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民国曲:金陵梨雪梦 作者:茜涵 文案: 诗暄生来就不是普通人,身为司令千金的她集骄傲与宠爱一身,是颗璀璨的明珠。因父亲的勃然大怒,诗暄在十七岁生辰与贵少杨踞铭未完成第一支圆舞曲,这一别,竟是擦肩而过。她有了心爱的人,身份真假难辨的爱人为了一张地图,利用她,欺骗她,还要用悔恨折磨她。 当杨踞铭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已手握重权。为了不再次失去她,她成了他的囚徒,他疯狂地占有、掠夺,一心只要她回心转意,然而她千方百计想要逃。她滚烫的仇恨熊熊燃烧着他的心,她逃得脱他的稠密感情线吗? 风云诡谲,翻天覆地,寸土寸血,他是否还能找回当初的她,与她完成那支未完的圆舞曲……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习诗暄,杨踞铭 ┃ 配角:任浩 ┃ 其它:   ☆、引子 北营监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今天熬夜,在一点前,终于把这简短的楔子修整好,不知是不是流畅了一点,加进了铭哥哥哦,希望大家喜欢!   天空闷雷滚滚压过,轰轰催人心慌。   金陵城的夏季异常闷热,分毫雨滴未落下。这一刻也不知何缘故,空中汇集簇簇乌云,许快就密布愁云,漫天铺地。   颗如绿豆的雨滴,吧嗒吧嗒落在七十八军北营监狱屋顶上,逐个击破屋顶上的数重瓦砾。   不断发出冲刷瓦砾落地的声音,声势浩大地让监狱长官们猝不及防。他们小心翼翼指挥监狱中的卫戍前来做好遮雨工作,在空洞数个的屋顶上,蒙上许多遮雨帆布。   一辆吉普车戛然停在监狱的大门外,司机在车里不停按喇叭,声响尖锐急促。雨声太大,监狱里的值守卫戍好半天才听到铁门外那狂叫的喇叭声,连忙踏着一路雨水将门打开。   门刚开启,军车已狂驱直入,旋起一路泥水。路边立着的樟树,在风雨中被肆意吹打。窝在丛林深处的监狱,被巨大树枝叶围绕两边,监狱的外围是坚硬的铁栏杆,连着密密麻麻的锁链。   此时此刻的门前,屹立着四位卫戍,他们各自穿住长雨衣,将脸藏在雨帽之内,手中各持带刺□□,远远看去,和雕塑无两异,阴冷无色。   风雨恣意敲打着这间还算牢固的监狱......   沈沐风从车上走出来,站在雨中,透过监狱的那扇小窗,隐约可见里面吊着的巨大灯泡正在摇摇欲坠,似乎极有可能在下一秒就噼里啪啦地坠下,他顿时极为惶恐不安。   比他快一步下来的还有一位青年戎官,滂沱大雨浇透了青年戎官的脸庞和全身。他迫不及待地欲破门而入,被门口的卫戍持枪强势阻拦,青年戎官也不惧怕,对卫戍怒目相向,手指不禁迅捷往腰上走去。   沈沐风见势跟上去,手按住青年戎官的佩枪处,神色一凛,“让他进去!有什么事我担着!”   这些卫戍看清沈沐风的面容,这才快速收枪,退到一侧。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青年戎官用尽气力才得以推开,牢房里站着的人惊愕地回头。那人身穿威武戎装,上衣的徽章铠亮发光,他的军帽已被弃在墙角的一边,歪斜得看着他。   回眸间,那人沧桑的面容积聚着无穷气愤,绵绵的怒意在眉间彰显无遗。   “暄暄!”青年戎官苦涩的喉腔启开,他的目光由焦灼演变到惊秫,从见到人的那一刻起,就全部聚焦到牢房中唯一的女子。   “二少!你千万别开枪!”眼前的一幕更叫沈沐风的心脏猛然沉入谷底,只见习暮飞右手持黑色勃朗宁枪,食指已扣在环上,看起来随时会......   “沈沐风,你来得正好!你快些把她……拽开!”习暮飞一只手强撑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脸上交集着痛楚与恨意,气息难以平稳。   青年戎官顺着那道凌烈的目光低低望去,是那位女子决然的姿态。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用自己的身体稳稳地挡住后方奄奄一息的男子,甚至抬起颀长的脖子,准备接受面前的一切。   沈沐风一步飞速上前,想要拖离她,不料,却被她的手挣脱,“暄暄,听话,惹恼了司令,你知道后果!”他看得出此时此刻的习暮飞是真的生气了,否则,绝不会在她面前举枪。   女子用身体护卫着几欲站起拉开她,又几欲跌地的男子,不依不饶地想要用生命保护男子,就算自己跪倒在人前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一切被敛入青年戎官眼中,竟是那样酸,那样痛!青年戎官的手指握拳,紧了又紧,直至指节泛白。   女子的双眸中除了身后男子,再无他人,她咬破了唇道,“我是不会离开他的!爸爸,您开枪吧!”   青年戎官的衣服上皆是水,还在啪嗒啪嗒地滴着。当他听到女子坚持固执的话,他的身体开始冷热交替,不知到底是身处炼狱还是冰峭?   女子的话在唇齿中刚退,就见习暮飞手中的枪再次端举了起来,放向屋顶,啪……一块瓦砾在空中摇摇欲坠,终于在旁边落地开花。   她原以为那子弹已朝她跃进。   青年戎官绝望地叫,“不要......”   剧烈的震响贯彻耳膜,女子恍如置身于地震中,青白相间的脸仍不肯服输,眼见就要再次激怒习暮飞。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黑色雾气骤然密布于他的全身上下。此刻的他再不能被刺激,或许是气血往上冲的缘故,他的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外面的卫戍闻声,齐齐进屋,看着这一幕也呆了,傻了,不敢妄自上前。   “暄暄……你就别再拧……听话!”沈沐风帮忙扶住习暮飞,一边又忧急如焚地朝那女子挤眉弄眼,可她终究是不听的,她的嘴巴硬得很,只字不出。   习暮飞快要被气疯了,自己珍视了一辈子的宝贝女儿,被人骗了还不说,如今骗局被戳穿,女儿还生死相护,这算什么?!他倾尽一生心血爱护的女儿现在为了一个这种男人而与他公然叫板,她知道他不敢,不舍,亦不能!动她!他除了义愤之外,只徒留无穷的悲痛。   失望的痛楚开始在身体蔓延,他对女儿的行为太过痛心。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听出了悲凉,可偏偏她像中了魔障一般,痴傻不应。   习暮飞容不得女儿的忽视,蓦地甩开沈沐风的手,勉强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你以为他有多爱你吗?他都亲口对你说,他接近你,假装喜欢你,讨好你,这些通通!全部!都是为了他的利益,他对你一点一滴的爱意都没有,半毛情意都是虚的!你这个傻丫头,还敢如此护着他!”他的胸腔难平气喘,说起话来起伏不定,“世间再……没你这种……蠢货!”   字字如同凌迟女子的血肉之躯,句句击中要害,她的心就像被一刀一刀剐破,渗出来的鲜血快要从她单薄的身躯里流空。   明碎含怨的眸光中只有爸爸那张暗讽的脸,为此,她死死地抿着嘴,然后沉静地看着他,泪水如同破堤而来的汹涌水波,一发不可收拾,“爸爸您说得对,就算他说是利用我,假装爱我,我都不在意,因为我今生已认定他,不管他是谁?!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暄暄……”沈沐风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显然已来不及,满额的汗水与雨水混杂,纠结成了凌乱不堪的黏稠,“你说什么疯话!”   “习司令,不要......不要杀他!请放了他。”青年戎官与沈沐风对视之际,已深恐情形不妙,倏然间就把手指放在了那冰冷的器物上,“暄暄是您唯一的女儿,你舍得?!若您放了他,我信暄暄会明白你的苦心。”   他的话令女子为之震惊,她想到那日他半路堵车,提枪就要对身后的男子开枪,那深刻的恨意是她不能忽视的。她忽然觉得,身后那生命处在刀尖上的男子可能有救了。   就连沈沐风也讶异青年戎官竟敢去夺习暮飞手中的枪,还敢自作主张地要习暮飞放人。据沈沐风的了解,习暮飞平生最恨背信弃义的人,更何况被骗的人还是自己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碎的独生女。   屋内的恐惧气氛越发浓重,习暮飞瞪着青年戎官嘶吼着,“杨踞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我放了他?他可是你的情敌!你到底爱不爱暄暄?啊?!”   杨踞铭的手指固执地停在枪口上,他不能让人伤了暄暄,即便是她的亲生父亲,也不行!这子弹穿肉的痛,他是领教过的,这样的痛,他决不让暄暄承受!   “习司令,我爱暄暄。”他哀戚的声音滋滋地划过暄暄的心膛,是那样的凉,连同她的眼也凉到极致。   “好。”习暮飞忽地松手,指住早已体力不支,卧倒在地的男子,“你亲手杀了他,来证明你的爱。”   这冰冷的□□顷刻间变得无比炙热!杨踞铭接过枪,清癯的脸上扫过一片厉色,他竟抬起枪,朝两人走了过去。   “铭哥哥,你不会的,不会的!”暄暄反应极快,倏然间反身抱住男子,只把孱弱的背部留给杨踞铭。   杨踞铭的枪口越是逼近,她的心跳就跟着加剧,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如芒目光,似乎自己也再没有把握,“杨踞铭,有本事就连我一起杀!”   或许习暮飞是被暄暄气炸了,才会说,“杨踞铭,你杀了她,我就把暄暄嫁给你。”   暄暄意识到习暮飞的话将会对杨踞铭十分受用,她强忍住委屈,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簌簌流下,她说,“爸爸,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嫁给他!我只嫁”   习暮飞劈头截住她说出那个名字,胸口一堵,一股热量急急蹿上,吐了一口血,沈沐风见状,连忙扶了过来,不忘指着旁人,“你们......给我把小姐拉开......”   “你们谁敢过来!”暄暄悲泣地嚎叫了一声后,用寒若冰霜的眼色扫视了周身的人,“就从我身体上踩过去吧。死我也要和他死一块!”此时此刻的她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她一心只要保住男子的命。   杨踞铭举起的枪颓然垂下,他恨自己始终下不了手,恨自己就连轻而易举把暄暄给拽走都没勇气,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习司令,我......做不到。”   “没用的东西!”习暮飞对杨踞铭骂道,然后顺手从沈沐风那处掏了佩枪出来。   外面的天空乌云翻滚,响雷在他们头顶骤然轰鸣,沈沐风想去夺习暮飞手中那把属于自己的枪,却不料习暮飞气力甚大,一把将他推离几丈。   习暮飞举起枪瞄准那柔光处,交织的目光中是决裂的尽头,他面如死灰,“好!习诗暄,我成全你!”   杨踞铭为此慌了神,嗓子破开的疼了起来,他倾身挡了过去,“不能开枪!”   啪!啪!啪!   闷热的节气里,终是等来风雨之后,一切的一切,归于宁静……   吧嗒,吧嗒,渐为停歇的雨滴,在屋檐外的弯道里,顺流直下,一滴缓过一滴,悄然落幕……      ☆、金陵媚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多多支持,请收藏!   “小姐,求求您了,别闹了,司令还在咸亨酒家等着您。”小武犹犹豫豫地止步,踮着脚朝假山山洞里说话,一面向着后方的人招手。   假山那头并未有任何回应,只听假山山腰处有流水汩汩。   这一处静的很,山洞黑的很,也只有她,喜欢在这里停留,和人嬉闹。   自从玉兰官邸中有了她这个顽劣,又活泼的司令千金,整处都盛满了欢快。   “哎哟!”侍从官孔知河最先发现匿在一棵松柏后的绰影,他悄悄走进松柏一侧,刚想伸手,一根树枝狠狠敲在他的手臂上,他疼得立马缩手。   小武跟随过来,见到习诗暄,只觉全身汗如雨下。   捉迷藏的游戏终于到了尾声,至少寻到喜欢和他们兜迷藏的小姐,他想了想,暗下松了口气,表面上却是郑重道,“大大小姐,小武求您了!司令说了,今日晚宴顶紧要,小姐您必须出席。”   松柏树后出现的习诗暄,穿一件藕粉荷叶边衬衫,白色骑马裤装,中长黑色麂皮皮靴。   她的手里还拧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树荫婆娑中渐露出可人脸庞,小小年纪,一身装束,却有不同平常小姐的英姿飒爽。   那张脸上正表现地极不耐烦,她撅起嘴,绕过小武,阔步往前走去,“我才不去!尽是些无聊的人,说些无聊的话!”   “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司令说了,您不去,他就拿我们查办!”小武一听,脸色一僵,赶紧追了上去,不知觉中就把双臂伸长,挡住了正要走开的人,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哀戚。   “是啊!是啊!”孔知河一行人闻言,纷纷响应,连忙绕到她身边齐齐赔笑脸,异口同声地说。   她略滞住后,再抬眼间,“…….还是不去!我还没玩够了!”   小武忙上前相劝,“小姐......司令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一次不如往常,你也知道,司令平时从不强迫您,照我看定是见什么要人,小姐您认识也不定。”   “求求小姐,别为难我们。”孔知河和其他人齐齐围拢着哀求习诗暄。   她背靠松柏那坚硬的树干,双手把玩着那根树枝,一只眼缩了成猫咪似的碧璃眼。   哗!哗,哗!那根树枝被在地上划出道道痕迹,她的嘴里楞是不吭声。   孔知河几人喜出望外,知道她必定是被说动了,心软了。   孔知河借机又附到她耳边低语,“小姐,您不知道,司令这次下口令了,假使你不出席的话,我们这般人就要被调离这里,降职查办,到时......”   “哼!”习诗暄听到父亲这样威胁自己,一时气愤,就把树枝发狠地掷在泥土上,嘴里甚是不饶人,“爸爸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简直公私不分!”   “小姐,这也不能怪司令,他太清楚你的脾性,不出......”小武年纪小,最不会藏心事,差点就说漏了嘴。   幸亏孔知河出手制止小武再说下去,“小姐,你千万别气......”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习诗暄的话终是让在场所有人如释重负,只见她鼓了鼓腮帮,弹掉手掌上的尘土。   习诗暄换了身粉嫩的丝缎旗袍,明朵同她梳了个少女绾髻,髻中央嵌上一个蝴蝶状珠纱。在车上,她一直皱眉闭目,靠在车座上不发一言。   孔知河从后视镜中一直悄悄打量习诗暄,她忽地睁眼,便是一张满是苦恼的脸,“孔知河,你这样看我,是不是我的装扮很不妥,很难看?”   她的一笑一颦在孔知河眼里是那么天真无邪,而且还透着少女的灵动,孔知河觉得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得上小姐的真性情。   他只是摇头,嘴边有掩饰不住的傻笑。   他这幅尊容让习诗暄错以为他在笑自己,便嘟嚷道,“全赖爸爸!每次有宴请,都非要我穿成这样,他就是喜欢把我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照知河看,司令也没错的。”孔知河觉得习诗暄无论是做如何的装扮都是极养眼的,她这样别扭,大概也是处于司令爱管制她的原因。   “哼,”她轻轻地从鼻中呼了口气,“孔知河,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爸爸的人哪!”   其实,孔知河当然是习诗暄的人,好多时候,他都瞒着习司令,让她去做想做的事,每当被习司令发现,都会找事搪塞过去。   他讪讪地笑了声,“小姐,您多少从了司令的意思,他对您就不会看那样紧了。”   习诗暄闻言忍不住哧地一笑,和孔知河对视那一刻,两人心领神会,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咸亨酒家最上等的包厢隐匿在庭院的最深处,一棵参天梧桐遮掩了莲花池边的一幢屋子,池中有几支莲花开得正旺。   屋子外的墙壁上有几盏玻璃灯,透过罩中映出朦胧的暖光,与皓月泻下的光亮揉合在一起,显得这夜,这处,这景,饶是宜人。   从月亮门洞一直到长廊分立数名侍从官,每见习诗暄,必定躬身问候。习诗暄老觉得旗袍裹得紧了,弄得她周身不自在,四周围十分静谧,她的耳朵里除了卫戍的问候,就只听见脚下那双白色高跟皮鞋落地的清脆响声。   说起这双鞋,习诗暄就想到了好朋友秋凌。   上回秋凌见她脚上这双锃亮的宫廷款牛皮鞋时,就曾十分夸张地对她唏嘘,“哇!暄暄!这可是法兰西运来的最新款牛皮鞋,我上次在杂志上都看到了!啧啧!就连上海的百货公司都缺货,你哪里来的本事弄到的?”   “自然是我父亲。”那时的习诗暄正在与父亲怄气,听见秋凌的话,也是心不在焉地答,她喜欢听秋凌的江南侬语,细声嗲气,收入耳中,却也尤其动听。不像她,就算会说,也不够温柔。   “啧啧啧!”秋凌一张玲珑的脸蛋顿时烁烁发光,满脸带着妒忌,“不愧是习司令哪!上次你的那一串南洋盈润珍珠颈链,我好不容易央求父亲买了同款来。这才一会,你又有了新鞋,怎么你每回都有这些新玩意?”   习诗暄在翻看一本时装杂志,无奈地挑了挑眉,她不要的东西一件一件来,而别人渴求的,却稀世难求。   秋凌是这样的人,喜欢攀比,甚至到一点点芝麻小事,她的家庭出身好,从小也是养尊处优,有这么一些习惯,倒不算过,习诗暄可以理解,因为秋凌有她的优点,至少她从不会耍手段,对诗暄从来是表里如一。   这也是为什么诗暄可以与她相处之久的原因。   “秋凌大小姐,这些东西不是我所好,你明白的。”习诗暄说。   “哎哟!侬命好,阿拉……”秋凌用吴侬软语与诗暄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无非就是诗暄从小到大享尽了父亲的各种宠爱,诗暄听到她叽里哇啦从唇中吐词,只觉秋凌真是坦诚的极为可爱。   终于到了那间上等包房,孔知河在玻璃门外有节奏地敲了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报告司令,小姐到了。”   两扇镂花大门被里间的服务员拉开,一整排的苏绣屏风将房里八角桌上的人隐约遮住。   习诗暄透过雅致的屏风窥见席上约摸四人的样子,左边两人她再熟悉不过,右边则坐着一老一少,其中那名青年一身戎装,格外打眼。   她为此不禁愁眉深锁,正在这时,沈沐风从屏风后绕出,定睛一打量,即为眉颜大开,连忙热情洋溢地将她拉了进去。   “爸爸。”她已习惯这样娇声叫习暮飞,习暮飞浓眉微抬,往她身上一瞧,遂露出欣悦。   她到底是依了他的喜好,他怔忪地看着女儿,岁月当真被拾拣了回来,当年的“她”就是爱穿这些衣裳的,女儿的容貌虽长得像自己,但神态眉眼间到底还是传神了“她”的精髓。   沈沐风意识到习暮飞的失神,连忙叫了一声,“司令。”   习暮飞收回了悠远的神色,佯装出严格的模样,“搞得这么迟,真不懂礼貌!快来见过父亲的故交,杨庭轩伯父。”   习诗暄自知理亏,父亲平时是由着她,但每逢重大场合,若她犯错,总会严厉教导自己。如她不服从,就变着法去治她,比如,没收她的脚踏车,或禁足不许入骑马场,不许出门诸多限制自由的法子。   想到这些,她只能收起平日里的顽劣,露出礼貌性的微笑,“杨伯伯好。”   “好!好!暄暄长得越发标致了,记得上回见她还是个小姑娘。”杨庭轩说话时,满脸的慈蔼。   听到父亲说故交,习诗暄这才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面前这位比父亲年长的人,杨庭轩的外表看起来一派书香气态,极其斯文,他的身上穿了件藏青色缎袍,鬓角掺了多许灰白。   习暮飞闻后朗声一笑,目光再次落在女儿身上,流露出无限念想。   沈沐风则在一旁作无奈何状,摇头唏嘘,“转眼间,暄暄已这般年纪,岁月真如光阴流水般快。”   “咱们不可不喟叹老矣。”习暮飞自嘲地一笑。   三个中年男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皆发出爽朗的笑意,使得她矗在其中不太自在。   到底是正青春的少女,极容易羞涩。   真不知道爸爸他们都在乐什么?习诗暄有点纳闷地让自己从三人的围视中解脱出来,刚一侧身,就被一个声音吸引。   “很荣幸见到你,诗暄小姐。”一直被忽略在旁的青年人突然站起来,朝她伸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与她握手,习诗暄显得极为惊讶,立在原地,一时也没有回应。   因为父亲的原因,她见过许多戎官,却从未见过这般出彩的青年戎官,而且,还敢在父亲面前与她握手,这倒让她刮目相看了,见那青年表情不太自然,便伸出了手来,“你好。”   “犬子杨踞铭。”杨庭轩与习暮飞无言地对笑,然后站起来为诗暄介绍,“细想踞铭还比暄暄大五岁多,踞铭算是哥哥。”   习暮飞看着面前的俊青,眼底里出现一缀光圈,而这光圈很快就转移在女儿的身上。“做个哥哥自然最好不过,如今,踞铭调到司令部工作,两家子女更应当多走动才是。”   沈沐风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暄暄喜欢到处玩,司令总怕她遭遇危险,便不许她四处跑,这下可好了,杨上尉既然调到金陵,以后就可以陪暄暄,也不怕司令担心了。”   “沈叔叔,我几时喜欢乱跑的。”习诗暄听了此话,只觉得在外人面前有点难为情,脸上遂染了红晕,她根本不知道沈沐风为何无端端提起这些话。   沈沐风是看着诗暄长的,自然说话会有分寸,今天说这些话,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只要暄暄不嫌弃,踞铭肯定是非常乐意的。”杨庭轩的脸上流露出长辈的纵容,“他呀,就是不爱出门,和暄暄多处处,说不定会有长进。”   “我就喜欢女孩儿楚楚静静的,可我家暄暄偏生就是坐不住的......”是谁都听得出,习暮飞言辞中的溺爱,“到底是叫我给宠坏了。”   “这样看来,他们两人倒是互补……哈哈哈......”杨庭轩欲言又止地瞅了瞅自己的儿子。   三个男人闪烁的言辞,扑朔迷离的笑容让习诗暄心里只觉得怪怪的。她不经意眸光转移,发现对面的青年不知何故,一副临危正坐的模样,她就坐在青年的身边,转眸间,竟发现他的耳根都红透了。   席间,大人们天南地北聊开。   尤其是习暮飞几杯浓度颇高的白酒下肚,更是打开了话匣子,“现今的局势,谁讲得清楚?”   三人再次碰杯,饮酒下喉,马上跟火烧肚一样,火急火燎。可习暮飞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酒气在胃里慢慢沉淀,如浸在清凉泉水中畅快。   “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自古的道理,你们还会不明白?哎!打了这么多年战,我实在太厌倦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真希望赶快到没有战争的时候,那时人民没有苦难,百姓安居乐业,到时我们一起搞民族产业,不拿枪不上战场。庭轩兄,沐风,你们说这算不算个妄想?”习暮飞的眼神黯淡下来,瞅着面前的杯子半天才一饮而尽。   他是真的渴望和平,可最近以来,他觉得和平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隐隐有感不久将来必会有一场血战。   不知是不是深有同感,杨庭轩惆怅地说,“和平的国家总需要鲜血来换取的。”说完后,他情不自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欲言又止。   沈沐风又给习暮飞斟了一杯酒,习暮飞端起杯子,突然举向对面一直安静坐着的杨踞铭,“踞铭,你入军校三年,对当今形势可有定论?”      ☆、殇重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喜欢的请收藏,谢谢支持!不好意思啊,这几天在外面出差,忙得没时间更新,希望亲们耐心等文,我尽量修改地完整。   杨踞铭放下手中之筷,一本正经道,“踞铭不才,不敢妄加言论。”   “无妨,都是自己人,直说你的想法。”习暮飞点燃一根香烟,凝神道。   此刻,包厢房里已酒香弥漫,闻似醉人,案台上摆着一盆玉兰花,开得盛好。习诗暄把弄手中的青花瓷碗,盯着白如玉色的花瓣怔怔发呆。   “其实,踞铭实在不懂其中深理。只是国家数年动乱,百姓民众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实在不为踞铭所见。想当初报考军校,只是一心想报效国家,驱逐外寇,可没想到我才一读完,准备投身于浴血驱寇中,不料想,日本却投降了。”说话的时候,杨踞铭坐得笔直,炯炯有神的双目中透着一腔爱国热血。   这些统统被敛入习暮飞眼里,越加让人欣赏。   杨踞铭不像其他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有理想,有目标,有生活重心,有这个年纪男子的血气方刚,最难得的是他没有这个年纪男子的浮夸。据习暮飞对这个世侄的了解,他具有许多高尚品质,并且没有任何的陋习。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他有时会有点木讷,但这正好,与调皮的女儿正好对上。   杨庭轩说,“当初我反对他进军校,希望他以后能继承家业,可他那股誓死入军的精神真将了我一军,完全把我给震住。哎,习兄,我不求他在仕途上权高位重,只求安身立命,毕竟,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放心,你儿子将来肯定出息。”习暮飞对着杨庭轩使了一个赞许的眼色,然后举起翡翠小盏酒杯,放在杨踞铭面前,“年轻人就该抱有这种热情,勇往直前才是男人本色。”   杨踞铭顿时受宠若惊,双手扶着酒杯,与之碰过,“谢习司令。”   “习兄谬赞,谬赞……”杨庭轩笑起来,眉眼满溢喜气,他打心底高兴不已,自己的儿子的优点倒不是被别人夸张了,就连自己都觉得儿子优秀。   “司令极少赞人,想必踞铭一定脾性甚优。”沈沐风笑道。   三人爽朗笑过……   “暄暄……”习暮飞瞟眼过来,发现女儿一直闷闷的,也不说话,不是这儿瞧一下,就是那里拨弄一下,显得百无聊赖,“暄暄!”   习诗暄这才如梦初醒地抬眼,“嗯?”   “发什么怵?也不和客人说说话。”习暮飞饶是带点严父的口气,“杨兄,让你们见笑。我就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从小被我给溺坏了。”   杨庭轩连忙宽慰,“这也不能怪暄暄。我们谈的事,对她这个年岁来说,委实无趣。”说完,他从儿子脸上一扫而过,笑中含意再道,“我看……不如让他们年轻人出去走走,他们新思想的人在一起必定有许多可聊之处。”   凭杨庭轩这么一说,令习诗暄高兴地不得了,简直可说是如释重负,她早就心思飘远,“爸,杨伯伯,那你们慢聊,我已经吃饱了。”   她借机离开的时候刚刚好,习暮飞看起来表情轻松,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话刚完,她已耐不住站了起来,大有准备即刻离去的意思,可不料被习暮飞制止,“等等!”   唉,我就知道爸爸会不同意,诗暄方才还欢快地像只黄鹂鸟,这会,神色旋即黯淡。   “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习暮飞板起脸,言语却是极为疼溺的,“出去走走,早点回家。”   暄暄如释重负,这才调皮地努了努嘴,非常礼貌地朝三人鞠躬,“杨伯伯,沈叔叔,爸,再见。”   “踞铭,你陪陪暄暄,务必要把暄暄安全送回玉兰官邸。”临走前,杨庭轩不忘叮嘱,给初次见面的两人制造了一个自然而然的机会。   所有的都那么的顺其自然。   此刻,杨踞铭才得以起身,与三个大人礼貌地告别,随后跟去。   习诗暄的手里拎着一个苏绣提包,包的正面绣有素色的兰花,朵朵绽放,仿若栩栩如生的鲜花镶嵌入锦布一般。   她从咸亨酒家的侧门出来,眼前便是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不远处的石墩桥上站着成双成对的情侣,夜晚里,总有许多热恋的情人在石桥上观星赏月,耳厮磨鬓。   杨踞铭终于几步跨上,追逐到她的脚步。   她余光察觉,留步,停在了原地,略微抬头凝望他。   在他眼里,她那刻的眸光太出色了,就如一潭清泉,清澈见底。   “诗暄小姐,我送你。”他笑得腼腆,心里却紧张得直打鼓,生怕会被拒绝。   然而,她却默然一笑,算是应承了。   她回头看紧随其后的有孔知河的身影,还有三名侍从官。   他们手上有荷枪实弹,整副随时待命的戒备模样。这些人识趣地,不近不远地跟着,以确保她的千金之躯。   如今虽平定了外战,但局势仍旧紧张,谁也不知道不明身份的特务什么时候会掀风作浪。表面风平浪静的金陵城,实则暗潮汹涌,保不定哪一天,出现什么乱子。身为驻军七十八军司令长官兼备金陵城警备司令的习暮飞,他看得最重的人绝对是自己的独生女,所以不管是出行,还是学校接送,习诗暄永远要被人包围。   她与他并肩散步在弯曲、悠长的河道旁,艘艘乌篷船迎面而过,船上承载着来往过客,掌舵船夫哼起金陵小曲,“哟,古来今往人多哟,顺流逆走多几人哟,槐树底下坐美人哟,越过小桥思量人哟……”   “这里人的生活还是这样惬意。”嘹亮的歌声从他们耳边如风飘过,杨踞铭喜欢金陵城,这里的小桥流水常常让他想起民风淳朴的家乡,“小的时候,我住的地方也如同这里一样,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可惜,如今过多被日本人炸毁,到处是残垣断壁。”   他的童年一直留有被战争留下的阴影,或许就是从那一年——他的家园被敌机炸毁那一刻起始,他就一心想着长大之后成为一名战士,承担着保卫祖国江山的责任。   “你有过被不间断轰炸的经历吗?”她雪亮的目光笔直地对着远方,昏暗的街道,时不时有人穿流而过,月光洒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像一道夺目光彩,把她团团围住。   她把当年日军轰炸的惨事说得极其轻松,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事,“在重庆那八年,我的脑袋上天天飞着轰炸机。我坐在车上,走在路上,睡在床上,只要有警笛鸣响,我便被人牵起,飞奔到最近的防空洞,或者找一个稍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直到城防警报取消。有次,我从学校出来,响亮的鸣笛声忽然起警报,声音趋大,我仰头一看,原来,有三架巨大的轰炸机就盘旋在我们头顶上方。一直守候在校门外的侍从官们因为没有接到我,急得团团转,不顾危险地冲到校园里,但当时太乱了,他们根本没法从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中找到我。我当时已被人潮挤到了一个最近的山洞里,那是老师曾交代每个学生如遇到轰炸,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在山洞中亲眼看见我的学校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学校方才还是一派生机盎然,师生其乐隆隆,只是秒数的功夫……只留下一股呛人的浓烟密布......”   他可以想象那几年的重庆,被梦魇缠身的日子有多恐怖!他们之间出现一阵良久的缄默,只听潺潺流水声,还有那些轻微的脚步声,留在心间,都是那样无声,而又无法抹去。   任谁听了这些话,心中都不是滋味。   日本人确实是战败投降,但留给国人的伤痛是永不可磨灭的印记,正如金陵城一样,那一年血腥大屠杀,无处不是遗留下日本人的滔天罪恶,可恨,可恨哪……   “这些历史终难忘怀。”他的指节紧紧相握,万千波澜在心中起伏,好不容易平复后,才问,“诗暄小姐难道不害怕那些轰炸吗?”   她的皮鞋声嗒嗒嗒地响,在石板路上节奏分明。她似乎看不出悲喜,只是在对他重复一个残酷的事实而已。   她走到离城河最近的矮墙上,一只脚就这么跨了上去,独步行走在狭窄不平的走道上。   后面一直跟着的孔知河见状急忙想跟上来,不想杨踞铭夺步上前,一只手牵住那弱似无骨的手腕,“这里危险。”   她回应他的是那一束坚定的目光,“你不是问我怕不怕轰炸吗?”话毕,她轻轻一收,离开他的手指,然后沿着那石砖砌成的矮墙一脚前一脚后跟着前行,双手打成一字,以来保持身体平衡,“我当然怕,但是就像走这条道一样,走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我痛恨战争带来的灾难,所以我不喜欢士兵。”   这话听起来倒让杨踞铭惊异,“哦......可是习司令是......”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不喜欢我爸穿军装,好凶哟。”她可能并不想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给了他一个凶巴巴的鬼脸。   “我......”杨踞铭意识到自己今日也是戎服在身,本来以为是对她的尊重,不知道她会不喜欢。   她似乎与他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你穿戎服可比我爸强。”   她鬼鬼的笑容感染了杨踞铭,不禁讪笑自己,“我怎能和习司令相提并论,在我看来,没有几个人穿起戎装有习司令那样有气势。”   “哎哟,别习司令长,习司令短了。他又不在跟前,你不必要恭维他,他又听不见。”习诗暄毫无顾忌地挖苦他,使他很是窘迫地低头。   她顺利走到一座拱桥下,前面已无道可走,她势必要下来走一条正常的路,后面紧跟的人,这才放离时刻保持高处的双手,孔知河他们也皆抹了把汗。   她回头给了他一个胜利的姿态,笑着对他说,“看,我到了!”   诗暄有着一颗勇敢的心,她具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不应当具有的心里素质,不愧是习司令的女儿,他心里越发暗自欣赏。   “你真勇敢。”他仰望着站在月光下的人,被月光的光圈包裹着,使她身上的银丝缎面旗袍融在其中,显得洁白闪耀。   她躲在月光底下的脸,带有一种沾满圣洁的骄傲。   诗暄的身体被他轻轻带下,裙角飘扬,她如舞者一般轻巧地落在青石板路上。就算她安全着地,他仍旧托着她的修长手指,宛如她的舞蹈男伴,在等待着下一场舞步。   她稍稍一用力便挣脱开,他回神过来,脸红耳赤地瞅着无处安放的手指,“诗暄小姐,请恕踞铭冒犯。”   孔知河一行人跟在后面总算可以抹了一把冷汗,继续保持距离跟住他们,他们这么做,既保证了他们的安全,又可做到不打搅到他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慢慢地,有巷子在主街上穿现,巷子深处是条条漫无边际的蜿蜒小路,通向不同的方向。往常,她最喜欢走进这些巷弄,可以从一条道穿到另一条道,当迷路的时候,她会一次次寻觅,非要找到出口不可。   每到柳暗花明之时,她总是开心得要命。   忽然间,诗暄左右顾盼,神情甚是古怪,只见她回头瞅了瞅后边的人影,忽踮起脚将唇附到他耳畔,“我们把后面的人甩掉,你说好不好?”   他本想说不妥,可刚想回头,可显然已来不及了,因为他已经被带进了一个巷子里,后面的人拔腿追了过来。   今日的她,穿了旗袍,跑起来实在是很费力,当看见她竭力想挣脱束缚的模样,杨踞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跃而前,反倒跑到她前面去了。   他牵住她的手,往另一边出现的三岔道闪去。   她当时已经气喘地不行,可嘴边还忍不住带出一抹笑意,一边又回头,想看看后头的黑影,只见他们一群人扑闪而来,对他们紧追不舍。   诗暄不往后张望,也不用管前面的路途如何,只顾跟着他跑。   风扑面吹来,阵阵凉爽,她的心情跟随着这道风儿,飘来荡去,恍惚中,前面的戎服灼灼光闪,衬出了那道光影,如此的坚毅。   跑着,跑着,他把她拖入一个拐弯处。   正好有一扇门出现,他机警地捕捉到这一契机,门被他的手轻易推开,然后迅捷地被轻声带上。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孔知河几人对话的声音渐渐在门前散去。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巴,眉眼弯弯地瞅着脸色颇为紧急的杨踞铭,笑声差点没给憋住。   ☆、紫罗兰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快点来看看吧,求收藏。   月亮挂前方的高空,看起来那样触手可及。   月夜朦胧着曲巷,偶尔有过路的伶仃人,有过往的黄包车,叮叮叮叮……摇铃声飘过耳畔。   诗暄提着小包在青石板路上一蹦一跳的,脚落地的声音,很是悦耳,惹得他彻亮的双眸就此永远再离不开她,在运动中,她的鬓发有些乱了,她索性把发髻给理顺了下来,如瀑长发就这么披肩而落。他跟在她后头,殷勤地替她拎包,看着她侧身把头发打理好。   所有的动作,神态,表情,都是美的。   “我带你去吃全金陵城最香的馄饨。”待她把所有理顺,这才狡黠一笑,背影在斑驳墙影之中若隐若现,“我可真有点肚饿。”   痴愣的人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幸亏,她并没有观察那些细微。   到了目的地,杨踞铭这才发现,所谓全金陵城最好吃的馄饨,竟然是拱桥旁边的一个普通夜宵摊点。   只见仅有那处仅摆放了四张简陋桌椅,仔细看看,桌面上还留下了腐朽的痕迹。摊主是一个特别瘦的老人家,他一见习诗暄过来,就堆满了笑意,“姑娘,又是一碗素肉馄饨,不加葱,多辣椒吗?”   “没错。”诗暄伸出两根手指,“还要一碗,给我……哥哥。”她拖沓了音量,俏皮地回头。   他总是那样容易害羞,容易促狭。   她抿着嘴乐呵呵的,逗得摊主一直盯着他不放,然后客气地问道,“请问这位长官,你有何喜好吗?”   “喜好?”杨踞铭挠挠脑门,直纳闷这摊主为何问他喜好,真是奇怪,吃个馄饨,还应该把自己的喜好袒露出来?   摊主见状也没再追问,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旁边桌上的客人面前,回头又过来说,“阿拉家的馄饨,只有素肉,没别的选择,但长官你可以选择放配菜之类。”   诗暄已早端坐好,向他招招手,灿烂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铭哥哥,这边。”   他听后越发不自在,就随口回答,“那随便吧。”   “和妹妹的一样行吧?”摊主又问。   他赶紧点头,很快就坐在了诗暄的身边。   可能因为她无端的亲近,使得他周身不自在,更别说敢拿正眼瞧她,她越瞧他越觉得他这人脸皮薄,动不动就脸红的,根本不像个在爸爸身边做事的人。正是因为不同,她才格外注意他。   甚至爱逗他。   习诗暄跑到摊主那里,倒了两杯茶,放在小桌上,“咯...请杨上尉用茶。”   杨踞铭与她对视后,越加手足无措,“诗暄小姐,千万别这么称呼我!”   “哎!我叫你哥哥,你不高兴,再称呼你上尉,你也不乐意么?”诗暄双手端了杯茶水放在手里摇晃来摇晃去,脸上却表现的一本正经,心中还在想,瞧他急得的样子,怕是真的当真了。   他因着急,额角冒了汗珠,一路滚落了下来,认真的模样差点没让习诗暄忍憋住笑。   “我没不高兴,真的!”   他取过茶来后,连饮一大口,对着她,表情甚至诚挚地说,“只是你这样称呼我,真是有点突然。”   “爸爸他们不是要我唤你哥哥么?”诗暄强忍了笑意,打开包,取出一块紫罗兰丝帕来,递到他面前,“看你着急的,快擦擦汗。”   丝帕在他手中被胡乱擦了阵,他总算能制止了局促的心情,但仍拽着手帕不放,“我回去清洗后再还你。”   “不用了,我还有好多。”   香喷喷的两碗馄饨呈现在两人面前,高汤上面漂浮着红色的辣椒籽,杨踞铭的彻底傻了眼,还没吃,就觉地喉管已开始冒烟,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动口。   她一直注视着他,就使他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后来果断地拿起勺子,将一个馄饨落下,也不管那些红色的东西。   谁知道他会如此不中用,才吃下去一口,全脸就涨地通红,额头大汗更甚,被辣椒充斥的喉管,火急火燎地燃烧着,呛得他的眼泪水都快要落下来。   他怕被旁人看到,尤其是她,忙侧过身子,从口袋里掏出紫色绢帕捂住嘴巴,可任是这般,也还是没能压制气喘。   一杯凉水悄无声息地被递到杨踞铭的面前,诗暄其实应该早料到一直生活在江南的他,是极少碰辣椒的,可他刚才没有听懂老板的话,要了一碗与她一模一样的馄饨。   她以为他是喜欢吃的。   不知怎么的,他看起来很紧张似的,难道,是因为他的工作原因?极少和女孩相处?她觉得他和她认识的富家子弟不太一样,他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看着他呛得眼泪汗珠一把,憋笑之余,她对他印象更加好了。   她没嗤笑狼狈的他,反而又唤摊主换了一碗新的馄饨,不忘叮嘱不放辣椒。   他尴尬至极,回想起摊主是有问过他,是否与习诗暄一样的喜好,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这辣椒可是害死人,他哪里会在意馄饨里会有这么多辣椒!   从小生长在江南世家的他,吃得一贯都是甜丝丝的东西,从未碰到了辣椒之类,这头一次吃辣椒,才一小口就已恍如掉进火焰。   眼喉鼻,一齐被呛得厉害。   “没事的,头一次吃辣椒确实都不适应。”他们吃完后,诗暄见他面上讪讪的,知道他为刚刚的事觉得尴尬,便善意地开解他,“我第一次到重庆吃的酸辣粉,可比这个辣得多,我那会都差点被送进医院。”   “诗暄小姐以前不吃辣椒?”他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被辣椒熏红了的脸色,这会倒是把他的俊美给勾画了出来。   “哪里能吃呢!小的时候,我一直在金陵,吃的都和你没有两样,何时碰过辣椒花椒之类?”她这会笑得很是开怀,一回想自己在重庆发生的种种糗事,更是觉得那段时光既是可笑,又是可爱。   “随爸爸到了重庆后,我发现满大街都是酸辣粉的招牌,哇,看着那些人吃得来劲,我就跃跃欲试了。有一次放学后,我把侍从官甩掉,偷偷跑到外面的店铺,点了一碗酸辣粉......”诗暄说到这里遂顿了顿,眼神延绵遥远,似乎还停顿在回味当中,“那味道至今难忘......当时,我只觉得全身被火烧了起来......一样的难受。”   “可你现在怎么能如此喜爱?”杨踞铭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样的夜,和这样的她,走在这样的路上,真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他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们的谈话不要终止,这个夜不要离开。   他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因为习惯。”诗暄蹦蹦跳跳地转了一个圈,停在了他的面前,从他手中拿过了自己的包,“我已经爱上这种味道,实难改变了。”   不知觉中已是夜深人静,外面行人渐少,安静的路上泼洒着一路的细水,偶尔有巡逻车会在远处徘徊,两人最终招揽了一辆黄包车同坐回玉兰官邸。   还没到大门前,两人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官邸里电灯亮堂,并且,四周全部亮起了路灯,玉兰官邸中站满了侍从官和守夜卫戍,声响不断地,看起来,正有一批就要出门。   这一批为首的就是孔知河,他眼尖,第一个发现从黄包车下来的人,急忙小跑过来。   “我的大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孔知河连忙迎了上去,挥手让后面的人齐齐退到两侧。   习诗暄踮脚往玉兰官邸瞧,本是神采奕奕的脸上到了这刻,显得不安,“爸爸已回来了?”   孔知河答道,“还好司令酒宴未归,我已派人在您走失的地方四处寻找,如再寻不回小姐,我们恐怕真的就要提着脑袋去见司令啦。”   习诗暄吁了一口气,扬起俏皮的笑脸,“孔长官,没那么严重。”   “小姐,求您以后千万别再折磨我们,吓唬我们…..”孔知河最近已被升为第三侍从室长官,专管习诗暄的生活学业大小事务,他若做得不够稳当,所受的惩罚比起其他的侍从室长官要严得多。   见孔知河那个委屈的样子,习诗暄也不好再打趣,转身向杨踞铭道别,“谢谢你,铭哥哥。”   她既礼貌又不见生分地叫他铭哥哥,杨踞铭只觉甚是悦耳,就连一向稳稳当当的心也跟着飘飘然起来。   “希望有机会再见,诗暄小姐。”眉目明朗的杨踞铭微微顷身。   “若再叫我诗暄小姐,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她鼓起腮帮看着他。   “诗......”他的帽檐下目光如炬,看着众多卫戍簇拥着那一身银丝的她步入大门之内,后面那个“暄”字才得以出口,在唇齿中酝酿着,暖意徘徊在心间,是那样地令人快活。   难道她的意思,他能直接叫她诗暄?她能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们的关系快地让他措手不及,或者说,他对她的亲睐受宠若惊。   亮堂的玉兰府邸馥郁着阵阵芳香,从院子内散发出来,忽远忽近地飘忽在他的鼻尖,令他陶醉其中。   他不断揣测,她是不是在家里喝水,是不是在洗澡,是不是在休息,是不是在看书,抑或......是不是在窗口的月亮下想着他......   他心情跟着愉悦起来,黑亮的皮鞋踏在路途上,在他耳边成了一曲美妙的音乐。他哼起时下最时髦的电影歌曲——《四季歌》,这样慢悠悠走,唱唱停停,一路走了回去……   ☆、俊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收藏!   一周后,杨踞铭独自登门拜访,提前准备了自家酒厂酿制的陈坛老酒,习暮飞正巧在官邸里,对他热情地招呼,反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父亲在他临行前叮嘱过,若要拜访习司令的话,必要提上陈坛老酒,他当初还怕礼物不够贵重,岂知习暮飞见了后大为赞赏,“踞铭啊,你们家的酒是我的老朋友了,一些时日不见,我还真闹心痒,谢你有心。”   一位仆妇端了托盘过来,“先生,请喝茶”。   他谢过后,促狭地一笑,“司令太客气,踞铭第一次来贵府,不知习司令喜欢什么礼物,还为挑选礼物而犯愁,幸好家父要我提上自家厂里的酒。”   习暮飞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心想着他真是个实在的孩子,说话坦坦荡荡的,表情诚实,并没有星点现在年轻人的油滑。杨踞铭还是孩提时,习暮飞就见过他几次,自打那时就欢喜这孩子。   他聪明,本分,坚毅,这些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坏习性,一直以来,认真工作和生活,从不花天酒地,放浪生活。能做到这点,实属难得。   阅人无数的习暮飞对这个下属越看越喜欢,杨踞铭则因为习暮飞的掂量而局促,他抿了几口茶,笔直地坐着,肩膀逐渐僵硬起来,张口想要说话,但却不知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四周查看,眼神缥缈浮动,习暮飞看穿他的心思,心底偷笑,佯装咳嗽了一声。   他这才正眼看过来,眼神显得略微失落,“习司令,那你先忙,我就不再打搅,告辞了。”   客厅里的落地座钟骤然间响了五下,洪亮的声音听得人心里一阵抽紧,习暮飞阻止他离去,他心里顷刻间跟抹了蜜似的,欢喜雀跃的,可又生怕被人看出来,只好竭力的憋着。   “急什么?”   幸好习暮飞及时为他解了围,习暮飞拨开怀表硬壳表盖,只听叮声,“踞铭,你先别忙着回去,都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吃顿饭再走也不迟。”   “那......”他踌躇再三,但终是站立敬礼,“那踞铭在此多谢司令。”他今日来玉兰官邸的目的显而易见,自己这么别扭倒不好的,他暗下思量了一番,待定了神之后,鼓起勇气看着习暮飞,“另外,我想问诗暄小姐在家吗?”   杨踞铭今日来拜访习暮飞是打着正大光明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能见到让他魂不守舍的习诗暄。   这一点,习暮飞早就从杨踞铭的神态中的点滴瞧了出来,他看见习暮飞笑容可掬地朝他点头,心底悄然滑过一片暖流,就算他离开客厅,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余留的热量。   由一名侍从客气地领路在前,他穿过几栋小洋楼。只见那几栋小洋楼是黄墙外观,建筑特色颇为洋派,四周围又是多处设岗,哨兵肃穆站立。玉兰官邸的面积不算大,只有前坪的草场视野稍显宽阔,后面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路很快就到了尽头。   他看见近处有一座温室花房,透明的玻璃墙中,摆有琳琅满目的名花草木,但最惹眼的应算玉兰,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想要叫人不瞧见都难。   无暇的花朵地聚拢在一起,白莹莹的一片,花瓣上的露珠闪闪发光,叫人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再往前走去,就隐隐约约听见了叮叮叮的摇铃声,听起来像是脚踏车上的铃铛。   侍从官完成任务,伸手引见之后就礼貌告退,他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甚至没有理会侍从官。   在他眼前出现了两位女子的风姿倩影,耳边的欢声笑语忽远忽近,令人心境跳闪,此情此景不正是青春年华吗?青春这个词似乎离他非常遥远,那时的他只会读书,只想保家卫国,从不曾想过要把青春浪费一下。   从前厅到这里前,一直是严谨的氛围,这个改变,真是让人感觉大不相同,一直忐忑的心因为天然的向往而趋向缓和。   他看着看着表情不禁呆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脚踏车上的两人,只见她们正迎风在绿油油的菜地田埂上穿梭来去。   脚踏车上的女子正踩得起劲,扬起后面的如瀑黑发,不尽洒脱地在方正有序的田埂里操纵着脚踏车拐弯。   天哪!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又重新再次揉了揉眼,原来这里真是一小片田地!他万万没想到,在玉兰官邸里,还会有田有地。   田里已长出了许多绿嫩的菜苗,花花绿绿的,好不抢眼。   这时的习诗暄骑着自行车扭来扭去,眼见就要闯进了田里的绿苗中,可她似乎对自己的车技颇有把握,正努力控制车头。   “暄暄......”坐在车后座的秋凌放声尖叫,她可以想象,若是跌倒的话,肯定会把她的新裙子弄得脏死,她最在意衣装打扮,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发生,但习诗暄就是不肯停车,可把她急得团团转,“习诗暄!你真是坏透了,想要我出糗对不对?”   秋凌抓紧了后座上的栏杆,在习诗暄身后不停嘀咕,习诗暄偏偏就是不听话的人,这会变本加厉地摇晃,快乐地呼喊,“我来了,唔!”   秋凌的脸上随着习诗暄的摇摆,一阵红一阵青的,拼命地叫着救命,救命......   “秋凌,你还真别指望有人会前来搭救你,”习诗暄在风中驱使这辆自行车,心情爽透了,不知不觉酒加快了脚踏板上的力道。   她今日穿着一条深蓝格纹背带裤,上衣则是一件简单的白绸布衬衣,相比之下,后座的秋凌穿得较偏淑女,暗纹小团绣花的斜襟端子旗袍,还披了一件镂花流苏小坎肩。秋凌既害怕新做的衣服被弄脏,又害怕从车上摔下去,只能万般无奈地随着车速的加快而狂叫,“你这小妮子,快停车啊!”   诗暄的车技已经相当娴熟,根本不会失足,她就是想要逗逗秋凌,因为平日里秋凌就不爱这些西洋玩意,说是冒险的机器。秋凌是标准的江南小姐,旧式家庭长大的女子,娇柔惯了,根本经不起这样吓,“习诗暄,你再闹下去,我就不和你玩了!”   “不同你做朋友啦!”随着车速的加快,秋凌眉眼一瞪,带出一道俊俏的怒色。   诗暄骑车的同时还能回头来朝秋凌俏皮眨眼,凌波乍现时,秋凌便知道了她正在使坏。但秋凌此刻已被其他所吸引,不和她搭腔,她不禁好奇,低头继续骑车,故意打趣说,“除非有护花使者前来搭救我们的秋凌大小姐,否则,你就乖乖的做好,哈哈哈......”   “暄暄......”杨踞铭远远地朝他们挥手,习诗暄这才发现有人在叫她,她还没来得及应声,脚下突放了段虚空。   她的脚没能踩中脚踏板,脚跟被硬邦邦的泥土飞快地磕碰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想要控制车速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只听车后座的秋凌啊啊啊地失声尖叫起来,她的脸色瞬间被染白......   好在有人拔腿就跑到田里,再疾速跃到田埂上,双手敏捷一抵,脚踏车瞬间刹住。车上的两人由于惯性一齐往后面倒下,他腾出一手拦腰抱住她,一霎电流滋滋滋地穿过,他无意中碰的那段柔软肌肤,瞬间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了。   诗暄这才算得以安全,可秋凌可没这般好运,扑通一声,摔倒在泥土上,春泥早已干涸,摔上去,还是有点疼人。   “哎哟!”秋凌倾斜着身子,玉腿尽露,羞得她连忙抱着自己的右腿,眉头紧闭,痛楚地哼咛。   习诗暄此刻还在杨踞铭的怀抱里,两人第一次这么靠近,一时间,都有点恍然,被秋凌这么一叫,这才松开彼此。在此之前,她的双手本能地紧紧揪住他的胳膊,他们忘记了男女之间该有的距离。   当一切恢复平静,理智复现,两人才如梦初醒。   两人因此面面相觑,几乎是下意识令两人同时松手。杨踞铭涨红了全脸,但当时的她确实没有心思顾及这个。只见她从脚踏车上敏捷跳下,如同一只燕鸟般轻俏。   她瞧秋凌那苦楚的模样,当真以为秋凌是折断了脚骨,急得眼泪水就要掉下,手指胡乱在秋凌腿上摸着,“伤到哪了?伤到哪了?”   秋凌实在忍不下去,扑哧一笑,“我们的习大小姐真是好糊弄!”   “好呀!你几时也学得这样坏?”她的眼泪珠子在眼眶中突然静止,“害我还当真以为你伤筋动骨,我可后怕死了。”她说完后就拍了拍掌心里的灰尘,一把将秋凌拉了起来。   “我还不是拜你为师!”秋凌忙将裙衫整理好,满面桃色地地调侃起诗暄。   此刻的杨踞铭已从方才的心乱中恢复过来,他原地不动地推着脚踏车,向她们俩投来关心的眼神,“你们没有事吧?”   三人对视而笑,杨踞铭推着脚踏车走在她们的前面,后背挺得比树干还笔直,一身嫩绿的军官戎服将他身材的比例衬得刚刚好。   英姿勃勃的青年军官,谁看了不好奇呢?更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向见惯了世家子弟的秋凌,初见这样一位有气质的青年,难免会心情起伏。   趁杨踞铭在检查车之际,秋凌忍不住拉住习诗暄絮絮叨叨的,她多问了几句,习诗暄慢慢明白了,抬起一根如细葱的手指,指尖朝向秋凌,摇上一摇,“让我猜猜,莫不会小女子春心荡漾啦?”   秋凌听后,脸上骤红,偷偷瞄了瞄前面的人,幸好他并没有回头,看起来很专注地扭动车踏板。见状,秋凌一把将人拉到身边,压低了声,“你别瞎说,我就是......就是看他长得好看一点......”话一出,她自知话又说错了,若被诗暄抓到把柄,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她的舌头拧了一团,憋着又羞又愧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习诗暄见秋凌别扭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地放声大笑。爽落的笑声到底是把前面的人给吸引过来,他纳闷地回头,只见两人拉拉扯扯地说笑热闹着,也不知该如何与她们接话。   秋凌素来知道习诗暄爱作弄人的性子,拼命想要拿住她,可她却已一溜烟跑到杨踞铭跟前。秋凌恨不得跺脚示威,她笑眯眯地故意提高音量,说道,“铭哥哥,秋凌方才说你长得好看,所以,我就过来仔细瞧瞧!”   她话音刚落,他的脸唰得被彩霞覆面,连耳根子都被红透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而更让他窘迫的是,她竟然乖乖地在他身边转悠,然后作老态状,沉沉点头三下,“嗯,嗯,不错,不错,小生俊模样。”      ☆、水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改过之后是不是更好点?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秋凌。”随着秋凌的出现,杨踞铭才停止了窘迫无措的举止,向来到习诗暄身边的秋凌点头微笑。   他的一笑清风,吹乱了秋凌的心弦,乱得她都顾不上和他礼貌。直至习诗暄用胳膊肘去抵秋凌的腰,秋凌这才回神,忙低眉敛目。   “你们......关系肯定很要好。”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这么拉开话题。   “嗯。我和暄暄打小就认识了,也算得上十几年的知交吧。”秋凌鼓起勇气抬头瞅了瞅他,他刚好把目光挪开,也没给秋凌机会瞅个清透。   “铭哥哥,你来我家干嘛呢?”习诗暄这才想起,杨踞铭怎么无端端出现在自己家里,难道是父亲邀请他过来做客?想到那日他们的事,她仿佛觉得两人就是旧识一般,便直言不讳地问他,“是来找爸爸谈公事吗?”   “哦......对!”杨踞铭支吾了过去,四周的花草芳香,风吹心动,她站在他面前看起来那么的亲切,他差点没把那句我就是来找你脱口而出。   习诗暄终究是没经历过□□的人,零星半点都没有感觉出来,她把手指挽在秋凌的胳膊上,拉着人就往前走,“我们到田里采些油菜花来,后面有一块地上特别多,铭哥哥也一起去吧。”   “好。”杨踞铭不假思索地看着习诗暄说,秋凌与习诗暄是并列走在一起,从秋凌的角度看来,杨踞铭就像和她对视一样,那眸光的灼度弄得她芳心乱蹦。   三月的油菜花开得十分茂盛,玉兰官邸的这一块小地上长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远远望去,仿如乡间野路的桃源。   习诗暄拉着秋凌欢快地穿进油菜花地里,一双倩影置身金黄碧绿中,也不知是风景美,还是人儿美。站在田埂上的杨踞铭把车停靠好,驻足欣赏这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春风摇摆,花儿荡漾,眼底只有她们携手嬉戏的活泼。   “铭哥哥,快来。”习诗暄扬起手中绿油油的油菜花朝他这边展露一个笑脸,“我们的手不够用,你快来帮忙。”   “暄暄,你这个坏丫头,我们采些就行了,干嘛叫人家下地,弄脏了他那一身军服,多煞风景啊!”秋凌趁杨踞铭还没走过来,拿了一束花拨弄习诗暄的脸。   “瞧瞧你的样!你心疼他的衣服,怎么也不心疼心疼你这身名门淑女装,刚刚还在说,这会就给忘了。”习诗暄也不甘示弱地拿花去扔秋凌,还不忘挤兑她,羞地秋凌无地自容,“好啊你,净胡说些有的没的,他不是你朋友吗?我......我就是......”   秋凌看着习诗暄那奚落她的样子,自己又因此说不出道理来,羞的她抓起满手摘的油菜花一并抛了过去。   习诗暄被激起小孩脾性,也把手中的花全数洒了出去,“我来给你天女散花,哈哈......”   正好此时,杨踞铭过来,一路摘了好多花过来,瞧她们相互打闹的样子,还真以为她们是在打架,忙上去劝架,一手握着一把油菜花,两边劝着,两边洒着,一时之间把他也给弄进这天女散花当中。   等她们耍玩了,停下来咻咻喘气,才发现那些残留的花瓣和花芯零落在杨踞铭的脸上,此时的杨踞铭还一个劲地挡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地不许她们再闹下去。他的模样看起来那么严肃,就像一个长辈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习诗暄捂嘴笑个不停,秋凌用手轻轻推她一下,还是没能制止习诗暄。   秋凌抿嘴压着笑,走到一脸莫名的杨踞铭身边,踮起脚用手帕去碰他的脸,他警惕地一侧,害得秋凌扑了个空。   秋凌低着头撇嘴,然后善意提醒他,“铭哥哥的脸上有花。”   “是啊,秋凌只是好心。”习诗暄笑靥如花地扑在秋凌肩膀上,“拿着吧,铭哥哥。”   “谢谢,我自己来。”杨踞铭居然没接,侧过脸自己用手拈开了,秋凌的手僵在半空,一时委屈直冒,只好低着头看着地。   杨踞铭没有恶意,只是他不喜欢不熟悉的人,尤其是不熟悉的女子与他接近,他是无心,可到底是把一颗少女的心打乱了。   习诗暄似乎从中看出什么似的,连忙说,“我们别白忙一场啊,走,继续摘花去,这些绿的黄的多好看。”她拉起秋凌的手,就固执地往长得繁盛的花丛中跑了去。   本来说好要一起吃饭,可秋凌家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亲戚,定要接秋凌回去接待客人,以示旧式大家族的礼貌周全。秋凌家的轿车在玉兰官邸门外候着,临走之时,秋凌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好一会才走出大门。   习诗暄和杨踞铭并列站在一块,目送秋凌离开,两人这么静静地一起,让秋凌看了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涟漪。尽管她讨厌突发出现这种想法,可她不得不承认,一对璧人让人看了不禁想到男才女貌四个字。   习诗暄换了身简洁的洋装出来,看起来素雅可人,到了客厅,叫了一声爸。习暮飞正从侍从官手里拿过衣服,边穿边瞥了她一眼,眉眼尽是慈父的爱惜,“暄暄,爸爸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踞铭第一次来家里作客,你要替爸爸好好招待,切勿怠慢了人家,知道吗?”   杨踞铭闻声忙起身,正待说些什么,就被习暮飞打断,他将手掌拍在他的肩上,然后饶有意味地说,“孩子,不要见生,就当这里是自家院子,千万别客气。”   “谢谢司令。”他顺着习暮飞离去的路径看去,回首却不晓有人正盯着他出神,他尴尬地露出笑脸,浓密的头发发际上已显现了汗渍,“诗暄小姐,司令既然走了,我也就不多有打搅。”   “哦,对了……”他突然恍然大悟地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块紫罗兰丝帕,只见那丝帕被叠得整整齐齐,呈一丝不苟的方块状。   他恭敬地双手奉上,“今日我特意来归还诗暄小姐的东西,差点给忘了。”   他说话时都不敢拿正眼瞧她,似乎总在躲闪什么,他拘谨的态度,和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忍不住让她发笑。   她把随身贴物拿过来,收在口袋里,嫣然一笑,“原来你来我家,就是为了这个。”   “自然是......”他局促地看着笑容慢慢敛去的习诗暄,手脚不知该放在哪儿。她微微侧脸,显得脸上的光彩一黯,他连忙摆手解释,“不,不,当然不是。”   习诗暄放大了那对含着璀璨的眼眸,看起来仿若有更深的困惑,她并没有说话,他揶揄了会,这才从内衬衣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袖珍小荷包,终是鼓起勇气,“上次我们......我瞧你的发夹摔掉了,所以......就在洋行挑选了一个,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那日从咸亨酒家出来,她使鬼主意,唆使他一起逃走,结果掉了那枚珍珠发夹。发夹是晚晴阿姨从香港托人一起带来的,很是讨她喜欢,丢掉了确实令人惋惜,但仅仅一枚发夹而已,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不知道他会默默记着。   细心如此的他确实让人有好感,难怪秋凌一见他就跟丢了魂似的。除去他无可挑剔的外表外,他还有一颗温柔的心,诗暄这样想着,便抬头凝视他。   她当着他的面拨开小荷包的暗扣,只见里面有一条金丝绳索,一抽开,素手从袋口里掏出来一枚发夹。只见发夹上的珍珠圆润,成色上佳,镶嵌在一块拼成了花朵的形状的暖黄色玉石上,玉石澄亮,看起来应当非常名贵。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发夹,这么精细的手工,想来必定是从南洋运过来的舶来货。   “你喜欢么?”瞥见她的惊喜,他忽然一步走前,她悦然一抬眼,没有藏好眼底的水浪,默默与他对视。   她精致灵透的五官,她轻灵的神态直叫他舍不得眨眼,嘴里不禁说道,“虽不是一模一样的货品,但我看它灵巧清透,正配得上诗暄小姐的品性。”   她露出整齐的雪白牙齿,笑容嫣然得令人心下飘然,“铭哥哥有心,不瞒你说,那天若不是我顽劣,也不会弄丢了那枚发夹。后来我回去沿路找过一次,自然不见踪影。你不晓得,那可是一位我最喜欢的阿姨从香港捎给我的,丢了确实不该。”   他点点头,探究得一问,“诗暄小姐喜欢它吗?”   习诗暄粲然一笑,旋即抬起手把那枚发夹放了在右鬓斜角,贴上了乌黑的浓发,然后甜甜地问他,“好看吗?”   “好看。诗暄小姐戴着真好看。”他神采奕奕地看着她,目光游离在那枚精致的发夹上。   “铭哥哥,你再叫我诗暄小姐,我可真的会不理你的。”习诗暄佯装不悦地把盒子收了起来,然后无意识地把手指抬起按在发夹的位置,他看了这么一眼,猜想她必定是喜欢这发夹的,心里越发高兴了。   他除了该叫她诗暄小姐之外,还能叫她什么呢?他想问的,她已给了答案,“我记得杨伯父叫我暄暄,铭哥哥,你也可以的。”   得到她的应允,他简直如获至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暄暄,那一声犹如暖流穿过他的心房,至此后,那里总流淌着那么一条暖河。他每每这么称呼她,就心潮澎湃,河浪拍打。   一个称呼,足以代表不同。   两人在明亮的宽敞餐厅就座用膳,看着佣人们有条不紊地在面前布菜,只就他们俩人用,却也不减佳肴分量,满满的一桌美食。汤羹佳肴中都是江南品味的家常菜品,看起来丰盛营养,最是对杨踞铭的胃口,仅有一碗菜上面淌着红油,漂浮着红红的尖椒,还有青绿的花椒若隐若现。   佣人布好菜后,安静地退到后方静候着,以备随时进来服侍。   她拿起一个印有玫瑰花露的搪瓷碗,用汤勺舀了几勺,然后慢悠悠地推到他面前,他见了如此,心里就如同被初春的阳光洒满,温暖醉人。   她说,“铭哥哥,先喝点热汤,凉了的话,味道可会变哦。”   他应声,咕噜咕噜一口不留地一下喝光,惊得她差点没笑出声来,“慢着点,小心噎着。”   “我饿了。”他只好这么解释道。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的高盏电灯突然放亮,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几棵树木,枝密叶绿,那些高高的路灯灯泡周围飞舞着无数只小虫子,密密麻麻地飞着,全往灯泡上扑去。几束灯光投射在草地上,偶尔会出现卫戍背着枪支巡逻的拉长背影。   他再次见识到了她食辣椒的厉害。   她眉飞色舞地告诉他,因为嗜辣,每顿饭都会有一道辣椒菜专门为她准备,变着花样做菜式,她吃了好几年,还没有吃厌过。伙食房里的一名厨子也是特意从四川请过来的,可见习暮飞把她这个唯一的女儿看得多重,宠得多娇贵。   他又和她提到他们的儿提时代,聊着,聊着,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曾彼此见过面,是在文远城。   他笑言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很是活泼灵动,她微露惊讶,又似在酝酿往事,可惜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因为她确实搜索不到任何有关的记忆。   于这个铭哥哥,她只知道现在这个模样,而他却不一样了,他记得当初的她,小女孩的模样,那段记忆非但不模糊,反而因为再次见到她,而印象浓烈。   世上的有些事就是这样,冥冥之中,你我曾在人海漂浮中偶然相遇,但也不过一面之缘,假使没有后头的缘机,谁又会忆得起生命中的过客呢?   可他是记得的。   那一年,他不小心把皮球踢到了她的身上,那么重的一下,他吓的都不知所措,她竟没有哭。那年她六岁,头上织了两个三股辫,发尾分别扎了两条浅粉的绒线绳子。被皮球砸中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只是拿着球到处找人,最终是看到正怀有歉疚的他,那时的他,真的很害怕,就怕她哇哇大哭,他正踌躇着,是不是应该向她靠近,和她道歉。   他不曾料到,她会双手把皮球抱在怀抱里,朝他走来。当时,他心里紧张地不行,又惶然地不行,因为是他做了错事。可她并没有哭,他很奇怪,因为自小在他的印象当中,女孩子受了一点点委屈,就要哭闹半会。   他看见那球上的碎草弄脏了她的漂亮蕾丝裙,可她看起来并不在乎,她非但没有哭,而且叫他错愕的是,她竟要与他一起玩球。   当时的她俏皮地咯咯笑,死活要跟着他一起玩,他自然不敢,更不知道家里怎么无端端多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他不肯答应,只好躲闪,她偏不依不饶,不时眨眨那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和他撒娇。   幸亏,后来有杨庭轩和习暮飞恰时的出现,才替他解了围。   同时他也听见了她的乳名,他在心里默默念了许多遍,其实,那日在咸亨酒家的时候,他很想叫那个名字,可他觉得太冒犯,也不礼貌,他不是父亲,不能这么直接。同时心里有些异样,当时的感觉跟吃了糖一样,除了甜还是甜。   那时年龄小,自然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情绪上有那些奇怪的波动,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要感谢那个误打误撞的皮球,不是那颗皮球,他也许看不到不一样的她。   她没有待上多长时间就离开了他家,在他的记忆中,她在习暮飞的跟前很乖,可一旦习暮飞不在的话,她就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她古灵精怪的时候,是很吸引人的。   可惜,两人相处的时光那样短暂。   他当时只知道习暮飞是一名大官,工作相当忙碌。自她跟随习暮飞离开后,他一直念他的书,再报考他的军校,然后再入职部队,再然后……就又被拉回了那段彼此失去关联的轨迹。   时光,不短,相遇,不难。   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令他开心透了,自从杨庭轩把用意告诉他之后,他整日都憧憬重逢的到来。   那日,两人按预期的见面,她看起来真的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倒是有点失落的,念了她那么久,可她却不记得自己了。   他恨不能告诉她,那天再次见到她,他是何以强烈压制兴奋,何以眼里绽放烟花,何以抹不开眼里的狂喜。但他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不停地傻笑,眉宇间洋溢着无限爱慕。   可惜的是,这一切,她并未有所察觉。      ☆、梨花雪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添的一章,给铭哥哥和暄暄之间增添了必要的情致。   过了几日,秋凌央求习诗暄把杨踞铭请出来骑车,习诗暄明白秋凌的心思,就拿这事来调侃她。秋凌也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爱上了杨踞铭,一定得请习诗暄出面拉个红线。   习诗暄听后楞了半晌,她还真不知道秋凌的胆会这么大,从来没有恋爱经验的秋凌竟会如此坦白,但也不妨她的捧腹大笑。秋凌居然说自己恋爱了,把那番爱的感觉讲的跟外文书描述的一样,还把他们的相遇称之为罗曼蒂克,习诗暄见她花痴一般的模样,忍不住嘲弄她。   秋凌顺手抄起桌案上的檀香扇,散开后,半遮面直朝习诗暄眨眼,“暄暄,你这个呆丫头,可不知道爱情的滋味。”   习诗暄憋住笑,反问,“什么滋味?瞧你这样,不就知道哩。”   “岂止哩。”秋凌摇扇起舞,足足转了几个圈,直接跌倒习诗暄身上去,“一时如飞翔,一时如轻舞,一时如饮蜂蜜,一时望物成美。”   “臭丫头。”习诗暄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扶正了,拉着她到梳妆镜台稳坐,“仔细瞧瞧你吧,平时的高贵矜持都到哪去了?”说完,又戳了戳秋凌的脸颊,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的人,“哎哟,你如今倒不知道藏羞了,想当初,在那些公子少爷面前,你是如何做的?”   这番质问,也是道理的,秋凌这个人平时倒不会这样,对待与男生的相处,从来都很讲究分寸,而且基本上拉开距离,今日她这么坦白,可见她真是春心萌动啊。   “对那些我看不上的男子,我自然要矜持,可他......就是你的铭哥哥嘛,”秋凌故作娇嗔地用手肘推推诗暄,“我对他一见钟情,那就顾不上这些了嘛。”   “铭哥哥......”习诗暄刻意地拉长了音量,惹得秋凌又羞又恼,“只许你叫铭哥哥,就不许我叫啊。”   “自然是可以的,那我这就挂电话去,你这就叫你的铭哥哥去,行不?”   秋凌知道习诗暄拿自己开笑,站起来后,满屋追着她跑,“暄丫头这嘴越发贫了,待我来好好整治整治,别跑啊你……”   “人家又没说错......别啊,别啊......哈哈哈......”习诗暄被秋凌追上,秋凌咯吱她的腰肢,她一面躲一面狂叫,这两人的闹声把正回到家的人给引来。   “你们怎么回事?”砰地一声,双门被习暮飞给推开,两人本在贵妃榻上嬉闹着,只听身后这起,均是一愕!   “习叔叔......好!”秋凌深呼吸后连忙拉起习诗暄,帮她整理揉乱的衣裳。   “爸爸,我们闹着玩的。”习诗暄憋着笑,狼狈的模样在习暮飞的眼里甚是难看,   他本来只是经过这里,不料在很远就听见两人在房间中吵吵闹闹的声音,便决定进屋子瞅瞅究竟。   一进来才知道,女儿比他想像中还要顽劣,两人头发衣服乱糟糟的,进来的时候,还看见满地乱物。   习暮飞此时虽然有点不高兴,但碍于女儿的朋友在此,只得敛紧眉头,“玩归玩,以后可不许这样,女孩子搞成这样成何体统。”   “知道了。”习诗暄和秋凌起初还以为习暮飞会教训他们一顿,没想到会这么轻松逃脱,两人互相吐吐舌头。   习暮飞觉得好笑,又无奈,摇摇头,正准备转身,被身后的习诗暄叫住。   “嗯?”   “你告诉我铭哥哥的电话,我们想找他出去骑车。”   这还是女儿第一次主动要男孩的电话,更何况是他千挑万选的人物,为此,习暮飞心中有了喜色,他的嘴角捎带上了笑意,眉目竟舒展开来,“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你,以后你们自己联络。”   杨踞铭自接到习诗暄的电话后就乐不思蜀,整日傻兮兮地笑,这一切反常被杨庭轩看在眼里,自有一番思量。他觉得儿子对习诗暄并不是一般的喜欢,本来应该算是好事,可有时爱之深,反而......他和习暮飞是在抗战时结下的深厚交情,对于习暮飞的为人,他深感敬佩。两人之前从没想过做儿女亲家,习暮飞突然提出让儿女两人见面,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   他也知道,习诗暄是习暮飞唯一的女儿,一向被习暮飞视若珠宝,捧若心肝。习暮飞主动提出这一要求,不得不让杨庭轩深思熟虑,一是怕儿子反对,二则怕两人若是看不对眼,辜负了习暮飞的一番结姻情意,毕竟被习暮飞看中做女婿的人,是极少极少的。   杨庭轩对此事忧喜参半,所以背着儿子,私下便和杨夫人商量了巨细,杨夫人听后当即表示反对,还极力要丈夫去推掉此事。   杨夫人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只有一个儿子,自然宠爱,不愿儿子受委屈,她说这军系的千金哪是想娶就敢娶的,即便是交朋友,都要万分小心,更何况是要娶回家过日子。她就怕,万一以后这习千金和儿子绊嘴,跑去习司令那告状,习司令最是珍爱这个独生女儿,到时发起脾气来,儿子必定要受苦。   杨庭轩也考虑到这一层,但他想到习暮飞平日的行事作风,遇事又讲道理,不和其他军系一样动不动打杀,就和妻子争辩起来。   杨庭轩是支持的态度,杨夫人却是反对的,争来争去,没得结果,两人各持己见,最后,为了解决此事,夫妇二人决定让儿子杨踞铭自己决定。   待两位老人一前一后把该说的话,该阐述的观点都说完,他们统一口径,都尊重儿子的决定。出人意料地是,杨踞铭竟满口答应,当时,惊得杨夫人连忙拉过儿子到一旁,把其中要害说给他听。   母亲说完后,杨踞铭仍就坚持地要求与习诗暄交往,弄得杨夫人无话可说。最后,杨庭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既是这样也好,我和习司令本是故交,如今若是能做上儿女亲家,更加亲上加亲。但有一点,踞铭,你是要谨记的。”   “父亲,请讲。”杨踞铭真挚地看着父亲杨庭轩。   “无论怎样,都要待暄暄好,她毕竟是习司令唯一的女儿,习司令这样看重你,你切不可做对不住人家的事,晓得吗?”杨庭轩的话一半是警告,一半是告诫。在他看来,两人确实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能够和和美美的白头偕老最好不过,怕就怕漫漫人生中总有些磕碰,碰上歧途之际,就要靠儿子的度量来平复那些荆棘。   “父亲,我会一辈子待她好的,请相信我。”那会的杨踞铭只觉得喜从天降,头脑都是热乎乎的,就是说起话来,也洋溢着恋爱男人中的热情,就连杨庭轩在旁看了也能感受到他的实诚,起初,还担心自己给儿子定的亲事,儿子不会同意,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顺利。   “既然这么说了,以后就要这么做。我们男人是要有担当的,待家庭好,夫人好,都可保家之和睦,以后,你会慢慢明白这道理的。”杨庭轩对这个儿子从来没有失望过,他认为自己真是命好,许多朋友都羡慕自己有个争气、懂事、孝顺的孩子,他表面上都数落数落儿子的某些不足,其实,那也是为了给朋友们面子。   朋友的孩子还真没有一个能和自己的儿子相提并论,简直没有可比性,他确实以儿子为傲,儿子的人生看起来一帆风顺,他也觉得知足了。   有子如此,无可所求。   “还没见到人家,你这会就说喜欢人家了?”知子莫若母,杨夫人从儿子的脸色中看到了不妥,她本来对这门亲事就有种不安感,这会,越发加剧了忐忑。   杨锯铭郑重地看着满是狐疑的母亲,“母亲,我小时候见过她。”   四月的金陵,草长莺飞,整座城池被清幽的绿意给覆盖。   杨锯铭早早地来到郊外的一座公园里,他先把自行车靠边停好,走到湖畔,怔怔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他在澄清的湖水中看到自己的脸,那满面春光的样子让自己都不觉发笑。   他心里酝酿,等会她过来之后,两人并肩游园在春意盎然的湖心公园,那番郎情妾意就是这么在脑海里勾绘一番,都多么的令人神往。   念想容易让人陷入幻觉,自从他被习暮飞和杨庭轩安排与她见面,他就觉得幻觉离自己越来越近,当初,杨庭轩曾嘱咐过他,在两人相好之前,千万不要让习诗暄知道两个家庭的想法,否则,会造成反效果。   父亲的话其实也是习暮飞的意思,杨锯铭那时才知道,习司令想让两人自然而然在一起产生感情,而不是单方面的家长告之,他也是那时才第一次从中了解到习诗暄的一方面。   想起来,习司令待暄暄也算煞费苦心,他应当珍惜和暄暄在一起的每一次,每一刻。   “铭哥哥!”   习诗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猛拍了他一下,把他可吓了一跳,不自觉竟把手伸入腰间。   习诗暄看到他这样,不禁捂着嘴唇,眉眼弯弯的,弄得一直刚收神回来的杨锯铭又臊又难堪。   她知道从军的人警觉性极高,动不动就爱抽枪,以前她就看习暮飞老这样,可能算是习惯吧,职业警觉。   “暄......”杨踞铭嘴唇轻抖,还没叫出声,就发现习诗暄后面闪现一个人,正笑盈盈地走过来,也叫他铭哥哥。   原来,秋凌和习诗暄一齐来了,身后的不远处,还跟了孔知河等两人,两人均向他行礼。   他心里一阵不小的失落,但未免把这一场好不容易盼来的约会打乱,他就强打精神,和她们一起推着自行车在湖边的小径并肩走着。习诗暄和秋凌一路嬉笑不止,他在旁基本插不进一句话。   有时,习诗暄会偶尔投眸过来,会心一笑,浅浅的梨窝乍现,他看了忙撇过脸,然后双眼放前。   他的手握处溢出了湿润也没发觉。   习诗暄建议各自骑车在园子里转悠,秋凌和杨踞铭都表示同意。杨踞铭跟在她们的车后悠闲地骑着车,骑了一段后,秋凌突然哎呀叫了起来,人和车戛然停住。   习诗暄和杨踞铭骑过去以探究竟,秋凌苦着脸直抱怨,“我的车才骑就坏了,真倒霉。”   “我来看看。”杨踞铭把车停好,正想走过来,被一道轻盈的身影直接拦路,“让孔知河修吧,他对机械这些个东西在行。”   说完后,她朝后面气喘吁吁的孔知河摇摇手,再转身对杨踞铭报以一笑,“铭哥哥,我看你的车结实,就载载秋凌吧。”   “啊?!”杨踞铭没想到习诗暄会突如其来地,给他出这么一个难题,他揶揄地说,“那不太好吧,我看还是我把车给秋小姐骑吧,你们去转转,我就在前面的八角亭等着。”暄暄怎么能叫他载秋凌呢?苦于没有单独相处机会的他,现在更没有机会了,暄暄的话令人丧气,他一定也不想带秋凌。   秋凌把车交给孔知河,见杨锯铭的样子客气而冷静,心里就委屈了起来,“铭哥哥,你不愿载我也是可以的,暄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还老叫我秋小姐的,太见外了。”   “没......我没这个意思。”这番话说的他过意不去,此时习诗暄就过来打圆场,“好啦,铭哥哥,你就帮忙带一段秋凌,我们要到那个半山的庵中,我真没那气力带人爬坡。”   “就这么定了。”习诗暄见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局面有些僵持,就借机把秋凌轻轻一推,秋凌没站稳,正好斜倒在杨踞铭的肩边。杨踞铭眼疾手快地忙扶稳,只见秋凌的脸上泛起了红霞,“铭哥哥,我不是很重的。”   杨踞铭实在没辙,只好把人带上了车。秋凌在车后座拼命地朝习诗暄做鬼脸,习诗暄见状得意地撇嘴,灵机一动后,大声嚷着,“秋凌,前面有个弯道,可险了,你别摔着,快点扯住铭哥哥的衣服。”   秋凌双手绞着上衣底面,笑不露齿地把手指伸上去,顺利与杨踞铭贴近。她的心砰砰地狂跳,没瞧见前方杨踞铭的脸色跌地厉害。   骑在他们前方的习诗暄,长发被带起,露出白皙颀长的细脖,她敏捷的身姿微微倾斜,一溜烟就消失在弯道旁的山体边。   他加快速度,脚踏板飞快地转动着,转眼间就拐过那长长的弯道,吓得秋凌直叫他慢点慢点,他仿若没听见般。   终于追上了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到庵庙门前的低处。   诗暄这一刻已是香汗淋漓,脸色红彤彤的,比胭脂还透,她把自行车靠在路旁的松树,自己则斜靠在树边擦汗,见秋凌从车上跳下,就用手帕向秋凌招手。   “铭哥哥方才可吓坏了我。”秋凌羞答答地看着诗暄。   “是吗?那等会下山,我偏要坐坐铭哥哥的车。”习诗暄故意笑话秋凌,秋凌也不搭理她,扑到习诗暄的耳畔就嘀咕没完,叫习诗暄咯咯地笑,然后再回首看面色不改的杨踞铭,“铭哥哥到底是行军打战的人,体力挺好的。”   “谈什么行军打战,到现在我还没去过战场。以前入军校学习军事知识和战略部署,后来好不容易毕了业要入部队,现在天下太平,也没机会了......所以说,我还真没行军打战的经验。”杨踞铭把车停好,从车前座的袋子里取出三瓶荷兰水,分别递给两人,自己拿了一瓶,仰头饮尽。   秋凌喝了几口,把瓶盖扭好,便好奇地问他,“那铭哥哥现在做什么工作?”   “嗯......我在习司令的兵团负责训练新兵,然后监管军械之类的事务。”   “训练新兵的时候,铭哥哥会不会很凶?像......我爸爸一样?”习诗暄板起脸严肃地看着他们,惹得秋凌扑哧扑哧地合不拢嘴,“有点像!”   “我们身为士兵,工作之时必然要严肃点。”   “那铭哥哥,你杀过人吗?”秋凌紧接着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杨踞铭听后只是淡淡地勾唇,然后摇头叹息,“至今没有。我倒是想冲锋上阵杀日本人,可惜他们逃走了。”   “以后不会打战了吧?我爸他们成日没事就说这天下很快又要乱了。”秋凌百无聊赖地说了一句。   “我最讨厌打战了,打来打去,争个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铭哥哥,我希望你也不要上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很危险的。以前我爸老是负伤回家,他身上的疤痕叫人看了都心惊胆跳的。”习诗暄眺望远处淡淡云雾中的金陵城,眼底渐起了哀色,她想自己所见过的战火,几乎可以说伴随了自己成长的年月,由金陵到重庆,又从重庆回金陵,这一路,就连天上都是不太平的。   心惊胆跳的日子,这么长,这么久,竟也让她习惯了,她表面上虽然不怕,可心底却怕得要命。   杨踞铭只觉一阵狂热的窃喜,许快遍布了整个心间,方才的不快被一扫而空,逐渐和她们之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他们聊开后,从阴霾的国家大事再到个人小事,最后到习诗暄和秋凌两人今年的升学。   “暄暄,你就舍得离开我吗?要知道,从金陵到天津坐火车都要两天哩,多远啊。”秋凌一直不愿意自己的好朋友去那么远的地方,可她怎么劝诗暄都没有效果。   “嘘!”习诗暄眼尖,发现孔知河等人已快要赶上他们,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秋凌别在肆意讲下去。   秋凌才不理会她,继续了话题,“铭哥哥,你来劝劝暄暄吧,她要离开金陵。”   习诗暄听后,更是忙拉扯了秋凌,朝秋凌挤眉瞪眼,嘟嚷道,“你还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秋凌努了努嘴,无奈地把没说清楚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末了,说了句,“铭哥哥也不是外人嘛。”   这些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杨踞铭大概听明白了,“暄暄,你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对我讲,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瞧人家铭哥哥多仗义!”秋凌使劲地用手臂拥了拥习诗暄。   听秋凌叫铭哥哥叫得肉麻兮兮,习诗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又说,“我的事还没准,到时若是需要,我会找你帮忙,铭......哥哥。”故意拖沓最后那三字,把秋凌羞地只想跺脚打人,无奈有人在旁,她才有所收敛。   三人到了庵内,进殿中分别拜过菩萨后,就在后院的梨园中转悠着。正是梨花开放之际,十几株的梨树有数不清的雪白花朵,身处其中的人沦陷其中,忘乎所以。   “哇,好美。今日来得可巧啊。”秋凌翩然地在几棵梨树下转了几圈,陶醉于此情此景。一个与她相熟的师太走过来,两人聊了起来。   杨踞铭则陪着习诗暄在梨花树中穿梭,看着她翘首顾盼那些花瓣,不知不觉就踮起脚,想要摘一束下来送给她。她手心的温热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臂上,“多美的梨花,摘了可惜,让它们自然垂落,又自是一番美景。”原来,她是想阻止他。   他触电似地神经一滞,恢复常态后跟着她在梨园里一路走,心情因两人的独处而放松。   “你常来这里?”   “我只是偶尔陪秋凌过来,她来得勤,因为她和那个师太,喏。”习诗暄指了指那边正和秋凌说话的师太,“她们有亲戚关系,秋凌有时会来看望她。”   “铭哥哥,你无法想象梨花全落下的时候有多美!古文中说,一树梨花一溪月。月下的梨花树花落纷纷,成了梨花春雨,靠溪岸的梨花洒落在把整个月亮的影子都围住的溪流中,梨花缓缓随溪流淌,那景色该多宜人。”习诗暄轻俏的身姿绕着一棵梨树走,树枝上的梨花被风轻轻一吹,散在她的肩上。   杨踞铭走过去,情不自禁地贴近,这让她有所迟钝。青年男子这么近距离的气息,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可能是这个原因,令她脑袋空空,身体一时有点麻木。   他只是轻轻地弹掉指间的纯白而已,然后抬头看着飞舞在眼前的花瓣,“我记得有一句是这么样的: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铭哥哥也知道杜牧的诗?”她望着他浅笑的样子既娇艳又可爱,“我还以为铭哥哥只会训练新兵哩。”   “你别挖苦我了,我不记得是谁的诗,只是看今日景色,忽就想起这么两句。想来或许是在那本书上看过,何时看的都不曾记得。”杨踞铭腼腆地和她解释,他的才学谈不上好,但从小也读过不少古书经文,他不是个附庸文雅的人,之所以带出这两句,全是因为身边的人和景让人陶醉。   不善言谈的他,想不到也有谈诗的时候。   她看着他的样子不甚好笑,直直地瞅着他,似笑非笑,腮红唇艳的模样,叫他恨不能冲上去一把将人抱住。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便被吓坏了。   “起风了,我们走吧。”他想要掩饰自己。   好在她听话,他跟着她准备去找已经走远的秋凌。   走着走着,那狂风一起,满树的梨花花瓣如雪阵落,她被花朵迷住了眼眸,欢喜地停住脚步,抬起手掌接着花瓣,花瓣落了又接。花瓣纷飞,飘荡在他们中间,仿佛把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只就留住他俩在花海中徜徉。   她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随风起舞,任由他在旁驻足欣赏,欣赏这一美如仙境的梨花春宴。这一幕又似海市蜃楼般,直叫人迷幻心智,神魂颠倒。      ☆、心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杨踞铭不讨厌秋凌,但她太碍事了,每回约会都是他们三人一起,他根本没机会和习诗暄独处。   他正郁闷着,又不忍推脱她的每次邀约,毕竟能见到她也是件开心的事,他心心念念到,总会找到机会的。机会很快而至,她生病了,习暮飞给他挂了电话,说她想要见他。他高兴地忘乎所以,一路上开车,口里哼了时下流行的小调,兴致勃勃地从军需处往玉兰官邸赶。   习暮飞见到他也没说什么,就嘱咐他抽时间多陪她,自己紧赶着去总统府开会。习暮飞匆忙间竟忘了拿军帽,折身进她的闺房时,杨锯铭正好跟了进来,瞅见她把脸撇过去,谁都能看出来,她正和习暮飞怄气。   临行前,沈沐风抓紧时间对杨踞铭说,“杨上尉,暄暄心情不好,你切不要惹她生气,凡事让着点。”   杨踞铭谦然颔首,看沈沐风言语未尽,随即又问,“沈参谋,有话但说无妨。”   沈沐风忧心地瞥了眼床上的人,拉起杨踞铭到门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杨上尉有所不知,小姐正和司令闹别扭。她想到外省去念书,司令不准,两人互不相让,就这么僵着......司令一气之下就不准小姐出家门,小姐受了委屈,只好躲在闺房里谁都不搭理。就连我去劝,也被她赶了出来。哎。”   原来是这样!杨踞铭转念一想,那日听秋凌说起升学,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当时,他没有细想,更没有多问,不过,从诗暄当时的神情看来,她确实是在隐瞒什么。   “劳烦你也劝劝小姐,这念书在哪念不都是一样,金陵的好学校也很多,去那么远,许多事无法预料。司令也是爱女心切,怕小姐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会受到威胁,甚至......遭遇危险。”沈沐风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里屋的方向,他是出于一个长辈的关心,杨锯铭看得出来,但令自己没明白的是,为什么习司令一定要暄暄在金陵读书?   杨锯铭径直地问沈沐风。   “也不完全是......唉。”沈沐风听后脸色遂黯然,那段他并没有经历的往事,至今还留存于他的脑海中,不是因为记忆深刻,而是自打他跟在习暮飞身边,这一切的关联就从没消失过。   他叹息道,“你不知道其中缘故。怪就怪当初司令任联军司令时,没有把夫人带在身边,哎......后来夫人过身,司令就寸步不离小姐,小姐走到哪都派人盯着。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令小姐反感吧。”   “哦,原来是这样。”杨踞铭曾在父母闲聊中听过习夫人的事,听说她为习司令挡枪身亡,习司令对她爱之深切,至后再未婚娶,一个人带大习诗暄实在不容易。   “那我先进去看看暄暄。”杨踞铭说。   沈沐风点头表示同意,犹豫了会才转身离去。   这是杨锯铭第一次进她的闺房。   卧室被布置得极为温馨精致,家具典雅,墙色都是粉粉的,看得出来习暮飞对这个女儿很用心。丫头明朵几人见他进来,行礼后连忙垂头退了出去。   “出去!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听!不听!”习诗暄一听见有脚步声就捻起被头盖住脸。   他没有叫她,径直走到她的床边,大着胆子去拿她身上的被子。她蓦地坐起来,刚想说我讨厌三个字,看见杨踞铭木然地看着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的她倏地抱住他......   “铭哥哥,你终于来了......”她松开还一直处于迷糊状态中的他,看着他泪眼婆娑,“你一定要帮我,铭哥哥。现在也只有你能解救我,答应我好吗?”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说些什么,只像个机器一样任她摆弄。看见她笑,他的心情飞涨,看见她哭,他的情绪随之低落,她的一切让他牵肠挂肚,他怎么忍心拒绝她呢?   不管是什么要求,他赴汤蹈火也要满足她。   可世事难料,路走岔了,便远了。   他若是当初能预料后果,就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他掏出手帕替她抹干泪痕,看她一会就笑颜如花地从床上下来,拿吃的东西,不觉可爱至极。她的笑和哭都那样令他痴狂。他基本上忘记了准备好的表白,一心只想让她得到快乐。   离开玉兰官邸后的翌日,他就去火车站购买了一张最快去天津的火车票,这一次旅行,他瞒着杨庭轩和杨夫人,只说去会个同学。   瞒了天下人,只为了讨得她的欢心。   从天津回来后,他回家换了衣服,急匆匆地就赶到玉兰官邸。不巧的是,诗暄出门去了,门房认得他,恭恭敬敬地请他到家里等。他满心欢喜,却落了空,难免失落,悻悻地就兀自回家去。   进了家门,也不爱搭理人,门房的人和他说话,他一句也没回。待进入天井,听见父亲的唤声,他才无精打采地往正厅处走去。   “踞铭,你看看谁来了?”杨庭轩眉眼稍喜地指着一旁端坐的客人。   “铭哥哥。”同样的惊喜跳跃在两人的眼帘中,两人看起来都很激动。   习诗暄今日穿了件连衣洋裙,黄粉相间的颜色特别养眼。她微微浅笑地朝他走了过来,亲昵地看着他,“这么些天没见铭哥哥,就来问个好。”   “他刚从天津回来,在家换了套衣服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杨庭轩笑容可掬地指责儿子,风尘仆仆地回家,沐浴更衣,行动迅速地就走了,一声招呼也没有,他还是从门房那知道儿子从天津回家了。   “暄暄啊,第一次来家里,今天晚上就在这用餐。我先出去办点事,你们先聊。”杨庭轩负手在后地踱到杨踞铭身边,含笑颔首,“暄暄可是贵客,切莫怠慢了人家。”   “知道,父亲。”   待杨庭轩一离开,习诗暄情急之下竟拉住了杨踞铭的衣袖,“铭哥哥,我的事怎么样了?”   原来她只是心急,他还错以为......她的激动......难道仅仅是为了学校的事,他感到高涨的情绪一会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已经帮你填了资料报名,南大的负责人说一旦二次审核通过,就会给你直接寄入学通知书。”   “真的?”   他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感激你了,铭哥哥。”   他憨憨地笑着请她到天井中乘凉,“暄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若是去天津读书,还会回来吗?”问题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算是明白习暮飞为何要把她拴在身边,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握得更紧,可他却加快了她离开他的步伐。   纠结缠绕心间,他因此懊悔不已,放任她,是为了得到她的一个微笑,那么,留下她,是不是能和她相偕一世呢?他当时无心思考这个问题,只因为她的快乐才是最让他心系的东西。   有时的一个选择,本身就是一个错,错在那个自以为正确的执念。   杨锯铭的问题倒真把习诗暄问住了,她一心想要到远一点的地方读书,绝大部分原因,与父亲有关,但其实她本身也想过一过独立的生活,她用手背支着下巴,仰望那方形的狭窄天空,口中喃喃吐了一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秋凌说我心野,总想到外面去看世界,可能是吧。我不像她,她这人安分,只想在金陵念完书,然后找个如意郎君给嫁了。”听习诗暄又把话扯到秋凌身上,杨踞铭的眉头皱了又皱,沉闷地听她继续讲下去,“铭哥哥,我就是想试一试离开爸爸。他看我看得太紧了,我一点自由也没有,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再说,我也是真的想去念书,南大是名校,我若是能进去,一定可以学到许多学问。”   “铭哥哥,在拿到通知书之前,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这事就连秋凌,我也没透露。若是被爸爸知道了,必定会阻扰,他有的是办法阻止我去南大,到时我的美好心愿就泡汤了。”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下习暮飞这个拦路虎,她千方百计地要找到一个正确的出路,其他的事对她来讲,根本无关紧要。   “你难道不信我?”杨锯铭第一次用那道雪亮无尘的目光看着诗暄,他想要告诉她,她所要的一切,任何,他都会相助,但是,他并没有说,湿润的唇只不过蠕动了一会。   或许,她会明白的,因为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诗暄知道铭哥哥是真心帮自己,为此,她也害怕,“我信你,铭哥哥。只不过,我有点担心,若是被爸爸知道是你暗中相助,他......”   她果真还是担心他的,他心中窃喜,总算得到一点安慰,“别想那么远......嗯......你想不想看看我家的藏书阁?”      ☆、生辰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玉兰官邸门外的停车坪上停着豪车数辆,林肯,雪佛兰,别克……各式各样的高档进口轿车出现在霓虹灯下。   绿意盎然的主楼花园中,种有不同品种的高贵玉兰:白玉兰,紫玉兰,朱砂玉兰,分别种在花园的四个不同方向。这些玉兰树绿叶茂盛,枝体生长得极好,成为官邸中心花园一大亮点,尽管还不到开花的时节,但一片碧绿萦绕在半空之中,让人赏心悦目,是极好的景致。   玉兰树的中央,笔直地摆有一条长形围桌,上面铺着整齐的雪白餐布,侍从已在上面摆放了琳琅满目的餐品,糕点,各色葡萄酒杯被摆成心形状,层层叠叠地搭了五层高,最上面只摆了一个独角杯。   餐桌的正中间,陈设一篮粉百合鲜花,温馨浪漫。周围的树枝上挂上五颜六色的彩灯,方才侍从官试用完毕,这才正式亮灯,灯泡无声地骤亮,所有细小的迷彩灯泡在半空中蔓延姿色,在黑夜下像极了闪烁的小星辰,放出无限光芒。   秋凌一只手拂开金丝盘花绣落地窗帘,一只手放在嘴边,感叹道,“哇,真像满天星辰,闪闪耀眼。”   诗暄坐在床边出神,身上穿的是一件纯白蕾丝花边公主式样晚礼服,脚上的银色高跟鞋镶有数不清的小颗钻水晶,手腕上戴着明亮的丝绒半长手套。此刻的她,手里正握住刚刚由警卫室传送上来的封印信笺,她凝神许久,盯着那一行一字,好像那些字句有魔力似的,让她为此定格。   “暄暄,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秋凌自顾自说了半天,竟也没得到回应,便又问了一句。   这时,优雅的音乐声响起,花园里逐渐被乐声包围,宴会看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楼下的宾客陆陆续续聚集,秋凌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外面已响起西洋乐,哇,是雨中浪漫曲,多么罗曼蒂克!”秋凌今日打扮也尤为出彩,一身果绿色长裙,中西结合一块的装束,尽有说不出的风味。反正她这个年岁,穿什么都是灵动青春的,何况,她还生得娇态百千。   秋凌的身躯半倚在窗帷之下,迎着晚风,看外面的宾客渐渐云集,心情也跟着起伏,灯光闪耀的明处,她总忘不了多望一眼。   “诗暄啊,你说他也会来吧?”   出奇的是,习诗暄竟没有调侃秋凌。   若是在平日,她是必定会拿事来逗秋凌,今日的她安静的异常,秋凌为此暗生奇怪,“诗暄......诗暄......”一连干叫了两声,还是没听见习诗暄回应。秋凌回过头,走到习诗暄身边,瞧她正拿着一张文件信笺瞅得出神。   秋凌的小嘴便翘得老高,抱怨道,“人家和你说半天啦,你倒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哼哼!”   习诗暄抿着嘴一直在偷笑,这会听见身边的嗲声,抬头见秋凌古怪的表情,神情略微一滞,然后顺手将信笺叠好,“嗯?”   “哎哟,我的暄大小姐,你今日怎么神不守舍似的。”   “知道了,今天我给你制造机会,让你单独和他相处。”习诗暄确实没听见刚刚秋凌说的任何一个字,不过,她也知道秋凌啊,八九不离十是说那个“他”的事,所以故意撇了撇嘴,朝秋凌作了鬼脸,秋凌哪里肯就此打住,“哎哟,谁同你说这个呢,你这个人最近越发皮了!”   莹润的台灯将诗暄的脸映出花朵般的蜜色,天真活泼中,还不乏狡黠。她想起之前,她邀请秋凌来玉兰官邸参加她的生日会时,秋凌反复询问杨踞铭是不是会来,那蠢蠢欲动的芳心,在她跟前越加肆无忌惮了。   她手中的信笺飞快脱离自己的手掌,抬眸之际,才发现竟被秋凌夺了去。   秋凌飞快扫了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啧,啧!不得了了,了不起的习大小姐,你竟当真考上了天津南大!他们录取你了。”   “嘘!”秋凌的声音之大,充满了整个卧室,把诗暄吓坏了,她连忙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还我。”然后站起来奋力一抢,录取通知书再回到手中,诗暄才觉得心里踏实。   这封信笺太重要了,关系到她的未来,她所有的梦,她倍感珍惜地折叠好,那么的小心翼翼,被秋凌看见了,忍不住在她身边胡闹。   “等会下去,仔细你的嘴!我爸爸还不知道,我得瞒着他,直到开学。”   秋凌哪肯罢休,拖着她就塌坐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之上,眼珠染尽了光芒,“暄暄,我当初以为你说着玩的,不会当真......你怎么可以撇下我去南大?”   一根手指头狠狠抵在秋凌的额头上,秋凌直唤疼,“做什么这样重?”习诗暄暄笑她,“瞧你的记性!你不是早和我说过,你要在金陵选一所大学,毕业后找一个罗密欧早早嫁了……”   “我……”秋凌摇头至一半,忽觉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得仿若熟透的苹果,“我几时说过,你尽瞎说,坏蛋!”   “那你与我同去南大念书,怎样?”秋凌咬了下唇,眉头拢高,嘴里嘟嚷道,“我可没你那本事,考不上,再说......”   “再说,我可舍不得铭哥哥……”习诗暄学着秋凌平时说话的口气,细声细气地嘲弄秋凌。   秋凌瞪圆了一双眼,作势就要和诗暄胡闹起来,手指正要动作,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咚咚咚……   外面传来低低的敲门声,孔知河上来迎接习诗暄下楼,去接受各界名流的祝贺。今日生辰宴,身为司令千金的她,成为瞩目的焦点,所有宾客只待她的亮相,接受众人齐贺。   习暮飞就是爱炫耀自己有这么一个宝贝,他要让习诗暄在漫天星辰中成为一颗最闪耀,最漂亮的星星,从中享受最大的荣耀。即便是习诗暄要摘星,他也会毫不犹豫。   这场宴会,就是习暮飞亲自安排的,他总以为,他所做的,女儿不会不喜欢。   本来秋凌还在和她叽叽喳喳,习诗暄耳朵灵敏,赶忙用手掩住她的嘴,作了一个嘘的动作,门外再次响起咚咚敲门声,声响密集,紧凑过方才,“大小姐,时辰到了,司令叫我来请你下楼。”   “知道了,我这就下去!”习诗暄应声答道,转而低语,“秋凌,我可告诉你了,千万别在我父亲面前漏了馅,若不然,我往后真不与你交往了。”   秋凌捂着嘴一直笑,习诗暄却没心思管,思来想去,决定将信笺妥善地收藏在一处地方,然后在穿衣镜前端倪了一番自己,只见镜中人,姣好容颜,青春正好,俨然一位高雅矜持的名门闺秀。   她调整呼吸,松下一口气。   “快看,习小姐现身了!”一位身穿锦绣旗袍的官太太眼尖,最早瞄到从二楼侧面楼梯缓缓流云下楼的人,接着厅内便是楼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真是漂亮!”   “她才十七岁,就生得如此夺目,啧,啧。”   “瞧那张模子,真可谓宛若天仙…..”   ……   玉兰官邸主楼大厅全是由大理石铺地,左右有两个雕琢精美的巨型柚木屏风,上面镶嵌着天然的大理石图景,整体装潢颇为讲究。她脚上的高跟鞋确实闪亮出彩,但走起来颇为费神,穿这样一双高贵的鞋子,就必须保持住淑女得体的姿态。   她目光平视下面祝贺的人群,只见他们每人的身上皆是绫罗绸缎,这些闪耀的华服,让她微微低目。璀璨的吊顶法式琉璃彩灯光彩四溢,把整个空旷的大厅中央团团包围,正衬起下方的达官贵人,名门官宦,社会名流,是多么的光彩夺目。   她那戴有白色丝绒手套的手指交叉放在腹前,姿态显得矜持高雅,头发特意盘在后脑勺中央,珍珠缠绕发间,成了一个珍珠髻结。脖上是习暮飞昨夜才送给她的钻石项链,她本就白肌胜雪,佩戴了这一条名贵的颈链,就算天上的星星见了她也会失色。尤其是中间吊坠的那一颗美洲裸钻,晶莹剔透地无可挑剔,足足有五克拉重。   她觉得重,可习暮飞欢喜这样,他愿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呈在宝贝女儿面前,愿让所有的人羡慕她,愿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无忧的人。   她刚抬起后面一只脚放下在最后一个台阶上,两边穿戴崭新的侍从官就举起烟花筒,嘣的一声!从筒里向上喷出绚烂的各色彩纸,只听管事在一旁喜气洋洋,笑容可掬地宣称,“欢迎大小姐……”   掌声浓烈响起,各色宾客渐渐围拢过来,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寸步不离。她面对众人,报予甜美的笑容,然后再微微鞠躬。   与此同时,习暮飞从人群中阔步走过来,只见他今日穿了深蓝色条纹西服,好不容易系了一条领带,同样是宝蓝色斜条纹的领带。前些日子她送给父亲的礼物就是这根领带,父亲最不喜欢佩戴领带之类的配饰,但今日,到底是为了她给戴上。   习暮飞步伐依旧稳健,背脊挺拔如松,威风凛凛地环视四周,他一只手牵她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露出颇为得意的笑,“这模样极好。”   “爸爸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她挽住习暮飞的手肘,乖巧的模样,倒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其实,她是和爸爸亲的,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觉得父女间的那种远离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也夸赞了习暮飞,在他旁边洋洋得意的,“爸爸,我都说了您配领带极好,您瞧,”环视四周那些配领结的男人们,又亮出了一个俏丽的眼神,“别的人都没你时髦,爸爸,你太俊了,我看好多女士都在看你哩!”   习暮飞被女儿说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一边和别人打招呼,一边紧紧握住那只放在肘间的手,“又大了一岁了,还和爸爸开玩笑,小心我……”   “哈哈,你好,刘部长,感谢来……”刚和一位宾客打完招呼,习诗暄就趁机把父亲未完的话打断,“爸爸,我说实话呢,你就说我开玩笑。你不晓得,我们女校有好多女同学都很崇拜你呢,她们简直就把你当成了大明星。”   习暮飞微微勾唇,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在女儿诗暄眼里,爸爸似乎只是头发白了点,眼角的皱纹多了点,其他的,和她懂事以来,从未变过。一丝不苟的头发,笔挺的西装,英气不减的容貌,不怒自威的气态......习暮飞的形象确实会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可是却没有变成那些一般中年人的模样。   她跟着父亲四处和人行礼,感受着别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刷过来,心中骄傲不已,同时,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她见父亲心情好,趁机说,“爸爸,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个人陪伴你,不要那么孤单了。”   “我不孤单,”没想到得到的是习暮飞斩钉截铁的回答,“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孤单。”   习诗暄没想到父亲十年如一日,每次回答都是同一个说法,她是女儿,怎么陪他,也不能替代那份爱吧?   她撇着嘴摇了摇头,“不是的,爸爸,你身边要多一个女子,不是女儿。”见他默然不言,她又说,“爸爸,你想想,若是有个女子陪你,她可以每日等你回家,陪你吃饭,陪你散步,陪你聊天......还可以给你买衣服......”   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事,就连习诗暄自己都觉得快要把习暮飞给说动了,这是一次,习暮飞愿意认真的听她说完这件人生大事,他竟然没有插一句话。   她惊喜之外,不忘向他撒娇,“爸爸,您就考虑考虑吗?我不介意年轻点的姑娘,只要你喜欢,好不好?”   她的眼睫毛眨巴了几下。   月夜柔亮,投影在习暮飞的侧身,拉长了他巍然的身姿,他的手心在女儿的掌上拍了拍,眼神却是飘移了很远,从习诗暄的角度来看,只看到他勾起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趁机把头靠在习暮飞的肩上,“怎么样嘛?爸爸。”   “你说的那些事,暄暄都可以为爸爸做。”这句话像盆冷水突然把人浇醒,叫习诗暄半晌都没回过神,她知道习暮飞固执,竟没想到可以固执这么多年,劝来劝去,都还是一个结果,终究是围绕着她。   父亲的感情路太孤苦了,自己也被无形地困在之中,本来还存在一丝侥幸的她,当下就决定了不再改变计划。      ☆、繁星梦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是微微调整后的剧情,如何呢?   “欢迎各位百忙中抽空来参加习诗暄小姐的生辰宴,外面已备有各类美食和佳肴,供各位享用,请移步,这边请……”管事招呼宾客们从厅内移步到厅外的内花园里,这时的人们谈笑风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   外面是另一番天地,大厅美感奢华,外面布置地温馨静雅。错落有致的小彩灯投射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如同换上了一块五光十色的地毯,带出一片斑斓。   今日夜空中漫天星辰,正俯视着天空下的花园,相互衬托,美幻出尘。一棵白玉兰树下站有一位吹萨克斯的外国号手,手里的萨克斯金光闪目。他低头在拨按键,正在做演奏前的检查。   各列椅子旁都分立侍者,他们站在规定的地方,等待宾客的召唤。孔知河正在与侍从官交待事宜,他最近越发勤奋,对于这样年青的一个卫戍来说,能如此之快当任侍从官长官,相当不容易。除开他工作严谨认真之外,当然少不了她的举荐。孔知河忠实于她,甚于她的父亲,每次闯祸,他都想尽办法帮她弥补。   习诗暄正想象着未来的憧憬,不觉就喜滋滋的,脸上露出心旷神怡的笑容。她双手合十,合上双眼,在人们的祝福声中,许下心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周围热烈拍掌声传来,她取下桌台上最高的酒杯,微微倾身向各位宾客致敬。   一个铺满礼布的台上已摆有各样包装精美的礼品,侍从官从她手中一接到礼品,就摆在那张台上。宾客们送完礼物,就各自开始用餐,或拿着酒杯聚拢成片,三三两两的,谈笑言欢。   杨庭轩偕杨夫人朝主客方徐徐走来,送过礼后,杨夫人的目光一直没能离开过习诗暄,她大概通过观察之后,已经认可这个无法拒绝的的媳妇,便走过来见面,“习小姐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乖巧得让人好生欢喜。”   “多谢嫂子美赞,你叫她暄暄就可以了。”习暮飞看着女儿从从容容的模样,既是欣慰,又深感骄傲,“今日是给她过生日,她装作乖巧,平日里还真不是这样。”   杨夫人只当是习暮飞对自家女儿的谦逊,一只手亲热地握住诗暄的手指,丰润的脸上洋溢着说不出来的喜悦,“这样灵巧的孩子,我看着真真是欢喜不过,司令您太过谦虚。”   “暄暄还是个顶聪明懂事的孩子。”杨庭轩举起酒杯向习暮飞示意,响亮的碰杯声后,拉开了两家人的闲聊。   杨庭轩记得六岁的习诗暄,那时的她就已经很精灵的样子,在他家里短住的那段时日,她对人很有礼貌,习暮飞若在时,她必定是规规矩矩的,一旦离开了习暮飞的视线,就和儿子常常玩在一起,做一些冒险的游戏。   “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杨庭轩其实很喜欢诗暄,小时候见她和儿子玩得开心,就曾想过促成两家亲事,但后来因习暮飞工作忙碌,经常搬家,两家少了联系,而不了了之。   “那是顽劣。”习暮飞抬起手指做做样子,假装在习诗暄脑门上一叩,“我的女儿,从小就皮得很。”   诗暄嘟起嘴叫疼。   杨庭轩乐呵呵地说,“那还不是像习兄您,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习暮飞也只笑不语,而旁边的杨夫人却盯着诗暄一直看,不由自主地插话进来,“暄暄的脸模子和司令还是挺挂像,可神韵却越发似她母亲了。”   话一出口,习暮飞的脸色猝然剧变,一瞬间的功夫就沉入了哀思。这场面委实令人尴尬,杨庭轩瞪了她一眼,杨夫人也觉失言,连忙噤声,用手掩口。   这个场面本来是欢欢喜喜的,致命的旧伤可能早被掩盖,谁知道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杨庭轩真觉得过意不去,连忙致歉,“习兄,真对不住,我夫人是个直性子,她绝不是要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习暮飞扬起脸,脸上的愁云逐渐瓦解。他将手中的一杯葡萄酒饮尽,凝神某处,慢慢地,深情流露,“只要暄暄在,她就在。”   晚宴已步入□□,宾客云集的花园里,随着浪漫的音乐,慢慢就形成一个天然的舞场。第一支舞自然是应当归属于习诗暄,她是今晚的主角,是全场的焦点。她答应秋凌,想办法让杨踞铭邀请秋凌跳舞,秋凌满心期盼着,却又四处找着,就是没见到他。   习诗暄向父亲习暮飞伸出手,习暮飞笑态慈和,他深幽的目光穿过她的身后,很快就落在目标点上。   她好奇地回头望去,漫天星辰下,矗立着一名男子,他的身材清癯,笔挺的腰身尤显风姿。玉兰树下原有此人在,她却浑然不知。方才秋凌还随着她四处转悠,眼睛就没休息过,只为能找到他为止。秋凌不便多问,说多了又怕诗暄拿她开唰。   这会的秋凌终是发现了他,秋凌屏息出神,脸上难掩喜色。   因为阴影的关系,诗暄看不清楚他的脸。秋凌不知何时已凑到她面前,也不知犯得什么急,一只手就藏在她的身后,不断拉扯她的衣服。她想回头去质问,但听见一声,“暄暄,生辰快乐!”   这时的他,轮廓清晰,被星光包含了一圈,越发清俊。   只是他毕竟年少,行为举止上总难免带了涩气,但这被习暮飞看在眼里,却是再好不过。虽说成熟的男子讨人喜欢些,可太过事故的青年,过早地历练世道百千,不免失去些本真。   只见他毕恭毕敬地举起手,腿一合,向习暮飞行礼。   “罢了。”习暮飞朝他挥了挥手,“今日这种场合就免了这些吧。”   “是,司令!”杨踞铭亦再次敬礼,惹得习暮飞笑颜逐开。杨庭轩夫妇也款步走来,眼里映着儿子的飒飒身影,两口子也颇为自豪。   杨庭轩启口就是责怪他,“踞铭,今日就是你的不该,暄暄的生日,你岂敢姗姗来迟!”   “诶。”习暮飞正色道,“男人当以正事为重。”   “习兄所言甚是。”杨庭轩说。   杨踞铭拘谨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浓密的头发因早晨抹过发油,所以现在看起来蓬松有型,杨夫人看了很是满意,用手肘去抵了他一下,“踞铭……”   他自然很快领会母亲的神色,把一个礼物盒递到习诗暄眼前。盒子是正方形,棱角分明,外面的包装倒是极其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暄暄,送给你的,祝你生辰快乐。”   她勾起唇角一抿,目光雪亮,接过来礼物盒,听见叮叮的声音。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盒被一张紫罗兰花色的包装纸包好,外表甚是普通,委实是没有多少看头,但她看了却是明白的,她抬头笑盈盈地询问杨踞铭,“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放肆!”习暮飞在一旁蹙眉,“这般没礼貌,哪有当着客人的面拆礼物的?”   “不妨事。”杨庭轩的脸上堆满了慈蔼的笑意,看着习诗暄那一副天真俏皮的模样,忍不住说,“礼物本就是送给暄暄的,习兄,你随她吧,小女孩好奇心很强,我们不会见怪。”   杨踞铭也连连点头,她当着众人面拨开外包装,从盒里当中取出那个乳白色雕花木盒,放在手里。   “是音乐盒吗?”   “八音盒。”他不住打量她的细微表情,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盒子里有一个芭蕾舞女孩可以跳舞。”   她将那个永远处在飞逸舞姿中的女孩放在紫色绒布上,上了发条,突然传出天空之城的乐曲。他从八音盒中的明亮镜子,看到她如同天使的笑靥,不禁又成了呆瓜。      ☆、一支舞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铭哥哥关爱暄暄的那份心啊,真让自己感动啊,嘿嘿!   音乐再次奏起,“天空之城”那美妙悠扬的旋律让他们的舞步和谐,他与她携手在舞池里飘逸自如,旁人看了不尽羡煞。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照射着他们这对,正映衬出两张青春美好的脸庞:春风得意。   “谢谢你的礼物,铭哥哥。”习诗暄在旋转一个华尔兹舞步后浅笑,梨涡泛现。   “不客气。”他稍稍看她一眼,又旋即红霞满脸,就连带颔下的胡渣,都被染了色。   他腼腆地同孩童一般可爱。   他实在脸皮薄如蝉翼,跳起舞来,身体姿势亦显得过于僵硬,诗暄的手指在他掌心内被摩擦地微微发热。   “从来没有人送给我这种礼物。”她扬眉仰头望着他,脸上表情让他以为,她不中意自己挑选的礼物,神色略显沮丧,牵强地扯起嘴角,“诗暄小姐不喜欢吗?”   “那倒不是。”   她故意这样淡淡的表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逗他。   她深知他在女子面前拘泥严谨,一点也不像个世家子弟。她所识的富家公子和军系阔少,没有一个不爱风花雪月,爱夸夸其谈的,那些公子哥尤为擅于周旋女子之间,每当说起话来,只嫌不够多,哪会有人和女子说话就脸红的。她总是私下里对秋凌讲,那些公子少爷的脸皮比金陵城的城墙还要厚.......   他果然被她戳中下怀,半晌沉闷地也不说话,带着她就这么无聊地转圈,转得她的头都变得晕晕乎乎。满场宾客在舞池中围绕在他们四周转动舞步,舞场逐渐热闹起来。   走廊凉台上,杨夫人坐在精致的茶几椅上对杨庭轩微笑,“老爷你看,他们俩真是天生登对。”   杨庭轩亦含笑,默默欣赏,“司令的意思,早点把婚事给定下来,也好让他们早生定下性来,他们相处久了,自然感情倍增。到时他们安家乐业,我们也可以享清福。”   “是呀!”杨夫人道,“暄暄这孩子让人看了实在欢喜,您看她生得多水灵…..”   “像她母亲,”杨庭轩睥见诗暄与儿子说笑,想起十几年前曾有幸见过习夫人一次,当时记忆深刻,想到此不禁唏嘘,“不过,暄暄又与她母亲气韵不相仿。习夫人素洁冰清,而她更偏于灵动活泼。”   “如是这般,也便是最好不过,”杨夫人握了握丈夫的手掌,“踞铭性情内敛,与暄暄正好两相互补……”两人心里把这事默认,满意地相视而笑。   再看向舞池的时候,只见全场的宾客停住,团团围住几人。其中一位便是习暮飞,他背对着他们,不知是何表情。但就全场其他人谨慎忧虑的表情都可以看得出有事发生。   只见习暮飞挡在习诗暄和杨踞铭的面前,正与女儿在说话。从杨夫人的方向正好对住习诗暄,见她面露凝重,低着头,手指使劲绞在裙子的网纱上。   这情形不对劲,杨夫人的情绪变得有点紧张,她连声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   话音刚落,乐师再次拨动旋律,乐声清丽悠扬响起,其他人纷纷四周散开。宾客们继续装作不知情,继续歌舞飞扬。华衣美服,群步圆舞,杨庭轩从旁人口中打听后,忍不住为诗暄担起心来,“方才司令质问暄暄的信,究竟上面写了什么重要东西?惹得司令如此慎重?如此气恼?”   “什么信?”杨夫人好奇地看着那灯光迤逦的舞场。   两夫妇绕过长廊迎面碰上习暮飞,习诗暄,杨踞铭,三人身后还有孔知明,小武一行人跟随。习暮飞见了他们,很快慢下脚步,脸色一松,微微朝朋友欠身,“杨兄,杨夫人,今日实为抱歉,暄暄的身体抱恙,不能再陪伴二位长辈。”   “不妨事。”杨庭轩仍可以隐约感受到习暮飞心情的低沉,又瞄了眼儿子,改口责备,“踞铭,这就是你的不是!你怎么也没照顾好暄暄?”习暮飞闻后拂了拂手,“不关他的事。”   然后习暮飞命女儿与人道别,同时颇为严厉地瞪了诗暄一眼,领头先走,习诗暄低着头朝内堂步步走去。他们三人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一声不吭地跟着父亲回房里接受惩罚。   两夫妇看出来诗暄根本没生病,习暮飞这么说,只是不便明说缘由,可杨踞铭是明白的,他刚拔腿想要追上去,就被杨庭轩的手拉住,“司令自有分寸,让他自己处理。”   “可是暄暄......”杨踞铭为难地看着前面即将消失的身影,那样无助而纤弱。   “走吧,听为父的话,要过来帮忙也要挑时候。”杨庭轩拉住儿子,摇头示意现在去帮忙会越帮越忙,“你没瞧见司令的脸色。”   他到底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劝告。   遥遥相望,那些光滑明亮的结构大理石出现在他面前,心里顿时没有边际。他看着她的背影在楼梯上一段一段消减,只见白色裙纱的一角飘动起来,他的眼睛痒起来,才揉了揉,睁开后,那裙角便消失。   杨夫人拉着忐忑而又焦虑的他离开了玉兰官邸。   小武是被管家带来的,已在司令府邸呆了五年,才十四岁左右,他服侍习诗暄,素来鞍前马后、惟命是从。他和孔知河一样,对习诗暄忠心耿耿,常常私下帮她挡事。   此刻的他和她并列走着,脸上难掩焦灼。他也不敢吱声,见诗暄怪慌乱的模样,趁机递了个眼色。她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其中。她想起刚刚父亲的脸沉地难看,心里就直敲鼓。她的手指绞住裙子的蕾丝边,越发扯紧,心中忐忑万分。她想要昂起头来,可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再有几步就到她的卧室,不知何缘故,她的心砰砰跳地厉害。孔知明吱呀一打开门,秋凌的身影出现在屋里。秋凌亦是听见门声,不由一怔,然后怀着歉意看着门口的人,想要张口,可好像被什么威胁给克制住。   秋凌两步移到她身边,直拽她的衣角,眼睛不时瞄着一旁表情威严的习暮飞。   瞧这情形,诗暄心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本想拉开秋凌到一边说话,没料到,习暮飞会抢先一步,“习诗暄!秋凌全部都告诉我了。”   她听后颇为震惊,眸光一转,用一种痛心的目光,直瞅到秋凌心坎上。秋凌哪里可以承受住这般敌意,连忙去扯她的手,“暄暄,我不是有意的,是伯父……”   “是我逼秋凌说的!”习暮飞用利落的口音打断了秋凌的解释。   他浓眉紧蹙,站在女儿的面前就犹如一座巍峨高山,有说不出的压迫力。诗暄此刻厌恶极了这座为她遮风避雨的高山,它挡住了她本可以望向远方的视线。   他声声相逼,“暄暄,把信交出来!”   “不交!”她犟起来,如同第二个习暮飞。她一把甩开秋凌的手,她这样坚绝,令秋凌惶凄,心里自是委屈。自打认识诗暄以来,诗暄还从未对她这般漠视。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浓味,慢慢渗透进这间卧室里。窗户不知何时被紧闭严实,田园碎花蓝底窗帘也被放下,遮住了外面的五光十色。屋顶天花板上石膏板挂着一盏古罗马样式的格纹吊灯,发出和煦光芒,照射在青釉色地板上面,把人影托得瘦长。      ☆、寒冰泪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铭哥哥亲自把暄暄推远,如果他当初能预见未来暄暄所遭遇的,他决不会让暄暄走。   就算有秋凌在,也不算什么,暄暄和铭哥哥之间的相互吸引是旁人不可阻扰的。可偏偏暄暄   ......   “我到底是把你给宠坏了!”父女的良久对峙终是在习暮飞无奈的嘘叹中结束,习暮飞从女儿的身上看见了妻子的幻影,那幻影和当初一样的真实,而又陌生,一时悲伤和心痛齐聚心头。   习诗暄倔强的模样到底使他失了所有耐性,粗黑的眉毛拱起,“孔知河,小武!”?孔知河与小武立即应声,进了卧室,又听见他再次加重了语调,“你们给我满屋子搜!就是把房子给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出来那封信!”   他们一齐望住习诗暄,看起来是不敢这么做,动小姐的东西,在往日想都不用想,习暮飞见状,又劈头喝来,“看她作什!快点!”   她憋着满肚子的委屈,怒目相向,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始翻箱倒柜,他们很清楚这个家里任谁也不可违逆习暮飞。秋凌在一边胆战心惊地偷偷瞄她,但见她死死咬着嘴唇,唇上尽是苍白。   此时的秋凌可真真是悔断肠子,全怪她素来敬畏习司令。习暮飞从禁卫处得到消息来询问她,她不敢隐瞒,本来以为这也不会坏事,可这结果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严重。   在孔知明翻动床帏之时,习诗暄终是按捺不住,大叫了一声,“爸爸!”   习暮飞见女儿白嫩的脸蛋被涨得通红,心下有些不忍,于是撇过脸去,但他今日非要找出那封信来,否则,他就会失去这个女儿,他不能再次承受失去的痛,绝对不能!   “习诗暄,你自己去把信给我找出来!”   “不!爸爸!”诗暄满眼含着泪花,倔强地仰起头,走到他面前质问,“你凭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切我自当可以过问!”他好似突然被火苗点着爆破,看着忙忙碌碌的两人终究一无所获,遂暴躁起来,“你们就是把床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出来!”   不出一会,孔知明在席梦思的夹层一角标签中拿出了那封黄土色信笺。习暮飞拿起信,利索抽出,雪白的信纸直晃眼睛。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头尾,脸色越变越差,心里的火气又一股蹿上来。   “谁允许你私自报考天津南大?!”他将信笺收在内口袋里,摆出一副严父模样,“背着我偷偷去了天津,你好大的胆?!什么时候的事?”   她除了缄默之外还能做什么?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就差了那么一步,若是父亲收缴了这封信,她将如何去南大报道读书呢?   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出来,灵光涌现的双眸仍旧紧紧盯住父亲,不肯离开。   那一股倔劲和青春岁月的“她”如出一辙,那怎能不让他坚持。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许快变得怒气冲天,“我都说了你不能去南大读书,你......非得气死我才甘心!你定是求了人,才得了机会?对不对?是谁?是谁帮了你!”   “是不是你?孔知河?”他目光犀利一扫,定格了过去“是你吗?小武?”   孔知河拼命摇头,“司令,我们不敢。”小武也在旁边附和着。   “你们平时帮着她也就算了,这件事我也在家里公开讲过,你们还敢背着我这样帮她,真是气死我了,你们都给我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习暮飞气急败坏地指着两人大骂一顿。   “司令,不是我们......”孔知河直直地站着,低头解释。   而小武早已不知所措地躲在孔知河身后,从没见过习暮飞这副模样的他,真被吓傻了。   “不关他们的事,你不要迁怒别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习诗暄不愿让孔知河和小武为难,站出来与习暮飞评理,“我怎么就不能去南大读书呢?我又不是成绩不行!我靠自己考上了,为什么要因为你放弃?!凭什么呀?!我都十七岁了,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事,你不能什么事都管着我!”   她的手心被纱裙的布缠着手疼,但仍不肯放手。她说完后心里已波浪滔天,她是自负的,且不说父亲平日里如何娇惯她,就算她再是胡闹,父亲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何况还当着别人的面乱翻她的东西,甚至还要拿办她的人,她感到受了极大的屈辱,越发厌恶父亲的野蛮与专横。   秋凌也害怕起来,平日的习伯父算严肃,但还不至于让她感到恐惧,这一刻,她都觉得习暮飞的脾气发的没有理由。   作为诗暄的发小,她不能坐视不理,想到这里,她提了口气,对习暮飞轻声说道,“习伯父,其实暄暄考上天津南大,总归是件喜事,我想上还考不上呢。”她不明白这明明是大好的升学喜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到了习暮飞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   习暮飞冷峻地看着与他对峙的女儿,缓了口气,令小武送秋凌回家,显然是在下逐客令。秋凌嗫嚅了几句,在这山雨欲来的情势下,只得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习诗暄的模样到底刺痛了他,他自知从来不是一个严父,她不怕他。可他心里苦,她又岂能完全明白!他毕生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她要幸福。   而得到这种幸福就只能呆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   他越念想就越发心有痛楚,万般不忍。   他舒了口气,用手去抚爱她的头,语气越趋缓和,“暄暄,我知道,从小你就心性高,总想着出去看世界,但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好……只有呆在爸爸身边,爸爸才能保你周全,让你一辈子幸福,安安乐乐的……”   “当初你就是锁不住妈妈,所以现在就要来锁住我!”她的话就仿佛是抓起一把匕首直接□□他的胸膛,让他一时语顿,随后,再无法控制暴怒。   他扬起巴掌时,怒容震人,眼见就要落下。   孔知河从未见过他在诗暄面前动怒成这样,他的牙齿都在哆嗦,连忙上前拉住,“司令,打不得!”   “你打吧!干脆打死我好了!”在他抬手那刻,诗暄已泪流满面,她的妆容花成糊状,睫毛上沾满了晶莹的泪水。   她今日已满十七岁,可以为自己做主,为什么还总是受父亲的管制,她再容不得如此下去。她要顽强抵抗,怒挣到底。   她虽在哭,但丝毫不软弱,硬是与面前的父亲犟上,“反正你是拦不住我的,无论如何,我断然是要北上念书。”   她索性一步上前,把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递到习暮飞面前。那誓死拼到底的模样,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隐忍。   孔知河虽是壮年,但哪极他的气力,一把被他推及一边,手臂磕在凳角处。   习暮飞恨下心,一掌眼见就要落下。   她突发哀怨地望住他那青筋暴涨的脸,悠悠地叫,“妈妈,妈妈……您看见了吗?你看见他怎么对我了吗?”   他终究是把手掌悬于半空颤抖着,分毫不敢动下去。他悲撼疾首,身躯因激动不断抽搐,眼底的人分明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眸子,有着决绝的雪亮。那层出不穷的虚影就像在质问他,“习暮飞,你到底是怎样待我们的女儿?”   杨踞铭从外面推门而入,急匆匆的样子,然后看见此景,生怕习诗暄受罚,连忙挡在习诗暄面前,“司令,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帮的忙。”   “司令,你这般爱暄暄,怎么下得了手?”跟在后面的沈沐风忧心忡忡地伸手拉住习暮飞。   “铭哥哥,你不要挡住我。”她一边抽噎,一边不顾形象地推开杨踞铭,她以为父亲只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没想过他会动真格。父亲的行为,也瞬间令她寒心,“妈妈当初离开你是对的,像你这样霸道……”   啪!那掌如凌烈的寒风刮过,响亮地落在那张娇嫩如花的脸庞上。寒冰吹破了肌肤,吱吱的刺痛传递过她全脸,然后迅速蔓延。   她跌坐在木板上,掩面嘤嘤哭泣。毕竟是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般,她不能接受一向慈爱的父亲,判若两人,现在的举止行为犹如暴君一样,无处不令人生畏。   “司令,你……”沈沐风说不下去了,见暄暄那模样心里跟着难过极了。这是他第一次见习暮飞动手打暄暄,他许久没见过习暮飞动暴成这样。她的模样甚是可怜,只见她身子不断抖动,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暄暄......疼吗?”杨踞铭的心纠在一块,只恨刚刚自己没有替她受这一掌。他半蹲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安慰诗暄,只任着她哭。   习暮飞的脸上挂着震撼和惊秫......沈沐风知道他在痛恨自己,习暮飞摊开手掌一看,细密的掌纹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手掌心火辣火辣地蔓延了莫名的疼痛,一会就将他的心吞嗤。   原来,他比女儿更痛......   沈沐风忍不住埋怨,“暄暄,你怎能这样说话?太不懂事了你!你知不知道,你伤透了司令的心?!”   习诗暄听后又恼又悔的,将脸埋在裙子里,源源不断的水珠,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她心下暗伤,今日的生辰过得太糟糕了,所有的委屈和悲愤满满转在她脑袋里。   杨踞铭陪在身边,情不自禁地抬手按在她的肩头,她似乎有所触动,便哭得越发厉害。他第一次见她哭,哭得他肝肠寸断,要不是碍着有人在,说不定他会把她拥在自己怀里,任她嚎哭。      ☆、栀子香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改过后的流畅许多,到了这一部分,我必须重新改去诗暄情感纠葛,需要时间去思考喲。嘻嘻   习暮飞为了阻止她北上读书,将户口纸藏起来,将她平日里积攒的零钱没收,并下严令,她无权利在管家那里支出任何费用,□□她在家中,限制她的人身自由,甚至连电话线也被拔掉。以致于秋凌总打电话过来,每次下人们都推说小姐出远门去了。   除去这些,她还是能自由地在官邸中走动。   可令习暮飞头疼得是,平日里活泼乱跳的女儿,自从被夺了自由之后,赌气不出房门半步,饭菜难动几口,成日里就是放些留声机中的碟片,不停回放,从早到晚,一周下来,那灵动丰润的模子已不成样子。   沈沐风曾劝过习暮飞,习暮飞决然不肯松口。丫头明朵,侍从官孔知河,小武为了此事通通都来央求他,他仍旧没有动心。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心软了,她就会飞远,他不愿意忍受再次失去的滋味,即使只有天津到金陵的距离,他也觉得太远,太远!所以他宁愿她挨一点身体上的苦头,然后答应留在金陵读书。   此番决断,于一向冷静的习暮飞可能是过于感性,可他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他固执地这样认为,并以此来安慰自己惶惶不安的内心世界。   可他忽略了一点,他们的女儿如同当年的她一样,追求自由的心是何以坚硬。到了后几天,她索性连筷子也不动了,每次香喷喷的菜肴被明朵端了进屋,几分钟过后,又由明朵端出来。饭菜热了又热,她楞是不肯开口吃点下肚,就算厨子变着法儿做她平日里甚是喜欢的口味菜,她也饶是没兴趣,支着摇摇欲坠的单薄身体,仍旧在坚持更换碟片。   似乎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情。   习暮飞不得不后怕起来,闹到这个局面,是他小觑了女儿性格的固执。她若是坚持抵抗下去,后果难以想象。他大口地抽烟,满满的烟头横七竖八地将烟灰缸填满。他坐立难安啊,满屋被烟雾笼罩,他置身于烟雾中,久久沉浸在自己的心痛和懊恼中。   就在此时,有人已是站在门外,第五次叩响了门。   他这才晃过神来,“进来。”   杨踞铭推开门,烟雾呛到他,害得他掩嘴猛然几声咳嗽。他看见椅子上的习司令,表情萧索寂寥,一时就像苍老了十岁,抬头皱纹横生,灰黑发白鬓......   初夏的日光布满着热气,慢慢积聚力量,喷洒在玉兰官邸的草地上,浓密树叶上,娇艳花儿上。花园里几棵栀子树香气逼人,明朵折了两朵,用冰针穿在一块,回到房间,帮习诗暄别在胸前,她有气无力地眯着眼,强打着精神,脸上的骨骼瘦得乍现棱角。   她实在快要撑不下去。   起先她还总幻想着有一桌子的美食摆在眼前,让她口水直流,任她吃个精光。两日过去后,脑子里总是混混浊浊,饥饿的感觉都已荡然无存,因为胃腔里的所有好像被掏空,只留不停的酸水在循环徘徊。   她并未拒绝明朵给她的水,可到了这一日,她喝一口水就吐一口。她心中既难过又心碎,从来没想过父亲的狠心会有一天用在自己的身上。而她不肯低头,若她低头,她就没法出去读书......胡思乱想中,她又昏昏噩噩地睡了醒,醒了睡。   又过了几个时辰,她开始出现了幻觉,房间里明明只有明朵一人,耷拉着脸守在床边叫她,可仔细一瞧,晃来晃去地好像又多了几个人,都穿着雪白的衣服褂子,然后她眼皮沉沉一压,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之时,又是几个时辰之后,下腹涨痛的感觉把她彻底惊醒,憋得委实受不住了,她于是唤明朵,明朵......   明朵偏偏不在,但她方才分明碰到一片暖热的皮肤温度,淡淡香草气息老在她鼻下游动,她能断定有人在房间里。正在她被憋地苏醒之际,她的眼前出现了他的脸,只见他脸上一愕,提着一瓶热水壶走进,旋即欣喜若狂,“暄暄,你醒了?”   她看得很清楚,是他,是铭哥哥!她勉强地想要扶着床沿爬起来,脸上露出艰难,“铭哥哥,快,快扶我起来。”杨踞铭以为她有意识要吃东西了,连忙放下热水壶,“是不是肚子很饿,我这就往厨房去。”   “不......”她脸上因为一直憋气,已经涨得通红。   她又羞又臊,咬了口牙,“我要上如厕,我没有气力,你.....扶我一把。”他闻声脸红耳赤地,十分尴尬,但一看到她的坚忍,便不顾忌男女之别了。   她从盥洗室里出来,他很快把手搭过去,借力给她。她脚下踩着海绵一般,坚持走出几步,就撑不住了,眼见就要垮下来,正好歪在他的怀里,她只觉那厚实臂膀比什么都踏实,一股温暖的亲情传递过她的全身,那种安稳的感觉让她的鼻子许快就变得酸楚。   她把脸窝在他胸怀里不停抽泣,呜呜呜......他为此简直要窒息了,分不清是欣喜还是慌张,反正是心跳加速,无处不乱......他鼻息下一阵暗香流动,遂带着爱怜,情不自禁地圈起手,把她给抱稳。   这个犟脾气的小女孩,真是没法不让他心碎心疼心爱,甚至他暗暗有些责怪司令,怎么下得了如此狠心......若是他,断然是做不到的。   “暄暄,你这是何苦?我和司令谈过,他态度很坚决,他的意思是要你在金陵念书,任那所学校都可以,他都想办法让你进去。”杨踞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劝习诗暄,他吹动勺中的鸡汤,把汤勺递到她的唇边。   她恹恹地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若你是替爸爸来做说客的,就请回吧。这些话,我已经听得厌烦透了。”   他怔了怔,仍就把汤勺推进,“先喝汤,容我慢慢和你讲。”   “我不吃。”她把脸撇到一边,就连喘气声也变得虚弱。   无奈下,那勺子被他放在碗里,他把汤放在旁边,用盖子盖好。   “其实我也不赞同司令的做法,可他只有你一个女儿,就怕你危险,对你爱之惜之,也情有可原。”   “你”   杨踞铭打断她,“暄暄,你听我说完!”   她不由地双唇紧抿着,听他继续说,“你就算再如何和司令相斗,也不可拿身体开玩笑!你看你虚弱的样子,让......关心你的人多心疼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必珍爱必重视,你这番虐待自己,对不起生你的母亲,更对不起养你的父亲!”   这话说得她的眼眶立马蓄满了泪花,她想母亲,很想,很想。母亲的形象仅限于那些照片,记忆中没有任何残留的痕迹。她老是在想,母亲若是还在的话,一定会制止父亲,一定会站在她这一方,为她抗争。   他拿起手帕替她拭泪,语气软了下来,“暄暄,只要你不残害自己的身体,总可以找到机会去南大读书的,信我,我会帮你。”   “......真的?”她睁大了眼,痴痴地盯着他。   “你别忘了,是我替你跑得南大哦。”他故作倨傲地看着她笑,似乎在告诉她,他们本来就是一个联盟的,“还有,秋凌为了你的事找过我,她很关心你,你不要生她的气。”   “我算明白了,你是替秋凌来求情的。”她抓起那手帕任性地往他身上一扔,身子一滑就缩进被褥,闷闷的赌气声从被褥中发出来,“走吧,叫明朵进来。”   刚刚的杨踞铭分明感觉她已被自己说动,可不知她怎就变幻无常,又不肯搭理自己,遂又在旁劝了几句,见她还是不理人,只好出门叫明朵。   待明朵把那一篮的空碗提了出来,他逐个看了看,才算放心。   玉兰官邸的阴影总算消失一半,僵硬结冰的氛围慢慢趋于缓和,家里的所有人也能跟着松口气。栀子花,玉兰花,芙蓉花开得涟漪正艳,习诗暄开始愿意在花园里散步,血色逐渐好起,精神倍增。   起先是到处走动走动,到后来,她又去花房浇花培植新种,人好像清爽了许多。孔知河他们都以为她是屈服了,是被杨踞铭说动了,暗自吁气。   自从杨踞铭逐日来过几次后,她得了变化,变得不再那么事事针对,那么一面霜色,就连习暮飞也决定再观察几日后就给她解禁。他想,只要她肯乖乖听话,他将用任何东西去补偿对她的亏欠。   一大清早,习暮飞就乘坐着轿车出门先去总统府开会。到了下午晚些时辰,玉兰官邸侍从室就致电来,大致内容是拦不住小姐云云,最后讲她偷偷跑去了西郊的温泉别馆。   起初,习暮飞一直在会议室里商议要事,没有一个人敢进去滋扰。沈沐风接到电话,一方面忧心如焚,一方面又踌躇着是不是该进去通报一声,可他知道今日是江座与高官们讨论战事的重要日子,一般情况,绝对禁止进去打扰。   所以一直挨到晚膳的时辰,他还没能把这件事告知习暮飞,直到各级高官将领饶是神情复杂地走出来,习暮飞还是没出来。   江座单独留习暮飞在会议室中说话,似乎在讨论什么,他们面前有一张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山地路线,以及战略据点。沈沐风看见江座一只手坚定地指住地图中的一片。   “终究是要开打了。”习暮飞从会议室里阔步出来,脸上阴阴沉沉的,他将腋下的军帽递给沈沐风,不禁感叹道,“这天下安生不了几个月。”   沈沐风心下一惊,“这样快,上次的和谈不是很顺利吗?”   “谈崩了。”习暮飞重重吁一口气,神情内敛沉重,“想不到还不出一年,战火又起。这个时代总不得安宁。”   “司令,暄暄去汤山温泉别馆了。”沈沐风突然想起这眼前更为紧要的事,转话锋一说。   “什么时候去的?”   “午饭后。”   “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你们一直在开会。”   “看来她还是不死心!”习暮飞眉头一抬,“不是要孔知河守住她吗?都是一群饭桶!”   “司令,暄暄那性子谁能管得住,也只有你。”   “我也管不住啊!还以为杨踞铭的话对她管用!唉。”忽然,习暮飞又为她胡闹的性子担心不已,“温泉别馆的人说她在不在那?”   沈沐风点头,“那边的人说小姐还在。”   此话听得习暮飞心里一定,“走,去温泉别馆。”      ☆、红绸女   三辆车,一路向西面,经过金陵大桥,浩浩荡荡朝郊外开去。   金陵城这一段时间的天气越发燥热难熬,与一座巨大的火炉无异。在这炉火纯青的大炉里,让人生出无处安顿的烦闷,尤其到了晚间,蝉虫齐鸣,万声如雷,聚集在树枝上轰轰叫不停。   嘟,嘟,嘟……   响彻别馆的喇叭声传过,门房赶紧趋步来,将两扇门用力推至两边。门口守卫的卫戍早早见了车牌,忙肃穆敬礼。只见车辆鱼贯而入,在绕过一条幽深弯道后,才辆辆停稳当。停车场地十分幽静,单有两棵法国梧桐树,枝叶茂密,高耸挺立,正好可以遮住白天的火辣日头,而此刻,显得静静柔柔的。   习暮飞一人当先,其他人跟随在四周和后面。   孔知河收到消息后,早早候在入口处,垂着头,一直不敢正视习暮飞的眼睛,“司令,孔知河实在无用,无法拦住小姐。”   习暮飞提起手指就往孔知河脑袋上发狠敲过,“知道就好!怪就怪平日里你们老纵她,合着她欺我,瞒我!”   孔知河自知理亏,哑口无言,只得跟着他,一直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草场。习暮飞顿了一顿,又说道,“小姐在三号楼?”   孔知河摇头,一只手遥遥指住东南方向,焦虑地回答,“报告司令,小姐现正在后山骑马场。”   所谓骑马场也不过是一个小型的遛马场地,山路蜿蜒至后山林丛中。骑马场四周砌有铁丝网栅栏,有一处做了栅栏门,打开后便可以骑马溜至绿丛花影当中。那马行之道也皆安装了路灯,每隔一段一盏。平时不许打开,今晚月夜,大小姐骑马入内,侍从赶忙命人去电房中拨了开关。   这一夜,树影婆娑,稠密的树叶沙沙成响,吹起漫天雾气,薄薄地笼罩住温泉别馆四周。到底是郊外,又近西山一角,绿葱成林,冷冷清清。这处骑马场入了夜更是凉爽宜人。   一匹黑棕鬓毛骏马驰骋而上,顺着幽深小径,觅往那唯一的光芒。马背上的人拖拉住缰绳,使其慢慢停住。进入这凉爽的林子当中,从稀疏的枝叶往外看,有一片淡薄的月胧光射进眼内。而林荫中被骏马踏过的地方,皆惹起一段又一段尘埃。   忽然,前面出现一匹上好蒙古良驹,白银外体,鬓毛纯色,有着极为俊秀美丽的外表。那蒙古良驹在朦胧灯光下,越发显得精致高贵。   习诗暄本昂首跨脚在马鞍上,赏阅温泉别馆的缩景,听见山下纷沓的马蹄声,她立刻回头扫视。待她刚看清来人,就负气地双手略提缰绳,双腿一加力,马驹就朝前方渐起步奔去。她头上束着一个鲜红的绸带,习暮飞在后面看见,莫名有几分恐惧袭来。他熟练地驾马绕过树枝,拼命地往那处身影追赶而去。   平日里,习暮飞最快活的就是领着她,各人骑一匹马驹,漫步在丛林中。这各小径可谓很是熟悉,所以她走得十分顺当。可毕竟不是每条小径上都安有电灯,偏偏又有岔道出现,岔道那边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地形。她择选那种路走,是极其危紧的。   她一贯被他捧在手心里疼,太顽,太皮。   习暮飞一度血色失尽地朝正拐过一个上坡的她大叫,“暄暄!停住!”   急骤的马蹄声轰然响过,她的马尾辫被一股强风带起,绝然消失在他面前。习暮飞驱马前奔,一心只想追上去,后面的孔知河几人根本追不上马蹄,被远远抛在后头。习暮飞终于赶上暄暄,两马奇驾并驱,他一只手突然伸出来,顺利握住那根缰绳,这匹白色骏马向来认得他,见了他的驾奴,很快便缓了下来。   “下马!”他严令。   她竟与他去揪扯缰绳,声声决断,“您让我去天津,我就下马!”   “绝没可能!”他勒令她停住,“你这样不听话,往后你哪都别想去!看你的顽性改是不改?!”   “为什么?爸爸!”习诗暄的眼眶红润,和习暮飞僵持着,拼命地要扯会属于自己的缰绳。   “以后你会明白,爸爸这是保护你。”习暮飞说,“你最好的朋友秋凌不也选择在金陵吗?你为什么不学学人家?!”   “我为什么要学她?!哼!”   她抹干眼泪,负气地在马驹上一拍,马蹄一跃。   她差点被曲伸出来的树枝刮擦到衣衫,幸及巧妙躲避,也得了机会,顺势挣脱了父亲。本以为她会继续乱跑,不料,她突然勒马停稳,走回头路下山。   良驹十分听话,轻巧转身,稳健地朝下山小跑去。她已飞离习暮飞几丈之远,他再回头眼前呈一片淡淡身影,模糊只见那段红色绸带。   他只能狠狠抽了一鞭座驾,这才追去。   杨踞铭接了她的电话,马不停蹄地从市里赶到温泉别馆。孔知河在大门外迎了他进来,碍着身份,孔知河在旁踯躅地想要说话,“杨上尉......”   “你有话直说。”   “司令很欣赏你,你为小姐说说话吧,司令准会听的。”   杨踞铭点点头,心里既喜又忧。刚刚在电话里,习诗暄情绪很是激动,说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要想别的法子来逼习司令......   习诗暄在困难之际能想到自己,他甚感欣慰。可她那决绝的口气又让他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他风风火火独闯温泉别馆,为的是来帮她,也为了来阻止她,唉,他也很矛盾,到底怎样才能让事情两全其美?   晚饭时间,习暮飞早已候在宽敞的餐厅里。这餐厅三面皆是玻璃窗,全扇敞开,顶上的电扇转得人直眼花,还是不够凉快。他正拿着一柄蒲扇用力扇,方才熄灭的烟头,上面冒着的灰色烟气逐渐被扇开,沈沐风坐在一边自然不敢多嘴,看那情形实在不对,朝孔知河挤了挤眼。   杨踞铭在旁等着也跟着干着急,连连替习暮飞斟茶。刚才他试图去见习诗暄,却被人拒之门外。   “杨踞铭,你到底是如何劝暄暄的?”习暮飞喝了口凉茶,一直瞅着杨踞铭,瞅着他直心口发凉,“你该不是和暄暄合计着怎么离开金陵吧?”   尽管杨踞铭对习暮飞十分敬畏,但为了暄暄,他定要直话直说。   他目光坦荡地回视习暮飞,“习司令,我并非完全赞同您的想法。暄暄想北上念书,我觉得是好事,何况,她还被南大录取,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我不觉得她对知识的憧憬有何不对之处。”   “杨踞铭!”习暮飞把手中的茶杯在桌上加力一顿,溅出的茶汁被泼到杨踞铭的衣袖上,他也不敢妄动,任由习暮飞如火中烧的目光灼视着他。   “暄暄若是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司令可想过后果?”他毫无惧色地与习暮飞平视,就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平时的他是多么敬畏习司令,今日为了暄暄,他也就豁了出去。   两人对嚣,分不出胜负。   习暮飞忽然撇开眼,“把小姐叫出来!”   沈沐风睨了眼习暮飞,见他的脸上错综复杂,连忙对孔知河打了手势。   孔知河忙走出去,还没出门口,就止住脚步,笑嘻嘻回头道,“小姐到了!”   孔知河让出步,她一袭月牙色白秋纱旗袍出现,头发柔顺地垂在肩后。藕节的手臂肌肤垂在旗袍两侧,莹胜似雪。她袅袅婷婷地站在众人面前,露出极淡极佻的笑容。   然后眸光一转,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成霜的习暮飞。一场无形的硝烟渐渐笼罩在四周,就连杨踞铭也感到身边的人愠色加重。   沈沐风见了诗暄这身打扮,整个人怔住,心里直念道,这活脱脱的一个模子呀!以前还并未觉得,但今夜她穿上这件尘封已久的旗袍,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沈沐风回过味来,心里一阵发凉,忙吩咐道,“孔知河,叫厨房快快上菜!暄暄,司令今日特地为你准备了时令海鲜,你瞧瞧,都是从南边海域运来,极其鲜美……”   沈沐风一边说,一面瞄向习暮飞,此时此刻的他,脸色阴沉至极,一直在摇扇的手逐渐缓下不动。沈沐风正待从中周旋,他倏然站起,一掌爽烈地拍在桌面上。上面的茶水杯皆被震起,瓷器碰撞声声直响。这一声把诗暄生生慑住,暖白色带俏意的脸,本带着挑衅的意味,可一刹那间,尽然失色。   她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惊慌失措,一手极力捏住旗袍面子。她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她必须傲然挺立,死硬撑着与父亲抗争到底。   “谁许你穿这身衣服的?”习暮飞大声训斥的声音低沉地委实可怕。   可偏偏她又是与他相同的脾性,她故意走到他面前来,那身久远的旗袍在灯光下越发明亮刺眼,身上的几朵白玉兰像被风吹起一样,瞬间绽放了春采,那些美好和痛苦飞雪般扑来,带来无穷的回忆。   “快更一身衣服,换一件!”他又加重语气对她下令,口气那样的毋庸置疑。他指着她身上的旗袍,眼光汇集两簇跳跃起的火光,“我只说这一遍!”   “我偏要穿着!”她敌视着他。   “你非要气死司令才罢休?”沈沐风见状不妙,忙拉她在一旁,好生劝解,又回过头来说,“司令,暄暄一时任性才会和你顶撞,你千万别和她见气。”   “沈叔叔,我没有糊涂,”她避开沈沐风,径直立在父亲跟前,“爸爸,我穿妈妈的衣服有什么错?妈妈的便是我的,你不让我穿,我偏要穿!你怯弱,你自私,失去了妈妈,你就把我拴在身边,你不敢面对失去妈妈的事实!”   “你不是她!”习暮飞指着她低吼,“我不许你穿!”   “我自然不是妈妈,可你为何要锁住我,来弥补失去妈妈的痛苦?!”她巧舌如簧地应对,可是声音变得越发不对劲,骤然间,就又抽泣起来。   这令习暮飞整个人怔住。   暄暄说的话直刺他的心肺,那些话的尖刻如同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一块,痛苦纠葛,永远没法理清。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自欺欺人的,他不愿相信她的离去,一直不愿意。他一直认为:暄暄在,就像杜如昔还往生一样,守住暄暄才能给他一丝慰藉,他一定要竭尽所有保护她。   “爸爸,就算我穿来妈妈的衣服,我仍旧是我习诗暄,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喜欢的生活!你所谓的关爱保护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路,我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住口!”他勃然大怒起来,顺手抓起手边的景泰蓝慈花杯,就往地上狠狠地砸。那瓷杯瞬间四分五裂,凌乱地散在地砖上。茶水被泼了一地,乱洒在地面上的茶叶冒起阵阵热气。   旁人哪敢多言,只战战兢兢地候着,他说,“你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喜欢这般折腾!”   她现在已没有退路,死活都要闯过去,她面不改色地看着处于震怒的父亲,与他就此杠上了,“我就是不想过这舒坦日子!我的事不用你管!”   女儿说她的事不用他管,习暮飞的脑袋轰的一声,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到头来,她却把自己看成一个敌人。   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真是失败,他冷冷哼笑了一声,捏了捏手指,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那封信笺,摊开亮在她面前,“孔知河,取火来!”   她下意识地绷紧身子,鹅蛋小脸越发的红,可尽管这样,她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扑哧!一道火光闪现,她的目光被炙烤地刺痛,脑中轰鸣作响。此刻的习暮飞已完完全全失去了耐性,他的目光变得凶狠,甚至含着威胁,他瞪着习诗暄,缓缓地说,“我毁了它,看你如何痴心妄想!”   那道烈光一亮,很快扑延到信笺上,瞬间火光蔓延。她眸光一顿,几乎是本能地伸手。   只见她扑过去抓那被火包围住的信笺,一股锥心之痛传递周身,她痛苦地呻咛……   暄暄……   习暮飞大惊失色地将习诗暄拉开,又气又恼又痛,“暄暄,你傻啊......”见到女儿的做法,他除了揪心,只是心疼,心疼,前一秒的煞气竟消失的无踪迹。   杨踞铭身手敏捷地把信笺夺过来,拿起桌上的餐布就把信笺上的火扑去。所有人都变得手忙脚乱,通明闪烁的饭厅里,乱成一团麻。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的手上。   习暮飞痛心疾首,顿时直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他那么疼爱的女儿,他怎么忍心让她受这种折磨,何况诗暄说到底还是个执著的人,和她母亲是一样的,哎!他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他还是守不住的。   他想守住的不过是女儿的幸福,为她谋划一个完顺的人生,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之下,光彩熠熠地生活。他一直希望平坦的人生大道,将一直铺到她生命的尽头。这样的目标,是他早在将女儿接到自己身边那一刻就谋划好的。   他不容有任何闪失,任何纰漏,他以为这算是对女儿的负责,对她的交代。岂不知,这样的人生,只是他的人生规划,而并非诗暄的。女儿是女儿,她总归要找着自己的路走,而这条路,究竟是何种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求进步!   ☆、幽灵劫   冬至过后,连日来大雪,冰封住了这个位于南面城郊的校园,连湖面在昨夜也全部凝固成冰。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在冰面上玩耍,渐渐引来更多的学生顾盼,频频站在枯枝杨柳成堆的岸边流连,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大有跃跃欲试的模样。不过,许多的人只敢想,不敢妄自下到冰面上。   北地的气候到了十二月就变得冰冻严寒,水面结冰也是常有的事,就怕有时冰面会裂开,导致了无形的危险,所以校方屡次严厉地警告过同学,不许在校方未全面检查之前,到湖面上滑冰,玩耍,否则,有落水之险。   可总有些人玩性大,正如湖面上有几处惹人注意的飘影,只见两个身材高挑的女学生携手在冰面上滑行,其中一个穿苏格兰格纹毛衣的女同学滑得尤其好,脖上的那段纯白针织围巾随风飘扬在空中。女同学不停地在湖面中的人群中穿梭,来去自如,身体轻盈地仿佛一只矫捷的飞燕,出色的外表和流畅的动作几乎闪烁了全场。   这位女同学朝跟在自己后面的人开心嚷道,“习诗暄,快追上我……”习诗暄刚学滑冰不久,但已算娴熟,她铆足劲在呼啸的寒风中追逐前面的女同学,不断抬起手背抹干额上的露珠。   火红的羊毛衫耀眼四射,穿在诗暄的身上更有说不尽的天真浪漫,正值豆蔻年华的她,活泼的身姿同样惹人注意。她朝前面的女同学招了招手,“喂!七小姐!你等着,我只需一个圈就能赶上你,到时你可别赖账!”   “来啊,来啊!”冯敬怡一个转身,两步并作一步往后顺溜开来,同时对习诗暄作了一个鬼脸。敬怡已相当熟练,脚上虽穿着那样重的溜冰鞋,竟还能行动自如,仿佛比在路上跑步还要快。   两人的四周不同地方都有同学,男男女女的,携手在湖面飞驰,只是相互嬉闹地你追我赶的,恐怕也只有她们俩。眼见习诗暄矫捷地一回转,从另一个反方向去堵冯敬怡,冯敬怡始料不及,正准备转换一个姿势,脚下滑轮的速度太快,整个身体竟有些收不住了。   正在这个紧急时刻,从柳树岸边传来几声叫喊,“习诗暄,冯敬怡,快走啊,教导员来了……”   帮她们站岗的人是另一名女生,中等个子,戴着一副黑色镶框眼镜,扎着两条又长又粗的麻花辫。此女生名叫香曼,名字很浪漫,可惜名不如其人,浑身上下带了乡气,为此,就连她自己也自惭形秽。   一年多的大学生活,香曼同学经常呆在两位貌美如花的同学身边,多少耳濡目染一些穿衣打扮,现在的她身上穿的是习诗暄送给她的一套洋装,脚上的鞋则是冯敬怡送的小牛皮靴子。   这套行装勉强将她由内到外的俗气遮掩住,说起来还算体面,她常趁寝室无人之际,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从前一直低着的头,也不觉之中微微扬起。   这会,她早已远远眺见教导员领着一帮戴着□□章的人,朝这边气势汹汹地走来,这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就越发虚汗满身。   方才习诗暄两人都叫她一起溜冰玩,可她害怕被教导员抓住,会受到处分,严重时甚至会影响到她的毕业成绩,所以,她不能冒险,她千辛万苦从安徽的一个小镇考进了南大,绝不能犯下丁点错误,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可她必须救这一对好朋友。   香曼这么一叫,让那两人大惊失色,同时失去了平衡的控制力,面对面往一个方向撞去。当时,她们中间横着还有几个零散的人,眼见要被这一股冲力碰撞,那凝固的湖面下也仿佛有水浪在汩汩地悸动。   忽然间,硬实在的冰面在她们的脚下迅速溶解,咔嚓!滋滋的声音咧响,两人眼前出现了一道很长的裂缝。危极的场面,令两人大惊失色,或许就是这一刻的火花电光,将会破开湖面冰层的平静,最重要的是,处于这一块冰面上的人极有大可能坠入湖水。   后果无可想像!   香曼全身一阵抽紧,脸色转绿,只见她情不自已地抬起双手捂住抖动的双唇,不敢置信地在搜索两位好友的身影。到了现下,她的心里也顾不上老师的责罚,只想到,情况太糟了,若是她们掉进冰冷的水中,该如何是好?   整处南大静湖上顷刻间惹起一阵骚乱和惊叫......   习诗暄已然刹不住自己整个身躯,越想控制脚下的冰靴,推力就越把她往前方推去。挡在她前面的,有许多手忙脚乱的同学,齐齐挥手示意停止,可她停不下来,怎么办?她的心已剧烈的速度往下一跌,心中陡然一阵寒气袭来,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腕强有力地绕住了她那柔软的腰际,然后待这一只手实实在在地抓牢了她的身躯,另一只手才迅速地绕上来。   然后那个人就如同拖住一只软骨无力的飞燕,矫如游龙地一拖一曳,带起她的身体飞舞于湖面。   他们与前面的同学插肩而过的时候,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衣服摩擦过的声响,起初是因为害怕,她自觉地闭眼,现在的她,惊乱中猛然抬头,瞬间看到那个人的脸,是一张清俊风发的脸。   从那脸上飞越过的气态,是不同常人的笃定。   那人一眼掠过湖面上的漫长岸边,眉头紧收,大概在想哪一处才是安全。他就这么一直带着她,用那双阔大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掌心,这时的他未注意到她的凝视,直到她的马尾辫由侧边被风带起,刮过他的耳畔,他才仿若有知觉地回头。   不料想,正碰上一对清澈明碎的玻璃眼。   两人终于到了岸边,习诗暄的掌心仍被他厚实有力的手给握住,可能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她半晌都在游移当中。   她的耳边听见了紧张关切的声音,“诗暄,你没事吧?!”冯敬怡何时追了上来,难道刚刚也巧妙地避过了那处危险。   听见远处这么一声呼唤,诗暄顿时转移了注意力,神不守舍地,移着那沉重的冰靴,一步一步挪到冯敬怡的面前来。当时的冯敬怡吓坏了,还以为诗暄要遭遇落水的危险,很为她担心,这会,再细致地端详她一番,“我没事,倒是你!好像看你摔了一跤,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速度过快了。”   冯敬怡脸上堆满了笑,脸颊上有两坨红晕,“是狠狠地摔了一跤!都是给香曼这个小蹄子给吓的。”说完,冯敬怡忽然脑中好像闪过什么东西似的,脸上带起了一抹坏笑,“我好似看见一个男同学将你拖走了,如一阵风一样。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冯敬怡绕着诗暄走了一圈,纳闷地看着她,“人呢?”   “是啊,我……”冯敬怡的话犹如夏季的雷响提醒了她,她猛然一回头,身后空空是也。除了冰冷的空气,只有一些陆陆续续上岸的同学,再没有其他人,她为此东张西望,期望找到刚刚那张脸,那个身影。   “怎么回事?”她纳纳地喃喃自语,心里不能波动起来,这一事实,使她彻底懵了,她抬起一只手掌,发现留在细纹深处的温度还残留着,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哪!怎么可能像空气一般的消失?那个人就和幽灵一样,不动声息地这么跑走,来和走,都如此的不着痕迹!她竟半点都未察觉。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幽灵存在?”外国文学老师在上课时,曾讲过在西方国家,人们都相信世界上有许多的幽灵,这些幽灵会在不同的地方,或者不同的时段出现,为了自己的目的,不停地徘徊在人们的世界里,视野里,他们是存在另一个空间里的人类,而这个空间是活在现实的世界里的人看不见的,摸不着的。除非,这个幽灵有意让人睥见。   冯敬怡听了习诗暄的解释后,浑身起栗,只觉得自己莫也诗见了幽灵,吓得拉起诗暄的手,联盟坐在岸边的台阶上,边费力地拖鞋,边嘟嚷道,“莫再讲了!怪吓人的!兴许是我看错了。当时人这样多,又都挤在一块,免不了出现幻影。”   “不可能的。”习诗暄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觉!她的眼神一直在湖面上徘徊、搜索,可始终没找到那个模样的人。最让她懊恼的是,她甚至都记不清他穿了什么样的衣服,长的什么样的脸。   可她嘴上仍不肯罢休,“他明明就在身后,我看见他的脸了!”   这时的冯敬怡已将冰靴解开,听了诗暄的话,心里也少不了狐疑,因为她确实也在那争分夺秒的一刻看见过一个身影,并且,她能肯定是个年轻的男子,只是,她没习诗暄那样的笃定。   “莫要乱想了。”冯敬怡穿好放在一边的羊皮靴,以为习诗暄是被刚刚的事吓坏了,连忙宽慰道,“快脱鞋吧,这样冷的天气,脑筋都快冻得不灵光了。”   可习诗暄坚信自己所经历的事,她四周搜寻,看起来神不守舍的,可在慢慢空落的湖面上终究找不到答案,她开始相信自己是冻糊涂了,雪白的脸蛋出现淡淡的红晕,她心不在焉地脱掉了冰靴,穿上暖和的褐色羊皮小靴。   冯敬怡拖起她的手刚准备离开,就被后面的教导员严大叔制止了住,只见严大叔横眉冷对地勒令他们,“冯敬怡和习诗暄两位同学,你们给我站住!”   “这下可真要变糊涂了!”冯敬怡脸色一泻,自嘲地对习诗暄报以低笑,拉着诗暄回头,径直地往坡上走,走向严大叔这一帮人。   见了人,两人眉开眼笑着同时开口,“严教导员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抢新娘的任浩登场......哈哈   ☆、糊涂人   湖面上玩耍的人大多早早溜掉,其余留在岸上的人则全被带回了教导处办公室,进行苦口婆心的教导,这些同学一批一批地接受教育。在习诗暄和冯敬怡之前,教导员严大叔刚刚批评了几个平日就十分调皮的男同学,并罚他们回去把大礼堂的卫生做一个月。那几名男同学走出来,就差没有破口大骂起来,冯敬怡看着这一热闹场面,没憋住笑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习诗暄在一旁见了,差点也没笑出声来。   “还好意思笑!”没想到严大叔就跟在那些同学后面,把她们的表情尽收在眼底,“回头有你们的乐的。”   “跟我进去!哼!”严大叔最爱板起脸,每每教导破坏纪律的同学,总是不让自己的眉头好过,不过,对于这两个聪明调皮的女学生,他总不好太过严厉。   “严教导员,我们不就是在湖上玩了一会嘛,饶过我们吧。”进了办公室之后,冯敬怡在一旁打感情牌,因为她也算这间办公室的常客,所以对这并不陌生,她向来喜欢用这样的语调和严教导员说话,权当他是自己的一个长辈。   她越这样逗他,他越是板起那副凶巴巴的脸,凶是凶,可看起来很可笑。   习诗暄因为常和冯敬怡走在一起,难免被一起带进了办公室,对严教导员的话,她可以遵守,但她却不能拒绝和敬怡并肩作战。   冯敬怡刚刚讲完,诗暄也摆出一副诚恳的神情,“严教导员,我们下次不敢了。真的,我们可以保证。”   “好啊!你们俩!”严大叔手中的直尺在桌台上敲一声,紧接一声,啪啪啪地响了过去,那戒尺晃呀晃的,好像就要落在两人的手掌上,可她们都有信心,严大叔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整天嬉皮笑脸的!整个南大恐怕再找不到你们俩这样合群搭对的,简直……”严大叔停下来手中的戒尺,不好气地嘲讽两人。   “谢谢严教导员的美赞。”冯敬怡见状,连忙作揖道。   “女孩子这样调皮,我真还是头一次见到!”严教导员越说越来劲,在她倆跟前转来转去,差点没把南大几十年来所有的顽皮分子拿出来与两人比较一番。   这些话,她们俩已经重复地听过几次,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她们权当没听见一样。   两人暗自互使眼色,趁严教导员讲得口沫横飞,没太注意两人时,冯敬怡学了严大叔的一个模样,害得习诗暄想笑也不敢笑……   严大叔终于说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的地步,诗暄见状赶忙去桌几上提了一瓶热水壶,殷勤地给他的茶杯加水。   严大叔抿了几口茶水,又将杯子嗒地一声,重重地放在木桌上,此时的他脸色变得越发严肃,“冯敬怡,别以为你父亲是天津商界名人,我会忌惮你几分!我告诉你,你既然到了南大,就是我的学生,我怎么管都行!任谁都不能学校里胡作非为!知道这个道理吗?”   “知道,知道。我们以后一定改正不良作风。”   冯敬怡连忙回答,可表现的模样却是那么的俏皮,让人哭笑不得。诗暄为了尽快逃离严大叔的淳淳教导,也跟着举起手,做保证姿势。   他的话底气不足,或者也可以说是有心无力。   他怨老这样被她们俩折腾,可偏偏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女同学,成绩又非凡拔尖,让他又不好对两人放肆,毕竟,成绩优异代表了一切。   “还有你!习诗暄!”严大叔凝神想了想,又指了指她,“以后不要跟这个不听话的七小姐玩。”他的话有点宠溺感,让习诗暄忍俊不禁。   严大叔对习诗暄一样使不上力,因为习诗暄也同样的优秀,尤其在外国语方面极有天赋,才到学校一年时间,就常常在学校举办的校会上朗诵诗歌,第一个学期就代表南大与其他两个天津的大学的同学比赛,结果得了朗诵第一名。   严大叔左看右看习诗暄,明明外表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么就爱做一些捣蛋的事情?他寻思来去,总觉得跟那个胆大的冯静怡有关。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诗暄也调皮的很,也难怪惹得冯静怡直为自己叫屈。   比如有一回国文教授上课,他本来就是咬文嚼字的老先生,读起国文来,更是文绉绉的,没有情感。课堂私底下,同学们都喜欢模仿他的口气读书本,可没人敢在课堂上取笑他。   只有习诗暄敢,有一回,还真没活活气坏国文教授。   那次,国文教授请习诗暄把刚刚学过的杜甫的《丹青引》给大家念出来,习诗暄最不耐烦就是念这些唐朝诗句,宋朝词句,偏国文教授好像故意刁难她似的,大概因为,教授看她上课老心不在焉,才会要引起她的注意。   诗暄当时只觉得早听教授的课烦厌了,便想着法子来逗教授,她昂首,拿起书本,一句一句读着,一板一眼,模仿着国文教授。   “将军……威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英……雄割据虽……已矣,   文采……风流……今尚存。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与我如……浮云。开元之中常…..引见,承恩数上……南熏殿。凌烟……功臣……少颜色,将军下笔开……生面。良相头上……进贤官,猛将……腰间……大羽箭。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先帝天马玉花……”   她抑扬顿挫地,字圆正腔地念,尾后一个字特意拖长了尾音,引得课桌上的同学隐隐发笑。   虽声音还未高涨,但已然形成一片忍笑声,还没读完,就被国文教授喝止。当时叫国文教授气地,那张老气横秋的脸瞬间红涨,真可谓气急败坏。   “习诗暄,你太调皮了,简直是顽劣。”国文老师常常这样训她。   严大叔这回决定不那么轻易地放过两人,暗自想了想,就下了决定,他在线定的教科书本上查阅,先翻看了一本国文,然后说道,“习诗暄,你不是外国语好吗?,那么就请你把国文书上这几篇《史汉三国四史文体》,《古经言有物言有序言有章为作文之法》……”   “这些篇教材都给我抄写出来五十遍,并且把后面的作业习题完成。”   间断的话听得习诗暄一时怔忪,忍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严教导员,难以抑制心中的委屈,“严教导员,这些我可都还没学过啊。”   “你这样聪明,不用老师教,也会懂的,你说对吧。”严教导员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她,同时,还丢给冯敬怡同样的难题,竟要她抄写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哈姆雷特》,还有雪莱《西风颂》等等一些关联的外国语文章。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导处办公处走出来,互相惆怅地走了一段,忽然两人都觉得被耍了,俩人又想不出办法逃脱惩罚,只就各自耷了头。   香曼担心两人,从两人老老实实的跟着严教导员进办公楼时,就等在外面的庭院里,手脚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看见她们俩出来,终于可以松了口气,手脚活动了会,满怀愧疚地迎了过去。   “怎么样?严大叔发脾气了吗?”香曼不待她们答,就迫不及待地埋怨自己,“都怪我,没有给你们做好眼线。”   “无干系的。他能怎么样我们吗?不就是处罚处罚。”习诗暄惆怅地望了一眼天空,只见天空近如咫尺,灰白的天色紧紧地往下压去,看起来似乎就要把底下的万物给收拢。   她忽然拉紧了身上的银灰色蚕丝夹袄,“看这天气愈发冷,怕是又要下雪了。”   “走吧,你可得到我家宅子去帮我,这些什么雪莱,莎士比亚,我委实顺不过去。真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唉……”冯敬怡知道明后日是周末,再加上下周一二三,又是一个公共假期,这个时段空出来,勉强能把严大叔布置的任务完成。   她知道若自己不交差的话,严大叔又要把她的父亲的身份搬出来,她虽然贪玩,但终究不想丢父亲脸面。   至于习诗暄,她也必须交差,严大叔的话犹在耳边,时时让她警惕,他说若不完成这次的功课,他就请她家长到学校来一趟。   不行!绝对不行!若叫父亲过来,必然又会掀起一场风波,诗暄越想越担心,她可不想被父亲抓到把柄,然后乖乖地回金陵读书。   “香曼,原本说好我们仨出去玩的,可我和诗暄这几日,怕是离不了房屋一步,你只能自己看着办哦。”冯敬怡见香曼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便扬了扬手里的课本,“没办法,我们得罚抄写。”   香曼看起来表面上没事,可还是忍不住莫名黯伤,她很清楚,两个好朋友都是富家千金,她们每日穿的是锦衣玉服,用的是舶来货,交通工具也是小轿车接送。她们与她的生活存在着天壤之别,这一切让她望尘莫及,也让她无限向往,虽然仅是一次约会被取消,小小的失落,也会让心里留下阴影。   天空出奇地发亮,就好像挂了一块闪亮的绸布一般,柔柔地笼罩了底下的万物。雪花悠然而至,徐徐地飘落,重叠起了雪布。   形色匆匆的路人在小轿车,黄包车,电车的周围穿梭,有人打了油纸伞,小心翼翼地踏过逐渐凝固的雪地,黄昏后的城市总是这样包罗万象,这里不像上海那样繁花似锦,时髦开放,更不像北平那样威武庄严,官府林立。这里有一切平和的表象,在这个地方,居住着各种社会人士,洋人的租界像极了外国,更给这个城市增添了异国的风味。   戎雪铺满了整座中西合并的花园洋房,虽说荷花路302号的冯家花园没有江南的园林那么多的亭台楼阁,园林面积大,但它自有它的好处。   花园里应有尽有,不仅有中式的水榭亭阁,小桥流水,古典闺阁,还有西式网球场,小型电影房,甚至有一个小型游泳池,洋房后面有一块场地,可以停十几辆车。   花园前面都是洋楼,洋楼十分气派。   第一栋洋楼更有惊人的阔气,楼高有四层,面宽五开间,正门有两根罗马式巨柱,远远望去,气势不凡。楼的门厅皆是用大理石铺地,左右各有一个造型奇美,雕刻精美的巨型红木屏风。   这栋房子的整体装修极为讲究。   习诗暄跟着冯敬怡一路参观冯家花园,只见这栋主楼里大小套间卧室就有好几套,还有大客厅,小客厅,大餐厅,小餐厅,跳舞厅,更衣室……   再走到后花园的亭廊中,发现林立的大小树木在雪后各占千秋,小桥下的流水被冰封,被厚厚的冰层凝固了,让静止的河水成了一道靓丽的雪后风景。   诗暄在冯敬怡的花园里走得乏了,停在河道旁,驻足瞅了瞅正欲□□的梅树,不禁摇头发出感叹,“真没想到七小姐的家拥有如此的丰裕奢华,真是让我这个外乡人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     ☆、四公子   “你敢笑话我……”冯敬怡坏坏地勾起一笑,随手一拨,树枝上的雪舞飞扬,正好飞落在习诗暄的身上,弄得她立时全身白了起来。   “你这个小蹄子,坏死了。”习诗暄也没有为此生气,拍掉身上的雪,对冯敬一挤挤眉。   其实,她早就知道冯敬怡的家世不一斑,但也没料到会阔绰成眼前这种景象,洋楼多,装修奢华,家具物什都是舶来货,花园大得惊人……到了敬怡的家,她才算真正了解,什么叫富可敌国。   因为父亲的关系,她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可尽管如此,她也从未见过冯家花园这般豪华私人住宅。   “你别打趣我,瞧你家外的那些保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听着诗暄夸大其词,冯敬怡转念一想,脑海中浮现了每次跟在诗暄身后的人,其实她并不知道诗暄的真实身份,但为了不甘示弱,她就洋洋得意地瞅着诗暄,示意明白其中原委。   诗暄闻后,却是默然一笑,不就着话题深入进去,她不是故意要对敬怡隐瞒家中的事,可父亲身居要职这一事,确实十分机密,她不愿意为此惹上麻烦,当然,这也是习暮飞千叮万嘱的。   她只告诉敬怡,父亲是金陵城中的商人,送自己北上求学,为她的生活起居,暂租住了一栋西式洋房。   冯敬怡去过几回那栋简单的洋房,屋子看起来倒也普通,让人奇怪的是,总有一些穿西装的男子守在洋房内外,对此,习诗暄只说是父亲雇得保镖。   可冯敬怡看着不像。她算是见过场面的女子,总觉得这些人的行为举止间,透露着一些独特的气质,看起来根本不是一般的保镖。   “你别瞎猜呢,我呀,怎能和你这个大家族的幺女相比。”习诗暄当时离开金陵时,曾答应习暮飞,绝不轻易向别人透露身份,父亲的叮嘱,她铭记在心,所以,就算冯敬怡是她在天津最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轻易透露。   冯敬怡也是个玲珑心的人,见诗暄有心隐瞒,便也没有追问下去,“不说就不说嘛,我才不瞎打听哩。”   两人并肩走在冯家花园里,边走边聊,几乎已经忘记严大叔布置的任务,那所引起的不快在两个少女的心中竟消失干净,到底是爱玩的年纪,两人在花园里嘻嘻哈哈的,时间过起来,是那么的悠闲。   “依我看,你们家一定是天津城里头号富甲。”诗暄跟着冯敬怡穿过小拱桥,又走了几条曲折的长廊,正准备往高处的假山石走去,忽然觉得自己从鼻中喷出的气息,那样的喘,她走了这么久还没能把花园的景致欣赏完尽,不禁欷歔,“这花园还真大,若是在北平的话,说不定还是某个宗亲王爷的居所......”   说完,她停下来,插腰了后准备停歇一会再走。   “对生意上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父亲的事业,我一直不感兴趣。”冯敬怡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无奈状,她早已习惯住在这个优越的环境,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阵寒气侵袭,掠过的冷风肆掠,叫冯敬怡忍不住打了喷嚏,忙牵起诗暄就走,“别说这样多的话了,这里空空的,只有些树干,也不好看,怪冷的,去我的屋里瞧瞧。”   她俩一路说说笑笑,聊得甚是开心。   两人性格投机,难得家世背景又相仿,这样,两人自然很快就熟络起来,有时候,诗暄甚至觉得敬怡就像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一样,两人之间有一种默契,相互了解的默契,更别说彼此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再则,诗暄对冯敬怡的思想性格感兴趣。冯敬怡的年龄虽说在冯家是最小的,可心思却是大胆前卫的,父亲母亲对她极尽宠爱不说,还由着她接触新思想新作风,从来不干涉她交朋友,以致于她谈起婚姻恋爱的事也没有任何的臊意。   习诗暄虽说活泼开朗,但一谈到婚嫁之事,恋爱对象,总难免有点羞涩,她不是忸怩,是因为她生性单纯,思想不太成熟,当秋凌已经对男女之事求知若渴的时候,她根本没心思管那些男女之爱。   冯敬怡和习诗暄认识之后,对其称之为幼稚,习诗暄倒也认可,大学校园中不乏有人对诗暄送花送礼物,或者写情书的,冯敬怡见那些失去机会的男学生,有时忍不住会问习诗暄缘故。   习诗暄这时总会眨巴眨巴那双天真无邪的眼,“因为他们都比不上你的四哥。”   从此后,冯敬怡就逮到了把柄,每每说起这些令少女脸红心跳的事时,就必定要拿四哥追她的事来逗她,说四哥如何如何喜欢她,求她马上答应做自己的嫂嫂。   习诗暄无心之失引来了冯敬怡的死缠烂打,她当时真后悔自己怎么会把冯敬怡的四哥与自己扯上关系。   后来,为了打消冯敬怡的异想天开,诗暄就谎称自己在金陵有喜欢的人。这不说而已,一说,便让冯敬怡的好奇心大涨,从此后,不停地围着她问长问短,她实在拗不过冯敬怡,只好把杨踞铭那光辉的形象给搬出来。   她心里想,反正就只说说,铭哥哥也不会知道,秋凌更加不会知道,再说,在她心目中,也只有杨锯铭那样的外形,才能更加的有说服力,何况自己说了出来,也给人有了份真实感。   冯敬怡果然信了她,从而停止了再说要她做自己嫂嫂的这件事,可她知道自己的谎言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好朋友秋凌,毕竟秋凌啊,对铭哥哥,是那么的死心塌地,似乎这个世间再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引起秋凌的专注。   秋凌近来时常拨电话给诗暄,对她说自己和杨踞铭之间的交往如何如何,她以为秋凌和杨踞铭之间大概已经定下来,这想法一出,却无端地失神了。   冯敬怡还告诉诗暄,自己的姐姐哥哥出嫁地出嫁,结婚地结婚,兄弟子妹基本都已经搬出冯家花园,若遇到节假日,或是父母亲的寿辰,偶尔也会回来小住。冯敬怡还告诉诗暄,现在留在家中的兄弟姊妹也没有几个,她的父亲如今就巴望着她这个最小的闺女,读完书后就赶紧嫁人,那才是真正省了心。   说这话时,诗暄可以从敬怡的脸上捕捉到一抹惆怅,不过,那也是一霎而过的神色。   习诗暄问冯敬怡想嫁吗?   冯敬怡笃定地点头。   习诗暄一直以为敬怡是个喜爱自由生活的女子,不会想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孩,那么的渴望婚姻生活,她没料到自己的想法错了,完完全全的错,敬怡竟然会在她面前表示想要成亲。   她很好奇,那个令冯敬怡向往的男人是谁?   冯敬怡的样子看起来令人觉得很是不同,她说自己要嫁就要嫁个大英雄,不理身份年龄地位,因为这些都是外界所强加进来的,和天性无关,她就要那份从心底透出来的感觉……怔怔地看着敬怡,习诗暄一时只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很无力,这么大了,却从来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   天黑的极快,习诗暄和冯敬怡在她那套房子的小餐厅□□用了晚餐,两人白天运动了,吃起饭菜来,特别可口。冯敬怡的父母到南地福建去祈福,兴许要住上一段日子才回天津,所以这些日子,她的家里很清静。   冯敬怡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人,为此感到十分自在,尤其,她可以邀请诗暄来家里住,更让她不感到一丝孤单。   两人又嬉笑了一番,说好从明天早晨起,就要做抄写的学业,今晚还是让两人任性一番,冯敬怡请习诗暄去电影房里去观看电影,说是上了一部好看的外国片,定是要她先去鉴赏一下。   “我四哥说刚从朋友那借来了一部好片,名字叫《WATERLOO BRIDGE》。”冯敬怡举着一把油纸伞,在漫天飘舞的雪中漫步,飘洒的雪粒恰好滴落在她那莹粉的呢子大衣上,显得人格外闪耀。   习诗暄乍一听,心有所感。   前些日子随意翻阅了几本外国杂志,她看见了这部片子的简介,早已心痒,可奈何电影院里迟迟不上映,谁晓得冯敬怡这个鬼丫头竟有这般本事,不禁为此兴高采烈起来,“my god!你真真是我的小天使,我最近正急着想一睹为快,可惜电影院里没有上档。”   “那你可要怎样来谢我?”冯敬怡绕起一个食指,朝诗暄作了一个勾勾的动作,眉眼里意味浓浓,“这可是我四哥的功劳,你是不是该去谢他呢?”   “谢就谢呗!”习诗暄有点赌气地一拱眉,“谁怕谁啊?!”   “你是不怕四哥,可……四哥怕你哦。”冯敬怡举起伞向前奔了一阵,差点趔趄地绊倒,身后跟着的仆妇见状,慌了神,幸亏这时,冯敬文高大的身影出现,顺才顺利地接住了妹妹,“你呀,地面这样滑,还调皮地在雪地里奔跑,绊个了大趔趄,就有你受得。”   冯敬怡掸掉呢大衣上的雪丝,嬉皮赖脸地盯着四哥笑,指了指,跟在后面正踌躇的人,“诗暄,还不过来,方才都说什么来着?”   “快来啊,哎呀,都是我不好,你瞧你身上尽是雪。”冯敬怡一时兴起把伞拿走,却忘了天上的雪是没有停的,她连忙端正伞,朝诗暄的方向走了过去。   冯敬文这才把目光挪在诗暄身上,只见今日的她,上穿银丝短袄,下穿卡其色西装长裤,扭了一个马尾辫,显得她十分的清丽动人。她那高领红色毛衣,像冬日的艳阳瞬间照进他的心灵,她的出彩夺目,是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就算自己那天真的七妹妹,在她面前也褪去了平日的姿色。   “四哥……”冯敬怡见两人互相没有动静,差点没笑出声,从仆妇的手中取了另一把油纸伞,走到冯敬文的身边,推了推立如铜像的四哥,口气颇为讥讽,“见了诗暄,你就傻得和雕塑一般。”   冯敬文听后,自然好不自在,脸上的红晕怎么也藏不住了,“你这丫头片子乱说什么,没事就爱挤兑我。”敬文的声音低低柔柔的,敬怡听出来,那片想要隐藏的口气。   习诗暄装作没听见没看见敬文的一切,直径走到兄妹二人身边,对冯敬文报以一笑。她的笑拿捏的尺度非常好,既保持了刻意的距离,又显出了几分客气,“四哥,谢谢你请我看电影。”   她这番说辞,倒让冯敬文脸上一讪,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在原地踏步,这让他心中落失,“诗暄这样客气,倒显得你我的生分。”   “这样难弄到的外国电影片子,也只有四哥才有本事,诗暄自然是要谢的。”习诗暄已习惯随着冯敬怡称呼冯敬文,这也是冯敬文的意思。   “不谢,不用谢的。”敬文听见“四哥”二字,心情又上升了一些,他看着诗暄的伞上流落了一些雪粒下来,雪粒漂浮在诗暄的脸周围,忽然间,想把手伸出去。   诗暄是没看出来他的心思,任由那些不易察觉的小东西照亮她的脸庞。   “你们就别这样虚套了。”冯敬怡见四哥的样子,不知怎么又痴了,两眼直直的,嘴角始终含着笑,她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连忙把伞递给敬文,躲到诗暄的伞下,挽起她的胳膊,“走吧,难道打算站在雪下客气一晚上?!”   两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诗暄避开某人的视线,把伞举高了,手臂伸的高高的,她取笑敬怡个头高,敬怡便作势要把她推到敬文的伞去,她自然死活不肯的,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向电影房。   一直刻意保持距离的敬文,倒真是插不进一句话。他对诗暄没有死心,是因为诗暄还留了希望给自己,为此,他想了许多办法,他承认自己心急了点,可他全是由心而发,没料想过后果。   习诗暄最近总是在躲冯敬文,因为上次在骑马场,冯敬怡借故提早离场,害得她不得不与冯敬文单独在骑马场呆了几个时辰。结果,敬文贸然地向她求婚,这委实让她错愕不已。   她认为,两人之间,男女朋友都还谈不上,他就直接求婚了,这让人难以接受,从此,她开始害怕他的热忱。   后来听敬怡说过,冯敬文的感情世界相当单纯,他从前在读大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女同学,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之后他就职于外国银行,一味只会工作,竟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光阴。   期间当然也不乏一些感情的小插曲,但始终引不起他的热情,直到她的出现。这些话,当然是冯敬怡同她私底下透露的。   可她对他,并没有丝毫情愫可言,只敬重他为四哥,这当然与敬怡有关,冯敬文外表看起来较严谨,可能与他的工作有关,他是个会计师,自然对许多事情不能马虎。但其实相处下来,她觉得他还是一个脾气不错的人,十分温和有礼......尽管从敬文身上挑不出毛病,但她还是没法对他产生特别的感觉。   自从她婉拒敬文的求婚后,敬文虽也感到沮丧,但思考之后,又不想放弃。为了表示诚意,他就在学校门口天天等她,说是来接妹妹,其实他眼里心里全然只有她一人,冯敬怡总笑他顶聪明的一个人,见了习诗暄就变得傻愣愣的,还说这真是爱情的魔力。   冯敬怡当然希望四哥能和好朋友喜结连理,但她却无法勉强好朋友,不过她更弄不明白诗暄的心思,老盘问她,冯敬文哪里不讨她喜欢。   诗暄也扪心自问,一位优秀的富家子弟爱慕着她,日日为她守候,行为举动有点过头,但无妨诚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吗?她不知道,反正,她觉得不愿意接受他的爱。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找不出理由。   冯敬文的锲而不舍,让她突然有了别的想法,她希望能由此击退了他那波浪汹涌的爱情狂潮……   他们终是到了电影房,里间已然暗了下来,只见左右两排各十个位置,前面的大型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黑白片,正中打出字幕:《WATERLOO BRIDGE》。   电影拉开帷幕,诗暄入坐在酒红色绒布包裹的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渐渐入戏。   那个风华绝代的金发女子郎玛拉,差一点就成为军官克罗宁的妻子,本可以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岂料,命运捉弄她,她误以为克罗宁在战斗中牺牲,心灰意冷后竟沦落风尘,成了要勾引各色军官的交际花。幸福曾经离她很近,却再一次与她失之交臂。当克罗宁从战俘营回来找她,她自惭形秽,她不能承受生命之重,选择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滑铁卢大桥上结束生命。她情愿军官用一辈子时间去挂念从前的她,也不愿让军官接受她身上的耻辱。   习诗暄为郎玛拉的结局感到悲戚,情不自已落下泪来。   只恨那世道,造就了女子的悲哀。旧式女子常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幸归结于自己的身上,从来看不到自己光明的一面。在她心中觉得,女主角并没有错,谁愿意让自己走上一条这样的路,只怪命运择人,兜兜转转又再见面。   “郎玛拉为何不试试克罗宁,兴许克罗宁不会嫌弃她,她真傻。”习诗暄低头抹干了眼中的湿气,由于太专注于电影,始终沉浸在情节当中。   冯敬文也为女主角难过,“大概男人都不愿接受。毕竟郎玛拉是克罗宁深爱的女人,爱之深,便不会允许她有瑕疵。”   “难道女人犯了一次错,就该一辈子不被原谅吗?”习诗暄不满地质问冯敬文。   这一问倒叫冯敬文哑口无言,即便他是个具有新思想的新青年,但埋在骨子里的旧思想却是难以改动。   “好没意思,女主角就这么死掉。”冯敬怡在一边也揉了揉眼中的泪珠,略显遗憾地表示,“还好我的英文不甚好,有许多没听进去。”   习诗暄盯着屏幕上最后的滚动字幕,摇头笃定道,“太傻了,她都不去争取就给自己定罪。唉,我真为郎玛拉痛惜。”   “你们俩傻丫头,电影只是电影,岂可当真?!电影是通过放大,夸张生活,造就出不同一般现实的效果,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冯敬文未免让电影的争论拉扯到现实中来,连忙站起来打圆场。   “四哥,假若你是那位军官,你会怎样?”冯敬怡转头盯住冯敬文,半真半假这地假设。   冯敬文迟疑地看了看习诗暄,有点欲言又止,兴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我会……我会……”   就在此时,忽然一男子从后面暗处,走向她们,诗暄能听得很清楚,那男子用一种分外坚定的口气说道,“假若是我,我会忘记她过往的所有,相濡以沫,相携一生,不离不弃。”   习诗暄回首看见那男子的脸,忽然有了幻影,那张脸她分明见过,就算她当时没能看清晰,但她敢肯定。   她想起来是这个人在危急时刻救了她,竟没有来由地,脸上飞霞若现,“是你!”她的惊叫让其他人莫名奇妙。   “小姐认识我?”男子从影院里的半遮阴影中走出来。   咔嚓声一响,她们本能地用手去遮眼,明亮的屋顶大射灯打来,让她们一时眼睛极不适应。   “我来介绍,这是我银行的同事,任浩。”冯敬文拨开电灯开关,为双方做介绍。冯敬怡早就认识任浩,忙向他问好。当诗暄投以打量的眼色时,任浩起先是眸光一顿,然后才平静地问好。   就连冯敬怡也觉得诗暄的目光过头了,只见她全神贯注的盯着任浩,眼神游离在他的脸上,任浩避开这样的目光,和冯敬文说起话来。   “方才那部电影是任浩在国外购买回来的。他才刚回国,我就给你们请来,这个电影也是他播放的,怎么样?技术饶是不错吧。”冯敬文笑嘻嘻的。   “任先生的技术可是了得。”冯敬怡举起大拇指朝任浩点头道,“只是委屈了任先生,为了我们站在后面两个小时。”   “为各位服务是我的荣幸。”任浩谦和地答道。   当他把目光转移,正巧与某人相汇,他又不动声色地以最快捷的方式移开。   习诗暄倒是没有注意这一微妙,她一向对事情专注,愈是专注,愈是出神,“任先生今天是不是去了南大?”   任浩并没有丝毫掩饰,而是表情坦然地对诗暄的问题进行回答,“没有,我今天一直在银行开会。”他的话干脆肯定,令人没法怀疑。   “可……”诗暄拨了一下太阳穴,眉头微微蹙着,她不可能会记错的,从第一眼见到任浩的脸,她就下意识觉得是他,她又试探地看着他,“我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哦?”任浩面露难色,然后很快就说,“怕不是我的孪生兄弟去了罢!”听闻这一句,诗暄还信以为真了,连忙追问,目光中掺杂了细碎的光闪,“真的嘛?”   “任兄,你就别开玩笑话了。”冯敬文拍拍任浩的臂膀,又回眸去看诗暄,模样甚至逗人,瞬间变得神采奕奕的,“诗暄,任兄是逗你开心的。他可没有孪生弟兄。走,电影看毕,我们到厅里吃点宵夜去。”   “那自然最好不过。”冯敬怡拍手称快,推了推一脸莫名的诗暄,诗暄一直在回忆今日的点滴,她明明见过这张脸,而他为何又当着别人的面说谎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添的一章,让铭哥哥和暄暄彼此更近一步的了解。下一章更精彩,希望亲们看出点味道来。   ☆、雪夜灵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茜涵自己非常喜欢这一段,虽说并不善于描写搏斗场面,但出于对男主的热爱,怎么也要写一段。哈哈,希望亲们喜欢。   习诗暄到了饭厅的暖气房里,才知原来中西合璧的院子中,竟还有这般好地方,四周装有亮晶晶的玻璃,各边挽着柔蜜紫色窗帘,就连屋顶也是玻璃制成,白雪凝固在玻璃上,已成一层厚实的水晶冰块。屋内两侧各摆有一盏华丽的落地高灯,金色光芒碎迷,梦幻般地照耀着这个独特的屋顶玻璃房。   屋内屋外光景舒畅融合,棉花雪簌簌下落,听得人如痴如醉。   四人围坐在一张田园式的木桌旁品尝银耳莲子羹,西式牛角面包,还有一些热气腾腾的糕点,待用完这些,餐后的水果被家仆送过来。   各人手中的英式奶茶淳香袭人,他们拿起英国特有的镶金玫瑰花的骨瓷杯,品那醇香郁口的英式奶茶,手里的温度很快就腾升起来。他们随性的聊天,年青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这般烂漫,开怀到竟不知时辰。短指针已指住十二点,子夜悄悄来临。   夜里的寒雪光耀明亮,亮堂得仿佛让四人的头顶拥有了白昼般的光明。   冯敬文对习诗暄多为寒暄照料,在场的人无不看得周细,冯敬文是一个书呆子,在银行工作时就话语不多,总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有时会有调皮的女职员逗他,他只会憨厚地笑,也任她们玩笑。在工作环境中,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百好先生。   一个细微动作,一句嘘寒问暖,都无处不现,冯敬文对习诗暄的关心。看到他如此浑然不顾其它,任浩则是心里豁然明了。他浅啜了口奶茶,略带嘲弄的口气,和冯敬文开玩笑,“没想到敬文如此的周到,平日里,我倒没有看出来。”   冯敬怡斜眼睨了冯敬文一眼,笑意再掩藏不住,“任先生,你不知道,四哥对我都没这般周到。”   这迫使冯敬文耳根子都红透了,无奈中,他只得促狭地笑了声,“细丫头片子,我还对你不够好么?”   “诗暄,你听听……四哥对我总是这样凶,对你总是细声细语。”冯敬怡也不甘示弱,把纤细的手臂缠绕到习诗暄的臂弯里,不依不饶地嗲着音说,“看起来,你倒像他的亲妹妹似的。”   习诗暄正在抿一口冰糖水,将头埋得极低,心中早已走神到十万八千里,被敬怡一搅和,还没下咽的糖水差点没把她给呛着。   害她咳得厉害。   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本能抬起头,眼里却满是被呛到的晶莹泪珠,令她没有想到得是,任浩居然会将自己的手帕递到面前,她接了过来掩着嘴,因剧烈咳喘而涨红了脸。   冯敬怡在她背后关心的抚拍,冯敬文责备起冯敬怡后,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可当他看见诗暄接过任浩的手帕后,顿了一顿,心神恍惚地忙将手帕一收。   “谢谢。”待习诗暄终于抚平胸腔,抬眸朝任浩微笑,“我真笨,喝水也会被呛到。真不好意思,把任先生的手帕弄脏了,待我清洗过后再归还,好不好?”   任浩颔首笑道,“没有关系。”   冯敬文又道,“诗暄,你是不是染了风寒,脸色看起来不甚好。”   “许是方才咳喘得太过重了,气管都快要崩裂了似的……”他们都发现她的脸上红白相间的,额头上的发丝还缠绕着细密的汗珠。   她自嘲地嘴角一弯,一只手抚过的脸庞却是滚热的。   冯敬怡牵起了诗暄的手,转口说,“都怪四哥你,没有事半夜叫我们来吃东西,是不是真的想把我们都吃成胖子?”   “那你告诉我,你几时吃胖过了?”冯敬文不屑地反唇相讥,他就纳闷,冯敬怡平素就爱品尝各色美食,几乎一周有几个晚上都要吃宵夜,可任由她如此,身态还是那么均匀。   “哈哈……还好我和诗暄都吃不成胖妞。”冯敬怡昂起头,摆出一副自鸣得意的娇俏模样。   冯敬文亦笑中含溺,“是啊,让人羡慕哪……你们活脱脱是一对胞胎女。”   “任先生,瞧外面天寒地冻的,今晚你就留宿在这吧。”冯敬怡有些困倦,瞄了眼外面倾泻的寒雪,决定请任浩留下。   “我早有安排,还用你说。”冯敬文顺便瞄了眼习诗暄,只见她疲倦地直打哈欠,“我看你们怪困的,快去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抄写吗?”   “你几时变得对我这么关切啊,四哥。”冯敬怡拉起习诗暄,朝冯敬文撇撇嘴。   “还在这磨蹭,就别去睡了,陪四哥畅聊通宵如何?”冯敬文笑眼眯眯地敲了敲妹妹的脑袋,又情不自禁地流连在某处,“我和任兄在坐会聊点事,你们快点去罢。”   此刻的习诗暄已没有精神在说什么话,她对冯敬文兄妹之间的调侃,只是憨笑。   过后两日里,她俩可没时间再玩闹,除了不断写题、抄文之外,就只趴在桌上打瞌睡。习诗暄平日里最厌恶就是啰嗦的古文题目,写起来十分费劲,但她又不能叫冯敬怡去替她抄写,冯敬怡也不敢再叫习诗暄去模仿她的字迹,因为,上次习诗暄曾模仿过她,被严老师抓到了把柄,结果害的她们两人重新受了处罚。   原来严老师花了时间去观察两人的笔迹,终是找出了蛛丝马迹。这一回,她们再没办法蒙混过关,只好乖巧地练题。   外面风雪不停,屋内却暖和地令人昏昏欲睡。   终于,冯敬怡大笔一勾,重重将自来水笔掷在桌上,然后整个人倏地站立,如蒙大赦一样畅快地高喊,“诗暄,我终于写完了。”   早些完成那些古文书抄写的诗暄趴在桌上小憩,已睡得很熟,被敬怡的声音这么一吵,瞬间惊醒,本能地用手遮开迎面而来的曙光,惺开一时难以接受光亮的眸子,然后靠在椅子上摊开四肢,伸展懒腰。   屋外出现了一个门房的下人,敲门通报,“七小姐,门外有车来接习小姐,说是习小姐的父亲过来了。该如何回应?”   习诗暄刚刚还准备趴回桌上继续,听见来人的话,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会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她被这个消息激动地乐不思蜀,“爸爸许久都不曾来看我了,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早知会我一声。”数月未见父亲的诗暄,心底是十分想念父亲,所以油然而生了愉快的心情。   冯敬怡本是懒懒地昏昏欲睡,瞧见诗暄那一副模样,不尽笑道,“你还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诗暄很快收拾好行装,冯敬怡陪着她一路从院子转来绕去,终于出了阔气的大门。只见白雪皑皑的路上停了四辆轿车,皆是整齐地排列。   那轿车的车轮上都拴有铁链,引得路上出现道道醒目的痕迹,门前的清道夫正在奋力扫雪,在府门两旁砌起谷堆似的丰雪。车外四周站有几个身着黑西装的男子,各个神色肃穆,不停地扫视四周的景象,看起来很是警惕。   冯敬怡看见这些人,还是忍不住纳闷,这些保镖也未免过了吧,由此,她料定车里的人地位不低。   她陪着诗暄朝其中的一辆车门走去,因为马上可以看见诗暄的父亲,不禁好奇了起来,车外的人看见她们走来,都转过身来倾身致敬,“小姐。”   习诗暄探头过去没见到父亲,沈沐风倒是从车里出来了,她甜甜地唤了一声,“沈叔叔。”   沈沐风笑脸相迎,“小姐,快上车吧。”   习诗暄又转头为沈沐风介绍冯敬怡。   沈沐风非常和蔼,对不甚好奇的冯敬怡礼貌的一笑,“您好,冯七小姐。”   冯敬怡听后,脸上一愕,他怎么知道我在家排行老七?可容不得她细想,沈沐风已经让诗暄先上了车,冯敬怡低头告别之际,从车窗外隐约瞧见,车里还有位男士。   来不及看个周细,沈沐风已替习诗暄与她告别,“小姐在此多有打搅,下次一定登门道谢,我们走了,再见,冯七小姐。”   车门一抖,轿车吱呀吱呀地压过厚雪,沿着一道被碾过的痕迹绝尘而去。冯敬怡回想刚刚那位没有出来打招呼的男士,又想那些脸上没有表情的保镖,这些人怎会令她有熟悉感,那姿态和......倒有几分相似。还有,车里坐着的神秘男人到底是个何许人物呢?会不会……是诗暄的父亲?   既然是诗暄的父亲,为何又不出来打声招呼?冯敬怡想着想着,就越发好奇心膨胀,但到底是个无心计的小丫头,想深了,就脑子犯疼。加上一宿未眠,越发觉得头痛欲裂,赶紧跑回闺房去补上一觉。   轿车一路踏雪而行,绕过市区繁华街道往僻静处稳稳开去。   一路上,习诗暄坐在车上一直缄默,看起来有些不悦,她方才本是因父亲亲自来接自己而满怀欣喜,没想到,轿车刚一启动,就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   她心里想,爸爸现在年纪来了,越发火光大了,动不动就对她严词训斥,唉,她还以为两人不常见面,父亲会对她耐心一些。   习暮飞还车里絮絮叨叨......无非就是怪她不顾孔知河的劝阻,执意留宿冯家花园三日的事。他训斥她不懂时局危急,她这才知道这几日,孔知河已派人在冯家四周监视,已防她遭遇危险,被人这样过度保护,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只雏鸟,根本没有长大的机会。   听得耳朵起茧,她不想再听下去,索性作出反击的姿态,“爸爸,我都已经长大,你们这样紧张作甚?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习暮飞听后不悦,挑高了眉,“你知不知道如今的世道?”   诗暄将脸撇开,摆出一副叛逆的模样,“又是这些老调陈词!我听都听腻了!”   “习诗暄,想当初你是如何应承我的?!若不是你答应听我的安排,我绝不会放任你一人在天津为所欲为!”习暮飞将手中的皮手套重力一摔,狠狠地落在她的脚边,她这才转过头,冷言相讥,“这里岂止我一人,到处都是你安排的人!我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好!你好极了……”习暮飞见女儿句句与自己争锋相对,顿时被气坏了,说话的声音已然变了。   坐在前座的沈沐风再也看不下去,他转过头看着正欲辩驳的诗暄,“小姐……司令全是为你好。天津不比金陵,司令管不了这样远,小姐你又天真善良,毫无心机,有些事还是早些防范为妙。”   “我能受到什么威胁?!” 每次听到的就是这些词,危险,危险,她不是习暮飞的女儿,不就不危险了吗?!说到底,还是因为习暮飞是她的父亲!她想到这些理由,不禁越发不耐烦,“这里的同学不知对我多好,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父亲,我根本不会遭遇危险。”   “大小姐……你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既是这般不听话,我只好将你带回金陵,守在身边,方可安心!”习暮飞的胃病突然又犯,绞痛地直让他额角冒汗。   他用手拼命地压住胸口以下的部位,诗暄见了,知道是父亲的老病犯了,心下又为方才的行径后悔,便将语气软下来,“行了,爸爸,你别和我生气。暄暄以后全听您安排总可以了吧。”   “沈叔叔带药了没有?” 习诗暄急切地看向正在找药的沈沐风。   沈沐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品西药,忙回头将药递上去,习暮飞只用手挡开去,拼命压制着自己的痛楚,“你若是早点嫁人,我自是早些放手……我呀......也懒得再为你操这份心。”   “爸……”诗暄双眉微微拱在一块,露出无奈的声音,“沈叔叔……”   沈沐风忙向习诗暄摆头,示意她必须忍下去。   “司令,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时间嘛,别操之过急。”   诗暄极度郁闷地把药接过来,递给习暮飞,又取了水来,逼他咽下去,“爸爸,你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然后你一个人孤老无依的?”   习暮飞把药粒仰头吞下,然后紧闭双目,靠在车背上逐渐放缓了声音,他说:“从古至今,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好夫婿,我巴望着你得到幸福,你还不乐意。”   她别扭了一下才说,“我哪有不乐意啊,人家现在还没想这些事嘛......”   “你啊,就是太不懂事。”习暮飞轻悠悠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话,然后就疲惫地皱眉不愿意再说话,也正是这个时候,诗暄才看见父亲脸上的憔悴。   她张了张口,改口道,“好啦好啦,爸爸,你休息一会,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她发现习暮飞的脸色还没有恢复,不想让他激动。   放缓了音,她说,“沈叔叔,爸爸看起来很疼,最近一直这样吗?”   “司令这是老毛病,年轻时犯下的,吃了药过一会就会好,别担心。”沈沐风宽慰道。   沈沐风想起习暮飞最近的操劳,遂压低音量对诗暄说,“司令连赶几日车程,疲惫至极,一赶到这,又听闻你不在家,那火气直冒......否则,也不会赶着清早就到冯家去亲自接你回来……”   “让他躺会吧。”还想说几句话的沈沐风,被诗暄满是懊悔的表情制住。   听了沈沐风的话,习诗暄又瞥了瞥一脸倦容的父亲,不禁为自己方才的犟嘴而后悔不已,毕竟这世上也只有爸爸最疼她,为她担忧为她懊恼,全权因为她是他珍爱的女儿。   难道,她就不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去哄他开心吗?就算是虚的,父亲也会快乐的。这些话,沈沐风就曾对她说过,放软一点,说不定,她和父亲都会得到轻松。   这一刻的她,觉得沈叔叔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发现他的额头上隐约显露了一道深深的纹路,原来,爸爸果真老了,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待他们回到家,大厅里的来客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位身穿宝蓝色云锦旗袍的女子一见她,就开心不已地迎面扑来,抱着她的时候,欢快地像一只百灵鸟,“暄暄,好久不见你了。”   诗暄刚想打趣那女子,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女子身后矗立的男子身上。   男子今日穿了件淡灰色西装夹克,看起来英姿不减,这一年余不见面,越发添置些了些成熟稳重。   男子见到习暮飞,毕恭毕敬地立正行礼。   习暮飞知道这些年轻人肯定有话要聊,为了给他们空间,他说,“你们聊一阵,我先上楼休息。暄暄,他们专程来看你,这几天陪着到处转转。”   活泼乱跳的秋凌,亲昵地拉住诗暄的手指,径直走到男子面前,似嗔非嗔地看着男子,“铭哥哥,你楞在这干什么,难道都不认识暄暄了吗?”   “不……不是……”   杨踞铭看起来还是那样容易脸红,容易促狭,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他总是当做真,此时的他,说起话来,都连不成句子。   诗暄眼中的他还是没变的,变的只是他给人的感觉而已。   他的眸光闪烁,映得他星目朗眉,好不意气风发。   “暄暄,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未婚夫   三人相谈甚欢,朋友间的嘘寒问暖,把诗暄困顿的情绪渐渐转移,到底是个未满二十的小姑娘,在与秋凌谈笑的时候就将那件烦扰抛掷脑后,时不时还露出欣悦的铜铃笑声。   清脆,干净。   秋凌本也是个活泼的女孩儿,说起在金陵的女子大学读书时遇到的奇闻怪事,亦是眉飞色舞。但秋凌总较以前是有所收敛的,毕竟旁边坐着杨踞铭,她总时不时走神。   聊着聊着,她又再说起从前认识的一些富家子女朋友,说那些人,留洋地留洋,嫁人地嫁人…….   “反正,到了这个岁数,若是能遇到个如意郎君,还是趁早嫁人为妙”秋凌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能她期望有人会懂她的用心。   她们谈到一个商号老板的女儿,这个两人都相熟的女子,因不肯早早嫁人,每日就是闭门读书,她的学识渊博,文采四溢,她心气又高,总想挑个各方面条件好的,才能与自己匹配婚姻,一拖就到了三十岁,至今还未出嫁,就连她自个儿如今也淡定不了了。   秋凌嘲弄此女子的悲哀,“若是我,挖空心思也要找个合心意过日子,才不要孤孤单单地一人老死。”   “你不用挖空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号称是金陵四少之一的鲁家少爷对你是追地紧着呢。”   秋凌白了诗暄一眼,“别提那个鲁少爷,人长得跟马桶似的,又蠢又笨,就只会买东西来哄我,好像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家有钱似的。”说着,还忍不住拍在胸口,以示噁心的感觉。   “人家那是一片深情。”诗暄剥了一粒百合果,递到秋凌的嘴里。   “我才不要他的深情,我自有值得深情的人。”秋凌和诗暄会心一笑,模样甚是傲意。   诗暄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面坐着沉静不语的人,特意抬高了声调,“秋凌,听你这么一说,自是找到了合心意的,快说,是谁?!”   秋凌没料到诗暄会当面来质问自己,圆润的脸蛋瞬间就红过了一半,她扯了诗暄的衣裳,就装埋怨说道,“你这个小蹄子!我哪里说过我有……”说着,又想去窥视杨踞铭的表情。   诗暄也不肯轻饶她,话锋一转,“铭哥哥,你是不是知道?快点告知我?我好早些作准备。”   杨踞铭一直在专注地吃中式早餐,并没在意她们的话题,只略带笑意地从中点缀一下,算是配合她们的氛围。诗暄乍然一问,倒真是把他难住。   他都不知道,她们方才说些什么事宜,叫他如何回答?   于是,他只好顺着话走,清俊的面孔上满是尴尬,“做什么准备?”杨踞铭一心只扑在习诗暄的身上,也没有听见她们到底为何那样乐不思蜀的,这会被习诗暄一问,只觉莫名。   “铭哥哥,你别听她胡说一气……”秋凌见状,赶忙伸出手指,捂住诗暄正欲张开的嘴,又回头佯装狠样,暗示道,“暄暄,你再说,我可真恼了!”   桌上的白米粥被她们这一拧,泼洒了桌布一大片。杨踞铭不明就里,拿起旁边的纸巾就去擦拭,听见她们还在嬉闹,就嘟嚷着,“你们真会闹。”   “反正我是要做秋凌的女傧相。”终究秋凌没把诗暄的嘴捂严实,还让诗暄把话抢在前头,“铭哥哥,你讲讲看,到底同意不同意?!”   这一话出口,秋凌反倒不闹了,一双秋波凝眸直视着对面的人。   杨踞铭这才恍然大悟,在这个关口算意识到诗暄那句句话里的含沙射影,也不知何故,想起她的字字句句,心里愈来不知所谓,没有边际,胸口变得苦涩难过。   “只要秋凌同意,我这个旁人有什么好说的。” 杨踞铭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说出口,令整个餐厅里的空气都被冻结,就仿佛从热水管里冒出来的暖气不是暖气,而是冷冰冰的寒气。   气氛让人觉得尴尬,诗暄窥见他极其不悦的神情,她还没见过他摆这样的脸色,心下唏嘘而又变得担心,这人怎么变脸变得如此之快?难道,她的话引错了?秋凌则用幽怨的眸子望着他,郁结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没有办法,诗暄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为两人缓一缓,“铭哥哥,秋凌,你们从金陵赶来这里,路途遥远,想是很累了。我昨夜抄写了一夜的古文,手都酸死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到房间去睡下。”   杨踞铭这才深深望了她一眼,惊觉她的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青色半黑的眼圈,确显得很是疲惫。   “嗯,我们都各自去歇息罢。”   第二日,严教导员满意地检查过诗暄和敬怡的罚写,叮嘱她们,以后不可在学校胡闹,这才放她们出教导处。两人吁叹一逃大劫,好歹是顺利交了差,若非如此,严教导员定要给他们记下一个大过,到时被父母这边知道,那就糟透了……   这一日下午早早下了课,诗暄和敬怡、香曼三人并行走在校园的侧门大道上,时不时有吹哨的男同学,骑车从她们身边飒飒飘过,驰骋在未被清理干净的碎冰路上,看起来,这些男同学还真是骑术非凡。   呼呼地一闪而过……   偶尔而过的教师,穿得竟比学生还要寒酸,三人遇见,忙礼貌地打了招呼,立于学校大道的树干上覆盖了冰雪,层层叠叠的,远远看去,俨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巨型大伞。   稀散的学生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结冰的路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跌个大跟头,只有她们三人最是调皮,尤其是习诗暄和冯敬怡,领头在雪地里轻舞飞扬,边走还能转圈,活泼的身影,惹得紧跟其后的香曼也颇为向往。   之后,香曼往宿舍的方向离去,当诗暄和敬怡走到学校的侧门口,此时的她们刚刚运动过了,脸上呈淡红色,神韵非常亮透。   一辆轿车早停在门外,等待她们的出现,一贯喜欢找借口来接妹妹的冯敬文,最先看见两人,便高高地扬手,招呼她们过来。   习诗暄四处寻觅,看到自家的轿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另一边,便狡黠地勾唇,这时从轿车下来了一个人,趁冯敬文没过来之前,她抓紧时间朝人走了过去。   淬不及防地,诗暄挽紧杨踞铭的手腕,十分的亲热,更别提那模样如此的娇羞。   她说,“铭哥哥,你来接我了啊。”声调都变了,杨踞铭不明白,她何时学了秋凌那一口金陵腔。   冯敬怡站在原地,打量着一套靛蓝色袄衣长衫的杨踞铭,只见他清儒的外表下隐隐透着不俗的气质,又见习诗暄与之亲密的模样,猜到此人定是习诗暄的意中人。   冯敬怡再回头和冯敬文对视,只觉得两人倒是各占千秋,想到无形的硝烟即将上演,敬怡抿嘴一笑。   “四哥,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杨踞铭。”这一出人意料的话,让身边的人一时之间皆缓不过神来,包括冯敬文,习诗暄的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他比想像中要镇静,可能在杨踞铭现身之时,他就感到了危险,所以,他勉强堆了笑。   敬文和杨踞铭居然同时伸出手来,相互问好。   “铭哥哥,这位是我在南大的同学,冯敬怡,这是她四哥,冯敬文。”习诗暄的手一刻不离杨踞铭,甚至有意识地拉近他,几乎就要把头歪歪的倚靠在他的肩头,这些举动,无不透露了......让有的人看了,心里很不成滋味。   待四人约定一道去别苑吃饭后,这才各自上了车去,之前的种种寒暄,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的不自然,除了敬怡之外,其他三人各怀心事,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冯敬文目视那道窈窕丰姿钻进车内,心底的酸气越发直冒,整个人竟站在车身边,半步不挪,直至冯敬怡探头出来把他叫醒。   车子启动后,冯敬文没有松开拧紧的双眉,耷拉着脸,漫不经心地一路开车,冯敬怡见状,心中偷笑,有心要打趣他,“四哥,你这么别扭干嘛?诗暄只要没嫁那人,你就有权力追。”   “你......以前知道诗暄有未婚夫吗?”敬文重力地踩下油门,紧跟上前面的轿车。   “唔……”   其实冯敬怡倒是听诗暄提过,不过也没当真,今日见到此人,也深感意外,她回念一想,说道,“倒是听说过,不过我没当回事啊。”   妹妹如此说来,冯敬文心中越加醋意翻滚,嘴里不甚快活地嘟嚷道:“我也不比他差,诗暄怎么就是不肯喜欢我!”   冯敬怡听到哥哥的这句别扭话,忍不住掩嘴,“我瞧他的外型比四哥英武,哈哈......”   冯敬文瞪了敬怡一眼,“你还是我妹妹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   “哈哈哈哈......四哥,我说笑还不成吗?其实吧,这也不在个人魅力,主要是看诗暄心里喜欢哪个?”   这话说得冯敬文心中着实没底,就这么久的时间来看,诗暄待他的情谊真没有特别之处。他嗫嚅了声,“那你看诗暄......”   “你要我说实话,非得伤你的心。”   “那你就别讲了。”冯敬文兀自伤感地抬手,晃了晃,他非常清楚七妹的个性,说话不会转弯,她要说的话,他大概都可以猜到。   其实,敬文又岂能不知自己到底在诗暄心中占有几分重量,诗暄没有明白地拒绝他,其实已算给他极大的面子,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他总对她纠缠不息吧,才使她下了决心,把未婚夫从金陵请过来,为的是,让他彻底的死心。   “暄暄......你怎么说我是你的......未婚夫?”在车上,杨踞铭按耐不住心中的猜想,便喜滋滋地问习诗暄,表面上还装得十分纳闷。   “我是为了让敬怡的四哥死心嘛,对不起啊,铭哥哥,事先也没给你打招呼,我是怕你不同意,所以就......”   “先斩后奏!”杨踞铭抢白说道,脸上露出宠溺的表情。   “怎么今日孔知河他们都没过来。”习诗暄被他这么笔直地看,感到极不自然,便想转开话题,她料定今日敬文会照常过来,所以,事先她就做了准备,只是,她都忘记了一个礼貌的询问。   杨踞铭成了她的未婚夫,是她刚刚宣布的,而不是......   “我也不知道,可能被习司令调去办其他的事。”杨踞铭心思飘远,并没有介意诗暄提到的事,他觉得今日发生之事,就像飞入云霄,让人忍不住心跳剧烈。   “那秋凌呢?”   “她走亲戚去了。”   “今日的事,千万别和秋凌提起。”诗暄介意这件事被传入秋凌的耳里,她未免多事发生,希望杨踞铭能为此保密。   幸亏杨踞铭今日心情不错,当即就满口答应,两人非常默契地对视,就算把这桩小秘密给埋在了各自的心中。   “铭哥哥,其实秋凌她......”习诗暄忽然想起秋凌昨日委屈的模样,便想和杨踞铭挑明秋凌的事,不巧,轿车的轮胎正碾过一个石块,车身跟着波动了会。   “哎哟。”   习诗暄的头直接撞上了前面的玻璃窗,杨踞铭当即吓坏了,连忙脚下踩紧刹车,“怎么样?你怎么样……”他连连说了几句怎么样,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习诗暄弯曲了手指,揉了揉刚刚被碰到的部位,一直憋着笑,她说,“铭哥哥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想秋凌?”   “你再这样乱扯,我真就不理你了!”杨踞铭一听这话,料定她必然没有受伤,脸一沉,表情严肃地把脸一侧,重新启动车子,然后专心地开车,也不理她,和方才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嘴一直那么抿紧,带出一条硬朗的弧线,诗暄偷窥了会,忽然感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否则,他的表情不会那样警,那样凶。   “怎么了嘛?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就当真,心气真小。”无论习诗暄怎么和他说笑,他也爱理不理的,最后弄得她也开始有点气恼。   他还是抿紧嘴唇,不理会她。   她就单单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就把她当敌人一样看待,她觉得委屈极了......心里闷闷地想到,铭哥哥简直是莫名奇妙!   她只好撅嘴,“既然你都不搭理我,你就回去,不用做我的’未婚夫’了!”她的话听起来在和他赌气,无形中又带给了他一份亲昵的感觉,就好像是情人之间的拌嘴,又甜又腻又苦。   杨踞铭不是真的和她生气,他是真的不喜欢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总提到秋凌,仿佛他和秋凌之间有暧昧关系似的,听起来怪心烦的。   当他听到未婚夫这三个字,心情逐渐走出阴霾,心中想到,就算如今是假的,他也要当成是真的,何况习诗暄那样恳求他,何况那个富家子弟看起来也风度翩翩,尤其是看暄暄的那个眼神哪,痴楞痴楞的,怎能不叫他醋意荡漾?   他不能因为别的无关人而让人捷足先登!   “暄暄......我和你在一起,不管你说什么都行,请你别老提秋凌,行吗?”   听到他终于开口了,方才那些不快,就被诗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提就不提嘛。”   可有一个不祥之感忽然缠绕了心间,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诗暄从透亮的玻璃伤看到自己跳跃的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秋凌和习诗暄两人,你们更喜欢哪个?   ☆、情义郎   四人在别苑一处幽静的包厢吃饭。   席间,习诗暄柔情蜜意地依偎在杨踞铭身旁,不是为其添茶夹菜,就是低头和他说悄悄话,俨然把冯家两兄妹当成了空气,她那份情意,就连冯敬怡都有点乍舌。   “诗暄,你今日有点异常啊,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趁习诗暄去盥洗室的空档,冯敬怡不停地追问诗暄。   她不能告诉冯敬怡事实,以免敬怡哪天说漏了嘴,被冯敬文知晓了,她下的功夫就算白费了。   刚刚四人一起用餐时,冯敬文的脸色还在竭力端着,看起来,令人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她说,“没有,你何时变得如此多心?”   “他真是你未婚夫?怎么以前甚少听你提起?”   “自然是的,待我一毕业,我们就会结婚。”诗暄拧开手龙头,让哗啦啦的水声把她的话淹没下去。   “小妮子......唉!既是如此,我也只能劝我那可怜的哥哥尽早放手,别在你这吊着。”   “对,对。”习诗暄听冯敬怡这么一说,立即眉开眼笑,她期盼的,不正是这个结果吗?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什么对?!”冯敬怡柳眉微蹙,站在习诗暄的身边,用一根手指抬高她的下巴,在洗手台的镜中,左右端详,“你别哄我了!我早看出来你和他不是一对。”   习诗暄有点窘,又有点晕,她从泛着黄光的镜中看到自己的那张脸,满是不妥,就连自己都看出来了,精明的敬怡又如何不知呢?她知道无法隐瞒,对冯敬怡吐了吐舌,“你怎么就看出来啦?”   “我看,你们之间的情意倒也不像假的,不过两人之间的亲昵,却像假装出来的。你可知道,真正的情人所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和谐,那么真切!”   习诗暄没能明白敬怡的话,她总是拥有那么成熟的见解,还有她那非同一般的眼力,都叫人羡慕。诗暄为被别人识穿了真相而黯然,“唉,你都瞧出来了,四哥会不会也……”   敬怡告诉她,“我那愣痴的四哥,绝对已经当真,你没看见他的样子,好滑稽哦。”可幸的是,冯敬文还没看出端倪。   诗暄暗自吁气,拉着冯敬怡往回走,“既然你都知道了,就配合配合我们呗,求你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不想伤害你哥。”   “好哩,我也看出来,你的心意不在我四哥。但我问你一句,你可不许哄我。”   “什么呀?”   冯敬怡在她耳畔窃窃私语,越说的话,越发让诗暄不知所谓,也不知是话的作用,还是那话题的是非,让习诗暄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她未免继续被那些虚无的暧昧浸透,连忙推离冯敬怡。   “讨厌啦,没有你说的那回事,他只是我哥哥而已。”   “铭哥哥,铭哥哥,又不是亲哥哥!看你叫得那亲热劲,怎么没听我叫我四哥亲昵成你那样!”冯敬怡爽朗地笑,反过来又诘问她,两人一路追赶着,眼见就快要到包厢外,诗暄被冯敬怡讥讽地面红耳赤,又生怕被人听见那些话,只好拼命要捂住敬怡那张巧嘴。   “你是当局者迷,我可是盘观者清!”可敬怡还是从诗暄的五指缝吐露了一句话。   “别瞎闹,我说正经的,待会别戳穿我,否则我的苦心就前功尽弃。”   在她们回来之前,冯敬文了解到杨踞铭在部队里任职,杨踞铭也暗里明里多谢冯敬文在天津对未婚妻暄暄的照顾,暄暄这两个字眼深深刺激了敬文,他从来没听别人称呼她为暄暄。   更让人心痛的是,这个面相不错的男子,唤她的时候,眼里眉间装满了情意,尤其是那浓烈的爱意,几乎要把敬文给吞没,他必须承认,自己仅仅只到单相思这一步。   可敬文到底是个出身富家的公子,不能在情敌面前丢失了颜面和身份,言谈间,两人多有针锋相对之势,但好在两人涵养甚好,表面上做的讲的,还算客气。   习诗暄和冯敬怡就快走到那个包厢,岂料,迎面走上两名喝醉酒的军官,看起来走路摇摇摆摆,醉醺醺的样子,让人想到远离。他们眼中出现了两位漂亮的姑娘,借着酒力,就扑上去,对她们毛手毛脚,耍起酒疯来。   包厢里的人闻声而动,杨踞铭和冯敬文高高的身影,一前一后跟着走出来,见到她俩被两名看似烂醉的军官纠缠,顿时怒火中烧。   “放开她们!”杨踞铭双眉竖敛,在说话的同时已拳脚擂去,令冯敬文始料不及,这时的冯敬怡整个身躯还被另一个军官揽着腰不肯放手,冯敬怡怒不可遏地挣扎,一抬脚,就跺在此军官的脚上,那军官这才缩手,退在一边,大呼痛楚。   “铭哥哥,小心!”习诗暄刚从中脱身,就窥视到位于杨踞铭身后的那股邪气,她大惊失色地大叫。   满脸横肉的军官方才吃了亏,趁杨踞铭躬身扶诗暄之际,想要在他背后袭击,   杨踞铭本可以安全躲闪,但想要拉开习诗暄,硬生生地被那军官踢了一脚,整个人在诗暄的眼底抖颤了一会,这才保得诗暄的安全。   杨踞铭坚持了会,稍用力,把习诗暄拽起,挡到身后,自己也不顾背上的疼痛,与那厮军官就搏斗起来,那厮军官根本不是杨踞铭的对手,眼见几下功夫就被打趴在地上。   “好!”冯敬怡见了此情此景,感到心中畅快无比,连连拍手称快,可旁边四哥的脸不知觉中,慢慢地绿了。   刚刚被冯敬怡痛踩的军官跑去搬救兵,这会已有七八个士兵模样的人往这边赶来,习诗暄赶紧一把拉过冯敬怡,两人都躲在身形高阔的杨踞铭身后。   诗暄心情跟着紧张起来,看到气势汹汹的人头,不禁为接下来的事担忧,她的气息变得急促,“铭哥哥,他们人多势重,我们还是逃吧。”   这些人影慢慢压进,为首的那个军官把趴在地上的军官给馋扶了起来,对杨踞铭奸笑道,“成啊兄弟,把我家连长打成这样,怎么赔呀!”   “是你们醉酒调戏人!还敢......”冯敬文一人站在最前与这群人理论,可那些军官凶里吧唧的样子让他逐渐没了底气,但他也不愿意示弱,“你们不怕我叫警局的人来吗?看你们一群流氓样......”   那军官立时鼓起眼珠子,哗地把敬文一掌掴开,害他撞到柱子上,一抹鼻下,全是血,那军官还不解气,又要补上一脚。   冯敬怡和习诗暄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异口同声地叫道,“四哥!小心!”   杨踞铭疾步上前,飞脚踢开了那个军官,“你们有胆就和我来打,不要欺负斯文人。”   正好又被踢中刚刚的痛处,军官疼得哇哇直叫,冯敬文在旁一边抹开血腥,一边也忍不住笑出声。   非常紧急的时刻,还算习诗暄机灵,见那些人还没有准备上来围攻,连忙在冯敬怡的耳畔细语,冯敬怡听了后,连连点头,然后趁其不备,从人群中溜之大吉。   “你们这些饭桶,看你们排长被欺负还不动手?!”另个军官对着后面七八个士兵怒喝。   那些人听了命令,一群人围了上来。   杨踞铭一人挡五人,飞脚踢闪,双拳并作,不一会就打退了那几人,后面几人畏畏缩缩地、慢悠悠地上来,许是被杨踞铭的气场慑住了。几人一齐上去,都没能制住他,反倒被一个挨一个地打趴下。   “铭哥哥真棒!”习诗暄在杨踞铭身后,齐齐为他鼓励,她虽然害怕,但看见这些人嚣张的模样,又恨不得有人教训他们,正好,她的铭哥哥是内行,拳脚上来,也不会吃亏。   但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砰地一声枪响。   凌厉的一响,她方才振奋的心情消失殆尽……   她神情一凛,只见刚刚想要轻薄她的那名军官拔出枪来,胡乱地朝前射来。幸好那人因酒力冲撞,眼花缭乱,没射中杨踞铭的身体,否则的话......   心悬在嗓子眼上,习诗暄回头翘首,还是没看见有人过来帮忙,她真是没心情在为杨踞铭喝彩。   “你们快走,这里留给我对付。”杨踞铭见那丑陋的家伙放了枪子,也面不改色,一面催促习诗暄和冯敬文离开此地,一面把手往腰间游去。   灯光拉长了那道屹立不倒的身影,他的手影蠢蠢欲动,同时加速了习诗暄的惶乱,就在那些人齐齐掏枪之际,习诗暄突发地四周乱叫,“救命啊,杀人拉,救命啊,杀人啦。”   杨踞铭反应极快地几步并做一步,把为首的连长稳稳套牢在臂弯下,他手指中的枪口正戳在那人的太阳穴上,后面的士兵见状,只得听从连长哆哆嗦嗦的指示,把枪齐齐收了起来,并让他们三人退走,到了大堂热闹的地方,其他食客见了这番情形,纷纷逃开。   那个连长是个怕死的人,一路上,在杨踞铭的□□威胁下,好话说尽,杨踞铭一手挟持着他,另只手示意后面的人让步,“暄暄,你坐冯先生的车先走,这里留给我来处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时刻为习诗暄担心,这让一直目睹全程的冯敬文感触颇深,“不,我带暄暄去开车,你到门口等我的车。”   不管怎样,冯敬文也不能抛下他独自离开,不是为习诗暄,是为那份男人之间的道义,他决定,要走大家一起走。   “对,铭哥哥,我们不能丢下你。”诗暄乌溜溜的眼睛亮出了笃定,她不能走,也不会走。   习诗暄小声嘀咕了句,冯敬怡到底是跑哪去了,门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动静,为此,她越想越急......   “你杀了......我,你们......一个也跑不掉!”在杨踞铭手下的军官见此情形,心里有了盘算,趁机对杨踞铭软硬兼施,“我看你们先放了我,我答应让你们安全离开。”   “闭嘴!”杨踞铭闻后戳紧了那人的太阳穴,吓得那人登时神经紧绷。   “让你手下的人从后门离开,快点!”杨踞铭朗声一喝,中气十足,看来铭哥哥是打算和他们一起逃了,习诗暄一直看着他,满背被冷汗浸湿了。   “好,好。都听你的,大爷!”军官担心杨踞铭趁乱会对自己开枪,惊恐地急汗直流,那酒气和寒气混杂在一块,气味熏得人恶心。   “铭哥哥,我们快走。”就两方僵持不下时,诗暄看见了门外黑影蹿动,心一急,就跑出去,想要拉人,结果被一个狡猾的士兵掏枪瞄住了眉心,那被劫持的军官阴阳怪气地斜睨杨踞铭,“怎么样?一命换一命?”   杨踞铭正犯愁,若他放手,诗暄同样还是处于危险,那个士兵说不定会开枪,他不能让这危险发生,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耳膜突然被一震,只听紧密的脚步声纷沓而至。   警察局的人终是赶了过来,口哨声响绕全场,把酒楼大厅团团围住,几十只枪唰唰瞄准了在当中所有人。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长官,神气地走过来,指着他们,“怎么的,怎么的!还不放下枪!闹事的,一个都别想走!”   冯敬怡从大门外踏过门槛,颐指气使地地出现。   然后,她指了指那堆人,“吴队长,就是那几个又丑又凶的军官想要占我便宜,你快去把他们拿办。”   吴队长听后,立刻叫人一一缴械,把那些人全都拒捕起来。   “吴队长是吧,我们是陈司令军团的人,识相的,快让人放了我们。”那个穷凶极恶的排长,被警员用手铐套住时,不忘对杨踞铭狠狠地瞥了一眼。   “陈司令怎么会有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兵,鬼才相信,走!都给我带回去审讯。”吴队长既是收了冯敬怡的钱,总要替人先办事,再说,他知道冯家的家世地位,自然要先把人拿办,他心里掂量,就算是陈司令的兵,他也不怕,到时就说抓错了,把人放了,算是两不得罪。   待人慢慢走开,习诗暄抹开了一脑门的湿气,急急地拉了冯敬怡到身边来,“敬怡,你没事吧,到底是如何成事的?”   “钱。”冯敬怡说。   回家的路上,杨踞铭一直都和习诗暄说没受伤。   习诗暄起先真以为他的身体没事,没能让那些可恶的歹徒伤到筋骨,直到下车时,她的包落在车里,他屈身去替她拿包。   她才有所觉悟,她分明听见了那一声痛苦的低咛。   “还骗我!”她满脸忧色地走到他身边,牢牢地盯住他,并用关心的口气质问他,“那个恶霸踢那一脚很重,我说怎会不受伤呢?快给我瞧瞧!”   他不愿意让心仪的女人看见自己的狼狈,见她又要钻进车厢,连忙揶揄道,“小伤,不用了。”   “若是伤重的话,必须去医院。”她的怒意伴随了疼惜,他可以看出来她的坚持。   未免她的担心,他只能说,“不重,真的。”   秋凌不知何时发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向他们招手,兴冲冲地从草坪往这边走来,她的出现,不知是和不合时宜。   反正,就连诗暄也高兴不起来。   “你别提受伤的事。”杨踞铭拎了习诗暄的包,从车里缓缓摆正身体,那紧张的神色让诗暄心中越发不舒展。   她负气地从他手里抢过包,“你怕秋凌为你担心是不是?你就不怕我心里难过......你为我负伤,好歹也要让我晓得,那伤势严重不严重。”   “别说了,别提,好吗?”他的声调压低了,表情跟着凝重,他必须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因为秋凌离他们只有几步,不让秋凌知道他受伤,主要是秋凌关心他起来没完没了,他不知该如何才能躲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请收藏!   ☆、意难平   秋凌自顾自地和他们说话,由于太专注于话的内容,根本没注意到杨踞铭和习诗暄的表情,她说走亲戚的一天日程如何如何的没意思,两人皆心不在焉地陪着秋凌走回屋里。   习诗暄慢下步履来,饶有心事地盯在杨踞铭的身后,见他的背部支撑起从前的高度,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异样,可在她眼底,却是勉强而已,她的心紧跟着一阵如锥钻痛,见秋凌望过来,急忙低头以作遮掩,推说要回房休息去了。   秋凌只觉习诗暄满腹心事,也不愿与她分享,同时,她又发现一直默然的杨踞铭满面倦色,嘴唇干裂地出现惨白,便不再絮叨白天的事,只送他到了房门口,还恋恋不舍地说,等会拿今天置办的天津特色货品给他。   他眉头紧敛地一口回绝,没有顾上道别就把门砰地关上,秋凌在门外呆呆发憷了半晌,越想越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于是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往客房那边回去。   才进屋不足半小时,杨踞铭从盥洗间沐浴出来,觉得左肩下的肌肉还是疼痛不已,用手去揉,却是怎么也用不上力,只得摸索到楼下孔知河的房间,见房里有灯,暗自庆幸孔知河还未睡下。   他叩了几声门,门打开,他开口说,“孔知河,我的背......”朗眉星目抬起时,正对上她审视的眸光,“暄......暄......你怎么......”他竟没料到她方才的闹气全然只是因为担心他的伤势,他因疼痛躬着背,立马就挺了起来,可她立刻就看出来他嘴角那无声的抽搐。   “小姐是到我这来借医药箱的,她说杨上尉的背部受伤了,正问我要用什么药。”孔知河站在门口解释,眼神穿梭在两人中间,似乎对两人对自己的信任感到荣幸。   “孔知河,你别啰嗦,快给我准备准备。还有,这事千万别被爸爸晓得,切记。”习诗暄收回不安的眼神,不耐烦地瞥了眼孔知河,招着他走进来,然后他依言把跌打药水,药膏通通给翻了出来。   待诗暄把药品准备妥当,便迎面走来,见杨踞铭欲言又止,便用毋庸置疑的口气,极快地制止他,“什么都别说!先看看你的伤要紧。”   “走吧。”习诗暄回头,发现杨踞铭并未跟上来,不解地瞅着他。   “还是叫孔知河帮忙,他......方便。”杨踞铭垂头看着地板,不知自己腼腆的样子让人看了有多可笑。   习诗暄心想自己是个女子都不怕这些,他这个大男人还羞成那样,再想到方才面对敌人时,他那般无惧,与此刻的他,真是大相径庭,不得不承认,无论哪一面的铭哥哥,都是那么令人心波荡漾。   “孔长官,人家害臊,你就帮帮忙。”诗暄存心挖苦杨踞铭,他立时被她的话弄得耳根子瞬间红透,被走近了的孔知河发现,也忍不住偷笑。   当澄亮的灯光照上他结实的背,她见到那含有淤青的肌肉上被染上了一块紫色,忍不住心下一痛,若不是为保护她,他绝对可以躲过那一脚。当时他扑过来之时,整个人在她面前震了一下,虽他极力忍着,但一跃而过的痛楚还是被她全数收入眼帘。   后来他一人抵挡数人,手脚利索地与他们搏斗,看起来没有不对劲,她还以为只是自己多心。   孔知河替他上跌打药之后,就在那块肌肉上用力揉着。他实在痛不过,发出微弱的低呼声,她这才知道他有多痛。   “杨上尉,忍着点,我揉开这些瘀伤,你会好的快些。幸亏没伤及骨头,只是肌肉磨损,痛也只是表皮上。”孔知河宽慰道。   “好......啊......”当孔知河下力时,杨踞铭趴在床上,又痛得绷紧了脸。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走到床边,蹲下来,替他拭干额头的汗,然后忧心地看着他,“若是过两日还不见好的话,我陪你去医院。”   他本想说不用,这点小伤算什么。   但话到嘴边楞是被咽下,他看着她眼底的真切情意,怎忍心拒绝她呢?   “杨上尉身体底子好,我看没事的,明后两日上点药必会立时痊愈。”孔知河极为不识相地插嘴,惹得习诗暄十分不悦,“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你又不是医生,不要妄下定论。”   “我瞧这伤......不......怎么”孔知河也是当兵的人,这些伤,他以前常有,磕磕碰碰的训练,难免受伤,自己不就是上跌打药水,揉几天就好了。   话说出一半,他又觉得小姐今日的脸色不对,似乎不容别人的轻视,于是,连忙制止自己说下去。   “铭哥哥,我当时真怕那些人对你开枪。”习诗暄端了一杯热水过来,放在床头柜上,见此时的杨踞铭不再紧锁眉头,遂心情放松了一阵,“以后铭哥哥可不要再冒险,今日瞧着那些人穿着军官的衣服,岂料却是人模狗样,还胆敢在馆子作出这些无耻勾当,简直无法无天!怎么部队里还有这些败类?这些人若属父亲兵团的,被父亲知道他们这些败坏的事,早就被拉出去枪毙了。”   孔知河放缓了动作,把杨踞铭后背的衣服放下,杨踞铭这才用了用力翻身,待他坐好后,习诗暄又拿来一个枕头,竖着放在床头,让他靠上去。   杨踞铭缓了口气息,才说,“部队里不是每个士兵都品格良好,尤其是一些军纪不严的部队。哎,这些无法杜绝。要知道,有些军都是由东拼西凑的士兵组成,不全由正规军组成,他们习惯了以前做土匪恶霸的手段,那些习性随之就在从军之后显现出来。像习司令一手训练出来的正规军在部队中已不多,我们部队里的士兵都十分敬畏习司令,也誓死效忠习司令,因为,习司令的个人品格足以影响整个军团。”   “说得也是,爸爸的兵,极少见到德行不良的。”习诗暄听到杨踞铭对父亲的赞扬,遂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铭哥哥,听起来你挺崇拜爸爸的。”   杨踞铭替她纠正用词,“是敬重!”   孔知河一面收拾药品,一面也来凑热闹,“小姐,你不晓得,司令一声令下,几十万人为他折腰!为他誓死效忠!”   哈哈哈......三人在屋里忍不住连声大笑。   “孔知河,爸爸又不在跟前,你马屁拍了也无用啊。”习诗暄忍不住调侃孔知河。   “小姐,我是实话实说。”   “孔长官,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搅你休息。”杨踞铭闻到四周都是药水的气味,委实冲鼻,他不想让所有人都在这里受这种气味的困扰。   “明天晚点再给你上药。”孔知河送他出门,“我和您一起上楼去吧。”   杨踞铭微笑地摇头,这时,有人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她的手指那样清凉,令接触的皮肤微微浮动。   “我送铭哥哥回房。”她的话和春风一般和煦。   到了房内,拉了灯线,房间顿时明亮起来,但杨踞铭却是那样不舍方才暗色中的牵引,无奈下,他只得说话,却被一股冷风侵袭了全身,忍不住连打了喷嚏。   待他躺卧在床上,习诗暄走到被风吹开的窗户旁,伸手把窗户拉回位置拴好,又整了整窗帘,让房间重新温暖起来。她只是举手之劳,可被他敛入眼中,却是另一番情致。   他幻想着她关上窗户后,按下顶灯开关,然后在朦胧的台灯灯光下走向自己,她坐在床边,抬手解开腋下的盘扣,半面俏脸对着他的时候,足以让他看到她的千娇百媚。   “铭哥哥……”诗暄连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只见她要离开的样子,忽就生出依依不舍的情愫来,差点没把手伸出去揽住她的腰。   “你好生休息,莫让风吹了生痛。我走了。”她的笑和她的话一样迷人。   他那只手太笨拙了,始终没能握住她的腰肢,也只能望而惆怅。   门在他眼前关上,她的绰影却一直不可消失。   早晨的花园里白雾缭绕,站岗的哨兵时有时无,立如雕塑,这所房子静悄悄地在云雾中苏醒,待云雾散尽,天空又呈出一片好光亮。   树木和草枝白霜成片,在阳光照耀下,亮晶晶地折射出五彩光。   习诗暄今日无课,却起得早,在伸个懒腰之后,就走到铁树旁玩起那绿叶条上的冰霜,铁树树枝呈长条形,冰霜打在上面久了,就形成了冰条。   她小心地把冰条从树枝上完整地取下来,拿在手中正乐地开怀,身后一声凝重的叫声,害她没抓稳,冰条落地,啪嚓!清脆地断裂成碎片。   “是你啊,秋凌。”习诗暄甩干手中的湿水,故作责备地对秋凌说,“一大清早的,这么叫我,吓死我了。”   秋凌神色肃穆地看着她,仿佛有重大事情要对她宣布一样,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秋凌的眼睛肿着,还有深深的黑眼圈挂在眼下,看起来是昨晚没有睡好。   “你这是怎么呢?昨晚没睡安稳?”她关切问秋凌,顺便去拉秋凌的手。   “暄暄,我问你个事,你定要如实答我。”秋凌这口气并不像是询问她,而是质问她,至少给她听出来一股火药味。   “我昨晚瞧你从铭哥哥房里出来......你和他......你是不是喜欢他?”秋凌揪着心口的痛看着习诗暄,她不希望诗暄欺骗自己,更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这一问倒真难住了诗暄,她的脑子嗡嗡地吵闹,反复闪着昨晚的画面……   “看样子是喜欢他呢!我早看出来了,他心里有你。可我一直以为你对他没有情意,我这才勇敢去追着他走。你离开金陵,我和他相处的机会更多,我以为我和他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昨日见你和他......的情景,我的心都凉了。暄暄,你既是早喜欢了他,就该早同我说明白,害我闹得单相思一场!你知道吗?我已深深地爱上他,现在已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你叫我以后如何是好?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形,一日不见他,一日听不见他的声,我就一整日郁郁寡欢,跟丢了魂一样。直至见到,听到,我才能正常的生活......暄暄,我真的爱他,你不要和我抢他,好不好?”秋凌见习诗暄不语,便以为她算是默认喜欢自己心爱的人,冲动之下就把心里的想法全抖出来,她越说越心里难过,把那单相思的委屈全都倾泻在习诗暄面前。   习诗暄见秋凌哭得非常伤心,也再次肯定了她对铭哥哥的情根深中,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她并没有说自己喜欢不喜欢呀,秋凌就认定她喜欢。   为此,一时有口也无法解释,只听秋凌把话断断续续说完,“暄暄,我第一眼见他,就爱上了他。我一早就认定他就是我的罗密欧,就是我的张生,就是我的梁山伯。我求求你,暄暄,你把他让给我吧,我今生都无法离开他了,求求你,暄暄。”   “你呀.....”习诗暄从未见过秋凌泪流不息到这番程度,更别提她如此哀戚地恳求自己,不禁感叹道,“几时变得和林黛玉一般爱胡思乱想?”   秋凌的眼泪扑棱从眼中洼哇跳出,“什么?”那抹困惑油然而出。   “你真是的!我几时说过喜欢他,你哪只耳朵听过?昨晚我们去吃饭,遭遇两个要调戏我的军官,他为了保护我受了伤,我叫孔知河拿药给他而已。你净瞎想,我看你是小说杂文看太多了,都变成个多愁善感的闺阁千金哟。”   秋凌仍狐疑地盯着她,“真的?你没骗我?”   “花痴大小姐!我若是喜欢他,会等到现在,再来抢你的情郎吗?我早早便会告诉你,我若对他有情,必不会让你得了机会。”习诗暄似嗔微愠地看着秋凌,只见秋凌听后脸色顿开,瞬间那阴霾就烟消云散。   秋凌挽着她的手,亲热地靠住她的臂膀,“看来是我多心了,暄暄。唉,我这人最近也不知怎么搞得,三魂六魄都不在自个身中,整日六神无主的,遇事就爱瞎想。你别生我气啊,我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这样逼问你,我无心的。”   习诗暄故意板起脸孔,甩开秋凌那软软的手,“有心无心你自己知道!今日算让我见识了你这重色轻友的嘴脸,以后,横竖我都不和你做朋友,小气鬼!多心猫!”   “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暄暄......我的暄暄,你宽宏大量,我佛慈悲,就请原谅我吧。”秋凌一改脸色,旋即,黏在习诗暄身边巴望着她,不依不饶的样子又生出一份可爱劲来。   不过,诗暄总要和秋凌保持距离,又拿方才秋凌的话来噎秋凌,“这会我佛慈悲都出来了,方才你那副怨怼的模样,别提多让我伤心了,还说什么罗密欧,张生,梁山伯,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瞅见没?”?秋凌赔着笑脸,“瞅见了,瞅见了,好暄暄。我错了,错了,还不成吗?”?“哼!”   “哎哟,你别闹了。”   “我要找铭哥哥评评理去......”   “别别别!千万别!哎哟,我求求你了,暄暄。圣母玛利亚!求你让习诗暄原谅我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 作者有话要说:  亲,求收藏!   ☆、冰淇凌   天寒地冻的天津城终是停了雪,不过由于温度的下降,却愈发让人感到了寒冷,飕飕的冷风吹遍了大街小巷。   自打上回秋凌和诗暄哭诉了一番之后,诗暄感到为难不已,为了那自己最好的朋友,只好尽可能避着杨踞铭,就连他的伤势也只悄悄从孔知河那边打听。   幸亏,他身强力壮,又不是内伤,极快就不再听到孔知河为他上药的消息了,诗暄心中才有所释然。   可人,还是要避的。她真真觉得自己滞留家中的话,左右都会碰见他,未免好友的胡思乱想,她总会尽量早出晚归。除去在学校上课的时间,她多数是在书局里闲逛。   杨踞铭心中为此纳闷和思虑,过去的几日,习诗暄都是匆匆忙忙的,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她的人影,就算不期然的碰面,她也话语冷淡,表情警惕,急急忙忙地回房,每每总留下他和秋凌。   那日为他担心的诗暄彻底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如今的境遇,明明昨日还柔意万千的心上人,今日却变得冷冰冰,甚至,给他了一种难以接受的感觉:讨嫌。   对!倘若他从她的一言一行中收到的信息无误的话,他便能全然感受她的疏离是那么的明显!   秋凌还是和往常一样,爱用她那吴侬软语,围绕在他身边说话,他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看见秋凌那张柔软的双唇一张一合,每每如此,他总会不经意地抬起眉头,不知道她为何要说那么多的话,为何要那么娇羞快乐。   他只觉厌烦!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成了碍眼物!   更无奈于他那几日也是忙碌的,跟着习司令到政要部门开会,开会之后又要到酒楼去交际应酬,更多的时候,他愿意去承担筹备物资等工作,因为,那些繁琐的工作量,足以让他忘记了不快。   冯敬文上次因为亲眼目睹关于诗暄自称为“未婚夫”的英勇,无形中对杨踞铭添置了敬佩,又想到他们两人那日表现出的亲密,感觉是再无希望去争夺心上人,遂果断地决定,放弃对诗暄的追求。   照冯敬怡的性情,本应站在四哥这边,可玲珑的她看出了一些端倪,也就没推波助澜地,硬要四哥冯敬文去加把劲,反倒是急想促成习诗暄的事。可当她兴致勃勃地和习诗暄说起此事时,习诗暄的态度却一转三百六十度,好朋友的推辞和避而不谈,让她摸不着头脑。   同时更加重了她的好奇,她以为两人必是吵架了,善解人意的她,封口不提好朋友的“未婚夫”,她知道情侣间的争执,有时会让两人感情升温,从而打破之前的停留。   敬怡想让好朋友自己慢慢消化,激荡的爱情总需要一段过程的,她恰巧从好朋友的“未婚夫”身上看出了点眉目。   她一向有眼力,对这一点,她颇为自信。   冯敬怡见诗暄心情不佳,脸上难以多出一份面容,总是那样懒散,便建议出去吃饭,诗暄正处于为难之时,现在有了晚回家的理由,便一口应承了下来,香曼当日也被冯敬怡邀请,她极少出去用餐,料想和敬怡这样的人物出去,必定是要见识到那些高级餐厅的,高兴自不在话下。   电车叮铃铃地拉扯出声响,陆续上下车的人们堆积在这条繁华的主道上,伴随这热闹的声音,三人并肩走进了居于市中心的法兰西路易餐厅。   香曼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自是满心新奇,两只眼珠不停搜索四周新奇的景物,只见餐厅的装潢充满了法式风味,不仅模仿了法式宫殿的浮雕技艺,而且餐厅中的用具,尽显了法国皇室风范,这样出彩的西餐厅,只怕整个天津也只会有这样一家。   香曼难以压制自己高涨的心情,更让她倾慕的是,耳中出现了仅仅出现在唱片中的声音,那名穿着法式宫廷长裙的女高音正在弧形的小舞台上昂首高歌,女高音有一对蓝褐色的眼珠,卷曲的金发,带出了别具一格的异国风味,无论怎么瞧,女高音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妩媚。   她一只手拿着绢扇在胸前偶尔作一下手势,然后接着撅着那性感饱满的嘴唇清唱,她的美声唱法一会高昂动听,一会又低沉委婉。   西餐厅的一处被由顶落下的紫兰花珠帘围绕,将餐厅中的人影朦胧地照出光彩,只听那声音再次抑扬飞起,珠帘被服务生吧嗒吧嗒吧几串捋起。   冯敬怡最先出现在服务生亮出的身后,一位表情谦和的男子,站了起来,朝她礼貌性地点头,“七小姐。”   “冯敬怡!你又迟到了!” 接着是冯敬文的那张脸,正微露不满地看着冯敬怡。   冯敬怡捋开袖口,抬起那段柔白的手腕,只见她表情认真地瞄了瞄手表,“才五点三十嘛,迟到十分钟算什么!四哥就是欺负我,等别人倒是耐着性子,等等我就诸多抱怨。”敬怡的话是无心的,可被她四哥听见,却是另含深意。   “好,好,我说不过你,算我说错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冯敬文其实早已想通,但一时因为惯性的缘故,还是没能完全收回情绪,他讪讪地笑了笑。   冯敬怡故作娇嗔的瞥了四哥一眼,把高挑的身子让开一步,将身后俩人的身形一一呈现。   习诗暄这时才让四周的气氛给吸引,惊于还有人在此等她们,就给冯敬怡投来不解的眼色,冯敬怡松懒的耸耸肩,算是回答了诗暄。然后又替任浩介绍了香曼,这才各自入了座。   这里的人物,只有任浩与香曼相互不认识,因为敬怡的引见,任浩出于礼貌,对不安的香曼蔚然一笑,这一笑如和煦的春风,立时吹遍了香曼那干涸的心,不!并不能说是干涸!是从未被露水浇灌的心。   即便餐厅的富丽堂皇已足以叫香曼看得眼花缭乱,但这一刻,所有的那些新奇都失去了吸引力,唯有他的笑,那样温暖……她那刻的心中像揣着只小鹿一般狂乱不安......细听之下,才知道这位男子名叫任浩,是冯敬文的银行同事。   因为敬怡的关系,香曼自然是认识敬文的,同时也具有书香气的敬文,当然对香曼也是具有吸引力的,但敬文的举止中还是保有了一份疏离,敏感的香曼知道那是什么。   当然,任浩出挑的外貌也让香曼挪不开双眼,更不用提,他待自己那份和气与善意,那绝不是其他男子可以带来的,别的男同学或老师对她,不是带有讽刺的言语,就是刻意的保持距离。   她今日真是感谢有敬怡这样一位好友。   一直出于郁闷状态的诗暄,被任浩和冯敬文说的话题所牵引,逐渐地心绪放晴,也恢复了往日的性情,偶尔会浅露一抹笑意,偶尔也会擦句话。   他们聊的是外国留学的事,香曼听得也蛮是新奇,不时偷偷地打量着旁人,心底渐渐甜了起来。   分明,现实现景,三名女同学都被两位有视野的男子所吸引,他们所带来的是那些未知的国度发生的事宜。从未出国见识的诗暄,也喜欢听那些事,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物,这时竟会带给自己不一般的解脱。   她一时竟也忘记了这些天来的苦恼,忘记了好朋友那张时而忧郁时而兴奋的脸,忘记了本只属于她的铭哥哥。   五人的谈笑风生,那么的和谐。   听任浩的侃侃而谈,习诗暄忽然想到了什么,遂从皮包中掏出那一块干净整洁的浅蓝色格纹手帕,摊在刚端起一杯咖啡的任浩面前。   玻璃灯罩下的她,青黛细眉,肤如凝脂,笑起来饶是可人。   “任先生,这是洗干净的手帕,谢谢。”   任浩放下咖啡杯,接过那块手帕,清扬的笑容从脸上荡过,“习小姐,一桩小事,不用客气。”说着,将帕子顺手放进西装口袋。   这时,有人撩开了珠帘,外面的音乐被换成了萨克斯,音量低盈,灯光绰约,让整处餐厅弥漫了浪漫柔和。   “请问哪位点单?”服务员抱着餐牌,挺直了背,站在桌子旁,嘴角出现标志性的笑容。   “女士优先。”冯敬文抬起手指,示意把餐牌给旁边的三位女士。   服务员离香曼最近,顺手就把手里几份餐牌放在她面前,“女士,请。”   “我......我不会......还是你们点吧......”香曼还没看那份放在眼下的餐牌,就已觉得已然是烫手的山芋,忙于推脱,她不是不想点,是害怕根本看不懂里面的菜谱,到时闹出笑话,又让自己出丑。   她可不想把乡里气全爆出来,尤其是在那位儒雅绅士面前。   “我帮你们点怎么样?三位小姐?”冯敬文尚自做主地把一份菜谱拿过到手中,认真地分页看起来,“嗯......这里的西冷牛排很出名,不如都来一份......另外,还要奶油蘑菇汤......再各来一份法式鹅肝......”   这牛排,香曼倒是听过,洋人每天都吃这玩意,不用吃米饭的,可鹅肝是何东西,她半天没弄明白,心中琢磨,难道是为了一道普通的菜取了一个好名字,鹅肝怎么能吃呢?香曼把自己的想法偷偷和冯敬怡说了,冯敬怡忍不住笑出声。   香曼一时感到十分窘迫,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她觉得自己又失言了......   众人不解,这才问冯敬怡,冯敬怡性情爽朗,道出原委后,就连站在旁的服务员也憋了一嘴的笑望着香曼。香曼恨不能立马消失在他们面前,这些人的目光太令她无地自容了。   “你这丫头,这有甚好笑的,香曼没听过,自然会弄错。”习诗暄比冯敬怡更心细,她知道香曼的软肋,平时就特别注意不让香曼觉得三人之间有距离。   诗暄瞪了冯敬怡一眼,安慰既羞又臊的香曼,“香曼,敬怡没有恶意,你知道她心直口快的。”   “没有,我没有......”香曼也想尽快适应这种生活,她觉得自己很努力,很小心,勉强在众人挤出笑容。   “其实以前我也不知道鹅肝是什么,和香小姐一样。我曾以为这鹅肝是蘑菇的一种,为了沾沾洋鬼子气,就取了个怪名字。”大家都认为任浩这么说,是出来打圆场,就连香曼也投以感激的眼色,岂知任浩之后会拿自己的事来说,“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以前我的生活并不好,所以很多东西,我听都没听过。读书和工作的时候常会被人笑话,哈哈......”他的笑听起来,让所有人悦耳。   他的豁达和自嘲也是同样那么感染别人,“我自己觉得也没什么,但凡是人,都有不知道的东西吧……”   大家都把焦点聚集在任浩的身上,他那坦荡如风的神态让在座几人备增了欣赏,也加近了彼此的了解,就连冯敬文也欷歔自己不知道任浩过去的生活很艰苦,他本以为任浩出身优越。   “哎,就一个普通的外国菜,别扯远了......”冯敬文未免同事的尴尬,忙把话题扯开,拿过菜单推给任浩,“说好今日我请客,你好歹也要点一个菜呀。”   任浩也收回了方才的言情,眉头一拧,“今日我必须要做东的。敬文,你就不要同我争了!”   “那怎么行?!” 冯敬文本在银行办公室里就与任浩说过,这一餐算是为了答谢任浩上次买回电影带,“下次我还得请你帮忙,多带些外国的洋玩意回来,我……七妹,最是感兴趣这些。”   习诗暄听后装作不知,又为此想到了那一日的惊险,不想则已,一想又有点过了。   冯敬怡则鼓起腮帮,满脸的不悦,“四哥,哪里是我?!”顿了一顿,鬼鬼地露出牙齿笑,“任先生,我四哥这人就是不实诚!老喜欢拐弯抹角,你可别理会他,一样都莫带给他!”   任浩不解其意,爽朗笑着问,“那习小姐……和香小姐喜欢洋东西么?”   习诗暄早已心思飘渺,面对此话,只笑不语,香曼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敢抬起头来,去正视那张成熟俊朗的脸庞,“不怕任先生你见笑......我喜欢是喜欢,但许多东西我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见过了。”   “没有关系。你若是有需要的,告诉我,我带给你。”任浩亲切的话听起来很是慷慨,他一眼瞟了过去,看得香曼再不敢轻易抬头,只缩着头喝了一大开口咖啡,“那太麻烦……”   咖啡明明苦的要命,可那一口却有了别的滋味。   冯敬怡的脑筋一转,抢白道,“香曼,你就别这样别扭。任先生,香曼她最喜欢笔,她早就听闻海外的帕克钢笔甚好。”   任浩凝眸一转,立马就从西装内口袋中掏出一支镶有金圈的黑色钢笔,笔头上面的英文字母PARKER非常醒目,“若是香小姐不嫌弃,就拿在下的笔先用一下,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给你稍上一支新的。”   “还不收下。” 冯敬怡见香曼迟迟不敢接笔,简直是比她还要急,顺手接过笔在手中瞧了一瞧,“还真是漂亮!帕克的钢笔在外观上都高出一筹。”   “快拿着吧,任先生是极好的人。”说着,冯敬怡硬是将笔塞进香曼的手心里,香曼顿然觉得手里只留一片滚烫,连带着全身。   她羞涩地表示谢意,“谢谢你,任先生。您这一支笔,太宝贵了。”   他们吃过饭后,冯敬文提议上一个特别的饭后甜点,大家满心欢喜期待着,当侍者拿开银器亮盖,大家才不约而同投目于正冒着袅袅白气的冰淇淋,那五彩斑斓的颜色在众人眼前显得漂亮极了。   这下还了得!   众人分别浅尝了点,皆受不住在这种天气下吃寒冰入体的冰淇淋,就连平日最爱尝新鲜玩意的冯敬怡,这回也不再动一羹,只有诗暄吃得津津有味,并且把它全部吃完。   当习诗暄抬起紫色餐巾布在嘴角擦拭时,忽地抬头愣住,她由于太过专注,并没意识到在场所有人一直看着她。   她不由觉得发笑,摸了摸脸颊,“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平日里惯吃辣的,可以与这冰淇淋抗衡。”   任浩不觉拍起掌来,他觉得诗暄有一股执着的冲劲,每次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的令人刮目相看,“习小姐,你很勇敢。”   习诗暄摇了摇头,露出小孩般天真的笑容,“我可不勇敢,我这是贪吃!”   “吃这样多,怕是要冻坏肠胃的。” 冯敬文略显担忧地看着习诗暄,心中引起了一丝涟漪,为了让诗暄高兴,他想出了这个主意,倒不知道诗暄会这样喜欢,喜欢是好事,但诗暄确实吃太多了。   七妹无意中透露出诗暄近来的情绪,敬文尽管已然想通,但他还是身不由己地想让诗暄心情舒畅一些,这次的聚餐,是七妹提议,由他做主。   回了回神,敬文忙命侍者端几杯红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失心疯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铭哥哥终于大胆示爱!   到了夜晚,寒风呼呼呼地在屋子外吹来吹去,粒粒沙雪又悄然落下,敲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习诗暄起初睡得安稳,因回家的时候,习暮飞还在没回家,她料到,孔知河自然是为她打了马虎眼,替她担待了下去。她沐浴过后,窝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半睡半醒间,回想这几日家里的别扭,心里又跟住沉闷起来,又转念想到那块帕子,想着那一日的湖面惊险,一件一件的事,就这么在脑海中嗖得过去……   半夜里,她突然被肚中的锥心绞痛给惊醒,到了那刻,她料定是吃坏肚子了,她无力压制腹部的剧痛,痛苦地呻咛,在床上翻滚来去,最后,她实在挺不下去,赶紧在床头拉了一下铃…….   昏昏沉沉中,她仿若看见一个人影徜徉在她面前,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抱上了身,她记得拉铃之时,是为了叫孔知河上楼来帮助她,她认为是孔知河将她送进了医院。   当习暮飞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病床上,安详地睡着了。她手背上的血管连着一根针管,点滴瓶高高悬挂在床头边的木架上,点滴瓶还有五分之三的消炎药水滞留,偶尔会又水泡在瓶里一跳,然后汩汩传向通往皮肤的软管。   湖蓝色的窗帘外,有光芒隐约透了进来,这样一折腾,就到了晨日。   当习暮飞从孔知河那得知习诗暄进医院的事,忧心如焚地直接赶往医院,见人完好,又睡得安详,才帮她捻好被角。出了门之后,他看着正等待他教训的孔知河,“孔知河,你怎么照顾小姐的?”   “知河无能,小姐…..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孔知河今日晚上接过习暮飞的电话,当时,他瞒了习暮飞,诗暄还没回家的消息,现在的他也顿时感到一阵愧疚,他说话时声音支支吾吾,也不敢拿正眼对视习暮飞。   并不知道实情的习暮飞,点起一根细长的香烟,略显疲态地开始抽烟,“怎么好端端的,会得肠胃炎?家里的厨子是怎么样回事?”   “唔……医生说是突发性……打消炎点滴之后就会好……司令,您......不用担心。”孔知河在心里琢磨后,一咬牙,总还是把习诗暄偷跑出去吃饭的事,给隐瞒了下来,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就算是说了,也无法补救。事情已然发生,等小姐病愈,又少不了要被司令教训。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也没人知道今日的事,除了他和杨上尉。   杨踞铭知道她没有回家吃晚饭,还因此问过孔知河,孔知河倒不担心杨踞铭,从前种种所见,他知道杨上尉肯定是站在小姐这边,不会出卖她。   秋凌在亲戚家逗留到很晚才回来,根本也不清楚,怎么半夜里小姐会突发肠胃炎,再说,她这人睡觉时比较沉,那晚的动静没有影响到她。   习暮飞没再深究,对他来讲,女儿现下的状况才更为紧要,他用手指使劲捏住眉头,“我今日上午还有事要办。孔知河,你现在去替小姐到南大请假,记住,好生照顾小姐,一切按医生的吩咐。”   孔知河和腿敬礼,目视习暮飞被众卫兵簇拥离去的沧桑背影,悬着的心总算放可以搁下。   杨踞铭昨日晚上陪了诗暄大半宿,所以早早回去了,谁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那个看起来刚硬的身影却孤独地又出现在病房门外。   孔知河看见杨踞铭又过来医院,上前忙打招呼,“杨上尉。”   “暄暄醒来了没有?” 杨踞铭的手里提了一个大的饭盒匣子,看见了孔知河,就扬手说道,“我叫厨房做了些清淡的粥菜来,等她醒来,就可以给她吃。”   孔知河发现他的黑眼圈,无声地笑了笑,“杨上尉应当多休息,我们这里会有人安排小姐的饮食的。”   “大白天的,日光这样白皑,我左右是睡不着的……”为了筹备物资,杨踞铭昨日忙了一个白天,昨晚本早已睡下,怎知道半夜口渴,下楼去寻水喝,他的耳朵很灵,兴许是有士兵的天性,寻着那细微的呻呤声一路找去,竟忘记自己是出来找水喝。   他能分辨,那明明是暄暄的声音……   孔知河知道杨踞铭的心思,所以也不加阻拦,就请他帮忙照看一下小姐。他告诉杨踞铭,点滴刚刚已被巡视的护士撤走,只要杨踞铭帮忙照看着小姐就行。孔知河道别后,径直坐车往南大的方向开去。   杨踞铭轻手轻脚推开门,走进去,再带上门。   病房里整洁干净,病床上的人,双手放在被褥外,正慵懒地搭在一块,黑色长发如同柳絮一般散落枕头四周,而她的头歪在一边的枕头上,凌乱的刘海下,眉头微皱,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他将饭盒匣子放在居于病房侧边的小圆桌上,尽量放低脚步声,移到床前,伸出手,想要把她的头部摆做一个舒服的姿势,可却不料,她的睫毛一眨,那明珠流盼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还怔怔地保持那个姿势,双手抚住她的头部后方,身体倾斜,满眼藏不住的爱惜…..诗暄不甚解意,看起来意识不清,抬起那张稚嫩的脸盯着他,他才猛然一收手,脸扑满霞红,“你总算醒了?”   诗暄似乎这才真正清醒了,揉开惺忪的眼睛,用手抚在昨日痛楚的地方,还留了些许刺痛感,因为躺在床上太久,她实在需要爬起来,坐一坐。   他见她毫无气力,却在挣扎,便把她扶到床靠背上,在她的身后放一个枕头,她靠在枕上,深吸一口气,再吐了吐,同时,自言自语地笑了笑,“昨日真是疼坏我了,都是冰淇淋闹的事。”   “冰淇淋?”几乎是将一颗炸弹扔到他面前,将他震傻,他感到难以相信,“这样大雪天里,你竟吃那样生冷的东西!”   这话倒显得严厉了,怎么听起来像平日父亲说的话,诗暄还不知道那刻的杨踞铭已然心中置了气,他气她的任性妄为,他气她为此弄坏了身体。   尽管瞅见铭哥哥的脸色,可她还是调皮地翘起嘴角,“可不是吗?这不,身体要惩罚我的嘴馋了!”   或许在以前,她的这一解释,会让他觉得可爱,但现在她无所顾忌的模样,真真气作了他。   可是他还是不忍用苛刻的词教训她,她看起来那么活泼天真,完全是出于天□□,他突然变得无可奈何,转身打开饭盒匣子,“暄暄,为何你总是要这般虐待自己?你不知道有……很多人为你担忧吗?”   诗暄一听这话,心情变得不爽,笑容立马就褪了走去。她知道他断定是含沙射影说起,上次她为了上南大和父亲瞎闹的事,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作贱在折腾,反而是他和秋凌,两人的事总让她静不下心来,她现在看见他的样子,又听见他的说话声,便汇成了一肚子的闷气。   没来由地冲撞着她刚刚饱受剧痛的身体。   她讽刺道,“谁说我在虐待自己?上次那种情形,我必当要维护自己的权力。这回我吃错东西,还不是因为......倒是你,只顾着和秋凌谈情说爱,哪里管我的死活?”   赌气的话,她一说出口,便懊悔不已。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不是和爸爸斗气,就是和他怄气......   她讨厌那些老爱为她担忧的人,讨厌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好好的人,可以好好的过活,做什么,老是要被人保护。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倒惹起诗暄那大小姐的脾气,一阵一阵的滚烫热气,从诗暄的头脑中无形地四溢,她忍不住又冷嘲热讽道,“不要忘记,还是我给你们拉的红绳……”   他的背影竟有点颤动,手里端出的碗本是抬在半空,突然就被重重地搁放在台上,碗里的粥立即被泼洒出了一半到桌上。她从没见过他对自己动怒,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越慌便越悔,掀开被子,赤脚便从床上走下来,走到他身边,“铭哥哥……”声音的急促让人又心疼又郁闷。   他转过头来,眼眸喷了火,本来还要靠近的她却止住了步履,定定地看着眼前地人,心里生出后怕来,嘴里仍旧不忘,“铭哥哥,我不是......”   她的双唇被润了色,忽地抖了抖,眼睁睁地看着他扑了过来,猝然忘记接下去要说的话。她没料到他会突发地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握地那样紧,那样疼,疼得她说不出话。   只知道疼!   不知何时,他的双眸变得幽深猩红,那样咄咄地注视着她,仿佛天地间只存在她,只有她在他瞳孔的焦点上,她期然他说句话,可他却欲言又止。那会,她甚至感到他那沉重而蛊惑的气息快要逼近自己的脸,他的脸同时也绷得很紧,有点强烈压制过的愠色......可就算他举止如此失态,也无妨让她见识到他另一面。   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带着磁性的低哑声说,“为什么你老要把秋凌和我放在一起说?为什么?!”他的问题是反问吗?诗暄看着突然变脸的铭哥哥,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   “我没……”诗暄往后极力退,因为他的身体伴随着压力而亲近过来,一步比一步危险了,更要命的是,她的手臂被牢牢困在他的双掌中,热量传递了全身,她又痛又难受,此时,铭哥哥的脸近在眼前,她刚一抬头,头额就被那股热量抵住。   肌肤上的摩挲,气息上的纠葛,眼神的交汇,令她时而恍惚时而迷茫......   刚一清醒过来,双臂就要挣脱开他的桎梏,“铭哥哥,你弄疼我了……”   “暄暄……”杨踞铭拼了命在控制此时此刻波浪起伏的胸腔,她总这样对他视而不见,总没把他放在心上,而他早已对她情根种下,不可自拔,想着这些日子的朝思梦想,想着她的翩翩身影就在眼前,明明触手可及,偏偏又无缘话衷肠......何况这几日,她老躲着他,他就算再愚笨,到了此时此刻,也知道她是要把自己推向她的好朋友。   一想到她的种种,他就压抑郁闷,无处宣泄。   他可以任着她,利用他去摒退别的男人,却不准任着她,乱给他做媒!他的感情大堤被狂浪冲垮。   此时不讲,等待何时?他再不能任由着她轻视,再不能错过这次表白!   他落入她给布下的情迷烟雾阵中,四周漂浮着袅袅紫烟粉烟,将他困如其中,情难自拔,“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你,对吗?不是什么秋凌,不是她!”   话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唇紧贴了上去,贴合在她柔软中,略带淡淡西药的唇上......他的灵魂悬在半空中出窍,手里眼里尽是那一唇的温柔。他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给揉化开......可他还没尝够那朝思梦想的甘甜,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天空与地面的距离,就犹如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永远存在的咫尺天涯!他的灵魂飞回自己的身体时,才感到嘴里突如其来的疼……   一巴掌迎面朝向他……啪!   那只玉手,骨弱无力,却在这个档□□发出无尽的气力,掌心用力落在他的右脸颊上,他幡然醒悟,从迷魂阵中败退出来。   她眼底满是愤怒和嫌厌,她从来是那般娇美灵动,这一瞬间,它的疏离,它的冷漠,粉碎了他的心!他滞在那,神魂失所,左右不是……   “你不要脸!”她指住他,愤怒地像一只受人□□过的小动物,全身都在悸动,可能她不愿见他那刻的样子,转身亦不再和他对视,掀起被子,一甩,发出一股闷气,然后,侧身紧紧盖住自己,从被子中还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简直是疯了,得失心疯了……他怎么可以……他竟然把要表白的话抛掷脑后,就尽任着自己身体的冲动......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多说无益,横竖是自己的过错,他们之间弄到如此地步,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为什么不继续骂他呢?!她应该大吵大闹,她应该......他情愿她对他破口大骂,骂什么都可以,但她却不再出声,不给他机会解释,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情分……   “暄暄......”他低了低喉,试图去轻唤她。   “杨踞铭,你走!”尖锐反抗的声,顷刻间,颠覆他最后的力量。   狼狈如斯的他手足无措地徘徊,只觉天地都变得昏暗,“对不起,暄暄。”   诗暄在被褥里哭了许久,心神俱疲。   她捂着不断被酸痛翻腾的腹部,蜷缩在一块,心中百转千回却怎么也找不到滋味,她第一次被人亲,竟是这番光景,竟是被人强吻!这个人竟是铭哥哥!   她既羞又恼,既痛又忿,脑海中不断徘徊,方才他那要吃掉她的眼神,还有他那痴迷疯癫的神态,浑身上下充斥的独特气味,这些统统使她忐忑,跟着慌乱,一颗心纠结地不知如何是好。   所谓心乱如麻,大抵就是她此刻的心情。   哎......秋凌那怎么办......我......又不是我的错......她还想为自己辩解,怎么办?以后我该如何面对他?难道如秋凌所言,他当真喜欢的人是自己?那......父亲他......   外面有人在叩门,她以为他又折回来,紧张羞愧地抓狂,掀起被子乱说了一气,“你不要进来!我不会理你,你走!你走!”   可门到底是被人打开,她腾地坐了起来,使劲捏住些微发黄的被褥,因为羞愧愤怒而变得满脸通红,   孔知河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瞳孔中的孔知河一脸的茫然不解,“大小姐,发生什么事?”   “唔……”她顿然哑口,勉强掩饰自己的情绪,遂以最快速度转离话题,对他出言责备,“孔知河!你怎么去这样久,你想再把我肚子饿坏是吧?!”   孔知河素来知道诗暄的小性子,心想说不定是和杨踞铭闹别扭,看样子正在生闷气,他环绕四周,看见桌上的粥碗,匣子旁摆着一个碗,碗里的粥看起来已经成了糊状。   “对不起啊,大小姐,我以为杨上尉会照顾你吃饭……”   “谁要他照顾!哼!”她本来还想掩饰,可一听见“杨上尉”三字,就气不打一出来。   见孔知河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她更是更添了气,“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他!听见了没有,孔长官!”说出来的气话都是那么的刻意,其实,她根本不用这么表现,若真不想见一个人,何必强调如此呢?   孔知河压了压心底的话,忙作揖推辞,“小姐的话我一定会听,只是您别总笑话我。我这就再给你准备饭。”他说完话本要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折回,向习诗暄说,“报告大小姐,我刚刚去南大替你请假几日,你的同学冯小姐说,等会要来看你。”   外间冰雹夹杂着风雪泛滥,簌簌的下落,染遍了人间万物,莹白的城区成了一座天然的美景,尤其是那些古建筑和欧式建筑,更是如蒙水晶,无不透着不同历史的美感。   被扫开的路面,立刻又被层层厚雪所覆盖,这家中西合璧的私立医院受理的病人并不是很多,能进来接受治疗的非富即贵。   冯敬怡自然是知道的,她们家备有专门的家庭医生,但有一次父亲得了大病,不得不进医院,手术便是在这家医院做的,之后还在此医院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来过,对医院还算了解。   她询问前台的护士长,护士长电话通报过去,那边的长官应允后,才让他们一行几人顺利走到高级病房区域。那条长廊尽头,她看见一路排开五对西装革覆的年轻人分立两边,面无表情地严肃站立。   她每回都能见到这些若干人等,为此,她早已见怪不怪。   冯敬怡一见到孔知河,认得是服侍诗暄的管事,面上带着大方的一笑,“孔先生,诗暄在里面么?”   她手拿着一束粉艳的百合花,百合花被质量上乘的包装纸包裹,花朵上还挂有晶莹的露珠,跟在她身后的一人提了果香花篮,一人又端了一个礼盒。   孔知河礼貌性地低头致意,然后伸了一只手,“我们小姐在里面,请进。”   习诗暄半磕着眼,躺在床上假寐,听见外面的敲门声,这才懒懒地坐起来,忙拨了拨散开头发,朝来的人一一微笑,“真过意不去,这样的小事,还让你们费心。”   敬怡将鲜花放在花瓶里,遂坐在她的床边,左右瞧了瞧她的脸色,这才将脸故作一冷,“你真是顽!昨日我都劝你不要吃多了,楞是不听…….”   “都怪我!” 冯敬文放下水果篮,见诗暄的脸色黄黄的,犹见可怜,心里真是痛悔不堪,“是我出的馊主意,害得你这样,全是我的错!诗暄,你骂我吧!”   “对!对!对!”冯敬怡立刻火上浇油,“就是四哥的错!”   一摸诗暄的手,沁凉的,又忍不住问,“听说你半夜里肚子疼得厉害,才转进了医院,是不?”   习诗暄抬手,将散落在前面的碎发捋到耳后去,“嗯。真不怪四哥,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还说好嘞!你的脸上写满了病容!”冯敬怡用双手掌心摩擦了诗暄,然后叹了口气。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任浩提着礼盒,站在人后,他的嘴角总带了一丝有意无意的笑容。   从进屋来,习诗暄就注意到他,只是与敬怡敬文说话去了,一时将他轻视了,想到如此,便过意不去。   她怀有歉意地朝他点头,“呀!任先生,你怎么也来了,怕是要耽误你的工作。”   任浩扬了扬手中的礼盒,笑起来时,气定神闲的,让人觉得很是窝心。   “让习小姐遭这样的罪,我十分过意不去。昨日不是我做东吗?这个东家不够称职,自当应放下所有事,来看看习小姐的。这是从朝鲜带过来的高丽人参,听人家说,十分养身补虚。”   她喜欢听他那带有磁性的声调,便委婉朝他一笑,“真不关你的事,任先生……谢谢你。”      ☆、神秘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有新改动,支持一下吧,我需要动力,动力。嘻嘻,留言收藏哦。   单调的病房,因为探视的人叽叽喳喳,而变得热闹,以致于把外面的雪声都给掩盖了住。   敬怡告诉诗暄,香曼今日被国文教授叫去改卷,一时半会过不来,又说从学生会那里听来了大消息,北平的院校已经开始抗议活动,学生组织代表也开始联络到天津各大院校的学生会,天津不久后必然会有大规模的抗议活动。   “这是自发组织的抗内战行动,学生们没有武器,只能用抗议这种方式让南方政府被迫与苏北军停战。”冯敬怡说。   诗暄此前也听闻过类似的事,心里有点灼灼不安。她知道父亲这几年奔波于各处战地,是指挥部的其中一个战区司令,这些虽说和学生活动没有直接关系,却也撇不干净。   想起这些,她变得戚然不安,表面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听说往日的活动中,军警学生拉扯间极度混乱,会有伤亡的。”这话让人听出来一丝担忧,一丝惋惜。   “敬怡,你不许去的!”冯敬文从妹妹的态度上看出不妥,就怕妹妹做出一些危险举动,便立刻从中插话,“学生不要搀和进去,那样做的话,只会造成流血事件,没有半点效用,你没有听过前例吗?多少学生冤死在活动中?照我看,学生还是当读书为大事,如今又不是和日本人打战,逼哪一方都没有用!”   敬怡可不是这么想,她觉得,这是为保国家安定之事,但凡是国家的一员,就应当要舍身犯险,“四哥总是这样胆小!我们学生也是国家的一份子,维持国家的和平也是我们的责任……”   敬怡的话振振有词,她那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布满了正义和朝气。   “七小姐,说得极好!”任浩眉眼一敛,听冯敬怡这么说,他抑制不住地拍手称快。   “责任?!”冯敬文却是另个想法,他从鼻孔中哼出冷气来,“从古自今,几个帝王将相把责任摆在心上,责任不过是他们维持和平的幌子罢了,他们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手握权势,得到掌握国家命脉的权势!知道么?”   “四哥,你又知道多少?!” 冯敬怡不屑地回应。   任浩心里纵是慷慨激昂,面上却只能纹丝不动,他这个人永远可以掩饰地这么好,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对。   冯敬文在病房里踱了几步,心中也为现下的情势忧虑,“如今的形势啊……我觉得苏北军是以卵击石,这战一开,过不了多久,他们必定要投降。你看呢?任浩。”   任浩不想就此表态,只好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我不是政界人物,不敢妄加评断。”   “我们就别再聊这些顶紧张的局势了……”诗暄听了三人的讨论,几番话下来,愈发觉得不舒坦。她知道,父亲就要奔赴战火前线,莫大的危险围绕在他身边,她作为女儿不可能不为其担忧。   可她不能说,也不好说。   说到底她是习暮飞的女儿,一个司令的女儿,无论怎样,她总要站在父亲这一方,她做不到和学校中的一些军中子弟,他们是那样义无反顾地加入苏北军,还表现得那么大义凛然……   诗暄的话把三人的话打断,大家默契地闭口不谈,快要发生的事,谁都清楚,先是北平,再是天津,然后呢,蔓延整个中国,形势看来越发不好。   谁都不想再谈这个令人感到沉重的话题。   “OK!OK!”冯敬怡两个手指弯曲相接,作出一个圆圈形状,遂起身告别,“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这样吓人的事,这里还有一个病人哩!”   冯敬文与任浩起身告别时,只见诗暄的脸上尽是倦意,冯敬文为此,心里过意不去,他拉了冯敬怡过来,用手就去敲她的脑袋,冯敬怡哎哟......惨叫一声。   “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回头我告诉父亲去,以后禁止给你零花钱,看你怎么去张扬。”敬文的话一半是警告,一半是纵容,对这个活泼奔放的七妹妹啊,他总是无可奈何,又忍不住疼爱。   “谢谢你们来看我。”习诗暄目不斜视地朝仨人扬了扬手,冯敬怡楞是从门后扭出脑袋朝她灿烂地一笑,“诗暄,四哥最不好,以后你不许理他呢!还是任先生好……”说完,消失在门外,只听见被敬文连拖带拽的声响。   敬怡又飘然一句话,“好好养身体!”   “冯敬怡!”外面传来一阵催促的声音,诗暄的脑海中回荡起那句话来,某个人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挥之不去地倾扰着她。   走出医院,他们三人正准备上车,迎面来了四辆车辆,停在了医院的门外,居于中间的一辆,有随从扶过车顶,让车里的人走出来。   任浩不禁停住脚步。   他看见有两人出现,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引起他的特别注意。   那人身穿戎服,个头正中,瘦堪堪的,一看就是喜爱烟土的类型,头顶光光的,只有少数发丝紧贴头皮,那人正和另一名身穿普通西装的男人走在一起,这个男人从他的视角来看,是腰杆挺拔,虽上了些年岁,但丝毫不减硬朗风采。   两人被众卫戍簇拥,一路朝医院里走去。   冯敬文自然也看见此景,待上了车后,冯敬文见冯敬怡还在不住张望,不禁好奇地打趣妹妹,“丫头!还在看什么?又不是他!”   冯敬怡知道四哥的暗意,脸上挂不住地爆红,她这个人有时也会害羞的,只不过是适当的时候,不是任何时候都会的。   桃粉的颜色将她的模样点缀地异常灵动,“谁注意这个?我只是觉得那个穿一身便装的人很面善。”   “是么?”冯敬文一边开车一边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看到的是周少将哩!”   冯敬怡瞬间被激得面若桃花,哼了一声,就从后座拾起手中的包,顺手扔过去,不巧,砸到任浩的身上,幸好轿车在漫天雪地里开得极慢,冯敬怡刹车时,差点没把车滑到水沟里去,害得他止不住抱怨了句,“哎哟,我的七妹妹……”   冯敬怡见状,忙赔礼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任先生,都怪四哥!”   任浩一心只想着其他的事,刹车的震动声才把他拉回神,他瞬间又可以谈笑风生,“七小姐的包可真沉啊,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宝贝?”   哈哈哈……笑声充满了这辆车……   又是一个冷夜,在一栋石库房的高级客房里,一位地位高级的军官坐在楠木桌前,拿起一柄烟枪慢慢洗洗地在摩挲,烟枪里的烟丝是方才一名妖娆女子为他装好的。   他经吞云吐雾了之后,复又自斟自饮起来,看着面前的功夫茶杯,他绕有趣味地多番拿起镊子去洗茶杯,小杯地交替互倒,伴随产自武夷山的茶叶沉香,和那温暖的热气迎面扑来,他用力一吸入鼻腔,悠然地闭上眼。   就在此时,镂花雕刻的精致木门就被人推开……   只见是一个身段均匀的男子,男子身着普通的灰色长衫。   男子从门外阔步进来,慢慢将黑帽从头上取下,警觉地回头扫视,发现没有可疑,旋即带上了门,然后对此军官,肃穆的敬礼,“陈司令!”   “你来了……”陈司令热情地拂了拂手,示意男子到桌边坐下,“辛苦了,上次弄到情报委实好!我果真没看错人…..”   四周窗户紧闭,但却掩盖不住外面传来女子与男子调笑之声,十分吵闹和嘈杂,可这里是高级军官最喜欢来的地方,每一回,他都要选择这种人来人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和男子碰头,可能他认为这种地方最为安全,因为,男人嘛,哪个不近女色?他们进出这样的场所自然是不会受人怀疑。   男子收起心中的反感,“司令对我的提携和培养,我一辈子也不能相忘!”   “我正是看中你身上的这般精神。你知道,我很欣赏你的沉着,机智,当然……还有你的内涵。如今形势紧张,正是我欲上位的好时机……”陈司令给他斟上一杯功夫茶,抬起手,作了个“请”字。   男子一杯仰头落口,苦涩的酸味蔓延,一点香味都未有品尝到,他跟随陈司令身边数年,作情报收集的工作,为陈司令立过不少功劳,也让陈司令步步高升,这些年,男子全赖以投靠在他麾下,若是没有陈司令,就没有这些来之不易的情报。   想到此,他又故作刻意地替陈司令斟上一杯茶,“司令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这么客气,可不像你哦!”   “陈司令这次叫我来,是不是又有......”男子料定陈司令此番相约,必定有事需要他。   陈司令顾自抿了口茶,细眼眯了眯,“前日我见你在医院......”   听着听着,那男子的脸色突变......      ☆、窗花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习诗暄出院当日,只有秋凌一人来接她,最近,就连父亲也变得忙碌不休,她实在是有点失落了。   孔知河几人跟在他们后面徐徐地走着,看起来是为了让两人更好的谈话。秋凌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挽住诗暄的手臂,闷闷地,也不怎么说话。   诗暄对那日的事还记挂在心,一见秋凌,便又无形中想到“他”,想到那天闹出的尴尬正是因为她提了秋凌,她准备想透彻一点,可秋凌的神不守舍太让她挂心了。   “秋凌,你是不是有心事?”习诗暄问。   “也没什么,就是......”秋凌支支吾吾的,既而又忽然惆怅道,“唉,不说也罢......”   “是......铭哥哥?”习诗暄料想秋凌的愁苦绝对与他有关。   秋凌低头看着脚,声音低而无力,“暄暄,我母亲正张罗着给我相亲。”   诗暄的话犹犹豫豫,“哦,他知道吗?”   秋凌只是摇头,脱口而出,“我哪能让他知道?!他后日便要到山东去运送军需物资,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什么?”习诗暄听后,只觉心口被重物一撞,过了会,才低声重复了句,“他要走了。”   “嗯。我是偷听来的,他这几日早出晚归的,都不和我多说话。暄暄......我心里没底,他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不喜欢我,或......他心里根本是有别人。我本想和他问清楚,但一想到他要去前线,又不想闹他的心......暄暄,你说我该怎么办呀?”秋凌苦恼的样子,甚是可怜,她耷拉着头,楚楚地望着习诗暄,想要从好朋友这得到答案。   岂知,好友这方也是乱糟糟的心绪,根本还达不到可以分析的境地,何况,诗暄从未恋爱过,又如何帮她呢?   “暄暄!”秋凌见习诗暄不应声,又摇了摇她的手臂,“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啊。”   习诗暄这才舒口气,面对秋凌,“秋凌,我问你,若是他......铭哥哥真的心里有其他的女子,你会怎么办?”   她的试探不知是为谁?是为铭哥哥吧,她这样解释。   “我......”秋凌起初揶揄,可后来的话却是让诗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除非他成亲,否则我不会放弃。暄暄,讲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对他情根深种,得不到他,我就没法活下去,除非他娶了别人,否则,我必定要一辈子缠着他。”   “秋凌啊秋凌,几时变得这么不害臊?”习诗暄不忍戳穿事实,便用诙谐了一下。   秋凌倒很坦然,“人的一生能遇到个深爱的人不容易,我只是不想人生留有遗憾罢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习诗暄有模有样地念了这首凄凉绝美的诗句。   然后,回到家的诗暄,复而辗转不安。   只要想到枪林弹雨的战场,只要想到秋凌的话,她就无法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那日,他强吻她,分明是不对的。她怎能还在为他担心,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和他不是情侣关系,他不能那么做!她心底一直出现这类想法,不知何故,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他那疯狂举动,疯狂神态,打乱了心扉,必不是因为其他缘由......   她烦躁地推开窗户,不想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但地面却出奇的亮,正应了那句话,夜如白昼。   呼吸了新鲜空气,诗暄感到胸口没那么的窒息艰难,披了件毛呢大衣,走下楼去。刚到一楼,迎面碰上了满脸晦涩的人。   杨踞铭可能没想到,刚进门就和她碰面,瞬间僵硬在那,动也不动,似乎被定了身。而她也是同样的,全身无力,不知该如何表情,是该对他横一眼,还是该板起脸,不然,不用管他?   她的心绪无力了下去......   杨踞铭嘴唇终是启了启,满怀愧色地望着她,“暄......”   “铭哥哥,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秋凌不知何时从餐厅走出来,腰上还系了个围裙,看起来就像个贤妻良母。   “我做了一个鲫鱼蛋花汤,就快熬好了,你快来尝尝。”秋凌旁若无人地亲热地挽了杨踞铭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神色异常,顺着那目光探过去,倏地发现一脸疏离的习诗暄,“诶,暄暄,你何时下来的?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习诗暄挪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你们先吃,我肚子还不饿。”说着,便走向他们的方向,现在的她基本上可以从方才凌乱的情绪中重整过来。   侧过他的时候,被他叫住,“暄暄,你去哪?”他的声音并没因为有旁人的存在而收敛,反而添了份关心和担忧。   刚刚从她的表情中,他基本可以看出一个事实,她根本不是真的讨厌自己,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否则,她必不会那样的别扭。   她只是怪他......说清楚就好了,他心里默念了一遍。   “家里怪闷的,我到院子走走。”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视线,他则整个身心分离地被秋凌一路拉着走到餐厅去,耳边嗡嗡响着,秋凌热情的关切,视线却一直延伸到玻璃窗以外,心早已飞远了。   “铭哥哥,我今个可高兴啦!你不知道我还从没下过厨房哩!你定要尝尝,若做得好胃口,以后我多学着点......”秋凌在厨房里看着火候,一面又絮叨地对外面的杨踞铭说话,她想在他离开之前做一顿丰盛的美食,为此,她是认认真真地去找厨娘学习。   她欢欣雀跃地端了汤放在桌上,“热乎乎的汤来了哦。”留给她的是一根未有燃尽的烟......   草坪上沾满了晶莹的雪水,融化的雪在草中集成了水洼,还有些坚硬的冰块被冷气凝结,没有规律地分布草坪上,屋外的天气因为化冰的缘故,越加寒冷,冷彻心骨。   习诗暄走在这冰天雪地中,不禁用毛呢大衣裹紧了身体,徐徐漫步在草坪当中,为着呼吸新鲜空气而心情愉悦,耳畔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她以为是错觉,便揉了揉眉心,继续往前。   “暄暄!”再一次洪亮的声音叫住了她,她直觉上告诉自己,这次绝不是幻觉,   她回头一瞧,杨踞铭果真是追了她出来,那秋凌可怎么办?他肯定没有管秋凌,火急火燎地就来寻她,她犹记得,秋凌刚刚穿了一件满是蕾丝花边的围裙布兜,从头到脚,都是一名主妇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等待丈夫回家。   他来了,秋凌如何想?她又如何是好?   心里一着急,就想着赶紧逃开,岂料,她脚下一滑,身子倾斜往后,重重地倒在了冰地上,她哎地低咛着,挣扎地想要爬起来,被一只温暖潮湿的手牵住,“疼不疼?”   “还不是因为你!”习诗暄忿忿地瞥他一眼,然后扶住他的臂膀想要爬起,可脚上的牛皮靴鞋底被水浸湿,滑溜溜的,又令她再次跌倒,这回正掉到他的怀中。   “你干嘛呀!放开我!”习诗暄的心跳加速,忽就想到那日在病房里,他夺去了她的初吻,令她如此难堪。   其实杨踞铭只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揽在怀里,见她对自己无比厌恶,顿时百般滋味绕肚肠,他这回不能听话,果断令他变得强大,非但不听话,反而搂紧了怀中不安分的人,“你听我说,暄暄!就由着我这一回,听我说完。”   习诗暄被他蹲着搂紧了腰,全身动弹不得,两人身体上虽穿了厚重的衣服,可摩擦在所难免,她甚觉尴尬,“我不听!不听!”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是什么,她不愿意听,只想如何才能阻止他,“杨踞铭,我要告诉爸爸,你是如何欺负我的。”   无论她怎么与他纠缠,他就是一刻也不放松,气息扑在她耳边,令她的身心渐渐酥软,“司令不会阻止我的,他早知道我爱你。”   ......星空下的两人一个固执,一个更固执。   那一句我爱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出了口?他说他爱她!她被他弄得糊里糊涂的,又被秋凌弄得畏畏缩缩的,到了今时今日今刻,她彷徨失措,失去了最后的气力,任着他搂抱,任着他在她耳边叮咛,任着他透过身体给她传递暖意。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显然,他很为她的安静而动情,“暄暄,你别动,你听我说完。你可能不相信,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对你动了心,后来司令和家父有心撮合我们,我更是......只觉喜从天降。再次见到长大的你,我对你的感情越发不能自拔,我......日日夜夜想的全是你!可你呢,总要提别人,总要我和别人好,难道我们之间的点滴,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习诗暄阖上眼,安静地聆听着他的话,“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可你一直把我推给别人,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有多郁闷?我是一时冲动才会对你......暄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说了这么多,你别一句话都不说。”习诗暄温顺地被他拥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倒让杨踞铭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越发猜不透,越发心慌心乱,他以为她心软了,以为她接受了他的道歉……   她身上有阵阵沁人心脾的花草香,被他吸入鼻中,只觉清香舒畅,他忘情地低头吻近她那贴着头发的耳际旁。他小心翼翼地落唇,贴上如凝脂的肌肤,“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的举动叫她的心尖为之一震,正待要说话,被秋凌尖锐的声音掐断,“你们......你们......”   “秋凌......”习诗暄从沉迷于他的柔情蜜意中彻底醒来,猛地推开他,害得他倒地,也顾不上去帮他一把。   她想要竭力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可她刚刚被杨踞铭亲密无地抱在怀里,这怎样解释?如何说得清楚。   “你听我解释,秋凌,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秋凌泪流满面地推开她,“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习诗暄!你竟......同我抢心爱的人。”   “我没有,没有。”习诗暄双眼红润,身体因激动而起了哆嗦。   “你是如何对我讲的,暄暄?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不喜欢他,你说他和我最匹配。你说要我宽心,可背着我又去勾引他!”秋凌声声的质问令杨踞铭不得不出面干预,“秋凌,你怎么说她......是我喜欢她,是我一直爱她。”   “铭哥哥,我哪点比不上她?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爱呢?”秋凌怨怼的眼神看似就要把暄暄的心给揉碎,她无力地向杨踞铭痛诉,乞求那丁点的爱,可杨踞铭却不愿、也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她。   “爱不是说给就能给,秋凌,对不起。”杨踞铭觉得只有彻底拒绝秋凌,才会让事情得以解决,为了不脱离带水,为了让秋凌死心,他无情地说,“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你。”   “别说了!”习诗暄阻拦他继续伤害秋凌,她知道秋凌受不住这打击,一直以为,他就是秋凌的梦中情人,理想的伴侣。   以往的杨踞铭,在秋凌面前总是温文尔雅的,虽面上较冷淡客气,但从没过这样的漠然无视,秋凌只觉愤怒的海浪冲击过来,势不可阻,她紧紧抿着唇,盯着杨踞铭,狂泪不止。   羞辱会让任丧失理智!   习诗暄上前想要劝慰秋凌,却被秋凌奋力推开,“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害她差点摔倒在地,幸好被杨踞铭接住,被秋凌看见越加妒忌,说出的话都没经过大脑,“我一切都明白了,你们一直拿我当电灯泡,一直利用我作你们爱情的调味品......我真傻,那么天真地相信你,习诗暄。以后我们再不是姐妹,今生再不是朋友。”   “不要!秋凌,你搞错了,你相信我......秋凌!”习诗暄目视秋凌一路跌跌撞撞地离开,于心不忍,就要追上去,被身边的人极力拉住,他的声音笃定而冷酷,“别去。”   可刚刚他明明那么温柔,几时变得如此残酷?   “你放手,都是因为你!”她被他钳制着身躯,忍不住反过头来,怒斥他。   “晚痛不如早痛!这样对你我她三人都好!”   “不好,不好!都怪你!秋凌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她那么真心实意地爱着你,你却如此轻视她!她该有多伤心啊!”习诗暄拼命地要甩开那双固执的臂膀,“你和她好,我们三人还可以做朋友,一生一世的朋友!你和我好,我们三个都将做不回朋友,我......我讨厌你,讨厌你......”她的眼泪哗啦啦地从眼眶流出来,被他敛入眼底,更是痛在己身。   “你是怪我......爱你吗?”   杨踞铭把无可抑制激动的她扳正过来正视自己,那目光中满满的都是诗暄,“你告诉我,我不爱她有错,还是我爱你错了?”   “错错错!反正我们全错了。”   习诗暄望着杨踞铭那对含了幽怨的眼睛,只觉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方才那屏息相拥的时刻就像昙花一现,美丽的景象短暂迷惑了她的心灵,甚至有了错觉......可无情的事实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宁静......错过,又是谁的责任?   ☆、论气候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孔知河站在寒风萧萧的南大门口,手里握着几封由远处寄来的信件,他正在等习诗暄放学。冯敬怡、习诗暄、香曼三人有说有笑地从学校走出来,孔知河见了人,正了正身躯,连忙朝她们的方向迎过来。   “这天气越发冷了。”习诗暄忽然用围巾裹紧了自己,瞅着灰蒙蒙的云色,正慢慢在空中移动,残缺的云口被一片片灰的,黑的东西给填了进去。   香曼也不喜欢这寒冬天气,更不喜欢天上的雾霾,这里比起她的老家,空气差远了,更没有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但这里有繁华,有富贵,有所有上流社会人向往的环境。   她随口附和道,“是啊,这天气我都不敢出门去。”   “你们素来呆惯了南方,受不了北方这严寒,告诉你们,过了大寒,将会更冷。”冯敬怡是从小在天津城长大的,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   “山东会有这么冷吗?”习诗暄却是莫名地嘀咕了一句,香曼听得没头没脑,只得想了想后答道,“那里属于北地,应当差不多吧。”   “差很多哩。”冯敬怡一猜击中了诗暄的心思,便故作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那地虽说也冷,可炮火纷飞的,难免把大气层给搅热乎。”   “是哦,那边正在打战。”香曼虽说不关心当今政事,但较大的战事还是有所耳闻,现今南大的学生和老师每日都在谈那场战事,她自然也知道现在处于山东的战争正如火如荼。   “你胡说什么?!”好朋友的暗喻被诗暄听出来,嘴上还要拼命地辩解,她这么说,心里却无法平静。她心知肚明,冯敬怡虽是玩笑话,却也道出了一片真心。山东省的炮火正是激烈之际,而那人每日处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哪有心思去关心天气的好坏。   也只有她还有心情吧!这算惭愧吗?还是其他?   “我说什么,你明白就行了。”见诗暄一脸的心事,冯敬怡就不想当面戳穿她,免得她当真撒气不理自己。   前段时间她每日闷闷不乐,冯敬怡问了她老半天,她才说是杨踞铭到山东战地前线去了,冯敬怡只当是她不舍未婚夫这份情意,在旁又深明大义地劝慰了一番。   其实,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自杨踞铭离开后,习诗暄不接他电话,不看他的信,不听有关他的事,因为秋凌的事,她没法做到安宁,秋凌当晚整理行装就离开习家,住到亲戚家去了,自后,习诗暄又打听到秋凌答允了鲁家少爷的求婚,准备年后开春成亲。   秋凌做如此仓促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她,为了赌气。   当初,秋凌不止一次同习诗暄说过极为讨厌鲁家少爷,这会因为习诗暄,负气地把自己这么嫁了,若是以后过得不幸福,习诗暄将难以心安。   诗暄打算等到放假就回金陵去,她要找到秋凌,再次表明立场,再次申明自己和杨踞铭之间绝无瓜葛,说不定到时,秋凌会打消胡乱急嫁的念头。   不对,秋凌一定会取消婚礼,因为,只要认定自己和铭哥哥之间没有实质的关系,她那根筋一定会变的。   诗暄越想越笃定。   “七小姐,香小姐好。”孔知河刚刚一直不敢□□三人之间的聊天,站在旁边等着,现下,见三人准备分别,就礼貌地问了声好,习诗暄把眼扫了过去,一下就瞧见他手中的信,深褐色的邮章印有两个醒目的字:“山东”。   “小姐......”孔知河体会到那目光的简略,把信双手奉上,“山东来的急件。”   “上车再看吧。”诗暄不接信,只和冯敬怡香曼道别,脸上不尽跟覆了霜一样难看,冯敬怡临走时,拉着她,还不忘调侃,“你快瞧瞧,山东到底冷不冷嘛。”   “你再说,我可要真恼了。”习诗暄登时横眉冷对,拧高的眉,显出怪诞的凶相,微翘的唇角饱含了愠意,如杏的眼眸扑闪了澄明,当中透了些顽意,冯敬怡看懂了她的意思,知趣地掩嘴,拉着香曼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敬怡,你方才和诗暄说什么山东冷不冷的,我听不明白。”香曼总觉得她们之间的话有蹊跷,说不出来的打幌子,于是,当两人走到另一条街上,她忍不住满脸诧异地询问冯敬怡。   冯敬怡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告诉香曼,“诗暄的未婚夫在山东,他们好像吵架了,所以我才笑话她嘛。”   “未婚夫?”香曼哈了口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诗暄就有未婚夫了啊?”   “嗯,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哦,对啦,她的未婚夫长得可英俊了,下次你见到,就晓得了。”   “比任先生还好看吗?”香曼几乎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冯敬怡不动声色地思索了会,“嗯......不同感觉吧。呀,香曼你这小蹄子,怎么无端端提起任浩来,难道……是不是......”越说,她的头垂得越低,低到可以看清正在躲闪的香曼,所有的表现。   “任先生那般出彩的人,我岂有非分之想......”香曼垂头敛目地咬着唇,“敬怡,你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喜欢的话就去追嘛,我支持你,哈哈哈......”静怡惯常发出爽朗的笑音,这使柏油马上的行人,无论男女都扭头去看,她到不在乎。   可香曼为人低调,最不喜爱被人围观,她当时只想赶紧逃到一个安静一点,可以藏身的地方去为妙。   “敬怡你越说越不像话。不和你闹了,我要到北华路的书局去瞧瞧,再见。”香曼的脚步迈出去,怎么看起来就像逃似的。   “不行,你还没给我说清楚......要不这样,你点个头,我可以考虑促成你们的事哦。”冯敬怡这人最不喜欢人拖泥带水,当然不肯就此罢休,扯了香曼的衣服楞是不肯放她离去,弄得周遭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香曼窘迫地直跺脚,不时扫扫旁边的人和景,“我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敬怡你就不放过我,还在这胡诌一气地挤兑我,我才不和你瞎闹。”说完,她憋红了脸,看起来真是羞愧极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怎么被敬怡一眼就识破了,自己太丢脸了......   “是真话?”敬怡再次扯了扯她。   “嗯。我走了啊。”   冯敬怡这才放手,让香曼离去,瞧她狼狈地跑开,她心里大概猜出来了。所幸,她们都寻到心爱之人。三人中,永远是她最识人心,最成熟,自然也最果断。   敬怡整了整衣服,双手哈作了一团气,红扑扑的脸忽地回头一瞥,然后装作无视地继续慢慢走在行人渐多的街道上,绿皮的大电车上的电线拉扯出哧哧火花声……她迅速一低身,钻进了拥挤的人流中。   穿普通棉衣大褂的两个矫健汉子在人群中扑来扑去……他们没瞧见,就在他们的侧边,停着一辆正待离站的电轨车,车上的左边座位坐着的人,正好可以窥视这一切。   开车回家的途中,坐在前座的孔知河侧身,把那些信交到习诗暄的手上,动作麻利得很,他说,“小姐,这么多信,你都摆我这,我好不安生啊。”   习诗暄白了他一眼,却是没有硝烟的。   她没好气地训他,“就你爱管闲事!怎么碍着你事,你随手放在哪都行,或者......扔掉都是行的。”   “扔掉?!”孔知河瞥了眼阴晴不定的习诗暄,最后嘟嚷道,“这做法不妥当吧!毕竟是杨上尉写给你的信,我不好做主。”   轿车就在这个时候被突然刹住,习诗暄被震了下,身子直往前倾,此举正好把气撒出来,“孔长官,你到底会不会开车!要撞死我啊。”   每每习诗暄责备孔知河,都会搬出“孔长官”这个称呼出来,孔知河见过无数面的小姐,这一面是他最感亲切的,即便是受到责备,他也不觉不快,反而觉得以此为幸。   因为那时的小姐,顽皮可爱,天真烂漫全表现在脸上。   “对不起,小姐,刚刚突然有个人横出来。”孔知河抱歉地回头解释,满脸也皆是虚惊。   那些信纷纷被跌落在车座下,凌乱的四处躺着,突然被习诗暄收入眼中,心口无端的被灼痛,她无声地把那些信收好,又默默地收进了书包里。   这一切被孔知河收入眼底。   “小姐,你最近心情不好吗?”他不清楚小姐和上尉之间发生了何事情,但能让人肯定的是,两人闹了意见,并且和秋凌有关。   才一夜的功夫,三人似乎打定主意了,不约而同的,各走各路。?习诗暄没理会孔知河,他又好奇地打探,“是......和杨上尉闹意见了啊?”   “孔长官!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杨上尉的人?”习诗暄凉凉地瞅着孔知河,这回的“孔长官”和平日不一样,三字上夹带了火药味,孔知河知道她这回是真生了气,便急忙说了句,“知河会永远忠于小姐。”   习诗暄本来绷紧的脸被激得开怀。   “什么永远不永远?扯得太远。”说完这话,习诗暄几乎又开始走神,这些时日,孔知河已经看见了许多次,她宁静忧郁的时候,更像月份牌上的人物,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知河虽不及杨上尉,但绝对会一辈子忠于小姐。”孔知河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从后视镜打量了小姐,越发觉得像,口里却说,“小姐你不信我没关系,知河自己明白就够了。”   习诗暄听孔知河这么一说,只默然地扫过他一眼,然后眼底放空在车窗之外。      ☆、豹子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无论如何不愿舍弃这一段。暄暄因生死相随的任浩而对任浩产生了说不清的情愫,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段,喜欢铭哥哥的亲们,别怨我呀,嘻嘻嘻嘻。   大雪已停,融雪的日子却很难过。   那寒冰入骨的疼痛倾入人体,叫人极难忍受,路上的百姓双手裹紧身上的棉袄、大衣,行走在凌厉的狂风中,市面上做买卖的人愈发少起来,就连庄稼汉也躲在茅屋避寒取暖,啃着红薯充饥。   因多年战乱,京津地区到处有流离失所的人,他们聚集在由政府名义上出面办的几个避难所,这些避难所实际上都是由当地的富商出资,为挽救在冬日随时有可能被冻死的流浪百姓,而在城外郊区建了一所大房子,那些没经济来源,没住所的人,一旦打听到有这么个好地方,就会涌向这,然后拥挤在避难所,渡过漫长的冬日。   冯家也是乐善好施的捐赠者,曾捐出大笔钱财于城郊避难所,七女冯敬怡又是最热心这种古道心肠的好事,所以每年都会抽时间带一车的粮食衣物,去看望其中的老弱病孺。   预备去的那一日,敬怡老早准备好了所有的物什粮食,与四哥冯敬文,习诗暄,任浩准备一道去郊区的避难所,不曾想,他们一行人才走到半路,后面就紧跟来了一辆车。从车上跑下来的是冯家的管事,报说冯夫人在别馆里摔了一跤,伤势不轻,已经入院。   冯敬怡当时就急得不行,冯敬文决定携冯敬怡,先回城里看母亲,诗暄和任浩说要同去,但终被敬怡拦住,敬怡自有考虑,她虽然急切地要回家看望母亲的伤势,但不愿让今日的事告吹,她很清楚,那些可怜的人还在等着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还有驱寒的衣物。   因为,她每年都去几回,自然很清楚中间的状况,自己不去,遣别人去的话,搞不好会从中使坏,偷窃了那些物品和粮食,就白费了她一番心思。   所以静怡恳求两人留下,继续去避难所,然后发放物资,让所需物品尽量发放到需要的人的手上,她嘱咐了诗暄,务必让妇孺老残先领。   既是这样,任浩与诗暄只好目送俩兄妹慌忙地驱车掉头,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两人面前。   习诗暄抬眼,望了望气定神闲的任浩,他此刻也正望着自己,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目光在又静又冷的空气中砰然相汇。   两人似乎都很明白今日的任务,必是要由两人共同完成,而且,两人都没有临时变卦的表现。   这样看来,也算是合作的默契。   随后跟来的轿车停在了诗暄的身边,孔知河探出头来,脑袋在霜风中犹豫不决,“小姐,我们要不要掉头返城?”   “不用。”诗暄扭过头,用平淡的声音道出了不可违逆的决定,“我们去避难所。”   诗暄曾来过这所郊区避难所,知道避难所里妇孺居多,她们大多只能躺在单薄的棉絮上,渡过没有家的漫长冬日,这里虽不算条件优越,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   就算只是暂时,对某些无家可归的妇孺也已足够,诗暄第一次随敬怡步入此地时,真可谓心情激动,当她亲手把衣服交予一个老妇人的手时,老妇人的手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那是一份特别的感觉,不同其他快乐的感觉。   所以,她对这个地方是怀着心意来的,根本不会像其他为作宣传来的名媛明星们,露露脸,递递手,照相机一离开,就立马闪人。   这一点,敬怡和诗暄是诚然相投的。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诗暄喜欢这处给她的感觉,因此,对即将见到的避难所大门,眺望了一会。   任浩注意了她的一切,不觉又添了些心思。   令诗暄没想到的是,当他们的轿车与运送物资的卡车到达门口时,就已然听见避难所里处正有人在吵架,而且吵得正凶。   孔知河见状,立刻觉得有必要给小姐提个醒。他警觉地劝阻她,“小姐,里面好像在闹纠纷,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诗暄哪里听进去了他的话,车刚一停稳,就说,“任先生,我们下去看一下!”   他们走到大门前,就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住另几个人,在大吵大闹,声音似乎在叫嚣,诗暄也不怕,顾自走过去,只见这个避难所的管事也被围困其中。   那个管事被逼得,只得慌张地捏紧□□,端在胸前颤儿颤,他说,“这些食物本就是分给妇孺为先,你们这些乞丐男子也好意思来抢!”他的话叫诗暄投以钦佩的眼色。   那一群身着破烂衣衫的男子,各个手持木棍,冲屋里的人胡乱挥舞,口里不停地吼叫,“俺们没饭吃!妈的来这里当然要有馍馍吃!”   “老子快被冻死了,快让出路来,给老子进去!”   “俺们要进去睡觉,俺们要进去吃馍馍!”   “…….”声音吵杂的,几乎让诗暄听不清楚。   “屋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你们再无理,我……可开枪了!”管事的一举手,屋里的几人立刻将枪举了起来,管事心里也有一碗苦水:这一段日子,政府根本不给他们派人来,他们寥寥几人根本无法管理这处,现在的难民和乞丐一个比一个凶悍,他们逼不得已只得拿枪来防身。   “狗娘养得……”那群乞丐被饥饿和严寒逼得走投无路,团在一起,看架势,就准备拥上去,与拿枪的管事们搏斗。   血流事件看似无可避免,就在这时,有声音突然出现在剑拔弩张的避难所中,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那句话的威力。   “别吵了……”任浩突然走上几步,将正欲出头的诗暄挡在身后,他的音量够大,中气十足,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管事发现了任浩,起先是一楞,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再看后面的小姐,朝他打招呼,他认识诗暄,这才将两人带进了自己人的包围圈,一面装作轻松地问,“习小姐,你怎么来了……怎么冯小姐没到?”   “她家里有事,我替她来了。你看,那里有一卡车的东西,都运过来了……”诗暄一只手指了过去,停顿好的卡车上,装了一车的食物与衣物用品,车上已经工人在解开放在物品上的编织布,有些正被一批一批地往车下搬动。   “哇…..”顺着她的目光,那群闹事的乞丐跟乐疯乐似的,一哄而散,全部朝那辆车子飞奔过去,只听见管事在后面,声嘶力竭叫喊,“你们不许抢,不许抢,那是留给避难所的人的…….”   可没人有空理会他,就连避难所里也顿时沸腾起来,和炸开了锅一样闹哄哄的,那屋子里不分男女老少,集体朝外面飞奔而来,只剩一些病弱老人小孩,他们实在没有机会去争。   好几百号人在一起拥挤,推攘,争吵,抢夺。   这个场面彻底失控乐,任是火爆的枪声也无法制止那些饿疯的人,急疯的人,乱抢、乱糟蹋食物,不一会,在卡车周围积聚了避难所中所有的人,工人们闻风跑开,其中几人还被绊倒在地。   “你们不要抢……都会有的,每个人都会……”   诗暄本该完好交予难民手中的物资,因难民之间的疯狂抢夺,很多馒头、大米、馍馍、红薯,都被筐了一地,看着被踩烂、被浪费,狼藉乐一地,她突然觉得很心痛,一心想要和这些已饿昏的难民讲道理,在人群推挤的波澜中,她费劲地,不顾自身安全,突然就挤到车子旁边,“不要这样,你们不要抢啊……”   等任浩发现时,已经完了,他拼命地拨开人群,“习小姐,危险……”   孔知河听闻小姐的声音夹杂在人群当中,即使手中握有枪,也不敢乱开,只好费力地拔离人群,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出现了巨大的恐惧……   “救……命!”此刻,不知道从哪处响起了几声乱哄哄的枪响,几个全身沾满污浊的难民,扑倒在人群当中,流淌的鲜血,大片大片染红了雪白的地面,赫然入眼,触目惊心。   孔知河全身立时戒备,心里突然冒出了特别不好的预感。   他再人群中仔细一找,心中一跌,只见小姐正被一名身形魁梧的乞丐,用黑黝黝的臂弯死死箍了脖颈,她本有机会大叫,可乞丐警惕地收紧了肌肉,让她差点窒息,她开始不断地咳嗽,不断地喘息,脸色涨满了青色。   “滚开!滚开!”那个乞丐大汉朝自己周围,还再哄抢的难民嚎吼,“你……们再抢!我......就杀人!”   与乞丐大汉一边的乞丐们,战战兢兢围拢了过来,有几个饿极了的人想趁不注意,弯腰捡掉在地上的馒头,刚要放进张口的嘴,就停啪的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发出子弹,刚好落在一人的腿上,那人立刻开始痛苦地呻咛,抱着腿在地上翻滚,那些馒头玉米被他的身体压得又扁又烂。   “有胆再来啊!”那个乞丐鼓起眼珠,嘴里发泄似地冲其他人嚷道,所谓穷途末路,这个乞丐大概就是这番处境。   其他难民还真没一个敢妄动,只是流露出深刻的痛惜,没能把那些食物衣物给捞到手中。   乞丐满意了,忽然侧目,瞄住枪口下的人,遂露出狰狞的嘴脸,“这位千金小姐换这一车的粮食,换是不换!”   “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么?”孔知河急切中与随行侍从拔出枪来,与对方对峙, “你敢伤害我们家小姐,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那个乞丐汉子狂笑的声音在呼烈的风中回响,他手下加紧力道,枪口瞄准习诗暄的太阳穴,“试试!”他呸地吐了一口水,“老子的命换这么一个漂亮小姐的命,抵了!”   诗暄此刻已被箍得脖子上显出一道红斑的血痕,她闻到那个乞丐身上的臭味熏人,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反胃使她开始头晕目眩。   任浩神色一凛,突然开口说,“让他们走,救人要紧!”   孔知河心里没底,又怕这群穷途末路的乞丐若是乱来,小姐的命可就危在旦夕!想到这里,孔知河慢慢移开身体,却也不放松手指弯处,扳机随时待动。任浩为此极为紧张,他走到孔知河身边,手就这么大胆地压在枪管上,并示意孔知河最好看清现下形势。   出于无奈,孔知河松了松口气,“好!你们将东西拉走……我放你们走,不过你们必须先放了我家小姐……”   呸!乞丐汉子根本不信这个穿着光鲜的狗屁跟班,又一口痰喷射出来,“骗老子呀!放了她,我们咋走得成!”   “那你要怎样?!”孔知河头上的青筋欲爆。   “她当然……是要跟我们一起走!”   “那绝无可能!先放人,我们给你放行!”孔知河知道这些乞丐得寸进尺后,厉声拒绝。   “老子走不了,死也要这小妞陪葬!”乞丐汉子为了显示自己的话,在臂弯间下了猛劲,诗暄瞬间被呛得面白如纸,两眼圆睁着,就连呼吸都成了种奢望。   她蹙起柳眉,在汉子的蛮劲中勉强挣扎,此刻的手脚乱踹都变得那么软弱无力。   “俺们的命不值钱,但你家小姐的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哼!”汉子露出得意的狰狞,孔知河见小姐命在旦夕,只得要豁出命去搭救,心里已经彻底没了主意。   “你们若是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手指,我必当把你们打成马蜂窝!”孔知河的手指不敢动,可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已经到了怒火冲天的地步。   汉子怒目圆睁,他就赌定这个跟班不敢动自己,不一会就狠狠咬牙,然后,裂嘴大笑,“来啊。”接着手下果断地扣近了扳机。   孔知河见此番情景,再不敢妄加行动,正待说什么。   “你别激动!我们答应你,还有!我会开车,我随你们一起去!”任浩见情况危殆,又不能肯定孔知河能想出办法,急中生智地道出了一个绝对有好处的诱饵。   他遂表露诚恳,伸出双手举高,无非是想让乞丐汉子放松警惕,“别伤害她!她只是个弱女子,她一片善心来此送东西,对你们绝无恶意。”回首朝孔知河一瞥,那一眼中已足够让孔知河明白。      ☆、天地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预告,预告,为了阻止秋凌嫁人,暄暄尚自做主。   高大的卡车碾过一路破烂的碎石路,超大身体摇摇晃晃,穿过了重影遍布的森林,冬日的森林尽显苍凉,干裂的树干不停从车窗边走过,前面路途遥遥,似乎只有蜿蜒凹凸的石和成片的枯林,震荡剧烈时,卡车的顶上会受到雪倒落的威胁。   头顶经过厚雪砸中的巨响后,车里所有的人,除了诗暄,都开始心中发虚,为首的那位大汉强制惶恐和焦虑,指使一直被挟持的任浩,尽心开车,他的大意是,否则,大伙一起完蛋!   任浩懂得他的意思,只见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树林孤零,时不时还从某个丛林深处传来野兽的嚎叫,路途并不好走,他竭力使用技巧,让车里的人都能平安。   任浩坐在驾驶位,背后低处被大汉用枪管戳住,已过一个时辰,那根管还是不肯休息,他听后处突然传来又急又怒的声音,“老大,后面的车子跟上来了!!”   “妈的!”汉子找到后视镜,从中看见那一个黑点,一直对其紧随不舍,旋即便破口大骂,“开快点,甩掉后面的死东西!”他动的时候,手指上的枪也跟着颤动。   汉子现在骑虎难下,看起来十分苦恼,任浩心中早酝酿了一个主意,此时时机成熟,他连忙见机说,“你这样拿枪戳着我,我能开快吗?再说,你不累吗?”   汉子狠狠咬过一口馒头,翻了翻眼皮,又将枪口戳入深处,口里不耐烦道:“快点!开你的车,啰唆叽歪个撒子事?”   任浩双手握住面前极大的方向盘,目视前面的玻璃,崎岖不平,颠簸的身子成上下起荡,为此,他连连苦笑,“大哥,我双手开车,绝对没有功夫去对付你。你这样老戳着我,我保不定再开一段就没气力了!我看,大哥你还是放松一点……”   汉子斜睨着他,上下打量,“想骗老子没那么容易?”似乎他没那么容易上当。   “哎!”任浩瞄了眼,昏昏沉沉靠在另一边的人,顺势努起嘴,“她在你们手里,就算我想妄动,也没那个能耐呀!”可能此话真正打动了汉子,汉子挠了一挠脑瓜,踌躇了会,最后终将枪收起来,任浩这才重重吐一口气,“大哥,这样我俩都轻松。”   汉子懒得搭理他,牢牢盯着前面凹凸不平的路,只见两边皆是白桦树,树干上覆着厚沉的积雪,偶尔积雪被震动,簌簌坠落下来,把下面的树丛盖得严严实实。   任浩眼观四周的环境,不知前路是何方,他们是否能安全返回,这些都是未知数,又见诗暄的身子一动不动的,心情实在无法放松。   但他必须看起来是轻松的,所以借机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大哥,我看您也不像坏人,如今到处打战,又闹饥荒的,不是被闭上绝路,你们不会干这种行当的。我明白你们的苦处。”   汉子的脸上浮现了一股讥讽,他嘲笑任浩,“你们这些有钱公子知道啥?”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出身贫寒,也是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才到城里谋了个差事。今日我陪这家小姐来送救济,没想到会见到如此之多没有饭吃的难民,唉,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与一个相熟的朋友攀谈,丝毫没有让汉子觉得有异常,他发现汉子朝旁边的人瞄了一下,这一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汉子的脸上流露了一丝歉意。   “其实,这家小姐本来是不用来避难所的,可她想到这样多的难民需要粮食充饥,需要衣物保暖,她就不顾一切的,来慰问来关心,你们真的抓错好人了。”任浩道的是真心,他愿意就此赌一把。   “这是有钱人的把戏!”汉子又重复起来,满脸不屑地翘起腿,随着卡车高低浮动,但此刻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些许缓和的笑意。   任浩断定汉子的心里防线已然降低。   “做戏也罢!至少他们带来的是你们最需要的东西,难道你们对这些无动于衷?你们难道只会去抢去夺?”   兴许是他说得在理,反倒令汉子如鲠在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以对,接下来,任浩的话简直就是说到汉子的心底去了,“大哥,你试回想一想,方才你们几百号人上车抢粮食的时候,这位小姐如何冲到你们乱哄哄的人群中,去保护粮食?这样的举动,难道是为了做戏?”   听了任浩的分析,只觉在情在理,汉子鼻子一酸,垂头叹息,“俺们也是没法子,俺们山东乡里到处打战,山村全部被毁,俺们没家拉,没得法子生存,只得到处跑,哪里有口粮吃,俺们就到哪里去。”   任浩同情地点头,“我明白,没有谁愿意变成一个恶人!”   “俺们不是坏人!俺们只是要讨口饭吃!”汉子这时挺直腰杆,仿佛想要显现他的本来面貌。   其实,他们本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全是被战乱硝烟所累,变得这般凶狠,也是逼不得已,战火遍及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安宁平凡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只得逃生,谁愿意四处流浪,四处抢夺,他们为的不过是生存下去。   任浩俨然已经可以判断到,这个汉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的相貌看起来是朴实的,刚刚威逼抢掠的模样,肯定是迫不得已。   任浩抓住汉子这样一个心理,暗自有了一个赌注,心中也为有了一个稳妥的方向而不再忐忑。   “大哥……你若是相信小弟,小弟帮你顺利甩掉后面的车,让你们平安带粮食走。”   汉子听后显得摇摆不定,不停地挠头抹嘴,这时,旁边坚守习诗暄的人提醒了一句,“小心他骗我们!”   就算如此,但也无法改变汉子的想法,汉子心里是有主意的,再过一段路就要到山洞里,洞里有村庄的妇孺在等他们找来的粮食,他若是引着后面的车一起过去,那些人也不好对付,他们手里都有枪,打起来,枪子不长眼,肯定会伤害无辜的亲人们。   就这样,他思索了会,终是扬起坚定的面容,拍在任浩的肩膀上那一掌非常有力。   汉子拍了拍胸脯处,“兄弟,我信你!你助我们逃脱,我们绝不会加害你……还有这位小姐的性命!”   “好!”任浩被汉子的手力震过,虽觉痛意,但无碍他笑容的畅快,他那张充满正气的脸让汉子心里觉得踏实。   汉子示意旁边的人别在为难诗暄,任浩抬起右手拨动了一个车档,左脚深深压上离合器,右脚用力一踩,车子在颠簸的路上瞬间飚起来,绕过几个山坡后,他们神奇般地把后面的车抛之脑后。   只听汉子大呼一声哟呼……   诗暄是被疾驰的卡车给震醒的,她醒后,只觉得头昏脑胀的,但还算清醒,她警惕地四周查看,见到凶巴巴的汉子,心下一慌,赶忙坐好。   此时的汉子心情转好,隔着他人竟朝她微笑,“小姐,终于醒了,方才受惊了。”   诗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恍惚记得最后一刻的痛楚,她仍在拼尽全力挣扎,从而逃离汉子的挟持。她的头很晕很沉,只模糊记得,当时的任浩举起双手......然后,她被汉子拖拖拽拽上了车,然后…….全然没有了记忆。   她难道昏睡了许久?外面是一片霁光,看起来天与地的距离,越发的近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处,环顾四周的时候,就再不会有重影。   焦虑和恐惧,还同时存在于她的眼底,很显然,她对汉子方才挟持的行为,难以平复。   汉子刻意端正身态,让她可越过自己,清楚看见正全副精神开车的人。   是他!任浩!他单枪匹马地一人甘愿落入险境,只为救她?她再失去意识前,隐约听见了任浩说的话,断断续续地闯入耳中,然后……他大可不必要这么做,他不是她的侍从官,也不是她的亲人,他只是她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她既惊又喜又后怕,用那复杂多变的眼神,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任浩。任浩轻轻回头瞥了她一眼,他的面容很平静,很安定。她看懂了,他在暗示她需要镇静下来。   那时,仿佛从这一秒钟的目光中,看到他在对她说话,有我在,不要怕。他怎么会拥有这非比常人的胆识?她当时没弄明白,后来却是幡然醒悟。   “小姐,你莫怕!等到了地方,我们一定守承诺,放你们离开!”汉子身上的衣服烂的烂,掉的掉,丝丝落落的,许多地方都衣不蔽体,有些肌肤还暴露到外面。   汉子黑乎乎的脸上出现一道光芒,憨憨的笑挂在嘴边,俨然和那个凶神恶煞的坏人分离,她怎么会出现这般的错觉?   难道是她昏迷后,脑袋坏掉了?她怎么觉得刚刚要致她于死地的坏人,此刻已活脱脱变成了实诚人,甚至,还在不断宽慰她。   渐渐的,她也不象刚醒来那么紧张。   她靠在车背上,身体随着卡车的速度高高低低、起伏不定,但她双手紧紧握住旁边的把手,不时用余光来观察开车的人。   那双眼睛是那般笃定,朝着前面未知的方向飞速而去,从他的额角顺着脸颊流下了几挂汗水,她偷偷打量他,他并不知道,倒是被汉子瞧进眼里,汉子朝她嘿嘿一笑,那笑意含混不清,弄得她脸一红,慌忙转向一边。   “诶,往这边……”汉子指挥着,趁空档又在他一边小声道,“兄弟,这位小姐是你的姑娘吧!”   任浩听后身体一滞,他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定,这仿佛淘起了汉子的好奇心,他瞄了瞄诗暄那动人姿态,不禁摇头说道,“兄弟真是福气,小姐既漂亮又纯真。”   “到了,到了!”汉子身旁的人忽然高声呼喊,那归家的兴奋声把车里其他人都给带动起来。   原来转过一个高耸的山头,视野竟变得海阔天空,一片湛蓝的天空呈现在众人眼前,还有山林,山林中有许多山洞,居于山林中最高坡的位置,山洞洞口挂了无数个冰锥,形态各异,真是美丽非常,如同天然形成的白色水晶,太阳光若照耀在上面,又变成了黄色水晶。   闪耀的光,让诗暄张不开眼睛,刚从车上下来,忽然脚底一滑,来不及呼叫,身子跟着跌落下去,幸亏被人用两只手捞了上来,两人的身体随着惯性下沉了一会。   到底是结了冰的地面,没有磨砺的沙子雪,任浩穿的皮鞋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几乎算是整个任摔在了他的怀里,出于羞愤,本能地扭头,他本想坐起,不料他的脸,碰到另一张脸......肌肤砰砰地像是在冒气泡……他们之间仅差一毫分的距离,那柔美微扬的嘴唇仿佛就要贴在他唇上。   这一刻,仿佛天与地皆静止,世界仅剩他们而已,诗暄强烈地一退腰身……却从自己眼中发现了另一袭身影。      ☆、悬崖行   “习小姐……有没有受伤?”任浩收回亮堂的目光,将那保持淡定的身体往后一仰,不经意间,就发现她脖上的痕迹,遂流露出关切的眼色,“你脖子伤得不轻。”   诗暄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想抽身站起,不过她脚步不稳,最后还是被他扶携,再站好。   他拥着她的时候,手臂是那么的强劲,稍一带力,就可以传遍过她的身体,她其实是应当要使他离开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靠近并没有让她感到厌恶或可怕。   他实则是再考虑另一桩事,两人本就靠得近,他顺势在她耳边低语,“习小姐,等下我们见机行事。千万不要和他们争论任何事,一切顺他们的意思,信我,我会带你安然回去。”   她沉着地点了点头,遥望四周,只见悬崖峭壁,高耸天际,无任何藏身之地,只有身后那几个山洞,可以藏些人而已,眺望过去,山洞里有了烟火的痕迹,山区的寒冬,低至零下的温度,就越发严寒,寒意从四面八方穿梭进她的躯体,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身体抑制不住地抖动。   任浩见状,赶紧把身上的毛呢厚大衣脱下,给那驿动不已的肩膀披了上去,见她有拒绝的意思,忙挺了挺胸膛,“我身体底子好,不怕冻。放心。”   因为冷,好像嘴都被封了住,讲不出一句话来,她只好用手收紧了外套,裹在身上,汉子回头,这才注意到他们。   方才汉子一大堆人一直在车上往下卸东西,也没关注他们,这会忽然发现这两个对他们有恩的人,朝他们拼命地挥手,此时,一位脸色蜡黄的妇人从山洞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破旧的编织毛毯,递给她。   她道了声谢谢,遂看了一眼他,把外套还给他。   她踌躇的站在原地,是不是要跟热情的妇人进去山洞取暖,方才那里有火烟的迹象,她知道妇人必定是要让她进去山洞取暖,可是她还是有点害怕……任浩看出来她的顾忌,当着众人的面,就牵起她的手指,不待她有所暗示,就朝山洞里走去。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仰望着他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他那高挺的鼻尖,富有朝气和热量的眼,笔直通向前方,看起来心无旁骛。   他的手掌有茧子,磨在她的掌心里,叫她想起小时候牵父亲的手,温暖而有安全感。   在山洞里围着火堆烤熏身体,诗暄才感觉身体的寒气逐渐被驱除,方才进洞时,实在是觉得整个人都被冻僵了,接过妇人递上来的那碗什么都没有的米汤,都费了好大劲都握不紧,还是叫任浩端着,一口下去,喝了个干净。   温暖过后,诗暄才仔细瞧着山洞里的大大小小,有妇人,孩童,老人,他们坐在铺满草席的岩石上,或躺在破烂穿洞的棉絮上,惊奇地看着穿了件褐红色呢子大衣的她。   其中有一个孩子跑到她跟前,好奇地去摸她的呢大衣衣料,她瞧着这孩子骨瘦如柴的身体,心底竟是酸酸的。   诗暄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孩子那脏兮兮的脸蛋,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然后,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放在孩子的脸上抹了一抹,孩子其实五官分明,只是被黑灰覆面,看不出脸蛋来。   她叫妇人取了水来,便又重新给孩子做起清洁来,   这样清了清透,孩子那张俊脸就露了出来,其他孩子都感新奇,全跑了过来......   只可惜诗暄的手里没有糖果,她素来知道孩子最喜欢那个,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唉,她忽然后悔把包包落在轿车上,若是有了包,她至少可以拿些钱给他们吧。   就在气氛融洽的时候,汉子进到洞中,从妇人手里接过一碗米汤,仰头喝尽后,然后用衣服把嘴擦干净,四处瞅了瞅,这才找到了任浩和诗暄。   诗暄并没注意到汉子进来,她一直在试图和孩子们讲话,希望能尽量听懂他们的话,孩子们早就团团围了过来,一会拉她的衣服,一会摸她的头发,有的甚至试图去碰她的皮肤。   她也没有显得嫌恶,反而任由这些孩子观赏自己。   “小姐,孩子们从没见过你这样漂亮的阿姨,她们欢喜你。”汉子笑起来,两眼弯曲。   诗暄听后,腼腆一笑,忽然发觉山洞里的全部人,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甚赫然,便又逗孩子玩了一会。   那汉子与任浩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两人攀谈的速度之快,超出了诗暄的想像,那汉子最后说道,“兄弟,天快黑了,我看你们快些走吧,这山里到了夜晚,开车走山路更不容易,有时还有野狼出没。”   任浩总算把悬着的那颗心放下,面前的汉子虽是一个大老粗,但倒也是讲诚信的人,若不是落难于此,也必定不是这番模样。   于是,他拱手相谢,“大哥,在下不言谢了。”   任浩站了起来,把她从那些孩子中间牵了出来,她举起手轻轻一挥,那些孩子们都愣起来,只有那个被她擦过脸的孩子,追出去几步,手心里还死死拽着那一块小手帕。   诗暄跟着任浩往洞口走去,忽然听见汉子在身后叫住他,他以为事情有变,蛮实狐疑地回头,此时此刻,他的手力尽现出来,较方才的力量,更为强大,她的手腕被牢牢套紧。   她整个人晃了一下,被他高阔的肩膀挡住了。   汉子匆忙间赶来,说了一句,“兄弟,小心!”,他带着诚然的笑容,把一包馒头交给了任浩,任浩的手力随之降下,诗暄只觉有什么覆上了手腕......然后汉子对两人挥手,笑得憨态可掬,“以后若有机会见面,兄弟可莫要认不出俺!”   任浩托起诗暄,用力一攀,诗暄就上了车踏板,自己顺利地爬上了车座,然后他两步就爬上车,行动相当麻利,嘟嘟几声,卡车咔哒咔哒,颠簸了会,终于赶在天黑之前离开万丈深涯。   两人风尘仆仆地赶路,天空暗了下来,灰色的云被黑暗全部吞没,那时月亮还没透个角,幸亏车里有一个男人,诗暄才忽视了胆战心惊的夜路。   那坚韧的目光,让她感到片刻的心安。   她在夜晚里,也曾有过在温泉别馆后山遛马的经历,但那是自家后院,自是不怕的,这里居于群山峻岭,黑黝黝的四周到底还是有点骇人。   他亦感到了她的害怕,一边开车,一边同她讲一些话,以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和任浩不算很熟,本来感到彼此单独相处,十分拘束,当天南地北聊开了,她居然觉得他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   “任先生,这样会聊天,你一定很讨女孩们的喜欢。”   “难道我的脸上写满了调侃先生四个大字吗?”他甩了一只手,松弛了一下,偷望到她的笑容,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习小姐,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诗暄将脸撇开一边,淡然地勾唇,“任先生,你怎么也调笑起我来。”   他笑着摇头,“你知道方才那个汉子同我说什么?”她抬起稚嫩的脸蛋看着任浩,“难道说我和你不成?”   一段波动路段将他俩都带得很高,诗暄更是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他右手敏捷地伸出来,挡住她欲撞上挡风玻璃的身体。   走过了危险地带,他让车速放缓,定定看着她,又重新了那个话题,“你很聪明!”   “谢谢夸奖!”她亦不示弱,俏皮地回嘴,“无论我再聪明,也及不过任先生你,今日若不是你化敌为友,我的命运不堪设想。”   “当然,你也会有危险。”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把问题提了出来,他给的答案是那么正然,不容别人的误解。   两人相处的时光又变得越发融洽,漆黑的树林被卡车一片一片抛在后面。   他将车飞快地开动起来,“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抓住了人性的弱点。你想,他们这一帮人气势汹汹来抢东西,又要急着往回赶,而且这样路途遥远,肯定是有什么牵绊,而什么是男人的牵绊,肯定是妇孺孩童。”   “啧,啧,这样深层的牵连,你也能想到?我发现任先生肯定是学心理学术的,能把人的心思看透。”   他笑起来嘴角拱拱,有种难以言语的洒脱。   “其实,没有人愿意做坏人,我只不过将他从迷途里解救出来而已,于他,于你我,都好。我信他本质是好的。”   “嗯,我也看出来了,那个大......哥,为生活所迫……唉,”她想起山洞里所见,还有那些孩子的光景,深深吐了一口气息,“这样自由在外的日子真好!任先生,你知不知道,这一刻,我父亲肯定要急坏了,说不定派了全城的卫戍找我也不定……”   “看来你父亲是个大官。”任浩深深地笑了一声,后视镜中的双眼忽地黯了下去。   诗暄却不就此说下去,“不管他了,横竖回去又是一顿批论。”   他见她眼神暗下去,又连打了一个哈欠,便说,“你累了就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好,任先生。”她轻闭眼帘,然后任浩听见她郑重的声音,“习小姐别老叫我任先生。”   她合着眼睛,眼皮却闪动着俏意,“那要我该如何称呼你好?你不也叫我习小姐吗?”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沉浸在两人独处的快乐时分,时间总是很容易过的,可诗暄总归也诗睡不着,外面有鸟兽之声,她惊地一坐。   此时,他脚下的油门忽然怎么踩也没有劲,卡车朝前面晃动了几下,楞是停在了山林野地中,一动不动。   然后,无论怎样启动引擎,也无用。   好在外面的月光甚亮,普照森林,以致于,他们不会迷失于漫漫的黑暗中。   不过,当卡车熄火之后不久,林中远处野狼的嚎叫就更加壮阔地传来,诗暄听见后,哪里还敢睡觉,双手本能地,就去抓任浩的手臂,眼睛瞪得圆圆的,“任浩,我听见狼叫了!”   不管任浩如何费劲,就是再启动不了那笨重的大卡车,再一看油表指示灯,泄气地抱怨,“真倒霉,没油了!”   “那……可怎么办?” 诗暄似乎听见那声音更近了,让她更害怕的事情即要发生,只见卡车的前方突发地冒起了浓浓烟雾,扑哧扑哧地出现短路声。   “别怕。”任浩将手用力在她手背上一握,“你坐车里别动,我下去瞧瞧!”   在车厢里,他东翻西翻找到一个手电筒,然后推开沉重的车门,跳下去,再打开车盖,只闻一股火星气味传来,他看到不断冒起的火花,在那堆复杂的机器里跳跃,且是越来越猛。   “糟了!”他飞奔到另一侧,见她也默契地,做好跳下车的准备,顺势就接住了她。   他握紧手中唯一的光明,拉着她,拔腿就跑。   他们刚往靠边的树林跑了一段下坡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段一段的爆炸声,他忙用臂膀捂着她的头趴下,那通天火光伴随炸起的车身碎片划破黑幕的天际,顷刻间,打碎了丛林里最后的宁静。   “别怕,别怕。”他安慰她。   她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平日里温暖的厚呢大衣在此刻只如夏日的轻薄桑蚕衣料,全然失去了温暖,他用手臂拥紧她,紧张地环顾四周,不禁惆怅道,“看来老天不让我们好过,好端端的卡车引擎也会短路!”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诗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若是她能预知,我想她绝不会走一步险棋。   ☆、狼烟起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铭哥哥此举是不是有点为美人舍弃江山的意味?哈哈哈......   清帝皇太极为了见心爱的宸妃最后一面,丢下如火如荼的战事不顾,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只身赶回京城,只可惜宸妃已香消玉殒,可怜海兰珠风华正茂,她的殁去将皇太极的心一并牵去,从此皇太极终日忧思宸妃,二年后随之而去。   这样的爱,太令人感动。当然出发点不一样,不过,他们共同之处就在于追寻那份挚爱之心。   诗暄的耳朵最是灵敏,父亲就经常这样赞她,那时在重庆陪都,他们许多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她,最早知道天上有飞机穿越云层。   这回更验证了她的听觉敏锐,幽暗的森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巨大的危险正向两人的位置越逼越近。   “任浩……”她的手指尖捏紧了他的西装衣角,嘴里的话像含着冰块一清洌,“任浩……你听……有狼,狼的声音!”   四周的雪地已然成块结冰,有些融化干净,有些遗留冰面,坑坑洼洼的,肯定是无法行走的,任浩护着她,想要往前面的星点火光走去,在他听到诗暄的话后,就越发肯定,只有走回了车道,才能想到办法。   嗷呜……   在空中再次徘徊了声响,多么令人颤抖!多么令人惊悚!就连任浩也无声地吞了下口沫,身边的人本能地靠了过来,让他嗅到了一股特有的清香。   他们躲在枯干的白桦树间,耳边不断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两人皆不敢贸然行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貌似大猎狗的野狼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只见它吧嗒吧嗒地迈着细长的四只腿,徘徊在那堆火光周边。   两人同时为此景怵住,诗暄更因此全身起栗,手脚不尽变得冰凉彻骨,脊背透出了冷汗,狼的距离,仅不到半里......   她甚至不敢呼一口气,伏在他身后,低声肯定地吐了一个字,“狼!”   于此同时,那只野狼后面刹那间聚集成群,一会就汇集了许多只,这堆狼群的耳朵高高竖起,围绕在起火的卡车四周,看起来特别谨慎。见了此景,诗暄当时就腿下发软,身体虚飘飘的,只觉马上就要落入刀山火海……他没有丝毫思考的时间,拖起她那基本虚脱的身子就往反方向跑……   后面的野狼狼群果然嗅到了属于人类的气息,拔腿就飞奔,朝他们汹涌扑来……一只紧接一只,整群奔向他们逃跑的方向,野狼咆哮之际,露出尖锐的牙齿,在夜色里冷冷发亮。   它们速度惊人,急速地穿梭在山林树木之间…….   这群饥寒交迫的恶狼很快追上了他们的脚步,任浩扭头一看,恶狼的眼珠闪现凶光,这群恶狼看起来就像鬼火一样漂浮在丛林冰雪中,巨大的恐惧吞嗤住他。   其中一只狼几乎追逐至他们几尺之后,他全身亦冒汗,冷热交替。   那一只离他们最近的狼几步跃起,差点咬住他的衣服,他愈加攘着怀里的人加快脚步,然后迅速回头将手电筒往后发猛地高高一掷,群狼被灯光吸引开去,又往那个方向追去。   习诗暄脚上的皮靴滑了几下,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刺骨的冰面上,任浩低下身体,急忙想要把她给拽起来,他脸上的汗水吧嗒一声坠在她脖子上,竟是那样寒意森森,他的嘴唇被颜色染过一样发紫,“快!”   她费了极大的劲才爬起来,却不料又再次摔了个趔趄,跌在冰地上,整个身体只觉寒冰彻骨,如坠冰窟窿一样,此刻,他想再度扶起她,却不由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而回头。   嗷呜……嗷呜……   狼群终究是寻不到甜头,再寻着人的气味追奔过来,眼见那兽音愈发地靠近,诗暄只得哭喊着推他离开,“你快走,别管我!”   “不,不行!”他坚决地看着她说。   回头猛然瞅见群狼向他们这一处疾驰,刹那间,他发现狼拔腿的姿势是斜着冲下来,那么,几乎让他肯定的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斜坡。   他灵机一动,在那群狼扑过来的同时,他推动坐在地上的她,从冰面上往下滑去,自己也扑通坐在冰面上,顺势而下……   正是这块陡峭的斜坡救了他们,群狼似乎早就知道斜坡底下藏着更大的危险,徘徊了一会,不久就败兴而归,而他们翻了几个跟头之后,继续往下滑,两人根本没法控制不断下坠的身体。   因速度无法控制,冰坡过滑,他们错过了几根可以握抓住的树干,就这样沉没……   “任浩!”忽然间,追随其后的任浩听见诗暄惊恐地大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回荡在森林里,飘渺无痕,让他感觉整个人浸没在无底深渊。   他极力推动自己的身体,想要滑得更快一些,这招确有用处,他几秒钟就赶上了她的可她只在他面前闪过,就如同飞鸟一样,从半空中跃起,坠下前面的无底山崖……   诗暄只觉身体虚空之后立刻开始迅速重力下坠,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心被人一把给拽住,幸运的是,在她掉入悬崖之刻,任浩迅捷地抓住伸展在悬崖旁的一棵奇异大树的树根。   任浩的身躯半悬在黑暗的空中,他望了下身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雾气氤氲,倒吸了口寒气,即使有雪天白昼般照亮,还是看不到那幽谷的深度,看不到那底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习诗暄的存活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在她即将整个人悬空的那一刻握住了她的手心。   幽谷在朝她呼唤,朝她引诱,她的身体骨骼越发沉重,不断往下坠。   她拼命地狂叫,“救我,救我......”整个人停止不了哆嗦,停止不了惊秫……不断有烈风在耳边嘶喊着,以致于她变成了一尊被风化的岩石。   被大自然拉扯下落的力量岂是一个男子有限的力量可以挽救的?何况他的身体也慢慢随着她接连不断的拉扯而一起下坠。   风吹裂了她的嗓门,到了后来,她已经不能那么说话了。   他被她飘荡摇摆的身体拉下至悬崖半空,冰下的岩石呕吐不平,慢慢咯着他的胸部肌肉,痛意在此刻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他全身心只要救人。   经过了无力的挣扎,她开始深深的绝望,满面泪光极快被冰雪吹干,她的另一只手腕本是也握在他的双手里,但她趁自己尚有意识,开始想要挣脱他,只是令她没想过的是,他仍旧握紧,一刻也不肯松离。   她感觉头重身重,开始产生眩晕的感觉,抬头见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头又见脚底那深不可测的悬崖,忽然,就抽离另一只手。   大树在寒风中重重地摇晃了下,他头上的青筋鼓凸,看起来就要爆裂,汗珠滚落了一脸,手里仍抓得极紧,他看着她说,“习诗暄,不行!”   “我支撑不下去了。”诗暄觉得自己像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片树叶,只想早早地安稳落地,她很清楚自己没救了,又何必拉着无辜的人陪葬,她不想让他就此失去了生命。   诗暄绝望地看着任浩,一度哽咽,她嘶哑着哀求他,“任浩,你放开……”   “我说了不……行!任浩绝…….不会放开习诗暄的手!”任浩拼了命将另一只手握紧树根,树根随着重力惯性,带起震动,似乎就要连根拔起。   习诗暄的面孔苍白如雪,头上本是束住的头发全部散开,融合在黑幕当中,更见凄美,她在他面前亮出了一个凄惶的微笑,“任浩,我不能拖累你。”   她再一次被重力拉扯,落下一段。   任浩集中了力量,仍不肯放弃,身上溢满了汗水,汗水渗透开来,延伸到他的手心,她亦意识到那湿漉在催化自己的死亡,呜咽了一声,朝他艰难地摇头,“放下我,快,你会被拖......拖下去的!”   让任浩惊讶的是,她竟意欲从他的手中摆脱。   “不……习诗暄,你若是敢放手,我一样会随你落下去!”他咬紧牙关地拽近她的手掌,手臂痛得要脱节似的,但他仍咬紧牙关坚持,“你试试看……你落下,我定落下!”   他是在威胁她,在给她下不许舍弃生命的死令。   四目以对时,她不觉渐渐精神涣散,她不明白生死关头,他竟完全不顾自己安危,为的只是挽救她的性命,令她不敢置信。   他们的关系仅仅是朋友,他何必要为了救她而以身犯险?   在她面前的人是个活生生的躯体,他为了她竟然不顾生死!他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被狼吓傻了?竟还威胁她不许她放弃,否则,同生则生,同死则死!他的眸光在弥漫白雾的黑夜中那般坚毅笃定,甚至由命令演变到哀求。   任浩的脸部蔓延了极不妥的红,唇齿交接处溢出血痕,诗暄看的出来,他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消退,尽管如此,他积聚身体所有的力量说,“我......说到......做到!”   她怎么办?是听从他?还是听从自己?   终究是不忍心啊!她卯足最后一丝为了活下去而聚集的力量,将那只滑落的手伸向他,紧紧相握,掌心相交。   她的眼角溢出湿漉的泪花,胡言乱语起来,“任浩......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   树干又再一次剧烈地摇晃,他们俩的身体随之再次跌低,他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嘴唇咬破的血肉,溢出了大片鲜血,把嘴边的胡渣都染了色。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上空飘落下来,朝他们的身体扑过来,像极了触手可及的白云,从她脸庞飞扬过的雪丝,照耀出那副姣好的面容。   他的身体已累垮,可能,他也支撑不下去了。   眼神恍惚中,他仿若看见她脸上的泪光,那泪光好像又是一面水晶镜子照着她似的,那样活泼灵动,第一次在冰面上见她轻舞飞扬,扬起脸的瞬间,只觉她粉面浮光,有着和天使安吉尔一样的笑容。   正是那时,她早在他心中烙下痕迹。   天使不经意在他面前出现,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伸出手,想要接住……   她说他疯了,他确是疯掉了!他忘掉身上的任务,忘掉一切,甚至忘记自己的生命......做出如此举动,他肯定也没法提前谋划,可他一心只想救她,心无旁骛的,甚至必须威胁她,若她轻生,便要和她共赴黄泉。不管怎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美好的生命就这么消失。   她是一个多么令人欣赏的女子,就算在生死关头,她不是求生,反而求死,为得是不拖累别人,想到这里,他更不能放手。   他念书的时候,教导员就说过,人的生命可以重于泰山,也可以轻于鸿毛。他的生命还没到枯竭之境地,绝不会忘记自己身上的重任,平日的他绝对不会这么草率对待自己的生命,但此刻的他好像着了魔障一般,就是不肯将她放开。或许,这是他的命数。他心下幡然一定,若是过去了,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得到的机会。      ☆、念红尘   卧室里的暖气管咕噜咕噜地响,垂下来的米色帐帘隐约透着床上的人影,守在床边的护士打了一个盹,支撑的手臂落下来,惊醒了后,连忙查看床上的人。   躺在床上的人睫毛翼动了几下,平稳的呼吸使胸口一起一伏,她的全身多处受了伤,敷了药膏后,还上了棉纱绷带,两只手臂处更是缠起厚厚的绷带。   诗暄已睡足三天三夜,医生日夜候在屋子外,以备随时进来查看情况,检查她的身体是否变动,她身体上是一些皮外伤,并不足以威胁生命,但她迟迟醒不过来,一直处于深度昏迷。   这就不得不让人害怕。   医生是这样向习暮飞解释的,她可能是遭受了极度的惊吓,脑细胞需要一段时间来复苏,但若是再过两日还不苏醒的话,就必须转到医院去做深度观察。   当护士听见她嘴里喃喃地发出低咛,捧着惊喜,就小跑出去请医生,护士听见她一直在叫一个人,却听不清那名字。   过了会,她眼睛仍旧闭紧,嘴唇两角微扬起,“妈…..妈……”医生拿出听诊器放在她胸前听了几下,一切倒还平稳,没有异常,再看她时,她已睁开眼睛,痴痴地看着父亲和穿着白卦的医生。   “这是天国么?”?“胡说什么?这是家!我是爸爸!”习暮飞听闻消息后,惊喜若狂地从屋子外跑进来,听见女儿说这样的话,真有点悲喜交加。   习暮飞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万般疼惜地看着女儿,心情复杂而又激动,当女儿昏睡时,他不断祈祷让她醒来,现在他才明白,女儿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当时,看着孔知河背着浑身是伤的女儿,走进屋里,他的眼里布满了恐惧。   就算是亲赴炮火前线,他也没有如此心惊胆跳过。   幸亏,他最害怕的事没有发生,是老天垂帘他这个老人,没有让唯一骨血再次离他而去。   他万分疼惜地抓住女儿的手心,揉了又揉,“暄暄,是不是很痛?”   诗暄却不答,清醒过来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任浩怎么样?”看着诗暄脖上出现几道长短不一的红色勒痕,习暮飞只觉阵阵刺痛。   一向视她为珍为宝的他,如今见她伤痕累累,愈发心里难过,“你都这个样子,还只记得旁人!”   “爸爸,你快告诉我,他有没有死?”因为得不到确切的答案,诗暄惊恐地乱抓了父亲的手臂,她无法摆脱心中的恐惧,喃喃自语起来,“他活着,对吧,对吧?”   他确实活着,那寒夜惊魂终究只是一场虚惊,过去了,就将不复存在。   自任浩技术娴熟地驱车甩掉孔知河的车,孔知河一直在山里遍地找人,终于在来回的路上发现冒起的火光…….两人的性命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原来生与死只在争分夺秒。   当孔知河一行人赶到时,两人皆是精疲力竭,那棵救命树眼见就要连根被他们的身躯拖下悬崖去……   “爸爸!若不是他,暄暄早不能这样与你说话,是他……舍命救了我。”   习暮飞按下情绪波动的女儿,逼她靠在床上休息,然后他望着女儿,怔怔出神,“他没有大事,都是皮外伤。他醒来后,就走了。”   听到任浩无恙,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安落,诗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爸爸,我想…..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习暮飞说,“不可否认,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自当是要谢的,但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伤痕累累,面容憔悴的,先养好自个再说。放心,我已派人去看望过。”   “嗯。”诗暄这才放了心。   外面的下人端了汤饭上来,她实在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将其全部消灭,习暮飞见她吃饱喝足,才想起应该警示女儿以后再不准去救济所这样的地方。   诗暄没时间反驳,只见习暮飞目光一紧,“还有!我问你,你是不是和杨踞铭闹别扭?他前几日向我请示上西北前线,而且……态度非常坚决.”   诗暄听闻后脸色一跳,旋即把嘴巴一撇,一副怎么也不肯交代的模样,习暮飞拿她没有办法,他左想右想,都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明明两人关系好的不行,就连孔知河都暗示小姐特别关心杨上尉,他以为两人说不定很快就会传出好消息。   到时,他就要亲自给两人安排亲事,谁料到,非但没到达成心愿,而且,背道而驰。   习暮飞的心总还是偏袒自己的女儿,只好放下姿态,“你知道爸爸喜欢他,不想要他上前线,那都是为你的幸福着想。你倒好,总是这样恣意妄为。”   “爸爸!你喜欢他,我并不喜欢他,他要去哪里是他的事,和我没有干系!”   她口气如此坚决,可立时气坏了习暮飞,怎么也想不明白,杨踞铭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无论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为什么就是入不了女儿的眼,此时的他也看不明白女儿,不知道这世间到底什么样的男子会被女儿钟意。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你说。”   诗暄将被子一拉,遮住脸,以这无声的方式来抗击父亲的擅自主张,习暮飞无奈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来回,忍不住数落起来,“我真不明白,父亲给你挑的人,你怎么就是不乐意。再论之,杨踞铭的样貌,人品,家世,性情,没有一条可以让人挑得,你这孩子……”   被子里的人默默听着,一直没有动静。   学生活动迫使南大放假,整个校园陷入了一篇荒寂,以前充满了学生气息的教室,此刻也变得空荡荡的,若有人叫一声,都可以听到长长的回音。   学校的临时听课,使不参加活动的学生们只好各自找出路,习诗暄也只得乖乖地同父亲南下金陵,由于时间上的仓促,她没来得及再见任浩。   也可以说,两人互相错过了见面的时机,她准备去找他时,冯敬怡给她捎来了消息,说任浩被派遣到香港出公差。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每晚必会心神不宁,总会梦到那个狼嚎的夜晚,冰天雪地,皑皑的松木,深不见底的悬崖,任浩誓死相随的脸,时不时在梦里出现。   直到回到金陵城,熟悉的家,亲切的环境才让诗暄的心渐渐恢复安宁,金陵的气候没有天津冷,但也开始起了小雪,诗暄想到梅花山去踏雪寻梅,欣赏美景的同时,还可以放松心情。   往日去梅花山,她总和秋凌一起的,两人混在一起的时光,似乎分不出彼此,想到以前的形影不离,她不禁又有点向往,想了想,便径直打电话到秋家。   电话转到秋凌手中,倒让诗暄松了口气,秋凌总算愿意和她讲话,说不定已经不那么和自己怄气了。   可惜的是,秋凌的口气不好,让她听出来抵触反感的意味,这让她心中极不舒坦,她本想告诉秋凌自己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之旅,想要与秋凌分享心里话,想要让秋凌安慰安慰自己,没想到秋凌只会冷讥热讽,根本没给她一点机会。   她请求秋凌给她见面解释的机会,秋凌不答应,叫她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   她怎么能答应?!   “秋凌,我明日上午十一点在平日常去的咖啡馆等你,我会一直等到你出现为止。”她心情郁闷,丢下这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也不等秋凌拒绝。   据她对秋凌的了解,她必定不会失望,只要秋凌肯听她的解释,她就有把握,让两人恢复关系。   翌日,天空放晴,雪歇风停,是极好的天气,诗暄提前十分钟到咖啡馆,进去之后,拣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又抿了口醇香的咖啡,抬手腕看手表中的时间,与约定时间过去半个小时,窗外人来人往,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略微感到了失望,难道,秋凌真的变了?   不过,她这个人相当固执,若等不到秋凌来,她必会一直执着下去。   当秋凌隔着玻璃与诗暄那张脸遥望时,她才收紧压抑的心情,连忙朝秋凌挥手,秋凌走到她的对面,把身上的白灰相间的裘皮大衣脱下,露出了婀娜的身材。   习诗暄见她穿一身锦缎花团旗袍,头发拢成波浪纹,显得十足女人味,只可惜她的气色不佳,就算仔细上了妆,也显得黯淡无光,一点也不像要成亲的女人。   何况,秋凌变得瘦了,旗袍穿上去紧贴身段,平时微微突起的小腹也复不存在了。   哀伤笼罩了诗暄的一双明目,使她看起来我见犹怜,她柔声唤,“秋凌……”   秋凌把手中的包极不耐烦地往桌上一放,使桌上的咖啡杯震动,泼了咖啡汁出来,习诗暄见状也不恼,招来侍者擦拭干净。   侍者离去后,秋凌抬起幽怨的双眸,看着她,“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聊?是要聊你和你的铭哥哥之间如何地互相爱慕吗?还是要说,我这个大傻瓜在你们中间充当个什么小丑角色?!”   习诗暄从白罐中取了两粒方糖,放进了秋凌的咖啡杯中,“两粒够吗?”   秋凌微微一怔,想到与习诗暄之前常来这家馆,两人过去的种种,遂处于矛盾当中,“别在这虚情假意的,我秋凌受不起。”   “秋凌......你如果当真这么看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一个事实。”看了今日秋凌的种种,习诗暄心里太难过了,可表面上,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失去秋凌这个发小,所以她愿意为此掩埋自己未入深的情感。   侍者送了一碟法式松饼过来,秋凌待侍者离开之后便挑眉,“事实?什么事实?难道你们也要结婚,还要抢在我前头么?”   “不,我......我有心爱的人......”习诗暄踌躇地看着秋凌,生怕秋凌不耐烦地站起来,见自己第一次话奏效,这才下定了决心,“他叫任浩,是我在天津认识的,是敬怡四哥的同事......”然后,她见秋凌的表情有所回转,便趁机将前些日子的雪夜惊魂娓娓道来,秋凌听得不禁眉头紧了又紧,动了动唇,忍不住吐了句,“那......你没受伤吧?”   “轻伤。”   “你不会是为了糊弄我才编出这么个故事吧。”   习诗暄憋红了脸,她没想到秋凌会这么看待自己,“你大可去问我身边所有的人!看看是真是假?秋凌,我有必要这么欺骗你吗?为了个男人把我们十几年的友情都毁掉?我习诗暄是这种人吗?”习诗暄这么推心置腹地为秋凌着想,她忽然觉得被发小这样质疑,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可诉。   她不想欺骗秋凌,可无形中又偏离了自己的心,也不知道自己往后会不会后悔,但此时此刻的她必须阻止秋凌,不让秋凌这么唐突冲动地嫁出去,说不定会葬送一辈子的幸福。   到时,就不仅是秋凌一个人痛苦。   秋凌见好友恼怒憋屈的模样,心里不禁为习诗暄心疼起来,又懊恼自己的激烈言语,其实,她知道诗暄从来不会编故事,更不会开这类的玩笑,刚刚的话,是因为被骗怕了,自从那日亲眼见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秋凌的心就碎了一地,她无法说服自己,无法相信后来诗暄的解释,诗暄说不爱铭哥哥,可她分明有感觉的。   现在重新又想到那天,心还是隐隐作痛......   她又何尝不珍惜这个好友?!可她不能忍受被欺骗、被抢去心爱男人的事实,所以她也不能装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再找回从前的关系。   其实,秋凌比谁都清楚,而且一早就察觉一个事实,杨踞铭爱习诗暄,这就是杨踞铭不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的原因,也是对她疏离的真正缘故。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舒缓了一会,秋凌眼眶润了色,双眸闪烁着迷离的泪光,“暄暄,我又何尝想变得这般刻薄?!那......还不是因为他......他那么......喜欢你......就算你和别人好,他也不见得会放弃......”这话说出来,真是活活刺着别人的肺腑。   习诗暄心下定了定,遂伸出手按住秋凌放在桌上的手,对她笃定地摇头道,“不会的,我会让他死心。因为这个世界上已有一个男子为了救我愿把生死度外,我不可负他。”   两人泪眼婆娑地对视,一时百感交集。   或许她俩都说不清楚彼此之间还能不能回到当初,但,至少有一个人是在努力的。   习诗暄补充说道,“秋凌,你答应我,不要嫁,不要这么急着嫁!”   秋凌破涕为笑地点头,反手与习诗暄相握。   ......   两人边吃松饼边品咖啡,撇开了那层无形的隔阂,倒有许多聊不完的话题......秋凌再次把话题转入那场悬崖生死恋中,“真ROMANTIC!暄暄,我好羡慕你有过这种经历……”秋凌两只手撑在脸颊边,脸上炙热着发烫,一副既陶醉又惆怅的表情。   “你真是头脑发热!我真不敢想象,若不是他,我绝不能坚持下去,我可能……”   她唇红齿白地嘲弄着自己,“我本已绝望,被他唬住,只好贪念红尘了。”   “他难道当真会随你跳下?”秋凌简直不敢置信这个世道上还有这种舍身为人的男子存在,她遂挖苦道,“或许他是想要表现自己的气概。”   诗暄却很郑重地说,“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呵……”秋凌扑哧笑出了声,拍在她的掌上以示安慰,“我也是说笑,那番情景,自己都要死了,还要气概做甚用?”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越写越讨厌暄暄,她纠结,她自以为是,呜呜呜,我怎么能写得这么纠葛不断呢!      ☆、陌路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亲们,喜欢文就支持我一下吧。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长,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伴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伴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泊。   开学之后,南大校园不时会响起这首歌,师生同唱,声声凄婉.......诗暄回到南大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复学,冰天冻地天津城已逐渐开始复苏,漫长的冬季终是要踏雪北去,正是白鹭南归的好季节,中原大地却被战火蔓延,硝烟四起。   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季,柳絮枝牙悄悄在某一个温暖湿润的春夜里,带着清晨的露珠,在南大湖边径路的杨柳两岸亮出笑脸。   书香卷浓的学校一派宁静,古色浓重的校园中,徜徉着手持书本念书的学生,教授们身穿长袍马褂,或是西领革履,形色匆匆走过校园,往各大教室赶去,天津城如今的局势混乱,经示威一闹,有些教授放弃职业,弃学校而去,所以留下来的教授和导师们只能勉为其难在教学楼间奔波,体力难免乏力。   “春华秋实岁月几载,道不尽人间正道沧桑……”在公开课的教室里,国文教授用极为拖沓的语调在叙述当前的世道,他本是这样的老夫子,爱念叨,爱悲秋伤冬,但恰恰也更爱这春秋大地。   但凡上他的课,诗暄从来不正经听课,常常他在上面说,她低头在本上草书,但两人也互不妨碍。可今日,国文教授说的字字句句听在她耳中都称了剧烈的抨击,拨得她心中的弦越发紧凑。   春日中雨飞丝舞,气候时冷时热,她染上了轻微的伤寒,鼻中的气体不通畅,心里的气流更加不顺坦。   香曼在一旁作笔记,瞥见她心不在焉地低头擤鼻子,一面手巾用完后又取出一面,白皙的脸上血色不佳,入目颓色。   国文教授仍在继续在抨击政府方,用那文绉绉的话,咬文嚼字地数落来数落去,香曼用手肘挤了挤边上的人,将脸微侧过来,“诗暄……”   “诗暄……”见诗暄心事重重,香曼又稍加重了音量,诗暄才恍然偏头,愕然道,“嗯?”   “你今日吃过药没有?我看你的伤寒挺严重的。”香曼关切地盯着她看了一番,只见她的脸色不妥,她抬手将颊边坠落的头发捋好,凌乱的情绪瞬间收住,“吃过了。”   “你莫走神厉害,国文教授这几日恍似吃了炸药一般,逮谁吃谁!”香曼远远望着国文教授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低头轻声劝道。   诗暄本不想发作,可讲台上的国文教授越说越离谱,她说到底也是个司令的女儿,当听见国文教授用那种抹杀一切是非黑白的话辱骂父亲的时候,她的目光中只留下国文教授那张一开一合的嘴,胸中一股愤忿不平直往上冲撞,任她千般忍耐,也管不住袒护亲人的本能。   她双手一齐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她腾得站起来,与国文教授遥相对视......   香曼受惊后,连连去偷望国文教授因巨大惊诧而渐变的脸,一只手忙去扯诗暄的衣角,可她置若罔闻,带着一脸的漠视,一脸的郁愤,在所有同学错愕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目无斜视地走出了教室。   国文教授当即就被此举,刺激地气息难平,指着那傲然的背影,“习诗暄……你!……”   到了外面才发现雨过天晴,在和煦的暖阳下漫步,她终于可以顺畅地喘口气,仰头望着两个带有模糊毛边的点,将手指微微挡住,从指缝间跑出来的无数光点将她的心智揉碎。   一辆汽车迎面而来,带起一阵小旋风。到底还是初春,风吹过来,扑在身上,凉飕飕的。   她处于伤寒中,时刻都感觉到冷的侵袭。她为那些话而郁结,脑里又是一团乱麻,脚步自然不够稳,本想退至一边躲开汽车,谁知道会被自己的裙边绊脚,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跟过来的小轿车戛然而止,然后她听见一阵响亮急促的脚步声,她只觉眩晕,一只手撑地,手掌被粗粝的路面磨破,那皮肉裂开的痛使她蹙起眉,将手掌摊在面前去查看。   “同学,你没有事吧?”   一个年长的陌生男子站在诗暄的面前,表示关心,正当她想抬起头对男子说没事的时候,突然一抹炫红的烈光从眼底慢慢升起,那人挺拔如松的身姿迫使她不得不揉开眼里的碎沫光芒。   “是你,诗暄。”任浩见是诗暄,遂露出既诧异又惊喜的神情,他敏锐地发现她的手掌心上出现几条撕裂的血痕,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扶起来,站好。   “任浩,你回来了?”习诗暄惊喜犹加地反手捏住任浩的手臂处,心中的阴霾因见到他突然一扫而空,“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上次走得那么匆忙?我都来不及感激你的救命大恩,快告诉我,你受没受伤?严不严重?你......”   任浩听了诗暄一系列出于真诚关心的言语,心中甚至温暖,不自觉就变得笑容满面,而且还任由着她抓住自己。   待习诗暄问了那么一大堆问题,在任浩柔腻的目光中,她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微微红脸后,连忙收回了手指,“我很担心你,任浩。”   “我也担心你。”任浩的口齿清晰而果断,脱口而出的话让诗暄情不自禁地抬头,正巧,迎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那样的深刻,仿佛就要望穿自己。   此时此景,竟让人有了心心相惜之感。   “诗暄,你受伤了。”任浩想起那几道血痕,连忙神色关切地拉起她的手指,她不觉掌心一阵绞痛,低头去抚伤口,忍不住哼了几声,“哎......”   任浩仔细查看了伤口,发现伤口间溢出几缕血丝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蓝色格纹方巾,低头认真与她包好,最后打了一个结。   “我看还是陪你去一趟医务室吧,”任浩看着她时,有些不放心,“就怕伤口感染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伤要不要紧?”习诗暄怔怔地看着任浩,一时又想起在悬崖边的情形,当时的他,已经受伤了,满嘴的血,怎能不叫人记怀?   任浩挺了挺腰,示意的一切,让诗暄才得意安心,“走吧,我们边走边聊。”说完,就亮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那位一直站在旁边的年长男子看出端倪,在任浩耳边低语了几句,任浩心中有数地点头,“我晚点会过去。”   年长男子驾着轿车扬长而去,轿车飞快地消失他们面前,消失在那条熟悉的校园路上。   在教育系的后海当中,有一片莲花池,莲花池的造型和玉兰官邸的极为相似,同样的曲径围栏,蜿蜒在池塘之中,饶有曲风月塘的意想。   莲花池旁种有如青葱安然的一片竹林,如今复苏,显得郁郁苍苍,落在竹林北面的还有几株海棠树,当季的海棠花迎风含苞绽放。   池塘中的莲花荷叶,日见苍绿,现下未到荷花盛开的季节,莲蓬尚在孕育当中,连片的枝枝绿意,给人遐想连篇,每逢到了夏至时节,蛙叫鸟鸣的时候,花园必是夏意满怀,连片绿裳,淡粉争相钻出尘埃。   在医务室里,任浩又替她拿了一些治伤寒的药,习诗暄面露讶异地接过药,用手巾擦了擦鼻子后,笑道,“被你看出来啦。”   “你这个样子,任谁都知道。回家喝点温开水,再把药喝了,睡一觉就会好。”他的叮嘱就连医务室的护工听了都明白意思。   当两人并肩从医务室出来,她建议去走走。   他随着她一路走进南大偏于一隅的公园,正是教育系的后海,两人之间也没有说话,并行走入了其中,一边欣赏两旁的花园美景。   “任浩,还好你没有事,否则,我将一辈子无法心安。无论怎样,我在此郑重地向你道谢。”任浩一再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损伤,可那雪夜里的情景历历在目,令诗暄心悸,令她心所不安,她必须当面感谢他,才能驱除心中的愧意。   “若有任何地方需要帮助,我都可叫我父亲相助。”习诗暄补充道。   “诗暄,你不必如此客气,你父亲也已来表达感谢之意。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是应当相互帮忙的。”任浩双手扶在莲花池旁的木栏杆上,看着水影中的人,不禁心中泛起涟漪,“再说,我救你并非图回报,你这样郑重起事,实叫我过意不去。”   “任浩,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谢意。你的救命之恩,我就算奉上我的所有也不为过。”   “诗暄,你言重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帮我。”诗暄将眼神从手中的白纱挪开,与任浩的眼神交汇,两人之间的目光纯粹,坦然而诚恳。   任浩缄默不语,听习诗暄说完她的请求,然后将目光放远,一直延伸到那片浩瀚无边的天际。   “你是不是觉得为难?若是这样,那就权当没有听见罢。”习诗暄觉得这般请求确实唐突,但谁叫他那样舍命救自己,她又在秋凌面前编了这么个大谎话,她觉得这个时候没有人比他合适。   不过,她是不是太过自私?她忽略了他的感受,他不可能陪她疯的。   任浩勾唇淡笑,被习诗暄听见,只觉颜面扫地,她低头抬脚无聊地踢着栏杆,“我就知道你会笑话我。”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任浩侧过身来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我可以帮你,但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这样做是否合适。”   他沉稳的话令她微微一怔,很快,面对着他粲然一笑,“任浩,我算你已答应。”   可那笑容极快就在他的行为下而顿住,他突如其来地抓住她的手,那力量就和她刚跌落悬崖边一样有力,因为有这一层的关系,她并没有立刻推开他,只见他郑重地凝视自己,“若是我想要一生牵你的手,算不算假戏真做?”   习诗暄无语凝噎,蔚蓝天空下的他,显得尤其高大,为她遮住了这一片阳光,让他的面容再次真实地呈现那晚的深情,她不禁摇摆不定,喊了他的名字,“任浩。”   “我不是开玩笑,若你信我,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任浩试探地牵起诗暄的另一只手,双手被收在任浩的手中,诗暄立刻脸色收紧。   “诗暄,你且别急。我不会勉强你,一切顺其自然。”   “说句实话,自从在悬崖那刻起,我对你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我不知道那算是感激,还是......你能懂吗?”就像敬怡说的,她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在感情方面有些迟钝。   任浩不愿意勉强她,当然,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他而言,她相当的重要。   她的手被松开了,“没关系,我等你敞开心扉那一日。”他是那种一旦确定了目标,就必然锲而不舍的人。   如今,他的心底铺下千头万绪,虽有退怯之意,但时局已令他无路可选,他顺理成章要行走过去......这条路本不该有她的介入,但她无意中闯入他的世界,他无可奈何地要把她握在手心。   难道真是无奈之举吗?他单纯地从情感出发,有时也会遇到困惑。   正如那一日雪夜被狼群追逐至穷途末路,他毫无迟疑地抓住她的手,逼她求生,他亦真的想过,若她跳下,他亦跳落。   此话倒真不是假的,他的嘴边蔓延了一朵无形的莲花。      ☆、别亦难   西北战场硝烟滚滚,灰尘炮弹频繁飞扬,间隔不断的轰鸣盖过了任何声响,位于黄土高原的一个山坡窑洞下,建设了一个指挥部,一位通讯兵刚送来一封信件,那封信被端端正正地摆在杨踞铭的桌上,还被一瓶墨水给压着。   杨踞铭刚从前线撤下来,身上满满的炮灰,想要舀水洗洗脸和手,不经意间,就瞥见桌上那封令他狂喜的东西。   她竟然给他回信了!   这几个月以来,他从山东辗转到西北,期间,不间断地给她写信,却是了无音信。今日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他自当高兴激动。他在打开信之前,不断想象着,这封信会写什么呢?她肯定原谅了他,肯定谅解他,了解他对她的痴对她的爱,定然是!   他忘乎所以地傻笑着撕开信封的侧方,一张照片从信笺中跌落在他的脚边,灰尘扑了上去,把照片中的人给蒙住。他蹲下捡起来,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拂开那些灰尘,黑白照片里的女子仍旧那般美丽动人,可她身边站着另一个英姿男子,他仔细看了看,那男子不是冯敬文,他不认识此人,那是谁?是谁?!   他徐徐地站起来,瞳孔变得深红,盯牢了那相片中的男子,半晌没有说话,直至有前线兵跑进来报告,他才狠狠地从那照片抽离,啪地一巴掌将其压在桌案上,照片被压得四分五裂......吓得那前线兵支支吾吾的。   他嫉妒那名男子,他不得不承认,那名男子就这么定然地站在她的身边,两人琴瑟和鸣的登对模样,让他看了心里妒海翻滚,他不相信她能这么快就找到交往对象,之前她明明还委婉拒绝过冯敬文。   那封信被他重新摊在面前认认真真地看了遍,字字句句灼烧在他心尖上,看着看着,她蹁跹的身姿就浮现在脑海中,那么快乐的她,在他面前飞扬地笑,他总以为那笑容多少有点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下笔绝情到这般地步。   她刻意写一封信给他,难道只是为了将他让给秋凌!不行,绝对不行!他本是妒火冲天的心情,一会就被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给熄灭,他记得那日在天寒地冻的院子中拥她入怀,对她轻柔细语,那时的她表现地并不反感,甚至可以说有些陶醉。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房中踱步,长靴踏在不平的黄土上,发出不宁的声响,前线兵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再次举掌报告,需要调配一批弹药去前线支援。   他思索了片刻,便在字条上批了字,前线兵拿了字条连忙退去,可又被他叫了回来。   “去往东面的路修好了没?”他皱眉问道。   杨踞铭坐着运送物资的军需车离开西北的炮火连天,卡车在蜿蜒崎岖的黄土山区走了两日,才到平坦的大路上,大路走了一日,又遇上了拦路抢劫的土匪,幸亏遇到正规军的增派队伍,才侥幸得救了,之后载着物资和他的卡车继续往山东的方向行驶。   一路颠簸辗转,终是到了天津城。   全身邋遢的杨踞铭从军需车跳下来,压根没想过先去清洗打理一番再去找心爱的人。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心只念着见到她之后的种种,因想念至深到自我陶醉的地步,他竟毫无一丝忐忑。   他这次突发的告假被军长狠批了一顿,可他顶着被开除的危机硬是逼着军长给他十日假,军长暴怒后只能骂骂咧咧地给他下批通行公文,他很惭愧地等在旁边,心中愧疚,却也无言以对。   他撇下这里的千万战士不管,撇下同生共死的战友不管,撇下这重大战役不管,只为能见上她一面,身为军人的他,已觉自己在其他战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军长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他素来知道杨踞铭此人是个至情至义的人,容易为情所困,若强令他心绪不宁的呆在西北,即便人是留下来了,可心不在焉的,保不定就会指挥不当,到时引起的问题将会更大,倒还不如让他去把心愿了结,之后安心回来作战。   杨踞铭越是心急,老天越是不给他好路走。他坐了黄包车来到习诗暄住处,却扑了个空,门房的认识他,便告诉他,“小姐在上课,还没有回家。”   杨踞铭也不避讳直接唤她的小名:“暄暄她在南大的哪个班,哪个教室上课?”   门房还没说完,他就急不可耐地上了黄包车,指挥车夫往南大的方向走,车夫嫌南大离这远,不愿意过去,步子慢下来,但又因他着一身军服而感到惧怕。   他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票子给车夫,车夫一看那些大票,心里直偷笑,这些票子就算跑十个来回都有多,想着连忙接去钱票,然后小心地放进内衬口袋。   车夫卖力地如风跑起来,他被风力吹得疲困不堪,靠在车布上就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才被车夫摇醒,揉开眼帘一看,南大的校门就矗在眼前。   车夫见他面色如灰,神情憔悴不堪,联想此人应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又听方才门房的说什么小姐,小姐的,料定杨踞铭千里迢迢赶到天津,就是为了见心爱之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车夫不禁笑叹道,现世道竟还会有般痴情的军官,实属罕见哪。   当杨踞铭就凭着这副模样出现在南大的校园门口时,立刻被门卫拦住,门卫十分势利,起初看他落魄如此,死活不让他进入校门,他偷偷塞钱到门卫的手中之后,门外四周瞟了瞟,对他态度来个三百六十度转变。   他问到地处,就寻着过去。   南大的面积很大,他因心急几次走错路,几次撞到人,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甚至还有女学生对他流连,频频好心地为他指路。   在他一无所获、徘徊在天大地大的校园时,他感到一股强大的不甘心,然后就开始变得迷茫,走的太累了,便颓废地席地而坐。   他实在是太过疲惫,在阳光的照射下头晕脑涨,只得耷拉着头,靠在臂上休息,也不知是不是他出现了幻觉,只听有人在旁边讲话,他怔忪后立刻警觉地站起来。   “果然是你!”冯敬怡眨巴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掩嘴而笑,她不敢相信杨踞铭会变成这幅模样,“我还当自己眼花了,果真是你啊。”   当他被认出来之后,敬怡真真是错愕不已。   杨踞铭被一个女子这么近距离打量,委实感到不自在,忙退了两步,又想到面前此人是诗暄在南大最要好的同学,连忙向她打听,“你知道暄暄在哪里吗?”他的话在敬怡听过来,非常的急促。   “她今日没课......”冯敬怡刚想说下去,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会伤害到杨踞铭,便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这样子看起来像刚从战场回来,全身炮灰的,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啊。”   “我没时间。”他喃喃说了一句,并没心思注意到冯敬怡表情的玄乎,也没心思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样,他的全副精力只在一人。   “那么,再见,冯小姐。”杨踞铭从口中吐了口气,准备又回到天津的家里等诗暄。   上次见他的时候身份还是习诗暄的未婚夫,这会他又是什么身份呢?敬怡不明白诗暄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自从经历那场惊险后,诗暄有一天突然告诉她,真正心仪的人是任浩,敬怡当时在吃土豆泥,差点没有喷了出来。   之后,她又想,那香曼如何是好?当然,香曼的事,她没有透露。   现在,这个杨上尉看起来不死心哪,又当如何是好?在敬怡看来,怎么看,都觉得诗暄和杨踞铭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一想到此,她高声叫住正失神落魄离开的人,“杨先生,你等等。”   “那边有个自来水管,我看你最好洗把脸,再去见诗暄才好。”冯敬怡实在觉得那样俊美的男子不该这么邋遢,便好心地提点他。   杨踞铭似乎醒转了过来,这才恍悟地摸了摸脸,涩然地笑一笑,“谢谢。”   云淡风轻的路途上鸟语花香,紫薇花正艳,娇嫩的粉朵长满树枝,簇簇散落在春日晚风的气味中,晚霞倾泻下的天空美轮美奂,变幻莫测的霞彩把空旷的天空装点成一幅多姿多彩的大型画卷,叫人看了目不暇接。   杨踞铭没有心思欣赏这极好的景致,心情郁闷地靠在洋车上发呆,不管路上有何风景,有何人物都提不起他的兴趣,直到他的视线缩小在那一袭倩影上,在倩影身旁的年轻男子的身上,男子的背影那样刺目,那样碍眼。   他心情不悦,立刻喝斥车夫停车,车夫颤巍巍地接过车钱,急急忙忙地拉了车就跑,当他步伐如风地走向心爱人之时,他不能告诉她,正因为他不敢走过去,所以他潜意识逼着自己走过去面对,并且比平时走路还要快。   “暄暄。”习诗暄早已听见身后的疾步,只是绝不会料到是铭哥哥来了。   骤然转身间,乍然将杨踞铭的一身风尘敛入眼底,心底遂然辛酸起来,让她万万没料到的是,他会从战云密布的前线赶回来,而且如此之快,如此之累。   必然,是得到信了,她猜想到。   站在她身边的任浩虽未见过此军官,但他从习诗暄的神态和举止中已然知晓了答案。   诗暄无处可放手指。   “诗暄。”任浩在未经诗暄同意之下突发地牵过她的手指,她愕然地缩了缩手,终是没有从那宽大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你怎么来了?杨踞铭。”习诗暄竭力保持住冷静,刻意与站在面前的人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她害怕他所带来的情绪,连忙面若秋霜地往任浩身后退去。   她不再叫他铭哥哥,杨踞铭就知道她必是为秋凌的事还在和他怄气,心中肯定了她定当是还没从纠结中想明白,于是情急之下竟要强夺人靠近。   手却到半空中当即僵住,目光盯牢两只相交的手,醋意翻滚的他感到心很痛很痛。   他缩回手,敌视情敌之后,不疾不徐地说,“暄暄,我单独和你谈我们的事。”他的话是说给任浩听的,算客气的,算礼貌的。   诗暄见他虎视眈眈地盯着任浩,心里陡然添了恐惧,为了尽快结束这场局面,她狠了狠心,“我给你去的信里已说得清清楚楚!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想必照片你也看了,他就是我的男朋友,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杨踞铭闻后泫然一笑,言辞犀利地说,“上次我不也是你的未婚夫么?”   她被他的话堵得无言以对,继而跌下脸,“这次不同!他是我千真万确的男朋友,我以后还要和他成家生子,你明不明白?”话语句句逼人。   可笑!怎么可能?!杨踞铭习惯了诗暄的口是心非,绝对不会信她这番话!   “我不信!你是为了秋凌,才临时找出个人来糊弄我。”杨踞铭不屑地朝任浩勾起唇角,任浩见了也不生气,而是目光笔直地看着面前气焰嚣张的军官,不卑不亢地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诗暄和我情投意合,你硬要强词夺理地□□来,未免,也太不道德了吧!”   “我没和你说话!”杨踞铭正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撒,听见情敌的声音,更是在心中添了一把火,他顺手就将任浩一推,然后忿然地奚落他,“我再说一遍,暄暄是为了她的发小才对我绝情,否则,她绝对不会择选你,你有什么资格爱她!”   兴许这话说到任浩心坎上,他不得不承认杨踞铭的话有几分道理,甚至,他还因此感到自己根本配不上习诗暄,他保持缄默的态度引得习诗暄的注意。   她认为杨踞铭的话太过伤人,却忽略在这次计划中,受伤害最深的是谁?!她只想出面维护任浩,所以必须言辞锋利地抨击。   “杨踞铭,你太过分了!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男朋友评论!你是我的谁?!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你还要怎样!好!你要我说得彻彻底底么?!我本意不想伤你,却不料你如此纠缠不清,今日索性说个明白:我不喜欢你,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和你经常玩的缘由,是出于秋凌,全是为了她!这些解释够了吧!”她说完这些话,脸色已被逼得涨红,话音余绕耳畔,就连自己也无法相信那些话诗出自她的口中,那么缺乏真实感,缺乏说服力。   可杨踞铭显然被击中了,“不,不......”立在那一动不动,不断重复着这个字,最后,诗暄实在看不下去了,撇头后便要走,“铭哥哥,你若是再这般闹腾,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又饿又恼又痛的他,只觉得不能让眼前的人就这么离他而去……她的话说得如此狠心,却偏偏无法让他死心,因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她的眼神,或许是她的语调,或许是她那细微的表情,或许是他的心里作祟。   他越过他们,挡去前进的道路,不顾近在咫尺的人触目抵触,用凄凉落魄的声音说,“暄暄,我要和你单独谈。明日渤海湾见,下午六点时分,不见不散!”   习诗暄的眼珠看起来那么冷漠,尤其是对他,只见她抿着嘴唇,徐徐启口,“我不会去的。”   “你不来,我不走!”他情急之下要去拉扯诗暄,任浩站在一旁,实在忍无可忍,稍使了点真功夫,手肘推过去,也足以应付仓皇狼狈的杨踞铭。   就算杨踞铭是正规军出身,关键时刻,任浩也不见得打不过杨踞铭。   这可完全刺激到杨踞铭,他反击过去,一拳直接擂在任浩的胸口上,任浩极力克制着,只以防御性回击,但还是屡次被杨踞铭打翻在地。   习诗暄在旁一个也拉不住,急得两边团团转。   当她发现任浩敌不过杨踞铭的时候,连忙拦住恨意浓烈的杨踞铭,“杨踞铭,你松开,松开......你非要当无赖吗?!”   见任浩被打得流了一串鼻血,她失声惊呼,“别打了,啊!任浩!你流血了!”   杨踞铭也不理会,将任浩的单手反压在背上,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千里迢迢赶过来找心爱之人,却得到这个结果,他不甘心,他对其逼迫道,“快说!你对暄暄有何居心?她天真无邪......才会被你引诱。”   “杨踞铭,你疯了啊!放手啊!你只会欺负一个不会功夫的人!”习诗暄想要拖开杨踞铭,她很害怕任浩被杨踞铭这么压着,会致使手肘脱臼。   “哼。他有底子。”杨踞铭虽是怒火攻心,但在最初任浩动自己之际,从那掌力来看,并非是常人所及。   习诗暄为任浩心急,根本没听进去一句话,只觉得温文尔雅的铭哥哥怎么变得如此蛮横,不讲理。   “杨踞铭,你何时变成这么蛮横?!”   “快说你的意图,否则我叫你痛不欲生!”杨踞铭死不肯放手,并且愈加加重手下的力道,他不信任浩不还击,只要任浩有功力。   “我喜欢她,爱她,我要娶她!”任浩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反抗的意图,他被逼无奈后脱口而出,这话叫杨踞铭全身滞住……四周的空气在三人中诡异地流动……终是双手一松,任浩挣脱在地。   “任浩,你的手怎么样?”   习诗暄焦急又担忧地蹲在地上,温柔地去扶起任浩,任浩立了立上身,慢慢站起,眼中藏不住那抹蔑视,他对失去理智的杨踞铭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有什么资格爱诗暄,那你呢?!你就有资格?!爱情不分贵贱,不分等级,更不是靠抢夺得来的!爱情是你情我愿,是两情相悦!你可曾尊重过诗暄?诗暄不爱你,即使你打败了我,又有何用呢?”   杨踞铭焦灼彷徨的目光就像在乞求诗暄,乞求她那么一点点的怜惜,从前儒雅清朗的他,为了她,为了爱,变得如此这般田地,习诗暄看了后,极为不安。   “别说了。”习诗暄用极低的声音制止任浩。   在余晖映衬下的那张脸变幻莫测,似乎在后悔,又似乎在斟酌……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哀怨痛楚交织在一块,变成了无声的叹息。   她迎上去,正好发现他的左脸颊受了点刮伤,可能是刚刚两人搏斗时弄上去的,哎,她顿时懊恼自己方才一直在用手帕给任浩擦血。   他也有他的自尊,所以他还要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最后一个台阶。   “记住!明日渤海湾!上次我们曾去过的地方!六点时分!你不来,我不走!”他目光独注地望着她,面色含毅后,撇头朝前跨步……   “他比我想象中要爱你。”这是任浩离开她之时留下的话,久久回响耳边……她又何尝不心软,不心动,可一想到秋凌,这些念头就通通被压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改过之后的这章还是不太尽然,唉,就这样吧。   ☆、雷雨情   渤海湾!渤海湾!三个字呼呼在耳边叫嚣......离时间越近,诗暄的心就越发不肯宁静,这个强加给她的约定,就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无形中给她套上,整整一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亦不是。她魂不守舍地上下楼梯好几趟,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佣明朵在房中看了只觉莫名,更别提孔知河。   碰到了他,小姐看起来那么的欲言又止,然后没见了他,又到处找他,找到了,问的事,听起来无足轻重,他总觉不对劲。   诗暄不是在急乱地踱步,就是坐在窗前发呆,要不就是坐在沙发上乱扯沙发巾上的流苏,孔知河试探地问过她一次,被她极不耐烦地赶出来后,就不敢再去讨骂。   到了下午,忽闻屋外风雨雷电,孔知河提了手电筒,忙到洋房外去查看电线房的设备。   春雷连声轰鸣,霹雳在天空的乌云间闪过,房里的玻璃窗被大风狠狠刮破,玻璃哗啦坠落在草地上,然后被清凉的雨水冲透,洋房外的梧桐树和香樟树并列矗立,几簇树枝被狂风吹过刮到玻璃上,不断重复的碰撞着,令人烦躁不安。   明朵听见噪杂声响,推门而入,差点与正要出门的诗暄相撞,两人皆是一惧,尤其是诗暄,在明朵眼里,是那么的心神不宁。   “小姐,外面风大雨大的,我上来瞧瞧……”   “孔知河人呢?”诗暄的脸上掺杂着不明的痛楚。   明朵一直在厨房忙着捣蒜头,根本没见到孔知河,她看着诗暄,摇了摇头,然后,只见小姐一路小跑,步履凌乱地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一楼碰上了另一侍从官,她抓着人就问,“看见孔知河没?”   “到配电间去了。”侍从官回答。   “你去叫他马上过来。”   小姐今日的举动实在是反常,明朵为此有些担心,气喘吁吁地跟过来,然后见到小姐的背影,才停下来,插了腰,以来平缓气息,“小姐,你别是要出门去罢,外面正打雷闪电,太危险了。”   出门?危险?明朵的话比外面的霹雳还要轰鸣,一刀劈中她的耳膜,她是不是该出门去找他,可是,外面风雨雷电的,难道真如他所言,不顾一切的还在等着她吗?   明朵见诗暄整个人呆了,不禁害怕起来,连连叫了她几声,她才恍惚地看了看明朵,然后自言自语,“明朵,不会有人见了雷雨,也不躲吧?”   此话的真正意思,恐怕明朵想破脑袋也找不出答案,正说话间,外间又是一阵雷雨交加,响彻整座房屋,更响彻了诗暄的心。   渤海湾离天津城区有几十里的路程,孔知河此时驱车前往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幸亏政府修了一条便捷的柏油马路,开过去倒也不算太慢。   可能渤海湾离城区较远,暴风骤雨还没及时过来,此时的海湾,海浪拍打海岸,蔚蓝的大海弥漫着浓浓的夕阳暖色,海鸥成群结队飞徘徊在海面上,海面上还有几个渔民劳作,看模样,是在捕捞海虾海鱼,只见他们收紧网线,在做收工前最后的打捞,那些渔船在起伏的波浪中飘荡,在远处看来,仿若鱼儿跳跃在海面上。   杨踞铭今日穿一件蔚蓝如海的蓝色条格衬衫,立在晚霞披纱的海滩上,正感受夕阳的余晖,脚下细软的沙粒将他的鞋陷住,他矗立于离大洋的最近处,眉宇中捎有焦色,不时捋开袖子,看一看腕上手表的指针。   他盯着手腕上的机械表看,看着步步划过的长秒针,不由敛目......可他注定要失落,指针不知何时已在抬头低头间,过了六点,然后,剩下的一分一秒都成了煎熬......他目睹眼前湛蓝的海,多色的云,艳丽的天,在几分钟内,变幻莫测......突然天空地面混沌一气,纠集的乌云狂风说来就来。   紧赶着回来的船舶中掌了灯,有了亮光,不一会就炊烟缭绕……磅礴大雨火速降临,推波助澜地将海浪打得高涨,雨水哗啦啦地倾盆而下,落在乌漆麻黑的海面上,一会不见踪影,海浪不停朝岸堤凶猛冲来,忽隐忽现地,像只在黑夜里出现的海怪,非要吞噬某些东西才可乖乖沉下。   杨踞铭全身上下被大雨淋透,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风雨越加猛烈,将他裹进无止境的雨水中,不断冲来的海浪看要将他拖进海水,幸亏渔民机警地将他往后拉开。   “哎!先生,你不要命了。”渔民披着的蓑衣也被淋湿,方才他在煮饭之时就发现了这个怪人,纹丝不动的站在海岸边,除了看海,就只会看手腕,后来雷雨轰鸣,渔民就对他更加好奇了,当暴雨侵袭他的全身时,渔民简直比他还要着急,目视暴涨的海水,只怕一不留神就会把这人卷了进去。   “大哥,谢谢你,我在等人,你回去罢!”杨踞铭的话简短而坚决,渔民在哗啦啦的雨水冲洗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抬起手指抹开手表镜面上的水痕,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短针指向九点,他闭上眼,心比身体还要凉透,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他不过是一厢情愿…….   渔民越看越奇怪,但还想继续好心下去,“先生,先去我的船里呆会吧,这样大的风雨,谁还会来?”   就在这时,在如绿豆倾覆的海滩边上,骤然亮起了两束照明灯的光芒,他惊喜地回头,有两把黑色大伞正朝他这一方向靠近,他简直开心极了,奋力地一撒腿,踏过又重又湿的沙滩,直奔了过去。   连渔民都忍不住驻足观看,看着此情景,纳闷着,风雨交加的黑夜海边,果真还会有人前来赴约?   他在撑起的雨伞下,终究看清来者何人,满以为最后得到了圆满,可惜却收到致命的打击,只听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往下坠……   沉闷的雨水交替拍打车窗,坐在前座的孔知河不时回头,后座微微瑟抖的人,暗淡的光偶尔扫过他,眉心里笼罩了一丝怜悯。   外面天气状况机差,诗暄突然叫他到海湾来找杨踞铭,他诧异之外便全明白,今日小姐的表现何以如此反常。   他回想起门房昨日曾告知他,杨踞铭曾拜访过小姐,可惜小姐不在家,他为此大为吃惊,杨踞铭不是正在战场吗?怎会来天津?领了小姐的口令,一面踌躇,要不要通知司令,一面带了一个人,就记着往渤海湾赶路。   一直合衣躺在床上看书的她,书面总翻在那一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将近子夜,诗暄才听闻楼下的一番动静......孔知河如实地向她报告所见到的一切情形,包括杨踞铭的情况。   诗暄听了那些话,心中百转千回,铭哥哥太傻了,若是孔知河不去的话,他岂不是还要傻下去,大风大雨中还有大浪……当她听见孔知河描述当时波浪滚动到岸边的时候,声音几乎带了点颤音。   孔知河最后请示诗暄,用不用把他从旅馆接到住处来,诗暄没有答话,他只好识相地不提此事。   这一夜的天津城,狂风造作,暴雨侵袭,一直到曙光乍现,方才停歇,天气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太阳带着朦胧的笑意出现在空中,雨后路途上留下水洼,汽车每每一过,在坑洼地带起一滩水花……   忙到下午,明朵才从旅馆回来,一脸的憔悴,她一出现,习诗暄忙迎上去问她情况,“明朵,铭哥哥......他的烧退了没?”   明朵昨晚凌晨被习诗暄叫醒,穿戴好之后,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孔知河出去,到了旅馆才知道是要她来照顾杨踞铭,她在给他烧水、擦拭的时候,听见他不间断地叫着小姐的小名。   明朵喋喋不休说起来:“孔知河见杨上尉高烧不退,全身滚烫地直发红,连忙天亮后就去找大夫出诊,大夫诊断过后,我又跟着大夫去诊所拿药,拿了药在炉子上煎熬,给杨上尉服过后几个时辰,他还不见回转,孔知河说要把人转到医院去才安心,我说再试试看,便拿了大夫留下的酒精替他的掌心,颈部,脚底揉搓。这样过了会,杨上尉的体温竟降了下来......”   习诗暄一直沉默,直到听见体温降了下来,这才急促地打断了明朵的话,“他如今到底醒来没有?”   “醒是醒了,但身体极弱,还不肯吃东西。”   “那怎么行?”诗暄说这话就像抽自己耳光一样,铭哥哥如今不吃不喝,必是在和自己怄气,她当下就准备亲自去看他,劝他吃东西,可路走到一半,整个人跟定住了一般,停了下来。   明朵很疲劳,忽视了小姐的举动,在旁边喝水的时候,顺口又说,“小姐,我想着煮点粥菜给送过去打打底,总好过什么都不吃罢。”   “你快去吧,无论用什么办法,好歹要让他填点食物进去。”习诗暄的催促,明朵总算有点明白,便扭头对着她一笑,“小姐,最好的办法是由您把粥送去。”   “我去了,一切就白费了。”她嘀咕了声,只有自己能听见。   没听见小姐的回应,明朵也不敢打趣,便自言自语说起来,“我们都说像杨上尉这般痴情人世间少有......”   “别耽搁下去,一个人瞎说什么!”   明朵吐了吐舌头,顾自忙去了。   住进旅馆中的杨踞铭,平躺在床上,慵懒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就算饥肠辘辘,也没有任何的食欲,他把所有事从头到尾理了清晰,爱与不爱,其实已很明显,终是愿意忍痛放下。不管他如何妒忌任浩,他必须认可任浩对他说的那句话:爱情不分贵贱,不分等级,更不是靠抢夺得来的,爱情需要两情相悦,需要你情我愿。   显而易见,她和任浩才是郎情妾意的一对。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硬闯进别人感情世界的局外人。   想通了的他心灰意冷,从床上慢慢支起虚弱的身躯,连叫了几声正在打盹的孔知河,孔知河睁开眼见到他竟坐的稳稳当当的,不由地高兴地凑进了些,言语关切地问他,“杨上尉,你感觉如何?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去买点吃的。”   “好。”   听见他终于愿意吞食物,孔知河感到松了口气。   他很快又启开焦干的嘴唇,“麻烦你先去给我买一张明日去北平的火车票。”   孔知河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提小姐,又该不该问他为何出现在天津一事。   上尉虚弱不堪的模样,甚是让人怜悯,孔知河的疑问仅仅在腹中转了转,结果一个也没提起,他只问,“您要回西北了吗?”   杨踞铭勉强挤出笑容,“难道留在这惹人厌?!”说完后,他急忙撇开脸,想要掩饰自己的痛。   孔知河不清楚上尉和小姐之间的来龙去脉,但他对上尉这个人却是不讨厌的,甚至,他觉得也只有像上尉这样的人才和小姐登对,而不是那个银行职员。可是只要小姐开心,他也没有资格插手小姐的感情生活。   杨踞铭按压了汹涌的情绪,待平静之后,才说,“现下战争如火如荼,我却为了私人感情丢下前线不管,真是惭愧至极!我的十天假快到,必须赶回去,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孔长官,无论如何请给我弄一张明天的票,还有......习司令那还劳烦你替我担待些,切勿告诉他我私自来津。”   一日后,站台上稀稀落落的旅客中,有一位旅客手中没有行李,也没有亲人朋友送别,只就孤单地上车,消瘦的单影令他多了些悲凉感......那位旅客永远不知道还会有朋友来送他,那人老早就躲在一根斑驳脱漆的圆柱后,凝望那一袭身影的冷清,并目送火车齿轮滚动。   风一会就吹干了那挂泪痕。   有些事,快地太令人匪夷所思,正如遇到爱情的人们,不管一路艰险,也甘冒风霜,勇往直前。   秋凌接到习诗暄的电话,整理整理心情,私下定了决心,悄悄准备了行装,并托人瞒着家人去买了一张火车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可能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做梦也不敢想象,大家闺秀的她会做出这样大逆的举动。   秋凌离开后的晚上,是服侍她的老姆妈首先发现了床上被褥中摆好的两个枕头,待老姆妈又喊又叫地把秋太太招过来,秋太太左右寻思,极快地在枕头下发现了那封亲笔信。   秋家一下则闹翻了天,准新娘为追求真爱逃出家宅,秋家派出家丁四处寻人,全是一无所获,他们怎么可能会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秋凌会只身一人前往烽烟滚滚的战场,路途遥远,危险重重,秋凌难道不胆怯吗?   就连习诗暄也一时没有想到。   当秋家的人赶到天津,亲自登门找到诗暄时,诗暄听了传话,除了匪夷所思之外,剩下的就是位好友牵缠挂肚的心了,她与秋凌通话不过几日,秋凌就离家出走,是什么促使秋凌毫无畏惧地离开双亲家人呢?答案只有一个,是为他!天哪!诗暄无法想像,秋凌独自一人背起行囊,山穷水远地去找他,她难道就不怕战火的危险吗?她这个千金小姐何尝受过这样的苦?   唉!诗暄觉得自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必定也不敢轻易告知秋家的人,免得又要闹出乱子。   她该怎么办才好?   秋家人走后,她思来想去,总觉事有不妥处......秋凌此去,不知是否已安全抵达,若半路上出个岔子,她将何以心安地活下去......说到底,她是将秋凌推向险境的始作俑者,不管秋凌发生何事都与她息息相关。   这个紧要关头,诗暄只能再次求助于孔知河,孔知河听了大概的内容,就在客厅里、她的身边拨过去了电话,那边的电话嘟嘟嘟地一直占线,连打了半小时,也是重复一个声音。   孔知河对小姐感到抱歉,“打不通,大概线路正忙。”   “一直打,打通为止。”诗暄不能放弃,守在旁边来回走着。   孔知河又断断续续地又打了半个小时之后,正准备挂断等一会重拨,那边却响起了声音,“小姐,通了。”   那长长的嘟声令人兴奋。   “记住我说的话,只问秋凌来否。”习诗暄收紧了嗓音,在旁叮嘱孔知河,她不想此事节外生枝,现下,只要知道秋凌是否安全和“他”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孔知河和杨踞铭说了会话,话筒就从杨踞铭的手中转给了秋凌,孔知河礼貌性地问候了几句,再抬起话筒,请示习诗暄是否接听。   习诗暄松了口气,立刻接了过去,“秋凌,真的是你吗?”?“暄暄......”秋凌感慨万分的声音竟一度哽咽,好友关怀的声音出现,她该是多么的激动啊。   “我的秋大小姐呀,你可知道你此举冒着多大的危险,你母亲父亲为了找你快要急疯了......快告诉我,一路上你都是怎么过去的,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知道,我统统知道......我现在很好......终于找到他,看他安好......一路艰辛也值了......放心,我会写信给他们......啊!”   炮弹袭击过来,窑洞被震得剧烈摇晃,秋凌手中的话筒都被震落,习诗暄听见最后的声音是来自于杨踞铭,“小心!”   然后再拨过去没有任何回音。   杨踞铭紧紧搂住怀中的秋凌半蹲在地,秋凌瑟缩在他身躯边,紧张的不行,不停地说,“我不想死,我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此处地势极低,敌人的侦查极难找到,方才那不过是流弹碰巧炸过,过会就会安全。”他边安慰她,边拥着她慢慢站起来,刚想要走出去,就被外面的一轰炸弹给震了回去,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他为了保护秋凌,背部被炸飞的碎片灼伤,秋凌惶恐地摸着他身后溢出来的血,摊在眼前,说话都不利索了,“血......你流血了......”   “没......没事,无关......紧要的。”杨踞铭忍住疼,强挺直了背脊,勉强对秋凌一笑,然后警惕地朝洞外不断冲高的硝烟火焰望去,“秋凌,你不该来这,你今日可看清楚,这里比你想象中还要危险。”   秋凌抹开泪花,呜咽了地看着正在侦查的人,遂扑进他怀中,突然的举动,让他也不敢动,只听她的话是多么任性,“不管,我都不管!只要能和你一起,哪怕入刀山火海,我都心甘情愿。”   这话若是习诗暄说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抱上去亲吻她,可这是秋凌,他做不到。   可他不能不感动于秋凌的一切作为,当秋凌满脸污色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不她来,直至她洗净尘埃,他才能肯定秋凌的身份。   他们在一起时倒比之前相处地要默契,两人只字不提习诗暄。   秋凌主动将唇靠近时,怀着满腔的柔意,她刚刚说的话不是任性,是处于深深的爱意……当那樱唇颤抖地靠近,他几乎是本能地撇开脸,“秋凌,我无法给你......”   秋凌却也不恼不羞,抬指掩住他的唇,然后凄凄地恳求他,“别说下去!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轰轰轰......   炮灰簌簌地急速从顶上坠落,秋凌立刻被呛地咳嗽不已,杨踞铭在窑洞中四处寻觅,找到一床行军毯,连忙拿了过来,双手举高,罩在秋凌的头上,“这里还算安全,我们留这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秋凌听话地点点头,遂又猛地咳嗽起来。   杨踞铭本可以出去,无奈于又担心秋凌跟着出去,会遭遇更大的危险,再则单独把她一人留在这又觉不妥,只好陪着她。   杨踞铭双手举着那床军绿的毯子把两人都罩在其中,不时探头出去观察外方的情形,秋凌不由自主地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铭哥哥,你说我们一直这样该多好,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像沉溺在一方柔软的云朵上,身体跟着曼妙地徜徉。   他心不在此,却也没有拒绝她的亲昵......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铭哥哥决心放弃的时候,他的心痛,亲能感受到吗?   ☆、多情种   香曼坐在椅子上为他削苹果,而男子的身体悠然地靠在椅子上,披了一件稻谷色的针织毛衫,两只袖子就耷拉在身侧,袖口松垮地掉在椅子旁,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正笑意浓浓的女子。   他不知女子的所有幻想与憧憬,都与自己相关,兴许眼下两人静坐的相处,便是对她来说,这一生过的最美好的生活,然后与他相爱,嫁给他,生儿育女,与他每日过着平凡的居家生活,在琐碎中,一辈子相濡以沫。   在一盏绿荷罩炽灯照耀下,男子那张倦容的脸越发变得深沉,最近有多重事件令他困顿,加上受了点腿伤,只好请假养病在家,期间曾想过到电话亭挂电话给诗暄,可后来因有意外的人到来,给打断了去意。   那人临走时对男子说,“情况比较复杂,你且耐着性子去打听,照顾好自己,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香曼屡次来造访男子的住所,每次都拿借书为由,在男子听起来,是没有可以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回听说他生病了,香曼更是来得勤。   到了此时此刻,男子心中出现了一丝隐忧,觉得要及时制止下去,于是,他缓慢启口,“香曼,我有话同你讲。”   “先吃颗苹果吧。”香曼刚好削掉卷曲的一条连贯的苹果皮,举起手中的苹果,向面前的人扬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接过苹果,体察出那份用心,心中不禁添了一份狠心。   “香曼,我想我们以后不要这样相处。”这话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一个满怀憧憬的人从美梦中清醒。   香曼抬起双眸,看着他将苹果放在桌上,一口未动,笑容旋即收起,强装镇静地挤出一丝牵强,“任先生……”   暖黄的灯光扑照在他脸上,更映得他面容坚硬,“香曼,你晓得我的意思,我并不合适你。”   听见这话,香曼脸上的肌肉一寸一寸僵硬,她不肯死心,这么好的任先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她拼命地摇头,泪花就从眼眶夺出,她抬起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发止不住。   当她再次抬头,期望他有所心软时,只见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勉强支撑自己的耐心,“香曼,你是一个好女孩,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忽然,那种被人遗弃,被人嫌恶的感情充斥在香曼心间,久久挥之不去,她心里的毒蛇从无数的阴暗处冒了出来,搅乱咬痛了本是软软的心扉,她拼命压抑自己的脆弱,想起过往的种种,还有诗暄的音容笑貌,这一切都在这个时间被唤起,那么突兀的,无不是给她的心灵雪上加霜。   她讨厌这一切,讨厌有关习诗暄的所有。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他?她无力地□□,期望能得到一丝宽慰,却能从男子的言行中品尝到了嫌恶,对她的偏离,对其他人的珍爱。   她那强烈自卫心里隐隐作祟,哑着喉腔,含怨瞅着任浩,“你真以为她是喜欢你?”   任浩听见这一句,顿觉莫名,没来由地抬头注视香曼。   香曼的喉腔满是幽怨,“你大概还不知道她早已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听说还是个英俊的军官,家世背景不一般......”   任浩眼神倦态地从香曼身上撤离,语调逐渐冷淡至极,“这些都与你无关,你不用搬出来讲。”   “就算她一心二用地对你,你也不在乎是吗?”香曼见不得他的视而不见,歇斯底里地将一篮子的水果掀翻到地,只见那些漂亮的水果滚到四周不同的地方。   “对不起,香曼。”任浩不愿意对香曼解释,也觉得并不必要,他对诗暄的了解已经超过了香曼的想法,再说,他也一定要让香曼知难而退。   于是,他索性背过身子,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明明还温润如玉的人,怎么就变成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香曼接受不了这重打击,忍住哽咽着落荒而逃......   从这栋小弄堂的旧式公寓的楼梯上急速走下来,香曼紧紧捏着手中的布袋,似乎非要把它给撕裂开......她走在雨后春风的小巷,不知所谓地向前冲,嘴唇抿得极紧,唇上的血肉渐渐浮出了紫淤色,刚刚烫成梨花卷的头发在身后扑扑作响,她一心为取悦他,一心为能配上他,却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心里藏着另一个女人。   刚出了弄堂,迎面来一辆汽车嘟声大作,差点将她迎风带起,她睁大了瞳孔,全身跟散了架子一样,倒塌在地,包里的书籍洒落一地,全是他的书,上面有他的字,他的气息……她精神恍惚地挣扎,想要爬起来,就在此时,手臂上无端端多了一个男人的手......   任浩站在楼梯上看着情绪激动的香曼跑走,也没有追上去,可能也担心她出事,就站在楼梯上望着,直到人影消失在弄堂拐角,他舒了口气,正待回身,忽然楼下不知何时又多出一袭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便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诗暄刚刚正从另一边过来,正好瞅见香曼跌跌撞撞地从另一条路飞跑,正疑惑间,又抬眼发现了任浩,两者的神情合在一块想,她极快就找到了答案。   “诗暄,你别走,听我说。”任浩见状不妙,下了楼就拼命地追赶穿着骑马装的诗暄。   诗暄今日从马场骑马回来经过附近,忽想起任浩曾说过住在这附近,心情寂寞的她不知不觉就绕进弄堂,给她买蛋糕的孔知河回到车旁惊愕不已,正苦恼着四处找人。   两人一直追逐到大道上,习诗暄愣是不肯停下,也不肯解释,他还需要解释吗?香曼那么失态,就是她这个好朋友,也从未见过,难道不是和他有关吗?若说无关,她是不会信的。   孔知河泄气地正要往弄堂里去,一眼瞟见那飒爽的人儿,刚想跑上去,只见对面一辆汽车正极快地驶过来......   “小姐,小心!”无奈于他离习诗暄的距离甚远,就算是飞跑过去,也来不及救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车的习诗暄.   “啊!”有尖锐的大叫当空出现,激烈的刹车声突兀地刺痛了孔知河的耳朵,她亲眼看见一个身姿矫健的男人飞身过去,抱住小姐从地面滚过,车轮只差那么一点就从他们的身上碾过,他胆战心惊地看见那轿车戛然而止。   车上下来了人,紧张地打量躺在地上的两人,口里不停地问,“没事吧,没事吧......”   “任浩,任浩......”诗暄却是听不见的,她口里含糊不清地拼命叫。   任浩为了保护习诗暄,头先着地,磕在地上顿时晕涨,闭着眼,不发一言后就沉了过去,诗暄从他的身上爬起来,惶恐地叫他摇他,他就是没有任何回应,方才那个还在追赶她的男人,现在已经......死了吗?她害怕想起这个字,却不由地冒出这个字,不行,不能啊!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尖锐的喇叭声,狂烈的推离力,以致于她在柏油马路上滚了过去也来不及看清身边发生的事。   她不要他这么躺着,“任浩,你快醒来,你不要吓我......呜呜.....”呜呜呜……她撕心裂肺的摇晃他,唤他......   孔知河一口气跑了过来,只见任浩的身体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头落地的地方有暗红的血溢出,瞬间倒吸了口凉气,试探地把手指探到鼻下。   重重呼了一口气,他说,“小姐,你且先别哭,他还有气。我看是晕了,快送医院吧。”   她是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吓懵了,抹干泪花,连忙趴在他的胸口上听了听,然后抬起扑闪扑闪的眼,惊喜若狂地看着孔知河,“他活着,活着......”   月上树梢,静悄悄地将柔和的光影铺满了林立错落的小楼,狭窄的青石板小路围绕着这群楼盘绕,夜寒的露珠沾在砖石上,被月光这么一照,更见晶莹透亮。   她站在窗前瞄了瞄等候在外的侍从官,只见他们互相取火燃烟,时不时警惕地四周巡视。   偶尔有上夜班回家的人,看见他们这几人,疑虑地不住回头,她将房间的窗帘拉拢,又见树立在一侧的书柜上有许多藏书,古今中外,集合订本,种类繁多。   案台上放一盏普通的绿罩台灯,旁边有一沓书,她随手翻去,发现都是一些经济管理之类的丛书,其中还有一本报告书,书上的字迹魂劲有力,挥洒自如,一手蝇头小楷,极是养眼。   “诗暄,你莫看了,都是一些顶无聊的书籍。”任浩从厨房里拿出一套景德镇的青瓷杯具,罐上茶叶,烫了一壶好茶,才将茶杯、茶壶全端了出来,“来,这边坐。”   习诗暄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位,摸住两束贴服在胸前的头发,娇俏地说,“我偏喜欢看这样无聊透顶的东西。”   任浩无奈叹笑,“爱看就看吧,习大小姐。”说着伸出手来请她一边安坐,见她仍是以极大的好奇观察公寓的四周,又呵呵地说,“我这一处,可是比上七小姐的家,恐是只有她家一间小书房那样大。”   她轻抬青葱玉指,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拂散热,“倒也不是。你这带着浓浓的书卷味,既干净又整洁,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这话听来自然是好,但任浩只淡然地扫过那方书桌,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的伤寒未好,加上为救诗暄而摔得一身痛,这病就这么拖了些天,咳嗽仍不见好,他起身寻药去,然后回头来找水杯,岂知迎面碰上她。   原来她早已端好水杯放在他跟前,然后双手奉上,他接过水杯的同时顺势牵过她的手指,心有所感地看着面前的爱人,“诗暄,你若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儿该多好。”   习诗暄听后会错了意,只当他是为两人家世的悬殊而感到不安,她递水到他的唇边,“我既是决定和你一起,就不会顾忌任何事。”   这句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吗?任浩的话,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此时的他面黄无光,一脸的病态直叫她又埋怨起自己,“都怪我,害你伤口感染。这么些天,你的病还不见好转,我看你到医院再住几天,打盘尼西林准会好的。”   医院的气味至今让人方案,他连忙否决,“不管你事,我之前就感染风寒,这病你也知道就是拖人,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想明日就会痊愈。”他乖乖地把药吞下,以前觉得难吃的西药,今日吞下喉却是另一番滋味。   “病症你都可以预测,你真行啊。”习诗暄接过杯子刚要转身放好,就被任浩从背后抱住,“其实,我的病不打紧,只消每日见你便极快大好。”   习诗暄有点不适应他身上那浓郁的男子气,又羞又窘,便要挣脱,“你怎么也油腔滑调的?”   任浩爽朗地大笑,把她背后的发捋到耳后,“我是情不自禁,谁叫你老在我面前晃悠。”西药气味中含着他的气息,飘忽过来,弄得她只得故作忸怩地待走,“你的意思是我来得过勤了?那我走了。”   任浩把她绕了过来面对自己,眼底闪烁了一丝狡意,拉住她不放,“走也可以,但要给一个奖赏我。”他耍起无赖时,倒不失可爱。   “嗯?”习诗暄鼓起腮帮,似笑非笑,她真的不懂。   任浩把脸凑过去,指了指脸颊,习诗暄忽就明白了,遂灵机一动,抿嘴笑着点头,“好吧,你闭上眼。”   任浩也很听话,一脸憧憬地阖眼。   谁知习诗暄会勾起手指在他脸上弹了一下,“感觉如何?任先生?”   哈哈哈......嬉笑充满了小公寓。   孔知河一行人在楼下守候,听见从楼上传来了诗暄的笑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不一会就从口中吐出袅袅烟圈,他仰头,那扇窗户被灯光映照出的两个影子,不尽忧色笼心,但他不敢,也不想打搅。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不得不感叹,世间瞬息万变,一朝一夕,仅仅是记忆而已。   两人在屋里吵吵闹闹地,不肯停息,似乎两人正被爱的浓意团团围住,诗暄终于还是被手脚轻快的任浩逮到,在他的怀里,她咯咯咯地笑不停嘴,“你再不放手,我可喊人了。”   “你不会喊的。”他笃定地抱她更紧。   扑面而来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不知何时已开始留恋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这样抱着,可是要将伤寒传于我。”   听了这话,他果真将人放开,但仍依依不舍,“都是我大意,怪我一时错手!”   两人相视而笑,突然听见外面的叩门声,乍一听是孔知明,诗暄一瞧放在桌案上的小座钟,不禁捂嘴,呀,这样晚了......任浩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门口,嘱咐她,“晚了,当心!”   “有孔知河在,不用担心。”   说完,她翩然转身,果青色云锦旗袍消失在转去的楼角间,他半倚在门边,谁知,她突然又探出头来对他扬手,两人的关系从悬崖那一刻就无声地发生变化,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这步走下去,就不可能再回头。   她走了,带走一片云彩,一片徜徉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云彩。   月色弥漫,夜风凉爽,弄堂小巷一片寂静。   那哒哒哒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他是极为警觉的人,听这声有异,火速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抽出枪来,然后双手擎住枪,侧身一个箭步躲到窗户边,掀起窗帘的下角。   外面事物并无异常,可他分明听见了有人走路的声音,他心下荡起波光,耳朵一竖,这声响果就停在了一门隔外。   他把食指扣上枪,等待着。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个清楚。   他深呼吸了一口,把枪保持方才那个姿势,一旦发现是敌人,他就要动手。一只手将门把手转动,门栓一拨开,一名扮男装的妙龄女子就这么赫然出现在眼前。   妙龄女子勾起唇角,他探头查看,见无人后,赶忙把人拉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   “你是怎么回事?几日没有和我们联系!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确定安全之后,妙龄女子才显出真身。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四月天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两人携手之事很快传遍了四周的人,当然包括香曼,出人意料的是,香曼表面上倒还释然,只是渐少与敬怡一伙人聚在一块,看起来也不爱和她们交往。   神秘的香曼常常是下了课就不见其踪影。   敬怡,敬文,诗暄,任浩,香曼,五人聚会一起的画面不复存在,那些快乐融洽的记忆将远远封存在香曼的心底。   冯敬怡最是拍手称快,她为此还总损四哥,弄得冯敬文哭笑不得,敬文早放下那段无终的感情,可他不明白诗暄为何在如此短时间就另择它人,那她的未婚夫杨踞铭呢?他看起来对习诗暄一往情深,两人之间的情意无端端就这么断了吗?   为此他向冯敬怡打听,冯敬怡谨记着习诗暄的话,又不想伤害四哥,因为“未婚夫”事件纯属习诗暄编造。   谁又能料到最后,这个只来帮忙的“未婚夫”消失了,真正的情郎竟会是冯敬文的好朋友和同事。   敬怡便一口咬定不清楚。   是啊,感情的事说不清楚,冯敬文惆怅过后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得不到的人,也得不到心的他,也不再作妄想。   四月天,北方的天气干燥多旱,雨后的地面上许快干涸。   这一年也不知为何,未到夏季,已预先热起来,冯敬怡发起北平香山远足,她盛情邀请好友前往来,此事一决定后,最出人意料的还当冯敬文,他竟带了袁家小姐妹一同前来,姐姐袁书芬温婉可人,妹妹袁书琳活泼可爱,两人也为这次旅行作了一番准备。   袁书芬是冯家老父为冯敬文择选的交往对象,两人之间一直没有进展,紧张的冯家老父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不容置疑地就把袁书芬塞了进去,并叮嘱冯敬文一路必须照应。袁书芬与其他人不熟,生性又腼腆,就把妹妹袁书琳叫来同往。   四辆小型轿车同时从天津出发,往北平一路开去。   习诗暄,任浩,冯敬怡乘坐一辆,冯敬文,袁家姐妹乘坐一辆,佣人随从一辆,还有一辆载着孔知河。一行人心情愉悦地往位于西北郊西山东麓的香山赶路。   一路上,他们时不时会遇到正要南下往战场上赶的军需卡车,每每看到这番情景,习诗暄和冯敬怡都不由心情转黯,她们虽是不关心国家事的普通女学生,但也知道国内形势严峻,这样大批军需武器运过去,肯定因前线急需,前线拼杀的都是同国之人,血肉相残啊。   任浩面色凝重地开车,避开一辆接一辆的军车,继续前行,倒是后座的习诗暄大约感伤,不住地看着从身边一跃而过的军车,秀眉微蹙,眼神飘远。   快速的车轮卷起风沙,扑面而来,立刻雾住挡风玻璃,前面的路途不清,任浩只好放慢了脚下的马力,缓缓前行。   冯敬怡在车里和习诗暄聊天,“诗暄,我父亲最近有点想要迁居香港的意思……”   “嗯?”习诗暄愕然地抬起眸光,“你父亲这样大的产业,移过去太费周折了吧?”   “大又如何?我父亲说了,如今的形势严峻,四处战火纷飞的,恐怕不安全。再说现在山东已危在旦夕,将来的事难说。我们家与政府军的官员素来有交集......父亲说先避风头再讲,若是和平之后,再从香港回来。”冯敬怡一脸无奈状。   习诗暄哦了一句,又问,“你也要走么?”   冯敬怡无声地瞄了一眼任浩,转过头朝她摇头,诗暄知道冯敬怡的意思,遂一只手覆在她的掌上,“我想情况并非如此糟糕!”   冯敬怡未免伤怀继续,便转开话题,“任先生真是福气,有诗暄相伴左右,你们准备几时请我去作傧相啊?我可是好期待喲!”   任浩听了,偷偷从后视镜瞄了瞄后面的人。   习诗暄立时窘了,便去咯吱冯敬怡,“小蹄子最近越发胆大!敢拿我来取笑!”   冯敬怡也牙尖嘴利地回嘴,“任先生,你和诗暄的事,我还算是半个媒人,你快讲是不是?”   任浩凝望后视镜中的习诗暄,正好此时,她也看到了自己,两人无声地交流彼此之间的那份感觉......诗暄不料他会这样答,“七小姐放心,我和诗暄的婚礼必定第一个请你作傧相。”   “瞧瞧人家任先生,多坦白,哪像你这个丫头……”冯敬怡斗不过诗暄的小动作,只好继续损诗暄,“任先生,诗暄姑娘十分刁钻泼辣,你以后可要小心,切勿老惯着她。她呀......唔唔唔......”   习诗暄急地红了脸,用手去遮冯敬怡的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叫你净说些损人的话,看来我不整整你是不行的……”任浩听见两个小姑娘相斗,时不时打望后视镜,窥到诗暄那张充满俏皮的脸,心里感到无限满足。   车里满载俏语笑靥,本是令人愉悦的,却突然被轰隆一声巨响给止住,前面取道的第一辆车忽然停住,后面的车紧接着也慢下来。   “怎么了?”她们异口同声地问,然后探出头,往沙土飞扬的前方望去,三人都看见了前方的情形,好像有一辆军需大卡车停住不动,上面陆陆续续地下来了若干穿戎服的士兵。任浩心感不好,顿时眉头一皱,朝后面的俩人嘱咐,“你们别下去,我去看看。”   “等一下。”习诗暄深知在乱世中有枪杆的人很霸道,又最有说话权,如今前方穿戎服的士兵也不知是何事挡在她们前方,更不知是那路人马,她害怕任浩遇危险,忽就想起车里有把轻巧的柯尔特□□,遂从车座边的柜子取出□□,交付他手中,“小心!”   任浩略感惊讶地接过去,突闻前方人声纷杂,看似吵开了锅,于是,他很熟练地将枪收好,下了车。   紧跟而来的孔知河也走了过来,和诗暄低头说了几句话,就神色匆匆地带人往前面去。   他们来到第一辆轿车前,才弄清原委,原来是迎面而来的军车车速太快,来不及刹车,差点撞上了载有佣人的小轿车。   现在这大卡车侧翻在地,车后的大批军需物资从后车厢中掉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摊了一地,军车上的小官士兵本就在赶路,遇上翻车这个事情,更没有好心气,又怕被后面的长官知道,会受到军规处罚,所以把所有责任推攘到开小轿车的人身上。   冯家的两位佣人从前也是行武出身,面对士兵的嚣张气焰也不寒颤,与之争论起来,这样一吵一嚷,双方互不相让,争得脖子都红了。   任浩上前去劝阻双方,谁知两方行为过于激烈,倒将他一把推倒在地,冯敬文见此,赶紧去扶他。那把柯尔特□□赫然出现在冯敬文的眼底,与此同时,士兵也看见了掉在地上的□□。   任浩十分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身去取,取是取到了,但额头上堵上了一把硬邦邦的东西。   “娘的!你敢私藏枪支!快给我把枪放下!”那个军需车士兵抬起愤怒的眼睛,朝任浩喝道。   冯敬文呆怵在一边全身发汗,只见任浩并没有放下枪的意思,他立刻颤颤巍巍对士兵抬手示意道,“长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开枪。”   “还不放下枪!”士兵显是被激怒,他戳紧了任浩的额头,让任浩感觉到紧压的疼痛,可他还是没有放下枪,“长官,我的枪是用来防身的,并无冒犯你的意思。”   “狗屁!少废话!把枪丢开!”士兵恼羞成怒,极快咔嚓一声上了栓。   孔知河见势不妙立马举起枪支,跟着孔知河的三人也齐齐端起枪,朝这几个士兵围拢起来,“你们放下枪,把人放开!否则,我们可要看看谁的枪厉害!”   士兵没有防备,不料人群中还有这等角色,暗自思量两方势力相当,士兵嚣张地笑道,“那好啊,拼枪杆,看谁的多!”   孔知河的余光仿佛瞥视到后面跟过来的卡车数量,他知道打起来必然不是对手,到时危急到小姐,可就得不偿失,想到此,就把语气缓了缓,“你们是哪个军的?”   “哪个军的管你鸟事?!”士兵被转开注意力,任浩就势来一个反手掐住士兵的手腕,两人夺枪间,众人只闻鸣天一声暴响,引过来所有的人围观。   自然,习诗暄也在之内。   “任浩!”习诗暄赶到时,任浩的枪已然抵在了那个士兵的脖子上,他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让在旁的孔知河禁不住深敛眉目。   不过,孔知河来不及深想,就看见卡车之后不断跟来的大批士兵,迅速将所有人包围住,一群士兵手持□□,两列人立正排开,一位军官威风凛凛地阔步走过来,军官手臂上缠着染有暗血的纱布,血布雾纱,在烈日当头照射下,只见斑驳裂色。   “杨副军长!”当孔知河看清来者何人,最先放下手中武器,不知不觉回头望被他护在身后的人。   诗暄已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也不知为人,抑或为事,她庆幸躲在孔知河身后,否则若她与之这般突如其来的直面,真不知自己会有什么表情。   秋凌和他的事断断续续地被她知道,秋凌孤身追随他入军的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她不想知道,也总传到她的耳里。她是该欣慰的,秋凌终身交付,再不会因为她而不幸福。   事隔半年,两人再见竟是这番情形,他都成了副军长!这半年,她尽量不提他,也尽量不打听他的消息,习暮飞起初还会苦口婆心地劝她,自从听说秋凌的事之后,对之前的事也矢口不提。   他被提升为七十八军的副军长,提携之快,让她匪夷所思!如今的他依旧身材挺拔,只是黑瘦的脸颊和身上数处纱布暴露了他的不好。   她可以想象他的日子过得如何,每日行走在生死边缘,每日处于刀山火海......   烽火沙场中的子弹横飞四射,炮火相逢,尘土飞挥,火光潋滟,她在重庆见过此景无数回,多的,记不清了,只要一联想到他冲锋在中,就不愿意再想下去,成为副军长的他,驰骋战场,披靡带甲,不知哪天会不会......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担忧,可她的眼眸已情不自禁地停落在那伤处。   杨踞铭以前有一张和白净小生一样的脸,但如今已然被毒辣日光射伤,变得黑黝黝的,无处不见烽火岁月的沧桑。   他笔挺挺地昂首走来,眼帘里出现炽热的光芒,微妙闪烁着惊喜,犹豫,困惑,苦闷……或许他们是有缘分的,他心心念念想着。   他忍不住走近她,思念的狂潮扑打过来,令他甚至忘记了情敌的存在,“是你,暄暄……”   习诗暄极力地躲开他的目光,现今的她已不想再让他看到一丝一毫的希望,他有秋凌,她有爱人,所以,她必须强忍,必须伪装,不能让一言一行出卖了自己。   她淡之又淡地唤他,“杨副军长!”      ☆、石崖凌   杨踞铭本想拉住她温软细语,在这番情形遇见她,真可谓是天降喜事,他为战事所累,每日见到的都是血肉,死亡,每日听见的都是子弹,炮弹声,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不得不继续完成任务。   可是,他究竟是想的!   她就是那一抹强心剂带给了他跳跃不已的快乐!他的唇边浮现了笑容,多久?不知有多久,没有笑过。   可令他失望是,她径直走到任浩身边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就算他是个点头之交,她也不该如此对待吧,更何况他们曾经那样关系亲密。   他好歹也是个副军长,在众将士面前,岂能丢了威信,他的笑顷刻间消失的没有痕迹,悬空的手尴尬地收回,藏起方才因一时情急而流露出的真情切意。   他要用平日里所持有的威严来武装自己,就连孔知河也惊觉他的脸色瞬间绷紧,与方才初见习诗暄时大相径庭。   “任浩,你没有事吧?”诗暄关切地眼神终究是惹恼了杨踞铭,她显然不在乎他,只在意毫发未损的情郎,只关心拿枪威胁自己的兵的任浩。   她在任浩身边低咛,“你放开他吧……”   暧昧羞辱了他的满眼,“放开我的兵!”杨踞铭侧身站定,眉宇间掺杂郁愤的情绪,他抬指向着任浩。   任浩当然认得他,从他出现之后,任浩就已经预料有更不好的事要发生,两人良久对持,无形的硝烟蔓延在他们中间,就连站一边的冯敬文也看出他们彼此那无音的较量。   任浩瞳孔一缩,手肘推离那个士兵好几步远,士兵愤而逃开,连忙躲到杨踞铭身边稀里哗啦报告了一大通,杨踞铭一句也没听进去,他铁青着脸盯着习诗暄,她正旁若无人的对任浩显露关怀,帽檐下的双目渐起浓色。   那个士兵一口咬定是习诗暄一行人的车先撞上自己的卡车,还牙痒痒地说任浩他们私藏枪械......   “你不要命啦!知道我们小姐是何人?”孔知河料想事态将会恶化,便冲到那个士兵跟前,一把攥起士兵的前襟威胁道。   这士兵是下级别士兵,自然没见过习暮飞的千金,他不服气地瞥一眼习诗暄的位置,趾高气扬地说,“是谁都没用,弄坏了前线物资,你们就得赔!”   “明明是你们撞过来,还赖我们。”其中为首那辆轿车上的一个佣人愤愤不平地与士兵争辩。   “胡说八道!”士兵急红了眼,甩开孔知河,又跑到杨踞铭身边打小报告,“副军长,他们这帮人嫌疑大着,每人身上都藏着枪!”   “住口!”杨踞铭瞪了一眼那士兵,正待跳起的士兵瞬间就没了底气,只得强压住狂躁。   杨踞铭迎面走近任浩,两人齐头高度,在相貌气度风姿上不相上下,但毕竟杨踞铭是行武出身,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军官的英武,俨然在气势上略胜任浩一筹。   杨踞铭变幻莫测的表情直叫诗暄生畏,她倾身微微挡住任浩,“杨副军长,这把小□□是我的,是爸爸送给我防身所用,与任浩无关。”她无非是在提醒杨踞铭,就算藏械有罪,他大可去找父亲,看他是否敢挑战习暮飞的权威。   无论如何,她势必要保任浩。   她是想间接告诉杨踞铭,说到底他也是习暮飞手下的一名兵而已,杨踞铭当即就跌下脸,顿了顿,毫无情面地下令,“既是私藏枪支,将人给我捆了住!”   话一毕,很快上来一群士兵举枪围住任浩和习诗暄,孔知河心里直发毛,他是第一次见杨踞铭如此严厉地对待小姐,不过,转念又想,他在战场上疲劳艰辛,加上日夜兼程赶往战场,碰上了小姐,可却受到小姐如此冷遇。   这是可以理解的,若他能听自己的劝解,他比不会采取行动,“杨副军长,不过是一场误会,还请不要耽误各自的行程。”   孔知河觉得杨踞铭实在是小题大做,明明可以很快解决的事,非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他觉得有必要出面制止。   可他忽略了杨踞铭身为副军长,有着领军一方的权威,他怎么可能会听从于他一个小小侍从官,更何况习诗暄这般轻视他,令他痛之又恼。   连日来不分昼夜的赶路已使他精疲力尽,巧遇她,让他在紧张劳累的路途中一扫心中阴霾,旋即心花怒放,可她却待他如敌,他的心立时如刀割般疼。   杨踞铭根本不理会孔知河,凌厉地手指一扫,“把那柄枪给我缴过来。”上去一名士兵作势就要抢下任浩手上的枪,习诗暄抢先夺过那枪,握在手心里,“不准抢我的枪。”   士兵不认识她,自然对她不客气,拉扯间不小心把她推倒在地,士兵得意地把枪抢到手里,“副军长,枪。”   “谁叫你动她的!”杨踞铭抽过那把小巧的美式□□,极为不悦地瞪住士兵,士兵立刻低头靠边。   孔知河为此气愤不过,但又碍着这么多人在,只好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要拿小姐出气。”   “把他!绑起来。”他恹气地从口中吐出几字,回眸冷色对住孔知河,“你不要多管闲事。”   习诗暄被任浩扶起来,任浩替她拍了干净身上的灰土,柔情备至地扶着她的肩,“别傻出头,诗暄。”   “他不会放过你。”习诗暄小声地对任浩说,眼神流露出的隐忧显而易见。   任浩示意她不用担心,作为旁观者,他可以看得出习诗暄的一举一动,甚至到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可牵制住杨踞铭。   杨踞铭的行为受自己情绪化影响,自己的情绪又受习诗暄的所有表现影响,所以杨踞铭如此,潜意识是要习诗暄能顺顺自己。   众士兵上前捉拿任浩,习诗暄毫不退缩,任浩推她在后,她偏要挡在前面,这些冯敬文实在看下去,便挺身站出来,“杨副军长,我们都是朋友,何必要弄到如此田地。”   士兵们终是擒到了任浩,习诗暄登时急地红了眼,“杨踞铭,你试一试动他看看!”   “滚开!”杨踞铭顷刻间勃然大怒,冯敬文被他推倒在地,三支枪由不同方向一齐瞄准他,他本想再吱吱声,可终究喉管里冒不出一个字,冯敬怡忙去扶他,“四哥。”   本来也想出面劝阻的敬怡,忽然发现杨踞铭恍若变了人似的,便想静观其变,她看得出杨踞铭一心系在习诗暄身上,而习诗暄却全心在任浩,不知三人到底如何演变这错乱揪心的情爱。   习诗暄过度的维护让人目光灼烧,杨踞铭竟不顾一切地从腰间取出佩枪来,显而易见,他已没耐心等下去!   习诗暄亦没有想过,他竟会拿枪瞄准自己,她抖索着唇,震惊地望着他一言不发。他面露寒霜,目光扑闪着一抹杀气,从口中冷冷地吐出一口凉气,“暄暄,过来!你再不过来,我一枪崩了他!”说着,当真快速将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发什么疯!杨踞铭!”诗暄声音放低中回响了忿意。   她害怕他那样的目光,如森林寒夜里独狼的一抹凉意,让她不由地全身战粟,她真的害怕他会为了她而勾下扣板,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自不量力地去夺他的枪。他虽负伤,手臂力道还十分强硬,一下就将她拖入怀中,钳制住她整个身体后,不让她动弹一寸。   见了此景,任浩本能地怒吼,“你放开她!”枪杆抵着的他无法动弹,他压制住怒意,对杨踞铭极力贬斥,“你算什么男人,有何颜面做副军长?只会借机欺负女人,我瞧不起你。”   杨踞铭揽紧得了机会,不断挣扎打闹的习诗暄,没有听进一字。   “你跟我走!我有话和你讲!”她的耳畔飘来一句话,表达地既急切又带有不可违抗的命令,她不愿屈服,用胳膊肘抵他,他手下加力,眼色颇具威逼,“你不愿走,我不会留情!”   他在威胁她,她猛然抬起眼瞅着他,那个平日里温和羞赧的男子哪里去了?难道是战争让他变成这样......还是因为她?想到这个,她不禁抽心地难过,她难道做错了吗?   “将这一行人押到车上去!”杨踞铭凌厉地下令。   孔知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眼疾手快地拾起枪,面对杨踞铭的咄咄逼人,他也毫不退步,“杨副军长,你太过分了!你不能这样逼小姐!”   数支枪哗哗哗......包围他们的枪支全部上栓,只等待杨踞铭一声令下,那响亮山林野道之声,把人的心都慑去魂魄,尤其是无辜的袁家姐妹,她们被这架势给吓得都嘤嘤啜泣起来。   习诗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为她舍去性命,方才的她还略有几分把握,杨踞铭不敢动她,而现在看来,他说不定就会因她而伤害无辜。   他再不是从前的铭哥哥了......   孔知河的额间冒汗,他忍无可忍地举起枪,“放开小姐,知河不能再客气了!”   “住手!”习诗暄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带起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她低头应允,“别伤害他们,我跟你走便是。”   她在众人面前,被他拖入弯处的一块石崖边上,卡车后一批士兵开始在指挥下,捡拾军需物品,包围众人的士兵依旧持枪以对,在烈日猛照下,那些士兵很快就汗流浃背,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垂下手。包围圈里的人神色各异,但不约而同往那边石崖眺望。   任浩双拳紧握,面含愠色,本是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他忍下那口恶气,撇开脸,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止石崖那边的风景将他全盘搅乱。   到了石崖,两人与其他人就算隔离。   岩石以外是辽阔的远山林景,这个时节万物催醒,遍地绿盈盈的,葱郁的荒山野岭,此刻那么生机勃勃,此起彼伏的山岭在诗暄面前仿佛成了一道越不过去的魔障,她心里揪着一团火,大有一手放出去的可能。   石崖那边搬搬弄弄的吵杂声渐行渐远,但隐约可以听见,杨踞铭拎着她的手腕一直踏着草地走,她顺从他,直到他停住脚步,驻足背对着她。   她不愿猜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冷冷地说,“杨副军长,我人也跟你来了,有话你快讲,不要浪费时间。”   他的背影此刻显得十分孱弱,在一秒间竟波动了一下。   她又道,“莫非杨副军长强行逼迫我来此地,是为了让我陪你矗在这看连绵山峦?对不起,我没有你那种心境!”   他回过头,立即松开她的手腕,她不悦地抬起手腕,细细查看那些红印记,薄纱的雪色维多利亚衬衫的荷叶边,在绿意盎然的山野中彰显出它的尤特,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她再抬起面庞时,旋以决裂的神色看他,那一弯犹如清水的眼睛,悄然落进水花。   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踌躇着和她对视,这会,见了她的戒备,她的泪水,她的漠视,他知道自己方才错得离谱。   但他只能这样,否则,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暄暄,都是我不对!”如果她能待自己好一点点,就算要他失掉颜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有什么过错?杨副军长,杨长官!”她还在为他刚刚的冷酷无情而生气,便毫无情面地撇开脸。   他神色颓然地站在那,像个认错的孩子,“若是我不这样,你会愿意听我说话吗?”她听后顿然哑口无言,不知何时,他已忽然恢复了往日的温情,两人的纠葛,她真不知该何以相对。   过了良久,她才放缓语气,对着正巴巴地望着她的他说,“你和秋凌的事,我听说了,既然如此,你就该把心思全权放在她身上......”   “不是你想得那样......暄暄,我承认我确实有过和秋凌交往的念头。当初你不来见我,我心灰意冷,回到部队不久,秋凌冒险只身来找我,我很受感动。她日夜陪我,对我关爱照顾,而我日思夜想的全是你......我觉得对她不公平,我不能欺骗她,更不能欺骗自己。你懂吗?懂......吗?”   他的话就像在乞求她的回眸一样叫人痛惜。   “那么......你送她回家去了?”习诗暄害怕他的痴情,害怕秋凌再做一次冲动的决定,“你知不知道她对你用情至深......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这样......秋凌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呢?”   “不是她不好,是我......哎,今日是我的过错,我......是被你给气昏了。”   “我......气你?”她听着他的话,越发后悔方才过冷过硬的态度。   “他让你幸福吗?”他突然这么问,让她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木然地点头,刚想问他手上的伤势如何,就被他打断。   哎……他仰天一声长叹,痛楚蔓延全身肌肉,却还要极力给她一个笑容,他想既是她幸福,比什么都强,“我想得很清楚!暄暄,你放心,以后我不会纠缠你。”   她太无情太无情,是吗?就算作为朋友,她也应当问候一声,而不是如此对他怀有敌意。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样?   他走过来,把那把柯尔特□□摊在手心,递到她面前,她无言地接了过去。   “枪还是少动为妙,小心走火。”他的睫毛眨了眨,极快地低头走过她,“走吧。”恍惚一过之际,她疑心自己看错那一闪而过的光珠。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石崖,辽阔的山体渐渐隐没,只有整装待发的士兵和军车等待在道路上,他步入人群中,发现倒地的物资全被整上车,有士兵过来和他耳语。他点点头,便朝士兵们挥指一抬,“收枪!马上出发!”   到底是训练有速的士兵,一听长官口令,立马收枪归队,围住孔知河一行人的士兵也陆陆续续爬上了车。翻倒的卡车早被放正,试过之后竟还可以正常驾驶,于是被驾驶兵启动起来,然后哐哐铛铛从他们这一行人身边驶过,一辆紧跟一辆。   杨踞铭走到孔知河身边,怀有歉意地看着他,“孔侍卫长,今日全是我过错,对不住了。他日我会向司令当面请罪,我必须得走了,前线弹药虚空,已经耽误……”   孔知河微微屈身答,“今日之事,知河不会提半句,我想小姐自然也不会。”杨踞铭亦不多言,怅然一笑,“保护小姐的周全,我走了。”   他迎面过来,眉宇中稍有暗浓的暮色,诗暄被他看得心烦意乱,一只手掌连忙伸进任浩的臂弯,才慢慢得以平复。   他十分敏捷地登上了军车,仍旧将她牢牢钉在目光中,直至她从眼前移过,再不可相望。   他平视着前方蜿蜒盘旋的路径,一座座山峰变成了一处处硝烟……过不了多久,他即是要全面备战,他的全副心思本来只在战斗,不想被中途的巧遇拨乱了整副心图,他竭尽心力,闭合眼帘,真的很想要睡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双清馆   他们一行人害怕夜长梦多,即刻发动引擎,一路遥奔,相比之前欢快的情形,现在寂静的多,车里的人都彼此不多交流。   冯敬怡靠在车背上假寐,诗暄一只手支撑着额头看窗外的寥寥路途,显得十分沉闷,任浩心里不舒坦,闷闷地开着车,也一言不发。   在天黑之前终是到了西郊处的香山,他们的车绕着香山一路开上去,发现这条路修铺得极好,香山不愧历来是皇家名人的休养胜地,四季各色的景致都很优美。   盛夏中的香山,花团锦绣,风光旖旎,到处是参天大树,每每转弯,柔风带转,便是一片芬芳沁心人脾。   他们路途上本是辛苦,可到了山脚下,皆被景致所吸引住,沿路而上,惊呼于自然界的绮丽多姿,偶尔有野物在山间穿梭,冯敬怡兴高采烈地指来指去,习诗暄到了此刻,似乎也忘光了由偶遇带起的不快,尽情让林荫徐风拂面。   四辆车绕路而上,有时也会碰到下山的车辆,各分两道行驶,路过大片老槐树,与苍柏交汇成眼前的一片清荫……   所有的车停下,只见两排尖刻的栅栏拦住上山的去路,两边各立一队卫戍,见来车,其中两人跑过来,例行询问,口气颇为严厉。冯敬怡从包里拿出一张特别通行证给他们看,卫戍看过,立马举了一个敬礼的姿势,其他的人见状也都立正敬礼。四辆车顺利通过关口,缓缓进入到隐秘在香山最深的地方。   诗暄早就听敬怡提过这位将军,心里其实也蛮期待,他的名声威震四海,国人无人不晓,他的作为更是令人钦佩,她很想一睹这位英雄风貌。   “双清别墅”众人从车上陆续下来,看到大门上的牌匾,红笔磨字,犹如龙蛇卧底,挥劲有力。   别墅旁有重兵把守,看管甚严,从未见过这种阵势的袁家姐妹,愈是满心好奇,尤其是妹妹,不停地缠住冯敬怡问东问西。   别墅四周种有青幽葱绿的竹子,竹影扶疏,在渐渐隐没的夕阳下,树荫婆娑,葱葱郁郁,大有农家田地的模样,前一边还种有各类盆栽,花色艳丽,姿态优美,这一处被花花草草点缀地恍若世外桃源。   卫戎进去通报后,很快有一位侍从官迎了出来,热情地将她们请进屋内,那侍从官一直陪在冯敬怡身旁,同她说着话,显然从前很熟。她们进入别墅之后看到这座别墅的装饰风格尤为田园风格,让人联想到宁静致远的古诗词,这处看起来既可呤诗作画,又能平复心境。   侍从官领着冯敬怡走开后,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交谈,看着大厅里到处都有盆栽,不论是树或花,都是极为鲜活美丽的,那些古色古香的檀木家具,弥漫着木头陈韵良久的香气,让人身处其中,慢慢地,心境变得宁静。   下人们端着茶盘上来,招待他们喝茶,任浩则一人立在一副字前,驻足观赏,习诗暄走过来,也凝视着那一副字,“看什么呢?”   任浩刚想启口,只听远处卫戎行礼的声音遍遍传来,回头发现,那位传奇将军从屋外走了过来。   习诗暄端详着将军片刻,他穿着便装,与任浩,冯敬文并无任何不同,他的和父亲年纪相当,但较父亲更添了些文人的儒气,站在靓丽的冯敬怡身边,丝毫不逊色于她,风采不减的他,配她,这是诗暄见到将军的第一感觉。   他只需站在那里,稳健如松的气质,已足以让人投目,诗暄对将军的印象极好,大概,也因为他和父亲习暮飞有些相似。   一脸幸福感的冯敬怡扬起脸上的梨涡漩,朝各位介绍,“这是周卓将军。”   她是一位爽落的新式派女子,对于自己的崇拜从未想过遮遮掩掩,这一点又和习诗暄异曲同工。   到目前为止,冯家家人中,也只有冯敬文才知道他们的事,本来敬文对妹妹的事还抱有成见,今日一见其人,还真是有点改观,只是他心里有坎过不去,毕竟这个周卓与妹妹的年岁相差太大。   外面都风传周卓将军如今变得严厉凶狠,可在冯敬文看来,他倒像一个和蔼的、通情达理的长辈,并未让他们感到丝毫压力。   他们坐在一起用餐时,冯敬怡活泼热闹,周卓和颜悦色,逐步地大家说开了......   屋外竹影摇曳,春草芳香,屋里一大群人,把酒谈欢,周卓将军听他们说这个那个新奇的事,笑容连连......期间还时不时给冯敬怡夹菜,他的细心温柔被习诗暄收进眼中,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给敬怡递了个眼色,更叫敬怡洋洋洒洒地笑。   周卓有到时间抽烟的习惯,他很绅士地主动提出到外面的庭院里去,以来避开女眷,众女子带着崇拜的眼神目送他。   任浩,冯敬文陪同他一起步入庭院,只见庭院内百花齐放,绿藤绕壁,还有些藤蔓从屋檐顶上倾斜而下,掉成一缕一缕的长罗藤,在云淡风轻的夜晚中垂落,被一路的灯笼照耀成了几道珠帘,把亭廊装饰得绿意温馨。   冯敬文不知吃了什么,肚子突发胀痛,他才刚抽一根外国烟,就发作,连连抱歉,要去找盥洗间,周卓靠在椅子上,不断吐出烟圈,任浩陪在其身边,徐徐抽烟,心思缥缈。   这是他第一回见周卓,虽说之前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确不同反响,早年,周卓就是一个极其爱国的将军,名声在外,甚多褒扬,显然和一些声名狼藉的司令们大相径庭。   任浩心里暗自琢磨着事,见周卓的另只烟放在嘴中,便殷勤地为他点起了烟,“周将军,请!”火苗蹿跳,两人相互间一定神,算是可以开始攀谈了。   “任先生,你是在银行工作吗?”周卓吸了一口又吐烟圈,一双眼不住在他身上打量。   任浩表现坦然,任由周卓的目光无形地穿梭,只是极淡地报以微笑,“是的,周将军。”   “不知我是不是老了,不大会看人了?怎么看着你不该屈就于金融行业?”周卓从嘴里吐出一口烟圈,笑容敛深,“我也见过不少搞金融的人,他们给人的感觉不禁相同,可你倒是不太一样。”   任浩听后,畅快地笑了一声,“世界上的人又岂会一样!就算同父母所生,也是一人一个样的。”   周卓脸色沉蔼地看着他,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又听他说得振振有词,面不改色,收紧的眉头渐渐平开,“任先生极会说辞。我也是看任先生不像其他人,动不动就是谈搞经济,谈银行,论断金融,这些我听得太多。”   “周将军见笑了,任浩在银行金融界还未站稳脚跟,所以断断不敢轻易在将军面前卖弄学问。”他露出的虔诚,可能逃不过有些人的眼睛,他想要拉近与周卓的距离,便说,“素闻周将军见识深广,任浩早就钦佩在心,今日托七小姐的福,能亲见将军,任浩倒是有许多人生问题想要请教将军......”   周卓听这话意深入,吐了一口烟圈,并没就此打断。   一个轻盈欢快的身影突然出现,将一杯普洱茶端到周卓面前,只见敬怡笑意满怀地站在身边,“你们在说些什么?看起来聊得很投机?”   “都说了你要少抽,看看你,都好几根了!”敬怡可能看见烟灰缸里的烟蒂,遂鼓起脸,装着一副不悦的模样。   周卓坦然地笑了笑,极快掐灭手上未有完尽的那一根烟。   冯敬怡才露出满意的笑脸。   冯敬怡端着茶旁若无人地叫他喝了进去,他乖乖地抿了几口,面露孩童般的笑意,“我就是犯瘾,你不喜欢,我就不抽。”   “我也不是叫你戒了,只不过你每回都不听话,一抽就停不下来。”   周卓拿起冯敬怡的手,俏皮地朝她嬉笑,“我这不是习惯了吗?你往后在旁盯着就是。”   周卓果真很听这位冯七小姐的话,这是任浩旁观后的感受,别看七小姐年轻,说的话对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挺受用。   “七小姐,周将军,你们聊,我就不打搅了。”任浩自知在此多呆下去就是太没眼力了,连忙谦恭地起身而退。   他走后,周卓盯着那道儒气风发的背影思酌,目光深远,冯敬怡瞅见,不明其意地,将手覆在他的掌上,“任先生背上有虫子吗?”   他站起来仰视星空,徐徐摇头,牵起她那软绵绵的手指,往院子里走,“我看这位任浩先生气宇非凡,又生得俊朗,既是你哥哥的同事,你们自然走得近,你怎会没看上他?”   “真讨人嫌!”冯敬怡嗲声地怒目圆睁,惹得他哈哈大笑,敬怡哪里知道周卓这般年岁还会吃醋,故板起脸,也毫不示弱地回嘴,“人家任浩先生心仪的是习诗暄,只有我这样的傻人,才会中意你这个老人。”   周卓也不生气,随她怎样说,他只将她的手指套牢,“老人是老一点,但心是一样的嘛。”   “顽童!”敬怡将头斜靠在他的肩上,忽然发觉远远地总有人跟着,“真是扰人!我们难道就不能单独呆会?”   他神色黯然地继续走,一直拖这静怡的手指头,“小七......他们是为我们安全着想。”   “知道了。”   走着,走着,她忽顿住,抬眸认真地看他,“我们的事到底怎样办?”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踏梦行   翌日大清早,香山鸟语花香,孕育着葱葱绿意,他们一行人被一队卫戍前护后拥地,往一条小径攀岩而上。袁书琳跟着诗暄和冯敬怡沿着阶梯上山,故意落下后面的冯敬文和袁书芬,好让他们可以独处。   冯敬怡不经意回头瞅下,小声同袁书琳说,“看来你姐姐同我哥哥更近了一步。”   袁书琳露齿大笑,后面的两人听见笑声,立刻尴尬地拉开了距离。   周卓没有同来,他有政事要处理,就下令派了卫戍沿路保护,冯敬怡来过香山数次,和周卓也曾到过最顶峰的“香炉峰”,那时的她,累地气喘咻咻,倒是周卓步态从容,稳健地拾阶而上,同时还能牵住冯敬怡跟随。冯敬怡从此对到底是武官出身的周卓愈加刮目相看,一面又气自己年纪轻轻,还比上他的体力。   他们到了半山腰,稀稀拉拉的人群,顶上有几个,中途走几个,跟在后面又是几个,卫戍只好慢步在后面跟随,前面的卫戍始终继续向前。   冯敬怡朝前面的人扬手,“诗暄,你们先走,我要喘一喘,山顶再会!”她清丽的声音传遍山林小径间。   任浩和习诗暄会心一笑,继续上行,任浩没想过诗暄体力这样好,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大家小姐,走上几步,就嚷着腿疼。诗暄告诉他,她住在金陵的时候,最喜欢爬到后山去玩,有时还策马绕山。   任浩竖起大拇指夸她,她故扬起那张青春洋溢的脸,说要与他比赛,两人就这样前脚后脚地爬山。盛阳从枝桠中透射过来,洒到他们的脸上,如同镀上金子的光辉。   任浩的体力自然胜过习诗暄,可习诗暄尤其好胜,从旁的陡峭泥土坡面上硬是几步踏去,一跃而过他。她回头朝他得意,岂料,当时身体无法平衡,伴随惯性就往后倒。   被他迎面接住,又憋不住逗趣,“小丫头,看你今后还得意不?”   习诗暄孩子气地、放肆地扯住他的衬衣衣角,让他拖住自己往上爬,“我不管了,反正我是没气使了,你得拖住我上山顶。”   任浩无可奈何地回头,“习大小姐的话,我必定服从!”山林间,任浩的脸徜徉着幸福得意,他愿意这般宠爱她,包容她,直到天荒地老。   “讨厌,你怎么和孔知河一个腔调。”说着,她便回头俯视离她不算太远的孔知河,离开她有一段距离。   香炉峰尽现眼前,在前的卫戍们站到旁边去找石块休息,诗暄展开双臂,迎着山顶的微风,取尽此处人杰地灵的精华。云雾恰好缭绕在众山峦间,景色迤逦,拨弄着若隐若现的神秘面纱,好多处都有鲜花的靓丽花姿。   “任浩,你瞧,满山的花儿…..”习诗暄的欣喜自不在话下,这般多的红花绿叶,远远望去,像镶嵌在石壁上的红色宝石。   山峰顶修建了一个八角亭,朱红色的漆面已有一些斑驳脱漆的痕迹,它顶着日头在山峰上站立这样久,难免失色。诗暄拿起手绢在石凳上挥了挥尘土,任浩坐下来,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唇红齿白,衬得肌肤的水色极好。   习诗暄额上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情不自禁抬起手臂,用衬衣衣袖给她擦了个干净。   “手帕怎么不带在身上?”她顽皮地冲他一笑,他告诉她,“放在家里藏着。”   她微微抬起柳眉,表示疑惑。   他抬起手指去拨开她额前半湿的絮发,“你用过的手帕,我必然要收着。”   她莞尔,脸上增添红润,“莫是说得好听?”   “诗暄,我是真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显得沉不住气,脸上突然扫过恹气,她支着下巴尖,眨着净如山泉的双目,“就算你是哄骗我,我也情愿相信。”   他心中一凛,不语地含笑望她,那笑却是那么的僵硬。   那两排睫毛像蝴蝶双翼扇呀扇的,“你难道没有话想问我?”   任浩直摇头,但见她神色凝重,“他和我说清楚了,以后不会那样。”他的目光转为缓和,一点也没有为此追问下去的意思,惹得她不满地扭头,“看起来,你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任浩,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你不说,我自然不问。”   他的答案没有诚意,她突地站起来,发起大小姐脾气,“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不过如此罢了。”说着哼地背过身去。   他急忙拢她入怀,“你这个傻丫头,成日里都胡思乱想。我不问,是因为我信你。我纵是有万分的嫉妒,也不能向你质问什么,这样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你说这个话对不对?”他的话像一缕清香的风吹拂了过来,叫她心生感动,她眼中的任浩那么的含情脉脉,那么的认真,“坏任浩,我以为你当真不在乎。”   “那你在乎吗?”任浩诘问她,她当时对杨踞铭表现的敌意,是不是还证明她的顾忌?既然不爱,必当无关,可她过于敌对,反而......   他阻止自己想下去,扳过她的身子,低头与之对视,“诗暄,我不是不在乎,正我太在乎你了,但在乎一个人,就必须对之尊重,对不对?”   习诗暄出了神,此刻的她面露宁静,有安逸的美感,他将额头抵着她隔着额头的头发,只闻暗香浮现,惹得他心思飘渺,忍不住在她脸颊边落下一吻,正巧被刚大气喘喘的袁书琳撞见,忙回头唤冯敬怡,两人看了捂着嘴都没忍住笑,终是打断了他们的亲昵缱绻。   啧啧啧!冯敬怡捋起袖口到手肘部,由卫戍扶着,从台阶一上来就忍不住笑话他们,“我们真来得不是时候!你说是不是?书琳妹妹。”   袁书琳圆圆的脸蛋藏不住笑意,却也不敢像冯敬怡那样肆意取笑,一副生涩的少女样,乖巧可人。   任浩坦荡地笑,却不语,习诗暄可是羞愧地满脸彩霞,她追着冯敬怡想要揪住她教训,可敬怡敏捷过人,顺势躲到任浩身后,“任先生,你看这丫头,我说她几句,她就这样待我!小辣椒呀!”   诗暄一听,更不肯就此放过她,“下次我定要到周将军面前参你一本,不然,你这张嘴又该不停歇损人……”   “又顽又烈的丫头片子!”冯敬怡不依不饶在任浩身后躲闪,任浩竟然也护着她,她愈发变得气焰嚣张,“任先生,你真该管束管束她,你瞧她,我也没说什么?她就这样凶地欺负人。哎呀!”   任浩只好勉力拦住诗暄,看她脸上蕴着彩蝶飞舞过的灿烂痕迹,“好了,诗暄,不要同七小姐计较了!”   “还是任先生通情理!”冯敬怡吐舌头,笑道,“任先生快些把小辣椒娶回家好好□□,我们才不会被她欺负。”   “你听听!七小姐坏透了。”习诗暄恨得直跺脚,刚想折过去逮人,只听几人的笑声由后方传来,回头瞥见冯敬文牵住袁书芬的手将她扯到亭里去,袁书芬面带几分羞色,笑着说,“你们笑闹什么呀,也让我们高兴高兴。”   冯敬文气息难平地走到任浩身边,“任兄体力极好呀!都不等等我!”   任浩故意飘了飘眼色,“若我与你同步,那岂不是太不识趣了!”说着,其他人齐眼对准正满面羞涩的袁书芬。   冯敬文知道他们的目的,就不再与之争论下去,只清了清喉咙,步到一边,将山景林色的瑰丽尽收眼底,“山顶如此辽阔…… ”   他们下山经由一处隐匿在林荫深处的眼镜湖,两泓平静的湖水中间架有一座白石拱桥,若从山的台阶上眺望,像一幅巨大形状的眼镜。   站在桥上,众人仰头看风景,从一处山洞上有流泉直下,此情此景就和古书上的水帘洞一模一样,真真是珠帘壁挂!众人见了唏嘘不已,再望沟壑间的野花芳草,无不争奇斗妍。   顶头烈日照出一片树荫,叫他们一身淋漓大汗许快就凉干透,休憩的片刻,皆赞此处真是山间良处,秀雅林静。   敬怡和诗暄,袁家姐妹在山林里摘花编起花环来,袁书芬心灵手巧地教三人,几人玩地乐不思蜀……让诗暄意想不到的是,她们这是最后一次结伴出游,以后竟多年不曾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王府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铭哥哥终于爆发激情,哈哈。   高级会宴设在北平,一时隐匿在皇城根处的奢华王府成了最热闹场地,外面条条纵路上,卫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路灯打亮了停放在青石板路上的各类豪华小轿车和吉普车。   闷热的天气提前而至,所来女客皆是夏服裙衫,有的手里握了绢扇,在手里轻轻摇晃,男客则西装礼服,或军服在身.....重重院落里有一些栀子花开放甚好,在没有晚风吹拂的情况下,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重重萦绕在整座王府中。   女宾挽着男宾穿过层层园亭,随着前面引路官员,纷沓而至,在主厅里,拢聚了三四批宾客,其中一位着整齐军服的人便是习暮飞,他身边站的是管制整个华北冀察绥靖公署主任陈京文,其人外表精瘦,说起话来官腔圆滑,还有一位是周卓将军,余下几位也都是要人。   他们正在举杯庆祝前几日一次击破敌军的进攻策略,其策划使敌军损失了一个师,为此,众人举杯以示鼓舞,此时的周卓眉心笼罩阴霾,他是负责这个计划的总指挥,此时此刻应该比谁都要高兴,可他却没有心情。   副军长杨踞铭的功劳也很大,他越过军长命令,不仅突围成功,而且在敌后还来了个诱敌深入,是推动敌军此次战败的重要因素,可见他的战略才能不一斑,周卓有意将山东的部队交给他,现暂且留他于山东,再做观望。   作为一手提拔杨踞铭的老将习暮飞自是功不可没,这些官场上的同僚除就赞美,还要添酒祝贺,习暮飞心里却是百般滋味,在灰尘乱舞的高山丛林,杨踞铭浴血奋战,每一日都是提着命去战斗,习暮飞欣赏他,但决不愿他战死沙场,虽然女儿与他不成缘分,但他仍就爱护他的爱将。   众人正眉飞色舞之时,一位穿着云纱滚边月牙白色旗袍的女宾走近他们,待习暮飞警觉地转头凝视时,遂彰露了惊喜,但见女宾身边的风华男子微微点头,习暮飞的眉目慢慢收拢,遂演变成了无声的审视,他咄咄地看着那位彬彬有礼的男子。   事发突然,女儿的任性终究还是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爸爸。”习诗暄引着任浩走到习暮飞跟前,将手臂从任浩臂弯里抽出,亲昵地去挽父亲,娇柔地好是俊俏,“SURPIRSE?!”   习暮飞绝不会料到这个还在天津读书的丫头会偷偷跑到北平来,这次宴请没有请柬是绝无可能进来的,他知道,丫头肯定是求了沈沐风,才得以从中周旋。   这个惊喜,怕是太大!   任浩被习诗暄兴高采烈地介绍,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晤面,旁人看了心里各有掂量,一旁的周卓倒真是大吃一惊,从未料过诗暄竟会是习暮飞的女儿。   此时,诗暄和周卓只是默契地彼此交流了一眼,皆是不提那日双清馆会面之事,或许,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众人又顺着形势聊了一会,才各自散去。   女儿的举动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作为父亲的习暮飞不得不要问个清楚,他单独领诗暄到一个会客室,刚关起门,就一个指头狠狠敲在她脑门上,她疼得哇哇叫,习暮飞这才带了点愠色,看着女儿,“总是寻着岔和爸爸绕,我不叫你来的地方你偏是要来,这回胆大包天地,还带了个男人来!”   习诗暄听得出来父亲的口气,并不算生气,于是装作嬉皮笑脸状挨到习暮飞的肩膀上,直撒娇,“爸爸......我知道爸爸你念着我,就飞身而来,您倒好,还数落我一顿,我可是冤得很。”   “这个人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位?”习暮飞叮地拨开珐琅香烟盒,抽出一支烟来,“你说说看到底对他了解有多少?”   “全全了解,爸爸,他救我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就冲这一点,我就愿意和他在一起。”诗暄笃定地看着父亲,胜似桃花的脸上始终含着笑意,习暮飞看在眼里,本应该为她高兴,但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   可能他早将杨踞铭看做最适合的女婿人选,现今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男子出现,搅乱了他全部安排,他该何以收场......   “他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啊?那我真不看好你们。爸爸问你一句,你到底爱不爱他,还有他呢?又怎么证明爱你?”习暮飞觉得女儿此话说得离谱,他隐隐觉得这段感情并不纯粹,至少在女儿心里,那人是她的救命恩人,难道就必须与救命恩人好来报答吗?   诗暄想得很清楚,既然两人决定相爱,而且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她就不再二心了。   “我们自然是两情相悦,爸爸,你就同意好吗?”无论如何,诗暄总还是希望第一个得到父亲的首肯。   陈京文在宴会厅眯着细长的双眼,状似无意地,目光随着舞群对面忽隐忽现的男宾客游动,男宾客察觉后,也朝陈京文点头示意,陈京文略微举起手中的红酒,在手中轻轻一摇,笑意浓浓地把得意收入眼底。   王府主厅里衣香鬓影,外间重重院落香气袭人,习暮飞此时负手立在一重院落外的蔓藤墙边,听着从厅里隐约传来的外国曲,不知名的小虫子飞来,在他身边转悠,他不耐烦地踱在沾满青苔的石板路上。   “司令。”跟着沈沐风过来的孔知河,见到习暮飞之后,规规矩矩向他行礼,然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向习暮飞报告,“任先生的来历,知河派人去查过。他的家庭背景极其简单,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因瘟疫过世,后来被一家教书人家收养,养大后,他就读天津南大金融管理系,毕业后就一直供职于北丰银行。任先生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人品甚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业余爱好就是喜欢读书,和朋友研究研究外国电影文学之类的……”   孔知河一溜气讲完这些暗中的调查,在月光下偷偷张望习暮飞,只见他一直紧敛眉头,眼眸深沉如潭,看不清其深度,孔知河在一旁和腿等着,目视他的踱步越发慢下来。   “孔知河,切记要保护好小姐的周全。”出其不意的,孔知河并没有听到习暮飞阻扰的命令,习暮飞也不再提关于任浩的事,朝孔知河一摆手,“去吧。”待人走后,这才对在一旁的沈沐风道,“再秘密找军统的人去查一次。”   “司令还是不放心?”沈沐风道。   习暮飞悻悻地摇头,“我倒真是希望孔知河的调查全部属实,否则,那个傻丫头会很伤心的。”   “看来小姐十分中意这位任先生?”想到诗暄的情景,沈沐风不禁又想问。   “这丫头,唉,死活不肯顺我的意!此人先前冒着生命危险救过她,她这孩子重感情,一只脚陷下去,不遇到硬墙壁是不可能回头的,再则她的性子犟,若我不先顺着她的意,恐又要生出事端,我不想要让她伤心,姑且让他们处一段时日,观察观察再说。”他一只手扶在皮带上细细触摸,然后眼球中的光芒颓然黯落,“只是可惜了杨踞铭......”   沈沐风抬头望着近处的月亮,一时间只感叹,“或许他们的机缘还未到时候......”   天津城,朝凤居的花楼四处吵杂,台上有吹拉弹唱,又有细腰舞娘,她们的手绢不断往下丢,媚眼如丝,惹起台下来寻欢作乐的男客吹哨叫嚣,场面好不热闹。   只是他们不晓得,在朝凤居的一间华丽套间里,手握华北重权的司令官陈京文与往日一样在等人,今日的他太过兴奋,一改喝茶的习惯,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了好几杯洋酒。   门外依旧响起熟悉的叩门声,重复嗒嗒,嗒嗒!陈京文等的人如期出现……当那人亮出脸面,不是别人,正是任浩......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扑通倒在床褥上,脑海里不断闪现前日王府会宴的情形,他表现地镇静自若,可天知道他当时是如何震惊,如何强烈掩饰,如何笑中带涩。   他必须藏好所有的死角,必须拿出从前学习的所有本领来伪装,在习暮飞面前,在陈京文面前,在周卓面前,甚至于在她面前!他没得选择,只能藏好那颗狂躁不安却拼命压抑的心......   陈京文的指示一落到实处,他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不管他愿不愿意或者是能不能做到,都必须去完成。   取得习暮飞的信任,其实也很简单。   他的身世环境做得完美无痕,没有半点痕迹可寻,这也多亏于陈京文的鼎力协助,将他周遭关联的一切抹得干干净净,他是一颗安插在白色世界里的黑色棋子,可他在世人的面前彰显得恰恰却是一颗白色棋子。   他一夜辗转难眠,夜风如辣,他思绪万千,终是按耐不住扯下灯线,从抽屉里取出信纸,提起笔劲挥落。      ☆、玉兰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金陵盛夏,酷暑难耐,火辣辣的天气如同火炉,让人每日炙烤,没风的日子里,只有叫天子在草丛里嘶声裂肺。   两月未落雨,民间早已旱灾泛滥,百姓叫苦连天,然而居于重要地位的金陵城里,达官贵人,富甲商人自有自的活法,依旧歌舞昇平,过着纸醉心迷的日子,岂不知,这些人的好日子不久久要中断。   北方已有几个重镇已落入他人之手,并且山东如今岌岌可危,杨踞铭所在的部队又与苏北军开火,两边相持不下.......   习暮飞从总统府走出来,沈沐风见他面色不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司令。” 但见他在烈日炎炎的午后竟仰头注视着正毒的日头,把那根从日本兵那缴来的手杖发狠往地上摔去。   沈沐风见手杖被甩得老远,慌慌张张去拾起来,发现竟还未断开,只有几处刮痕。   “出了什么事?司令?”沈沐风料到必定发生了大事。   “周卓叛敌,全数带走近三十万兵马。我请求最靠近鲁地的陈京文的兵力增援,谁知他倒好意思同我说自己的部队要保护北平的安危,不能任意出派兵力,其他的人就更别提能帮忙!我的亲兵师团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全力助扫,他们倒是各有各的盘算!哼 !”   习暮飞越想越气愤,一只手拼命压在胸腹,气流还是压制不住往上直蹿,“当初我就看李晖之是个人才,没想到他竟会成就如今这般势力,唉。苏北军现今也在观望局势,一旦看准我军得不到增援,山东怕是难坚守下去......我真是好糊涂,派了杨踞铭出战。”   “司令,来,药。”沈沐风机灵地把随身带来的药从瓶里倒出,习暮飞却将药推开,万般无奈地叹息,“真没想到会到今日这般田地,如今自己的人不团结,外界又不合力,即便再有通天本领,也是沧海一粟!”   沈沐风点头附和,许久不见司令颓丧于此,自己也跟着心里吃紧,他想了想便转换话题,“司令,小姐和任先生提前到达玉兰官邸,一直在等你。”   这句具有魔力的话将他从亢长的苦闷中暂时解脱出来,他慢慢收敛暴躁,“他们不是说要过段时间到吗?怎么不早说!”   “说是突起学生活动......”   习暮飞阔步走进来时,墨色衬衣被汗浸湿了一背,他踏过一路草地,瞄了眼开得正旺的广玉兰,从而心情变好,两排卫兵见到他即刻立正敬礼。   会客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人,正在低头说着话,任浩似乎低头在安抚诗暄,诗暄则抑制不住身体颤动,待诗暄一见到习暮飞,便跑到他跟前哭,任浩在一旁静静看着,满脸笼罩凄色。   极少见女儿会哭成这样,习暮飞疼惜女儿,心里跟着难受,后来他得知,原来是这次活动死了许多学生,还连累了诗暄的同学,老师,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就被学校的人知晓,当时她被困在学校里,被学生干部们合起来咄咄逼问,她当时无力为自己声辩,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幸亏得知消息的任浩够机灵,想了办法让她逃了出来,她才能顺利地与一直守在校门外的孔知河会合。   “暄暄,留在爸爸身边,爸爸不会让人再伤害你!”习暮飞以为女儿在外受惊过度,连忙安慰她,说完又瞟了眼任浩,朝他点头,已示宽慰,“反正你们早晚都是要回来办订婚仪式的,早些回来更妥,我也安心。”   “伯父,诗暄是为那些同学伤心,死伤了许多......”任浩说的时候伤感无助,因为对那个学校,他已有深厚的感情,为了国家的和平,牺牲了那些没有任何武力威胁的学生,他不可能不心痛。   “任浩,现今天下大乱,我就暄暄这么一个女儿,待订婚之后,我就可安心把她交予你,以后保护她的责任就全权在你。”习暮飞的心间充满了无力感,面对着任浩,第一次说出这番真正的肺腑,“你能做到?”   “定当全力!”任浩牵过诗暄的手,看着她的泪眼婆娑,不禁抬起手去替她抚干净,就算习暮飞不提,他也将一生想护,怕就怕,他没这个福气。   习暮飞的眼神懈怠,当他无声地凝视这一个曾面临死亡都不放手的男子,越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正气,他派沈沐风去查任浩的底细,最后得来的结果与孔知河调查的无异,虽说他心有所向,可任浩到底是女儿爱慕的人,愿意接受的任,他不敢再擅自做主拆散他们,毕竟,他太了解女儿的犟。   成全他们,也成全自己,也算是完成了他的一大心愿。   “望你记住今日说的话!若是以后伤了暄暄的心,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习暮飞半认真半说笑地看着任浩,其实这话他在谈笑间便透露了他的爱女如命,他是要间接告诉任浩,伤了习诗暄,他就没命活了。   习诗暄听惯了父亲这些话,明明知道这些话只是玩笑,可她还是担心任浩承受太大的压力,“爸爸,你又这样!吓唬人家作甚!任浩是不会伤害我的。”   “看看你成何体统!还没嫁过去,就急着帮腔!你还没冠夫姓,一点也不藏羞。”习暮飞又训道。   诗暄愠笑不语。   习暮飞和他们再聊了会订婚仪式的事,心里记挂不久之后的作战部署,就嘱咐诗暄和任浩自行休息,又令沈沐风通知下级各部人过来商讨。   在书房里,习暮飞正对着墙上的一片大型地图冥思苦想。   “爸爸。”习诗暄撇下任浩,独自一人过来找父亲,她端过一杯水来,哄他吃药,“听沈叔叔说,您今日发了一顿大脾气。”   “暄暄啊,爸爸不是发脾气,而是急火攻心。”他看着女儿天真动人的模样,不想让她为此添上忧虑,“还是不说了,那些战事你又不懂。”   “是不是前线的战事不佳?”她在习暮飞身后为他锤肩揉背,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说法,习暮飞是何以聪明之人,牢牢握住女儿的手背,便提起来早该告诉她的事,“我本不想提起,既是你主动问,我索性也一并说给你听。山东前线的战事非常糟糕,由于周卓带领大部队撤离,前线总司令逃走的消息传开,一时军心涣散,剩余零散部队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幸亏还有几万人是我给杨踞铭调派过去,如今杨踞铭带领部队躲到深山中与敌周旋,敌军十几万人围剿,境况堪忧哪......”   他大略地说了战场的情况,习诗暄回忆那日的狭路相逢,他受她的种种冷遇敌对,都未曾想过关心一下他的伤势,不禁懊悔起来,可是如今,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他满面风霜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她知道自己的心乱地一塌糊涂。   “爸,您要救他,他可是您的兵!”诗暄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并未真正想过要他死,然而父亲的神色却真切地告诉她,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晓得担心他了!唉,若不是你们闹别扭,他怎会执意要上前线,还主动调至山东......”习暮飞无意识地埋怨女儿,却没有发现女儿此刻僵冻的脸色,“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真看不明白,一会一个变,都没个准!一会秋凌跑到西北战场去找他,一会他又擅自离开战场来找你......”   “秋凌都要嫁了,您还说这些干嘛?”习诗暄听父亲提到秋凌,不禁小声嘀咕道,让她反应不及的事,接踵而来,秋凌在经过这次私奔的惊险历程后,还是择选了回家成亲,对象自然还是原来那个鲁少爷,就算两人都和杨踞铭无缘,习诗暄心里明白,秋凌和她,永远恢复不了从前的关系了。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习暮飞显然留神了女儿的话,他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一个叠好的羊皮卷,诗暄瞄了一眼,从露出的折痕那面来看,像是地图。   那张旧地图被习暮飞按在手下,使劲扣了扣手指头,眉头稍展,“不用你说,就凭他是我派出的将,我也必会救他。”   “你看有了这份地图,相信危机定会迎刃而解。”习暮飞颇为自信地拉开地图一边。   “地图?”诗暄不解地看着那张羊皮旧地图,习暮飞示意她帮忙打开地图,她小心翼翼将这张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方块地图慢慢一段一段铺开,羊皮地图竟一下把整张桌子都给铺满,还多出一部分垂落在桌边。诗暄用摹印压在地图中央上方,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战事术语等等,她全然不解。   “这张地图,是你祖父留下来的宝贝。当初日本人打我们中国的时候,千方百计争夺它,可它始终在我手里留存下来。”习暮飞双手撑在地图上,俯视纵观其中的辽阔大地,从他的眼里可以读到那燃着希望的两束光亮,正在冉冉升高。   “我一点也看不懂,这张地图当真有这么大好处?”对于这个地图上的起伏线条等等,诗暄全然不解其中的奥秘。   “暄暄,来,你看。”   习暮飞指住一块重叠山头密布的线条,眼神放空后,飘渺中变得遥远,“事实上,现在我们国家的版图有一些地形并非是实况,所以对行军的将领来说,要挖空脑袋去剖析当地地形,以来突围或围剿,绝非如此容易。这张羊皮地图是由早些年里清朝某任直隶的总督通过各地探访考察找人绘制出来的,后来此图还被送至皇帝审阅,皇帝当时并不关心国家战事防御,他不以为然地把总督羞辱了一番,并把图退了回去。总督却心系地图,一直留着,代代相传,地图就一直被后人收藏。”   “那怎么又到了爷爷手里呢?”习诗暄好奇地看着那张虽年代久远,可仍十分清晰的地图。   习暮飞道,“说来也是缘分,当时你爷爷在帮清政府剿匪之时,遇到一个落难官宦子弟,他想要摆脱发放边疆之苦,便以地图为诱,叫你爷爷悄悄放走他。你爷爷的眼力极好,他看那人谈吐不俗,气质高贵,料定那人绝非平凡之人,就帮了那人一把,后来,你爷爷找到那人告诉他的地方,果真把这个隐匿许久的羊皮地图找到。”   “这地图年代久远,也不知还能不能起作用?”习诗暄若有所思地绕着地图走了一周。   习暮飞的目光流连在宽大的地图上,心中起伏不定,他的眼神落在了几处地方,一想起这些地方的战火轰轰,他就无法平静。   过了会,他才想到了正题,分别指了几处画笔纵横的山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会变,你瞧,这地图指引了许多外人不知道的羊肠曲道,这些地方在攻之时可做地下隐道,敌人难以察觉,在退之时,又可做隐秘通道,以便顺利突围。”   说完,面露得意。   “嗯......”诗暄虽看不懂地图上的纵横,但一些红旗标有的地方,显然是极为重要,正待说话间,忽听外面传来沈沐风的激烈声音,“抓住他!”   习暮飞闻后拢眉,把地图收拢,再与诗暄一齐打开门欲探知究竟,岂知看到沈沐风手里正揪着一个人,这人竟是任浩。   “伯父,我是来找诗暄,找着找着就迷了路,刚到这,就被沈伯伯这样......”任浩双手手腕被沈沐风反手扣住,额头上溢出豆大汗粒,他苦笑地又朝诗暄埋怨,“诗暄,你走这样久,不是说好要出去看礼服的吗?”   沈沐风不管这些,只见习暮飞不发话,他也不放手,虽说他年岁也大了,但劲道还是有的,这时的诗暄被急坏了,忙去求情,“沈叔叔,你这是做什么,任浩是来找我的,求你先松手。”   沈沐风心有所想地看着习暮飞,“司令?”   习暮飞走到任浩身边,缓缓抬手,然后定睛一看,任浩表情尴尬,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就这样,他拂开沈沐风的手,“既是误会,就松手罢。”   任浩很快被松开,张露痛楚的表情,习诗暄查看他的手腕处有淤青,连忙帮他揉,一边又小声说,“下次别这样!我父亲的书房,旁人是不能靠近的。”   任浩忙向习暮飞赔礼,习暮飞面部十分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戒备和不满,并且叫他们赶紧出去拍照,然后沈沐风一挥手,身后跟来的军官们便鱼贯而入。砰得一声,大门紧紧地闭合,那声响再一次将某人藏在心底的秘密推到火口刀锋上,他知道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他应当高兴的,应该为此兴奋的,然而,此刻的他如履薄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坐在轿车里,任浩也不说话,诗暄料定他是为方才的唐突而懊恼,便笑颜逐开地安慰他,“你别那么紧张,我父亲是讲道理的人,你既已说清原委,他不会生气的。”   “嗯。”任浩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然后不禁伸出手指覆上了诗暄的手背,诗暄的手指柔软秀巧,摸上去让人舍不得松手,让人容易沉溺……又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金陵好吃好玩的,她以为他会感兴趣的,便眉飞色舞地做起了向导。   她甜美的笑,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悠,或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真心实意地笑,以后......唉,哪里还有以后!他强烈的抑制自己,并且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在全城最好的照相馆中,诗暄身穿挑选好的婚纱,站在镜头前面,一脸的俏脸新娘状,他则站在她对面表情傻傻的,愣愣的,似乎不愿意把眼球挪开,直到照相师傅说要去调换一下胶卷,他才走近她身旁,在她耳畔细语,“你穿住这一身,真是极漂亮。”   她微微仰头,羞涩中带有娇嗔,“你瞧瞧,我都来不及上妆,就被你拉着先来拍照,这准是不行的,下回和师傅约了时间,我们还是要来正式拍照的!”   他忽然动情地将她攘入怀中,“诗暄,你晓得吗?其实你不需要任何装饰,都是块瑰丽的宝石,我若有福气,必当一辈子藏好你这个宝贝。”说这话时,他的眼前已覆上了一层霜露,差点没把后半段话忍住,他的脸颊紧紧靠着她的头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诗暄的心里也感到一股平和的甜蜜,任浩这个人总能带给她这种感觉,她呆在他的身边很有安全感,或许这就是她愿意选择他的原因吧。   感受到他的用力,她笑眼弯弯地靠近了些,“别是说得好听,要真当成宝贝才行。”   “诗暄,我只想永永远远这样抱你,不伤你分毫……”他紧紧拥住她,生怕她就此离去,声音低哑地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诗暄说,“傻瓜,你敢伤害我么?你还记得爸爸今日说的话吗?”   心爱的人看起来全心待着自己,她的柔情蜜意足以敲碎了那面防御足够的墙,他忽然不甘心就这么松手,就这么断结了两人间的情爱。   他郑重地说,“诗暄,我有话对你讲。”   “嗯?”   “其实我是......”任浩鼓足了勇气,正准备......几字刚脱离口齿,就听见清脆的风铃声从门口丁零传来,照相师傅先拉了风铃示意他要进来,刚一出声响,就见了两人的情形,不禁有些闪躲。   “对不住,先生,小姐。这次的胶卷绝没问题,可以试拍几张试试。”   诗暄赶忙从他的臂弯中出来,脸上还挂着红晕,想起他方才有话未尽,遂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任浩定然地看着她,却一步都不敢靠近。   现在的他完完全全理解了什么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他和她永远是在这种情形上挣扎,直到这一切归结。   当相机咔嚓咔嚓......他就下了决定......      ☆、百媚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喜欢的请收藏,这段时间思来想去,还是比较喜欢看他们之间的痴缠虐爱,所以请亲们别骂我啊,哈哈。   繁闹的天津城区渐入爽秋,晌午过后,已有些许凉意,轿车喇叭声充斥在街口,大楼顶部的英式吊钟,答答答......短长指针闭合一处,孔知河站在轨电车来回的中心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孔知河站在银行门外等人,因为他不被允许跟进去。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银行门口的一举一动,他叫手下的人来回巡视,从未曾看见过那人的踪影。   茫茫人海,消失一个人竟也是一件容易事。   一个瘦堪的少年,脖子上挂着绳栓,在胸前摊开一个大木盒,木盒里有各式各样的香烟,他跑到孔知河跟前殷勤叫卖,孔知河本就异常烦躁,便顺手拂开人去,谁知道,少年竟不堪一击地摔倒在地。   “住手!”一声凌厉当空出现。   孔知河恍然回头才发现,习诗暄不知何时走出了旋转玻璃门,厉色地看了他一眼后,走到少年身边,将人扶了起来,少年拾捡跌落在地的香烟盒,她也低身去帮忙,少年脸面道谢,她却只是摇摇头,满面的苦涩。少年还不忘问她需不需要一包香烟,他说他这里什么牌子都有,国内的,外国的都是正品烟。   听起来,少年是在极力推荐他的货品,这个少年一定是在售卖香烟,以此讨生活,她认真地看了一看那些琳琅香烟,指住其中一包,付钱后,从少年手中拿起那把香烟,放进皮包中。   少年正待找钱给她,她已往路边走去,只见她手中拽着一个皮包,走路的时候,脚步凌乱的,少年扬高手中的钱,对她的方向叫了几声,她似乎全无反应。   一声尖锐的喇叭声急促地冲撞过来,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忽然飘忽起来,整个人就这么跌了下去,幸及孔知河扶住,“小姐!你怎样了?”   她的手指强压着太阳穴的位置,用力按了几下,才晃过神来,脸色呈卡白色,她勉强地一勾唇,“我没事,我想去前面的俄国咖啡馆坐一下,现在送我去。”   一直跟着她的孔知河,回头仰视身后的这一栋钢筋水泥建筑高楼,他知道习诗暄今日又白来了一次!这些日子,她每日都来任浩之前供职的银行,早晨满满的期待,到了下班之时必败兴而归。   然而,她不肯放弃,执意要把人找到。   无论她如何打听,银行的同事都说任浩没有辞职,也没有请假,就这样人间蒸发,诗暄不肯相信,上个月还与她柔情脉脉的人,现在就变得无影无踪,照相馆的景致还在脑海中转悠,明明对她情深意切,为何要无端走失?   她必不会信的。   “走呀!”诗暄上了车,见孔知河犹犹豫豫的,没有要上车的意思,便不耐烦地催促他。   孔知河实在看不下去,小姐每日这么的折腾自己,就脱口而出,“都过了这么些日子,小姐您还找什么!说不定他背地里做了对不起您的事,觉得没脸见您,就跑路了!”   车厢里的暗影不吭声地晃了一晃,孔知河从车外瞥见,只得生生憋住接下来要讲的话,他为小姐打抱不平,为小姐心痛不已,两人就要订婚了,谁会知道,在订婚典礼前,新郎官平白无故地消失,这算是什么回事!堂堂习司令的千金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抛弃,多么失脸面!偏偏小姐还痴心一片,硬是把金陵,天津,寻了遍地......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诗暄定定地看着孔知河,眸色中乍现敌忾的火焰,孔知河还是第一次见她气成这样,那脸色幽青地直吓人。   她从车里走出来,迎面一掌掴来,“住口!你凭什么这样说他!”   “对不起,小姐!”孔知河当街向她赔礼道歉,尽管他觉得委屈,可他实在不忍心让小姐继续固执,这么做,小姐会生病的。   “小姐,你怎么......我都行!只要小姐高兴。知河实在不想小姐受这般羞辱,你的身份如此尊贵,怎能为了......到处.......”   “不管我有多尊贵,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他不明不白走了,任是谁都不能不去找出真相,我定要找到他,他绝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诗暄背过身子,眼泪止不住地下滑,孱弱的身体变得消瘦,孔知河见了,心里饶不是滋味。   诗暄的性子执拗,不找出真相不得罢休,习暮飞在他们回天津之前还特意嘱咐孔知河,叫他一切顺着小姐,直到小姐失去耐心。   到了那个时候,小姐自然会回金陵,到时,一切会走上原来的轨道……孔知河想起司令的话,决定还是依着诗暄的性子,“小姐,那明天要到哪里去找呢?”   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她迷茫地四处张望,当她回过面时,已是泪如泉涌……是啊,他到底身在何处?他为何要离开?他是不是遭遇不测?还是他真如孔知河所言,另结新欢后无言面对她?陌生人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变得头痛欲裂,抬手抱着头,皮包啪嗒掉在地上,烟盒从中露出了一角。   “孔知河,有火吗?”   再次从纵横交错的弄堂走出来,诗暄已精疲力竭,她足足在他的屋外等了四个时辰......此时的天色全黑,这才不得已沮丧而归,她拖着疲惫虚脱的身体,刚想上车,倏然间被一道雪亮的灯光照得抬手拂眼。   轿车四周的人飞速跳跃过来挡她于后,同时从身上抽出配枪来,瞄准正停下来的银灰色美国车。   美国小轿车下来一位女子,瞧见这副架势,顿然有点惊秫,粉红黛绿的脸上惊魂不定,吃吃地试探叫了声,“诗暄,是诗暄么?”?习诗暄认出那声音,便下意识拨开保护她的人,走到近处查看,想要证实自己的对错,当她看清让面前这位女子,不禁抬手掩嘴,此人是失去联系已久的香曼。   只见香曼着一身华服,圆嫩的脸蛋抹粉涂脂,还有她那头波浪卷发,慵懒地顶在头上,她的形象与几月前的朴素打扮,判若两人,诗暄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你是香曼?”似乎也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香曼媚眼斜飞,在诗暄眼里完全抛弃了从前的神态,她说,“是我啦,诗暄,你怎都不认得我啦?看来你心里只记得敬怡。”   由着那人步步接近,诗暄才断定,此人确是她的同学香曼。   “瞧你说的!你这番模样,这身打扮,我怎能一眼就辨出来?”诗暄吃惊归吃惊,但脱胎换骨的香曼还是有之前的影子存在。   她激动地扶住香曼,带着转了一转,啧啧啧地夸耀香曼,“香曼你真是活脱脱地变了样,乍看一下,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富贵太太哩!”   习诗暄不过是随口戏说,但有人却是上了心,扭曲自卑的痛楚布满了香曼的心间,此刻的她十分痛恨这个好朋友,可表面上却还要客气,她亲热地挽起诗暄的手臂,咧开嘴笑了声,“我今日有话同你讲,我们找一个好地方聊聊。”   她们相携到了一家酒楼里,挑了一个极好的包厢坐下,服务小姐备上点心,茶水后便关门离开。   包厢房中只有她们两人,关系好的两人本应有许多话可聊,可都因有心事,而只能无事地闲坐着。   包厢四周弥散着一股玫瑰香气,娆人心性,香曼将点心推到诗暄面前,“正所谓世事难料啊,想不到才不出几月的时间,我们三人竟发生这般多的事。”   诗暄听后神色旋即黯淡,心里便沉甸甸的,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她有心不提自己的伤心事,只说:“是啊,我们的生活都变了。”   “我变得可好啊?诗暄?”香曼媚笑地绕着手指,习诗暄正好瞧见那鲜艳的蔻丹。   “......好是好,不过变化太大了。”诗暄并不喜欢这样故作媚态的香曼,总觉得如今的香曼啊,举手投足都过于世故,她还是喜欢从前单纯的香曼。   “习诗暄呀习诗暄,你这是赞我还是贬我啊?”香曼抿了一口香茶,火红的唇印立刻显在茶杯口沿上。   “香曼,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听了这口气,诗暄料定香曼还对她和任浩之事介怀。   往事回旋于香曼的脑海,她脸色便不堪了,再难以压抑,她阴沉地看着诗暄,嘴角缠着一抹讽刺,“我哪里敢生司令千金的气啊!我添了豹子胆也不敢哪!”   诗暄闻声,脸色立即不甚好看,良久,她才正眼看了看香曼,“香曼,你一定要这样吗?”   香曼已经完全变样,根本没有从前的内敛和纯洁,她如今时刻都保持着眉目传话的姿态,诗暄与之对视,难以平复心中的痛意和怀疑,香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变化如此之快?   诗暄刚想解答心中的疑问,便被打断。   “诗暄啊诗暄,你说我们三人情同姐妹,但你就连敬怡也这般瞒着身份,还谈什么互信?!”   习诗暄握杯的手一滞。   “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身份全靠我泄露出去,我要让学校的人全来看你的热闹......”香曼笑得合不拢嘴,然后目光一定,嘴角蔓延得意的讥诮,“你被人关起来,被人围攻辱骂的滋味怎么样呀?”   那些耻辱,那些谩骂,那些痛楚,还有!那些因她而受苦的老师同学,多么无辜!一想到这些,诗暄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遂拍案而起,“香曼!你知道不知道你多可怕?你这样做伤害了多少无辜?”   “谁叫他们都喜欢你!活该!”香曼斜睨了她一眼,露出深深的蔑意,诗暄认为自己肯定是眼花了,香曼不可能变成这样啊!   她强烈压制着惶恐,由着香曼继续,“我们三人真是各有千秋!最奇的是敬怡,她让人匪夷所思哪,她不要父亲母亲,抛弃整个家族,与那个老将军一起投奔苏北军,我看她简直脑筋坏掉了。我呢,如今过上了太太的舒服生活,每日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虽缺失名分,但胜在得宠得爱。以前的我及不上你们,但现下的我也过得滋味。诗暄你呢,啧啧!我们三人当中就属你最惨,爱人没了,面子也丢了,你绝对不会想到你那亲爱的未婚夫,会在订婚前夜抛弃你......”香曼竟会露出狰狞的笑容,任是厚厚的香粉也遮盖不住那扭曲的丑陋,“你为此遍地寻人,我看你被人哄着转,实在替你难过,今日来就是来给你提个醒的!”   香曼想借此机会把往日的自卑怨气一并撒在诗暄身上,原来往日里的香曼一直将自己藏得很深,诗暄万万没有料到,她当年真心交付的朋友,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习诗暄不想与她辩驳,也找不出理由辩驳,因为她所说的全是事实,她的未婚夫不声不响抛弃她,而她找不到他也不会罢休,她自然清楚地听出香曼的弦外之音,隐约觉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转念一想,香曼怎会碰巧路过此处,难道……   她不想费神纠缠,便直截了当说道,“香曼,过往的一切,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今日这番说辞,我实在难以接受。你若有话要讲,就请不要拐弯抹角!我不想再听其他乱七八糟的。”   香曼突然张开火艳的红唇,放声大笑,一桌的美食被顷刻掀翻落地,孔知河几人闻声,强行推门而入,香曼也不理会,她是吃准诗暄不会动她。??“习诗暄!你有甚了不起!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香曼眉毛挑高,露出不屑的目光。   诗暄果真被触动,一只手抬起,示意后面人停住。   她面无血色地盯着香曼,“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恨我,枉我一直当你成挚友。”?“挚友?”香曼踩着高跟鞋,晃悠了会才踱到她身边,左右打量,然后抬手轻轻拍在她肩上,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被诗暄吸进鼻中,不禁打了个喷嚏。   香曼一直在笑,掺杂了绵绵恨意的笑,“我今日来找你,就是当你为挚友。”   然后,她果断地露齿一笑,“我知道任浩的下落。”   诗暄疑心自己听错了,顺着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任浩的下落?”   香曼用手理了理微乱的云鬓,拉顺一下身上的金丝牡丹团绣旗袍,遂高高在上地说,“我不仅知道他现在何处,还知道他对你的真正意图。”?“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意图?”诗暄不知香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心里忽就忐忑起来......几个月的找寻已让她殚尽竭力,也胡思乱想了千遍万遍……她亦是女人,是感情世界里同样敏感脆弱的女子!面对好朋友的敌视,她的手指紧紧拽着提包的链子。   “习大小姐,你以为任浩是真心实意爱你么?他要的不过是那张作战地图,而这样东西,全天下只有你父亲——习司令才有!”香曼俯在诗暄耳畔说出的话,就像毒蛇绞心,令人乱了章法。   诗暄再坚持不住,脸色刷得全白,双腿一软,顿坐在木凳之上。   呼啦......   蒸汽机车的齿轮被一道道钢铁带动起来,在铁道轨路上碾过,在分岔口上,随着绿色信号灯的方向,机械似地转进那一道,飞快地带动一窜窜车厢。   其中一节火车是属于一等包厢,车厢外的过道有人把手,里面的人侧身躺在床上,辗转反复,通宵难眠。   床铺底下的铁轨声轰轰作响,正如同她的烦乱心绪,永无宁静。   她拨开蕾丝流苏窗帘,眼帘收入皎洁月光,她想起冰湖,悬崖,香山......时光永远无法回返,现实让她明白,这一刻,永远是错的。   她撇离一往情深的人,牵手舍命惜卿的人,时刻停顿在那错乱的指针上,分不清对错......但她总希望香曼的话只是为了气她,而不是全部的事实,她捏着手中的香烟盒,陷入怀念,却是又难以割舍,   她始终还在想着他,念着他......   这不是事实,绝不是事实!她一下火车,就迫切地往家里赶,心里这般为自己不断重复,直到了玉兰官邸门口,才忽地脚下迟钝,她心心念念地想要得到答案,却又生怕走得快了,会有那些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这样拖拖拉拉,终是到了父亲的面前。   在返回金陵之前,孔知河预先致电习暮飞,习暮飞准备好一切,就在家里等她回来,让习诗暄讶然的是,楼里不仅有沈沐风在,就连一直在山东作战的杨踞铭也意外的出现。   她的失魂落魄,她的困顿迟疑,她的苍白憔悴,这些通通都被杨踞铭敛入眼帘,他额头上受了流弹袭击,受了伤,贴上了一块白色胶布,他把帽子戴上压住它,不想被诗暄看见。   楼里的气氛逼人,仿佛在通报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诗暄并未生怕,但不知何故,杨踞铭的出现,莫名将她唬了住,兴许她觉得难堪吧,更害怕被他看了笑话,所以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冲到父亲面前质问,“爸爸,为什么你要骗我?爸爸,为什么?!”   面对女儿时,习暮飞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想让女儿受伤,他强烈地控制自己,对女儿的失态,强忍着沉默,但眼底渐起的愠意已然惹人注目,沈沐风拉走诗暄,劝阻她不要继续激怒习暮飞。   “暄暄!你听沈叔叔的话,将心怀叵测的人忘掉干净,再择真心爱护你的人。”说这话时,目光瞥了另处。   “不!”诗暄响亮的出声让在场之人皆以愕然,下人们和卫兵一行人发现形势不对,识趣地赶紧退到楼外。   诗暄再控制不住这些日子的委屈和压抑,一仰头已是泪涌眼眶,“爸爸,我要见他,我要见任浩!求求你,无论怎样,我要见他......”      ☆、双面天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重复再看这一段,真是爱死了铭哥哥,他被爱伤得体无完肤,还能为了消除诗暄的恨而牺牲自己,这样的男子,想想都令人心疼哪。   “你拿镜子照照你如今这模样,成何体统?!”习暮飞心痛交加地在厅里踱来踱去。   当初以为女儿北上寻了几日便会死心地返家,谁知她的性子还是那般固执。又见她整个人活脱脱瘦了几圈,身上的衣服都像挂在衣架子样,丝毫没有美感,他愈加忍不住郁愤地用手杖指住她,“为了那个骗子,值得吗?”   一听这话,诗暄感觉到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凉的,她冷冷地驳嘴,“值得不值得都是我的事!”?习暮飞早已狂怒冲心,既心疼,又恨女儿这样不争气,被人骗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地,他扬起阔掌在半空中,就要发力......   旁人连忙去劝解,诗暄此刻也被激得失去理智,在几人拉扯混乱中,敏捷地从沈沐风腰间抽出配枪,众人这才即刻松手。   沈沐风的枪现下被习诗暄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他控制不住寒意渗透,心想若是诗暄开枪,那他可就难辞其咎,这种重罪如何能担当,“暄暄,莫开这种玩笑!枪不是闹着玩的。”   “沈叔叔,我不是开玩笑!”习诗暄凝望着面如土色的父亲,凄然地一笑,“爸爸,你知道我的!让我见任浩!”?   处于被动立场的杨踞铭一直不能插话,他本想等诗暄冷静之后,再和她谈话,不曾想过诗暄竟会有如此的烈性,看着一直深爱的女人为别人这般,心底就跟破了个洞一样。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有所动作,趁诗暄并没注意自己,闪身从后边欲夺她的枪,她却十分机警,非但还握枪在手,而且还巧妙地将枪弹上保险。   箭在弦上,随时待发。   她对杨踞铭回望了一眼,饱含了所有的情绪,亦含了威胁,“你别过来,你再动我,我真开枪!”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暄暄......你别冲动......习司令,求您答应暄暄。”杨踞铭转身面对习暮飞,双腿遂然跪下,其他人无比不讶异,然后张口结舌。   面对女儿的威逼,习暮飞何尝不心痛不震惊?!这就是他生养了二十年的女儿!他当做心头肉的女儿!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她竟然以死相逼!他被气糊涂了!   “习诗暄,你会后悔的!”习暮飞横眉冷对着女儿,手杖在地上戳得哒哒直响。?诗暄因激动而引起全身颤抖,她拿枪的手指也哆嗦的厉害,但若她不用这种手段逼迫父亲,就无法见到任浩,无法见到任浩,她就无法死心,无法死心,她这一辈子都将会有阴影。   她不想有阴影,亦不想有遗憾,更不想有愧疚,当从香曼口中知道,任浩是被父亲囚禁起来的时候,她的心中就蔓延了无尽的恐惧。   “你让我见不到他,您会后悔的。”习诗暄拿枪的手往太阳穴戳去,杨踞铭的心几乎飞了出去,狂跳不已,他还是那么硬邦邦地跪在地上,“暄暄......习司令,暄暄是您唯一的女儿啊......”   “是啊,司令,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您就松口吧。”沈沐风见状也扑通地跪下。   “你们......你们这不是让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吗?”面对女儿的生死瞬间,习暮飞又能怎么样呢?!他只得点头,然后痛心疾首地夺过被女儿牢牢握在手心里的枪,“丫头,真是傻.....你若知道为父的心,就不该往死胡同里钻。”   “就算是死胡同,我也自己去闯一闯。”诗暄坚定地看着父亲,她要知道任浩的生死,就算是具尸体,她也要去看一眼,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待自己?   “但他是奸细!”习暮飞闭合了一下眼,待双目再闪顿之时,遂一令下来,“走,既是死都要见的人,就早些见去!”   习诗暄就这么跟着沈沐风走进暗无天日的极刑大牢,冷漠和狂疯的犯人看见有人进来,立刻变得张牙舞爪,每每走过那些铁杆,恐怖的深渊仿佛就在前头等着她,方才的无畏消失地无踪迹。   习暮飞不愿意过来,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当着女儿的面杀人!任浩被他的兵用严刑逼供了这么久,还是未吐半字,任浩的骨头很硬,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反正一字不吐,皮肉绽开对他也无用,这样下去,只会弄死他,并得不到一点线索。   习暮飞对此恨得牙痒痒。   当然,让他最恨的是,任浩利用女儿接近自己,从而达到盗取作战地图的目的。   那份羊皮地图无端地从书房消失,待他发现时,任浩又那么碰巧地出现在书房附近,这些种种,无不显示了任浩的嫌疑,所以,他暗暗派人跟踪了任浩,然而并无收获。   可任浩的行踪却是让他怀疑的,所以,他无耐性等下去了,趁女儿出门去,命人把任浩抓了起来,丢进了大牢。   他断定任浩是有同谋接应的,这金陵城里,一定有和任浩接头的人,地图必定是先被任浩偷走,然后转交于另人,否则,地图不会不翼而飞。   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诗暄面前被打开之际,诗暄的眼帘猛然一闭,她害怕,她现在真的知道害怕了......沈沐风早就透露给她任浩的情况......   “暄暄!”沈沐风把她从深度恐惧中叫醒,她如梦初醒地睁开眼,顺着沈沐风的眼神,看到了那个满身污血的人。   “你们......!把他打成这样?!”趴在冰凉的地砖上的那人遍体鳞伤,上体无衣遮掩,布满了血肉模糊的长条伤痕,满身的污浊,已足以让人看出来所受的待遇,她抑制不住地质问沈沐风。   可沈沐风却觉得是在问习暮飞。   同时这么一吼,便把昏迷的任浩给叫醒转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何时遭受了鞭刑,也不知道这么躺在地上多久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就这么闯进了耳中……是温暖的,是叫他珍惜的声音……   任浩趴在地上的身体,勉强抬了抬,遂看到那一双熟悉的皮鞋,是他送给她的白皮鞋,他以为是错觉,嘴角弯起讽刺的笑意,直至,她蹲下来在他面前流泪,她止不住的抽泣声才让他知道,她来了,她是真的来了。   “诗......暄......”任浩想要支起身体,却被剧痛缠身,勉强挣扎了几下,还是趴了下去,他无望地凝视泪流纵横的习诗暄,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说不定,习暮飞已经把他的所有行径都告知了诗暄,他的事没有错,因为这是他的立场,但他对诗暄的利用,却是让他无言以对。   “任浩,你告诉我,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习诗暄跪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捧过他的脸,用手指擦了擦他眼睑上的几道血印,带着哭腔问他,“爸爸他们说你偷了地图,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他们说你是为了偷取情报才故意接近我......”说到这里,诗暄不住抽噎,她期盼他的否定,那样言辞定然地对他说,“他们肯定是弄错了!你在悬崖时救我不可能是为了......”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在她心底,那日的生死相随,代替了所有。   她想要扶了他起来,却无意地弄伤了他,他忍不住哼咛了一声,她立刻去松手,他整个人又跌到了地上,那匍匐在地的样子,就像没了气一样……她变得又慌又痛,“任浩,你告诉我,这是一个误会,只要讲清楚了,他们会放你的。”最后,她决定要救任浩,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像任浩这么正直的人,会是个奸细。   诗暄手足失措的痛楚模样被敛入眼底,酸楚蔓延了任浩的全身,他趴在那,好想站起来啊,好想抹掉她的眼泪,好想碰碰她的唇......这辈子能再亲眼见到她,已是老天赐他的福气,他再不敢有所奢望了。   就算他如何狡辩,也不能否认被当场逮住的嫌疑,因为,他根本说不清楚!对于和诗暄在一起这个梦,终于被无情地打破了,从那刻起,他既是知道自己的下场,就绝不能再欺骗她。   他所做的只能是缄默不言,或许,在这个时候,用无语来代替任何一切最为恰当。   任浩眨了眨眼,许快就把眼阖上,那黑洞洞的空间中留下永不磨灭的人影,习诗暄泪眼迷蒙地望着他闭合的眼,立即变得失控,“快和我说话呀,任浩……你是不是很痛,我这就叫他们放你。”   “沈叔叔,你快点把他的脚镣手链取开,我要带他去看医生。”   “对不起,暄暄,他是奸细,我没有权限放他。”沈沐风肃穆地看着泪眼婆娑的诗暄,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说道,“你方才问他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回答你,说明他承认了。”   这话还没说完整,诗暄已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跪在地上摇晃那具和死无异异的躯体,“任浩,你醒醒,醒醒啊......你告诉他们,你没有利用我,没有骗我......你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暄暄!你别傻了,他根本就是无颜对你,才会对你置之不理,走吧。”沈沐风苦口婆心地劝不依不饶的诗暄,在他看来,这个任浩应当还算有点良心之人,否则任谁也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任浩......任浩......”诗暄的声音渐渐虚弱,渐渐嘶哑。   “任浩,你知道不知道暄暄今日是拿枪顶着自己,司令才让她过来看你的!”沈沐风的话犹如雪上加霜,他从假寐中被迫地抽醒,突然睁开眼,眼眸中的那个惶然失措的泪人,顿时羞愧冲心,无地自容。   “对不起。”他就这么说了三个字。      ☆、一场爱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写到这章,重拾回《乱世玉之恋》品读,还是很令我心动,军阀乱世中的少年英雄落难,被芊芊少女所救,就此展开了一段错爱奇缘,不得不说,就我而言,更偏爱《乱世玉之恋》这一部我花费心思写的一部小说,最近又有想改的冲动了,哈哈。   黄叶簌簌被风吹落散,漂浮半空中,终于散落一地,许多片落在了露台上,往日,露台上的桌椅总摆上鲜花果盘,这几日来,灰尘扑尽,满是索意。   诗暄居住的这间屋外加强了巡逻的卫戍,正背着枪支来回走动,进出的家仆亦绝不能在房间内待久,快进快出的。   每每家仆刚走,守在门口的卫戍就听见瓷碗水杯哗啦哗啦的摔地声,也没人敢去拦着,任着她声嘶力竭地砸东西,她尽可能要毁掉房间里可以拿在手里的物品,为得是能出门去求父亲。   她心里清楚得很,父亲不会让人活下去。   铺满枕头的长发散乱成线......摔累了,无人应声,屋子又变得死寂,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怔惘......他口口声声说的话,已将她完好的心撕裂成一块一块,她确是非常怨恨,非常痛苦。   他虽是负她,虽是骗她,但她却未恨到要他的命!毕竟不是他,她早就死了,在坠落悬崖的那刻生死相约,在这些日子里回想起来是多么滑稽,她是多么的自作多情。   被父亲死锁在房门里,一步也不能出去,能封的地方全封住,父亲是想让她插翅难飞,因为他再不能容忍她为了一个奸细以生命相逼。   习暮飞这次不再任着她,并且做出了一个决定,强迫她必须与杨踞铭完婚,   好好的两情相悦被人无端插了一脚,且还是个骗子,精心设计了骗局,让女儿深陷,这些事端都无法让习暮飞释怀,他一旦执拗起来,无人可以违逆他的命令,就算是杨踞铭也不敢。   何况,重新得到机会的杨踞铭再不会退缩。   诗暄不了解父亲的心意,更不会服从父亲的安排,她阖上眼,含着泪啜泣,把被褥上的芙蓉花全浸透了,想着自己的不争气,一时无语凝噎。   她恨自己愚蠢至极,事到如今,心心念念想的,还是要救他一命,而父亲也知道,但他封口不提地图的下落,这多半是要致他的命,他是陈京文派来的奸细,但地图并未落入陈京文之手,那就说明他的身份愈加可疑,这样的双面身份,父亲最是痛恨,更不能留。   那日,父亲没有对她开枪,她算暂时保住了任浩的命,但自从被软禁在这间闺房里,她的心里总有说不清楚的隐忧,总觉得父亲不会善罢甘休。   外面的门锁声音突兀地响起,她本是趴在梳妆台上,迅速回头去看,是他,心中一惊,她怎么竟忘记了,一直宽容她的铭哥哥。   杨踞铭比往日更加瘦削清俊,他手里拿着一张大红色的文书卷,静静地在门口与她对视。   她忽略掉那卷文书,而是跑到他跟前,带着从未有过的亲近和他讲话,她的柔声细语,是多么地美妙动听,但那字字句句却摧残着他的心,“铭哥哥,求你放我出去!求你!铭哥哥!”   她又开始称呼他为铭哥哥,铭哥哥,真好听!杨踞铭捻起她的下巴细致地打量,她秋瞳似水的眼睛如今愈发大,含泪默默的,他将她凌乱的发拨正在肩后。   他凝神一聚,像是一本正经地征求她的意见,又像是哀求,“暄暄,我们结婚,好是不好?”   “好!”诗暄的答案出乎意料,她的毫不思索,反倒令他顿然心伤,他缓缓地摊开手中的婚书,上面写着结婚誓言,证婚人,然后是姓名,字号,地点等等,最后是署名,时间。   “那好,你我签了婚书,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他迟疑地抬眼,但见她手中的笔迟迟不落纸,再见她时,已流下一行清泪,将笔用力掷在桌上,黑色钢笔墨水泼洒在檀木上,成了极大片的斑驳。   “父亲逼我,你也这样逼我!”她还在和他,和习暮飞赌气。   杨踞铭将她的身子扳到面前来,目光变得深远,他郑重其事地说,“暄暄,我们不逼你,你就会被人害死。”   她挣脱了他的手,郁愤地朝他大吼,“我不是没有死吗!”   “到了此时此刻,你还一心念着他、想着他吗?!”他冷漠的戾色已将情绪全部泄露出来,他没想到,一个任浩,一个奸细,会被她看得如此重要,连带自己的生死都可以忽略干净。   “我......”她的脸被秋霜尽染,不想被杨踞铭看到自己的愧色,连忙侧过身,一面还在说些丧失理智的话,“我就是想着他,爱着他!无论他是什么人,对我做什么事!”   如果说前句话还没能激怒杨踞铭,那么她接下来说的话彻底凉透了杨踞铭的心,“还有!就算我和你结婚,我也不会对你像他一样!就算以后我和你生了小孩,我仍就不会爱上你!这辈子,你我注定是同行的陌生人......”   他的聒噪来得如此之快,是她始料不及的,唇上的湿气被他竭力吸引,以致于她怔忪中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身体纠葛中,她扬起手甩过他的脸,她的眼中夹杂着羞愧,恼怒,惊愕。   他怔在,身体由僵硬逐渐演变为热辣,她咬着尚余他气息的下唇,“谁准你亲我!流氓!”   这是他第二回吻她!而且又是在她没有心力准备之下!   他那么直白地问诗暄,“你和他亲了吗?”   “亲了!你能怎样?”诗暄并没有从他的表情看明白,只是想尽快摆脱他,便赌气地从他身边走过,岂知,再次被捏住手腕。   他的整颗心嫉妒地发狂,“你喜欢和他亲,是吗?是吗?!”   她的手臂被他钳制往后退,两人跌跌撞撞地一直往后退,退到墙角,无路可走,他把头抵了过来,身体随时发力都足以令她吃疼。   “杨踞铭,你再吻我试试看,我一定会咬死你!”诗暄已被他逼至死角,她不曾想过一向儒雅清隽的铭哥哥会变成这么一个凶猛野兽,在她心底,他是一直爱护她一直帮助她的铭哥哥,就算再生她的气,也不会强取豪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她忽略了他对爱的渴望,更忽略了他对她身体上的渴望。   他的额头压低,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汗泪混杂在一块,无限暧昧痴缠,她的头偏向哪里,他也就跟向哪里,不管她别扭地说什么话,他一句没听进去。   他的眼中仅有她那诱人的唇而已。   咚咚咚,外面传来吃急的敲门声,卫兵是来通报前线形势的。   杨踞铭如梦初醒地从她的唇边撤走,心情变得无比低落,他这人就是这样,任诗暄如何待自己,就是不忍伤害她。   诗暄躲在墙角处喘息,竭力想要忽略掉方才的事。   转身阔步离开后,他看似无意的丢下一句话,“明日这个时候,我们有犯人执行枪决!”   她像被人用一记重锤砸开脑子,乱哄哄的,两只手拼命地按在异常起伏的胸口,后背的衬衣秋衫已蒙上了粘稠的汗渍,一直延伸到脖颈。   曾经想象过多次的场面终是要出现,但万万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亲手推任浩上断头台的人竟会是铭哥哥。   无论如何,当初他曾舍命救过她,那时,无论他是早有预谋,还是全然不知,面对生死,没有人会做到如此真实,就算作戏,也不会是早准备好的台词。   然而,明日,过后......   “不行!绝对不......行!”她全身每个细胞晃动地哆嗦,她不断在重复那句话,“他不能死,他绝不能这么死掉!”可是,她的声音在空洞洞的房间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她拼了命敲门,踢门,直至全身疲乏脱虚......只听见外面卫兵苦苦求饶的声音传来,不久之后,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伏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披头散发,像一个鬼魅,全身肌肤寸寸焚心。   从小随父亲奔波的她,在乱世中长大,烽火岁月中磨炼,见过无数血肉横飞,自以为内心是坚硬刚强的,却不知道她只是个对爱渴望,对爱珍惜的平凡女子,也会有惊秫,也会有惶然,面对一个骗得自己如此惨烈的男子,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      ☆、千秋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暄暄是真的要和铭哥哥和好了吗?   这一夜,外面的风声正呼啸沧桑,诗暄躺在床上听得格外分明,桌上摆的碗碟还是和方才佣人进来摆放的一模一样,她甚至闻不到丁点从汤菜里散发的诱人胃口的香气,直到残羹冷却。   又到半夜,仿若又有人来了,又好像没有,她总是好像看不清晰,但她下意识觉得是父亲,直到晨日里,睡态朦胧中,她忽地感觉阵阵发抖,惊醒后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当她瞥见那道光影,将准备好的镜子碎片捏在手中,静静呼吸,等待此人的到来。   到底是她病糊涂了,还是极度混乱?总以为是父亲,绝没想到来者会是沈沐风。   她蓦地坐了起来,手里紧紧捏住尖锐的碎片,将最为锋利的一头尖角对准左手的星蓝动脉,张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人。   那种表情里只有绝望中的孤注一掷,是最后的赌注!谁知道结果呢?只任由其去吧,父亲常说她的性子似火,时刻都会爆发出来,而母亲的性子似水,平日里看不出个苗头,但只到特别时刻,水势必会冲破遥上,甚于火。   她今日是横了心要豁出去,誓要拼出火的力量来。   自由竟是得来的如此容易,没多费唇舌,更没胁迫,沈沐风轻而易举地为她打开大门,当她走出房间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飘浮着恹气的细云,些许落叶飘荡在花园当中显得荒凉,就连官邸里的参天大树都显得落寞悲凉。   一路灰尘扑扑,轿车从城里的大道转到林荫小道,再而走向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不知道何处才是路的尽头。诗暄看着陌生而又令人愈发生寒的环境,不明含义地朝旁边的人瞥了一目。   他漠不作声,亦目不斜视,在战场上的刀枪磨砺,使他往日的温润性情,蜕变得深刻冷酷,亦或许他本是这样的人,只是到了她面前,才会给出最柔和的一面。诗暄悬着的心简直可与一路破烂之路相比,起起落落,坑坑洼洼。   杨踞铭答应带她前去救人,她已心有所触,心存感激,无论他之前如何待她,到了这种关口,至少只有他,是唯一一个敢忤逆她父亲的人。   “铭哥哥,若是能救他一命,我必当倾覆所有报答你。”诗暄清落的目光被杨踞铭收入,使他的头像是被重物撞击,他嘲弄自己,她所做得一切不过是不想让任浩死。   除此之外,她就未曾没想过,就算任浩不死,她和任浩之间也不能再回头,这又算什么结果呢?毕竟,任浩是有负于她。   越揣测,越是不知她的想法,他以为她和任浩说不定还会旧情复燃,说不定还有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携手逃逸......他心里积着妒忌之火,不徐不疾地燃烧,逐步使他性情大变。   杨踞铭的脸上浮上讥诮,“他的命真是值钱,习大小姐都心甘情愿为之付出所有。”诗暄默默忍住,双手相握,将脸往车窗外望去,视野中,几只野物奔跑在树林中间,似乎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的车。   “爸爸那边,我会去交代,绝不会为难你。”诗暄不想就此再去争论,她的目的很简单,只想救人,为此,她将自己放得很低微很低微。   而他摇摇头,有些怅然,又有些担忧,略有感伤地告诉诗暄,习暮飞已去前线的消息,诗暄听了心中一乍,父亲究竟还是来看了自己,为了她的事,父亲伤透了心......这些统统,她都知道,想到父亲的离去,一时不知言语。   这一年,政府军已损失过大半,不但兵力削减成局,而且源源不断传来各重要战略地区兵败的消息,她虽不懂战事,但外国报纸传得沸沸扬扬,评论更是见风扇火,但就一点是极其明了,那便是苏北军的势不可挡。   “爸爸此去,有得胜的把握吗?”诗暄胸怀忐忑,因心里错综复杂的各类担忧而变得脸色苍白,身上仅套住一件单薄的碎花旗袍,在凉透的天气里,就算她呆在车里也觉得身子清冷,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从衣袋里掏出手帕,递到面前,“暄暄,司令现已是焦头烂额,我们的处境,他大概也不会同你讲,你不要再生事端,让他担心好不好?”   诗暄将手帕捂好,可能也觉有内疚,闷闷地不再吱声,他本是双手开着车,下了很大的决心后,终是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她的手背,“暄暄,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一点位置都不留存么?”他的话掺杂了试探。   那掌心的暖力就这样传遍她全身,使她忽然想起他以前对自己所有的好,心里悄然地有股力量升了起来,但又有说不清那感觉,鼻子不禁酸了。   “铭哥哥,你我都输在时机......”   杨踞铭脚下的油门飞跃起来,轿车带起无穷尘土,飞速前进……他只是眉心深锁地盯着前方遥遥路池,过了良久,只听颓然一片叹息,“暄暄,是我识你在先,谁知道......”   他想自叹自息,却已然无话可讲,错过,即是转身千秋。   他的手指忽然握住了她的掌心,那种温度和力度,使她产生了错觉......自从上次在雪地里那样相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甚至每次交谈都是不欢而散,奇怪的时刻,发生了奇特的回转,她并没有一点排斥。   她默默凝听着,依然没有拒绝他手掌的意思,长大后再次见他的时候,他亦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飞跑而去。那时,她的心难道出错了吗?   “八音盒......我还留着。”诗暄身上带着病恹恹的柔弱,声音显得几分嘶哑,她微微靠在座椅背上,清婉地说出这句话时,他几乎疑心自己的耳膜出错,脚下的刹车猛然踩下,脸上呈现了一片惊喜若狂。   与此同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几位卫戍,他们跑过来,举枪靠近,在看清车牌之后,立马竖枪过来行礼,原来,已经到达了郊野禁区,前面便是卫戍的哨岗,摆着一排排深刺栅栏,一座哨岗的屋子矗立一旁。   杨踞铭正和哨兵问话,只听啪啪啪啪好几声激烈的枪声贯穿于耳,诗暄心里猛得一跳,目色不自觉中惊秫起来......   杨踞铭听到哨兵在耳边说的话,猛然一怔,手下的肌肤遂变的冰冷彻骨,脸色剧变的他,刚想张口,诗暄已经飞快地甩开他的手,跑了进去,被不认识她的卫戍端枪拦住。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面那飘游着硝烟的打靶场,口里低哑地叫嚣了声,“混蛋,滚开!”   卫戍不肯想让,她抡掌朝了卫戍扇去,“我是习诗暄,习暮飞是我父亲!你们谁敢拦我!”   杨踞铭疾步奔上来,拉回她到自己面前来,“暄暄!”   “铭哥哥,你说过要救他的!刚刚那声音不是.....不是......”她惊惶失措,一会回头乞求,一会又急着想要冲进去,“我要进去打靶场,我要去见他......”说着,她推攘挡在面前的卫戍,卫戍左右为难地看后面的人,希望有所指示,口里嘟嚷了句,“杨军长,犯人刚刚......”   未完的话被杨踞铭戛然掐断,“住口!”然后,他奔上前,去追奋不顾己的诗暄,只见她捻起裙底,跑得快起来,任由他的呼叫声在身后不断……   当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任浩。   前面荒草凄凄,落寞的荒山遍野,到处是无名鸟兽的叫声,前面的山头,好似离她很远,明明近了,又远了,然后又是近了,又远了,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打靶场 ......为何还是那样遥远......何时没有了枪声?她的听觉还停留在方才那几声慑人魂魄的枪声。   若不是自己的血液还在身体里流淌着,若不是自己的身体燃烧着高温,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努力往前奔跑、找寻......她当然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脚步跟灌了铅一般,走一步都极难,掘好的泥坑里躺着数具男性尸身,她那灼痛的目光中仿若抓住......   她只觉得那座山头还是甚远,漂浮在眼前,也不过是一个容易破碎的梦而已,没待她倒下,他就追至身后,依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身骨,她的面容被蒙上一层朦胧雾气,眼帘里所见的是江雪梦碎,是山崩地裂,然后,只有漆黑一片。      ☆、下作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不要潜水哦,多么喜欢你们的留言。   看到他痛心疾首地说那句,“就算要我死也必守着你一辈子”,还是感动的稀里哗啦啊。呵呵,世上痴情如此的男人,还有吗?   诗暄......诗暄.....任浩满是污血的脸突然出现,他的神情惨白而无力,站在她面前,呼唤她,黑色洞口愈凑愈近,她已可以完全收入眼底,胸口几个绛红弹口,像是风干的血洞,甚是鲜明。   他的身体和脸若隐若现,不断闪动在诗暄身边,诗暄略一迟疑,惊吓着抽噎起来,猛然往后一退,那只沾满诡异血液的手指便伸向了她,那蓝幽幽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怨恨,甚有两簇鬼火蹿动。   她浑身起憟,惊恐万分......眼见就要触及她,她一缩手,顿时嚎号大叫......   遂然睁开眼洞,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噩梦,可如此地真实,仿佛方才任浩和她还在同一个世界中交汇,为何她会这么害怕?这么的胆战心惊?   呜呜呜......说到底祸由她起,归根结底是她害死他的,或许此刻,她的潜意识中只觉得是自己手刃爱人,是她一手造成的痛果。她恨不给他丝毫活路的刽子手,恨那些要置他死地的人,但那都不算什么,她更恨的总归还是自己。   哇......一股腥气从胃底升起来,诗暄忍不住呕吐,大口大口的黄胆水,带着一股浓浓西药味,落了下来,污浊了米色的羊绒地毯。   贴身丫头明朵在一旁慌了,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吐,她被突如其来的反胃,呛得满眼昏花,双眼朦胧,一直咳嗽不停......明朵叫丫头小菊去倒水盆,小菊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不料碰到了来人。   “小姐怎么了?”杨踞铭看见小菊端着水盆中盛着带有污浊的擦布,遂问道。   小菊战战兢兢地答道,“小姐醒来了,不过,呕得很厉害。”   他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明朵正在努力拍诗暄的后背,诗暄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颓丧,她匍匐在床边,还在喘着,明朵忽见来人,忙站起来要行礼,被他示意不用。   诗暄其实也有察觉,却没有听见一般,吐完最后一口呛鼻的胃水,才好好躺下,明朵本想拿起毛巾,却听见他说,“我来。”   他取代了明朵,在她额头上小心擦拭,来来回回,细密的汗珠被湿润的布巾吸收,偶尔皮肤的温度会透到手指来,腻腻的湿气,叫他心思飘渺,至始至终他都缄口不语,望着她虚弱透支的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杨踞铭只是想看着她安好,恢复从前的模样,却在一不小心间,错失了她对他残存的最后好感,彼此之间,除了误会,就是误解。   诗暄睥睨了会他,目光中带有说不清楚的情愫,终是微弱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走开!”   她在告诉他,多么厌恶他,他猛然顿住,像是被重物在脑后狠狠一砸,失去了知觉,两人对视良久,最后,他终是苦涩地启口,“我不会走。”   她气恼地瞪着方才还恍然失神的眼眸,眼前的男子,明明是温良似玉,到了如今,却成了一个死缠烂打的下作人,她很蔑视他,打心底地蔑视。   “暄暄,让过往的过往,往后只有我俩,我们会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他伸出双手握住她的双臂,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已将自己唯存的尊严放下。   只求时光能倒回彼此的熟稔,彼此温馨的时段,然而,可能吗?   她不给他机会,装作不闻,又阖上眼帘,任由他如何表明心迹,在她看来这些通通都是他拿来骗人的把戏,因为他早已不值得信赖。   “司令要我们近日完婚,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挑选婚纱。”杨踞铭僵持的手一节节成了硬块,好不容易勉强收回来,才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诗暄唰地睁开眼......几个月前,还在筹备她和任浩的订婚仪式,如今,物是人非,新郎易主,自己到底是成了什么?对!就是成了交换筹码的工具,成了别人任意玩弄的物品!想到这里,瞬间模糊了眼眶,她艰难地想爬起来,他敏捷地伸出手,想要搀扶她,被她躲开,泪水不经意间落在他的手臂上,一片清凉透心。   “索性你们把我的丧事也一并办了,岂不是更好?!不要在这假惺惺!”她边倔强地抹泪水,边带着哭腔对他控诉,眼球中的血丝显得实为醒目。   “暄暄,你这么说,把我的心都伤透了。”   “哼!”诗暄撇过脸,气息难以平复,“你们明明知道他曾救我于危难,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即便是救过你,但他也骗过你!”杨踞铭一听这话,血气往上冲,他毫不示弱地抨击了诗暄。   “你......滚......”习诗暄咬着牙推开他,手指一抬。   “司令的意思是......让我们先签婚书,然后等他回来再......”他倔强地望着她,吞吞吐吐,欲言而止的,他能做的只是守卫她而已。   “你们这样逼我......有意思吗?很高兴吗?啊!”她忽然腥红了全眼,放肆地拉扯着他的衣服,抡起双拳朝他厮打,声泪俱下......所有的委屈,痛楚,难过,惶然,让她痛苦不休,只想要发泄,想要发泄......   早晨的斜阳照射进来,诗暄隐约可以从窗棂边横七竖八的木块缝隙中,探知到一点点暖阳的和煦,深秋暖阳,淡晖洒金,干燥包围着玉兰官邸,也围裹住她,她抹了一点雪花膏之后,就静静地在屋子里的贵妃榻上半卧,阖着眼,一直到午后,一直到夕阳如期而至......   小菊刚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悠悠叹口气,被老仆妇撞见,忙向小菊打听情况,“她还是那样?”   “不肯说一句话呀!”小菊幼稚的面孔掺杂着一丝难以叙说的困惑,“天天如此,恐怕是人都会给憋坏的。”   “何止啊......”老仆妇颇为赞同道,“好端端的人再这样被关着,难保有一天会落下精神恶疾。”   小菊耸起两竖弯眉,“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小姐这么一个妙人......我们快些走吧。”   另一边的转角出来一人,正扶在树干上,涌上一整背的虚汗,粒粒汗滴慢慢流下来,弄湿了衬衣,他用拳头压迫在自己的眉心上,矗立许久,终至残阳抹云,彩霞横飞,肆意挥霍天空,才收整好心情,迈着沉重的步子往一个方向走去。   已是数天,杨踞铭未有迈进这间被封死的屋子,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诗暄的性情变得暴戾,只要他一出现,无论是什么东西,但凡她能拿得动的,就能在她手中被摧毁!噼里啪啦!哗哗啦啦,通通狠狠地被砸在他面前!   这样歇斯底里之后,她还冷眼质对他,又去漠视他,分明是要让他知难而退,他果真感到退缩,因为,他真的害怕她的漠视,从那漠视中,他仿若还窥视了那无底线的、刻意的挑战。   不得不承认,他还怕她会逃走,逃到他永远无法找到的地方,当然,让他最害怕的还是她将会自残,那简直会令他疯掉的。   听见了脚步声,诗暄躺在贵妃榻上也不起来,慵懒地、沉静的,她看见三四个卫兵迎面走来,问候过她之后,开始乒乒乓乓,吵闹的声响一下把这个宽大的房间变得热闹起来,明朵闻声走过来,不禁掩嘴惊然。   她却还是与先前一样,靠在榻上,默默合上眼,似乎面前这一切没有什么新奇,她捻起身上的珊瑚绒毛毯盖过头顶,翻了一个身去,再不动弹,任由明朵在一旁如何劝她,如何口气惊喜,她都没精神去理会。   终于,使她来精神的事由悄然而至,只听卫戍们道出了尊称……她隔住毯子躺着都可以感受到那一道火热的光芒扫射过来,正中她的脊骨。   杨踞铭使了一个眼色,明朵露出无奈状,连忙起身让过一边。   她的心瞬间抽痛起来,连忙双掌相压,手指互相捏住,指甲嵌进皮肤里,方可迫离他带来的感觉远一点,再远一点!她不要和他再有任何关联,任何瓜葛,不要让他再次靠近......   那敲打声终于停定,几人迅捷地次序离去,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本是到了需要开灯的时候,但现在似乎时辰还尚早,外面的夕阳余下一丁点尾巴,还有微弱的光芒,可以照亮世界,她似乎感觉到有风吹进来......      ☆、千金重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文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老仆妇说的话,亲们,同意吗?   新鲜的空气带着初冬的昏昏睡意,朝这个房间扑来,被风带起的暖黄色的轻纱窗帘不断飞起,簌簌作响,除此之外,房间内鸦雀无声,就连她摩擦绒面的声音也可以听见。   诗暄还是有种幻觉,身后的光芒并未有过一刻放离,由于长时间埋着头在珊瑚绒毯里,呼吸极不顺畅,可她偏就执拗,仍不愿露面。   最后,还是他撑不下去,拿去了她扑在头顶上的绒毯,岂料,那双手愣是揪住绒毯不放。   杨踞铭偏用力拉扯,而诗暄不依不饶,彼此的呼吸浓重起来,就在互相牵扯当中瞎闹了会,最后,那细软的毛毯硬是被扯开。   他不曾想过,背对他的人只穿了件淡紫色绸缎睡裙,那个姿势,所露出的纤细白皙的双截小腿,都足以令他喉结一润,更别提她的长发绕颈的妖娆姿势,他怔怔地呆视......一阵猛烈的风将他扇醒,使他始料不及,待反应过来,脸上就已留下一个五指手印。   杨踞铭抬手摸着那尚留她气息的皮肤,回味着,酝酿着,第二次接受这样决断的快意,几乎令他疯狂,开始失去理智,遂捏起她的一双手腕,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带着畅快地笑,说道,“你打!你再打!你愿意打多久就打多久!”   诗暄不可置信地看着杨踞铭,冷言道,“疯子!你真是疯子!”说完拼命地想要抽出双手,以来脱离那强大的钳制,可越是用力,反而越是激起他的好斗心。她的头发溢出一股茉莉淡花香,那香气不断扑面而来,令杨踞铭节制不住,再次把她扳正,“我确实疯了,你再这样下去,我不得不疯掉!”   “我不会从你的......你放开我......我恨死你......我要杀死你......”诗暄不断挣扎,反而加紧了与他身体之间的纠缠,他情难自禁地将她几次放倒在地毯上......她的拳打脚踢似乎也弄不开他的坚固桎梏,他的臂弯,终是将她带到地上,幸及还有软绵绵的地毯为他们铺地。   她整个身躯被他压住,动弹不得,脸上变得热乎乎的。   外面已没有光亮,房间内也没有开灯,但她仍看见那一束火热的光,正直勾勾地照着她,此时的她憋红了脸,想要奋力作最后的挣脱,“放开我,放开.......”对此,他根本置若罔闻,双手死死抵住她的手腕,可怜她的两手手指都几近麻木。   他突发其然将唇贴了上去,使她始料不及,一股青草的芳香被他吸吮,舌尖迅速勾起她的香魂,带起一波一波的情迷,暗香浮动在两人的躯体之间。他们正在做殊死决斗,你前我抵,我退你进,彼此之间已无间隙,除却身上的衣物。   诗暄感觉自己就快窒息而死,身边围绕的全是那浓浓的男子烈气,她想要剥离,真是极难,极难!越是想要退离,越是有人想要攻陷......任浩还未曾有过这般热烈地吻过她,顶多是在她的脸颊上碰碰。   她只觉得脑子里拼命指示着自己要反抗,要抵抗,可身体似乎在一层一层瓦解,一个冷颤而至,在热气腾腾的身体中盘旋,反倒令她全然清醒。   啊!他极轻地哼了声,嘴里很快就溢出一缕血丝来,血继续蔓延,流到了嘴角,他喘着气,仍不放手,用额头死死抵着她,用那痴迷至深而又心痛难以的目光,深深凝住她。   她决然以对,嘴里的一股血腥味,慢慢被吞进了喉管去,脸上因愤怒涨现红霞姿色,嘴唇紧抿着,生怕再次被人攻进。   僵到如此地步,杨踞铭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手腕上一松,她的身体骤然间觉得很是沉重和酸痛,许是被这种姿势压迫太久,刚想要艰难地撑地爬起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跟前来,她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抬眼间,她发现了,那双决绝的眼睛是那样的含有负气的笃定,不待她思考,他就把那个精巧的东西往她手上一放,她摸着只觉有千金重,根本无力握紧。   他的声音异常沉着、冷静,他的眼神一目到底,而她傻傻地坐在地毯上,只觉身下的地毯没有半点温度,冰冰凉凉的。   他在半黑半亮中透露出近似绝望的疲倦,她听见那声音轰然响起,“你方才不是说要杀我吗?来!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可以为他报仇了!!我亦可以解脱!”   她顿住,迟疑地想要往后退,甚至不敢握住枪,一下子觉得手上躺着的不是枪,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被她立马扔到一边。   杨踞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遂跪到她身边,去扶她的双肩,“暄暄,你若不愿杀我.......那就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我请求你,我用我的生命来恳求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折磨我了。”   他见她不吭声,脸色幽青地盯着那把□□惊魂不定,愈加心里有数,他轻柔地抬起手指,拨开围绕在她额前那纷乱的额发,一边又带着无尽温柔的语气说,“暄暄,我仍是你的铭哥哥,我们再过回从前,我会让你幸福,我保证,我发誓。我是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我一定会用毕生来爱护你......”   “好吗?”他等到的还是沉默,不过,依然无法阻扰他的追问,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也正是如此,让人清醒,诗暄忽地凄然一笑,猛得推开他,爬到地上,四处摸索着,终于那冰凉的光滑器物被她握住。   这次,诗暄把枪口瞄准他的胸膛,“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杨踞铭,别痴心妄想了你!我绝不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你再逼我,我当真会用这把枪把你射穿!”   一股阴冷北风吹至,他又再一次坠入冰窟窿,他的身体为她挡住了那阵狂风乱作,他的动作极快,步步相移间,戳上了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枪口,那枪是他随身带的一把德国□□,平日极为爱惜,常会用手帕来擦枪口,岂料,今日会派到这个用场。   从他瞳孔中可以发现,握着枪的她,根本克制不住手指哆嗦,“你......不要逼我!”诗暄颤声道,只见对面的人抬起双手,稳稳地把枪口朝向心脏部位,迫使她目光一滞,嘴唇一张一合的 ,就是说不出话来。   剑拔弩张的她,手心里躺着的全是汗。   杨踞铭低头逼视着诗暄,眸光逐渐生戾,语气冷静地令人后怕,“暄暄,你往这开枪!一枪便可解决,相信我!”   她呼吸急促,喘得很是厉害......握着枪的手不断溢出汗水,她到底是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   他即便不是从前的铭哥哥,他即便桎梏她,即便是处置了她的爱人,她还是没法扣下扳机......□□被她再次掷到地毯上,无声地看着她。   心口一落,匍匐在地毯上呜咽。   时光穿梭过他们的错位,粉碎她脆弱的心房,同时也揉碎他的思绪,假使不是他当初好心劝解她,助她去南大,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的爱恨交织?她与他是不是就该顺利地携手一生?或许是!他在内心一直这样暗示自己,一直这样怀着负疚,痛恨自己,所有的痛和苦,谁又能说不是自己亲手酿造的呢?!   他的脑海中一直念着那日与她漫步在河边青石板路上的情景,迤逦清流,佳人在侧,种种历历在目......   她与他谈笑风生,她的笑容音貌,天真活泼,让人好是欢喜,不过两年时间,一切都被改变,如今的她扑倒在地上痛哭,他看在眼里,又怎能不作比较,不生心痛?   下定决心后,他屈下身子将她抱起来,她哭得喉咙嘶哑,身体几乎虚脱,似乎也没有精力再和他都下去......   诗暄被他放在床铺上,盖好秋被之后,翻身面对反方向作不理睬状,她紧紧闭着眼睛,将手拱起,挡住了视线。   其实,房里没有什么光,但她偏要这么做,大概都是因为他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多么让人心痛的伪君子,伪装得太真太切,不过,他除了会锁着她之外,也别无他法。   就连他的叹息都可以骗人,“闹也闹了,暄暄,只要你肯回心转意,你要对我怎样,我都甘心听从,只要你愿意原谅我,你......”   习诗暄将双手捂住耳朵,躲到被子里去,根本不允许他再说下去,他见此情形,心中万分纠结,如鲠在喉。   她如此排斥他,他哪里还敢再此多有逗留,他真的很累了,累得不想再去纠缠......      ☆、月粼粼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媚如丝,倩如萍,两个绝色女子相逢是巧意还是天意?   自从父亲上了战场,诗暄拒绝接听父亲从前线拨来的电话,她现在就如一只笼中鸟,全无自由可言,她不明白父亲何以要如此逼她,只能用无声来对抗。   被允许到露台上走动,这还是让她的心情有所好转,房间至少能通上新鲜的空气,身体中的瘴气也少了些,心情跟着也不那么难过。   孔知河矗在她的身后,犹豫不定,还在乞求她能去接听一下电话,“小姐,司令好不容易拨一次长途电来,你看在司令如此关切你的份上,还是去吧。求求你,小姐。”   “你走!都说了不去。”诗暄突然暴怒起来,将桌上的白底青釉杯往露台上砸去,“要去你去!你去对他讲,他都对我如此绝情了,还要我这个女儿作什么?!”   孔知河的眼皮都不敢抬,只因最近她脾气非常不好,害怕她又火爆起来,也不敢再劝下去。   明朵远远听见声音,寻了过来,一瞧见这架势,忙对孔知河挤眉弄眼,“孔知河,你还不快走。”   “小姐,你莫气坏了身子。”明朵看了那个被砸破的杯子四散一地,不甚惋惜。   “你们每个人都说关心我,保护我….”身边的人重重复复说的就是这句话,诗暄越想,越只能气作自己,“天底下哪种疼爱是如我这般,你们说说看,说说看……”羞愧和痛苦,矛盾地纠结在乱糟糟的思绪中,令她坐立难安。   自己也知道失态了,她连忙避过他们,转身双手撑住护栏,身体迎风剧烈的哆嗦。   咚,咚,咚......敲门声颇有节奏地响起,外面的卫戍隔门请示,孔知河皱了眉头走向门外,和门外的人嘀嘀咕咕了一阵。   他琢磨了来去,还是将话带给诗暄,“小姐,杨军长叫人带话来,请你准备一下,晚上到咸亨酒家去用餐,他办公后会直接去那里,等小姐你过去。”   听见这话,明朵欢欣了起来,差点想要拍掌,跑到诗暄身边替她开心,“小姐......小姐......你听,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是啊,都有多少时日了,掐指一算,真不敢想象,昼夜中的日月星辰,更替循环地陪她,到底她是得来了出头的日子,苦苦的笑意挂在嘴边,蔓延成了一段涩意。   明朵意识到自己多嘴,生怕小姐又因此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试问,“小姐,那我们出去吗?”   “你说呢?”诗暄理了理身上的织锦背心,昂起头,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去。   这一夜,月光皎洁如画,照得一路清流,银光倾泻,波光粼粼,载客的船只泊在岸边,等待着最后一拨船客,再行舟而去,习诗暄看到今晚情景,不禁眸光一敛,浮想联翩。   曾听父亲提过当初遇见母亲之时,也是这样明月高挂的夜晚,也有这模样的客船,他们相逢在黑亮烽火而起的浓夜,百转千回后,却又失散在茫茫人海中......   唉!   诗暄坐在车里,把头探出窗外,迎着煦风长长吁了口气。   孔知河正在开车,从后视镜里瞥了瞥,“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多多想些开心的事。”   她往车后瞄了一眼,有一辆车紧跟其后,而前面还有另一辆车领路,她哑然失笑,“你们这么多人在,我是应当开心的。”   听后,孔知河只得尴尬地一笑。   车拐进另一条曲巷,微微带起颠簸,这一带皆是青砖黛瓦,家家门前挂有各类灯笼,倒给这里增添了可取的景致。   这些小家碧玉门户,偶尔会有大人催促小孩吃饭声传来,还有老人小孩谈笑声,诗暄完全可以想象,庭院中炊旺灶热,老人大人小孩齐聚一堂吃晚饭的情景。   其实不过是件平常的事,但她想起自己的房间大,玉兰官邸也地方大,做事的人不少,可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居家之乐,她情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现在的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再既往下去,只会日复一日地消瘦。   她十分羡慕这些平常人家,如此地向往,这时又念及在天津的同学老师们,心中又是徒增了一番感伤,真是世事瞬息万变,更何况正逢乱世。   孔知河发现小姐盯着那些偶尔穿过眼帘的红灯笼发呆,楞是没能忍住心里话,他说,“小姐,知河觉得司令这样做,未免失妥,但他是为你的安危着想。再说,杨军长确实一片真心待小姐,小姐你就别再挂念和纠结。在知河心里恨透了那个人,他这种人表面上谦谦君子,其实一肚子坏心水,他欺骗了你,还利用你.....”   再次提到“那个人”,诗暄没有任何过多反应,更没有大发雷霆,脸上只是冷冷清清的,孔知河觉得是个机会,便又继续劝道,“小姐大可不必为此内疚,那人的下场是他活该!当初,我见他在悬崖边的模样,当真以为他对小姐的心是一片赤诚,谁知道这里面早就有鬼......小姐,你千万要好好过下去......”   “不要再说下去了!”诗暄突然开口,眸光中掺杂一丝乞怜,“是不是连你都要逼我?”   孔知河痴楞地看着诗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小姐这句话的意味带有千金重,是对朋友的依赖,也是对亲眷的信任,令他的心里慢慢热腾起来,“知河的职责是不让世上任何人欺负小姐。”   诗暄用手背托起下巴,似笑非笑质问他,“那杨踞铭如今这样待我,你又当如何尽职尽责呢?”这话弄得他全脸绷紧,一时语顿。   咸亨酒家门口热闹非凡,进出的宾客如云,皆是穿戴华丽的客人,诗暄一行人进去之后有人专门打点,诗暄一路走进去,且听酒家中传来铿铿锵锵的锣鼓声,显是戏台上正在热闹。   诗暄留心聆听,那是最近走红的越剧戏音,唱的正是父亲平日爱听的《钗头凤》,是唐代大诗人陆游和第一夫人的断肠爱情桥段。   她不禁纳闷,往常来咸亨酒家从来没从大堂走过去,总是走那一条特别通道,那通道可到后院里的庭院。   今日,为何要走这条路径?   大厅里摆了许多酒桌,上座的老少皆有,香喷喷的饭菜琳琅满目地摆在桌台上,配菜眼色甚佳,看来很是美味,又有小二端菜不断穿梭,孔知河一行人生怕来人撞着磕着她,团团将她围住,惹得一路座位上的宾客频频打量她,就算她走了老远,还有人议论纷纷。   越剧的戏声徘徊在耳边,语声尽显江南女子的轻柔细语,声丝浪漫,戏角说唱起调,无不似细水流淌,尤其是女扮男相之声,把平日里男子粗声硬是给磨砺成平缓,更为突显江南男子的温润常态。   兴许她是许久没眼见这些轻快的场面,心里悄悄泛过一段涟漪,方才那些乱七八糟而又理不清的情绪倏地一扫而空。   要知道,她本是极爱热闹之人。   此时此刻,杨踞铭早已在一间可以正面观望戏台的雅座等她,走廊那头是凸出来的戏台,戏台正兴,女戏子正踩着碎步在戏台上打着圈,尖声一拖,半哭着唱腔,继续开唱。   珠帘被人带起,诗暄一见到人,方才的神采就没了下去,可心里不知怎的,就懂了他百般讨好的那份苦心。   杨踞铭知道她甚爱热闹的生活,挑选这里,无非是想要她走出过去的阴影,她心中嗤笑,就算这样,又岂能如此容易拨开心里那道乌云?   诗暄抿着樱唇,饮了面前的一杯水,顿觉沁甜入喉,她忍住没问,是旁边的掌柜笑嘻嘻地奉承道,“习小姐,这是本店新研制的蜂蜜柚子茶,您觉得还入口吗?”   她懒得搭理掌柜,撇过头,悠闲地欣赏着台上的戏。   掌柜又殷勤起来,“这个节气最适合吃点蟹膏来补脾肾,店里正巧来了本季的上好大闸蟹,习小姐,尝尝鲜怎么样?”      ☆、习诗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不要潜水,求收藏,相信亲们也看出来,杨少这边肯定有问题,诗暄该会怎么决断,是伤心,还是无关己事,抑或是顾自开心,你们觉得呢?   掌柜陪尽笑脸,也没能得到诗暄的一句话。   掌柜迟疑不决地瞄了眼旁边的人,“习小姐,杨军长可是一定要等到您到了后,让您亲自挑选菜式,若是习小姐有特别中意的菜式糕点,可以告诉我,任是本店没有的,我也会想尽办法给小姐弄去,只要习小姐高兴就好。”   这掌柜眼尖,瞧她杯里的水未满,打紧添上柚子茶水,可她还是纹丝不动的看戏,这下倒弄得掌柜面上尴尬,正待想着词,只见杨踞铭交替了眼色,掌柜深明其意,很听话地就候在一边。   “我看不妨这样,就按我方才说的去下单,若再有想要吃的,我立马派人通知下去。”杨踞铭不紧不慢地说,又一边窥探她的神情,掌柜拭去额头密集的汗,忙答是是是,正待下去,她终于从口中飘出一句话,“我想要吃武记摊上的馄饨......”   也就这么一句,已足以令人心花怒放开,她终于松口,她终于动摇,终于懂得他的苦心,兴许他再多点耐心,慢慢和她相处,回到从前就指日可待......杨踞铭这样失神地品味,就连掌柜也发现他脸上绽放的神采。   掌柜从所未闻附近还有这家店铺,连忙小心打听,“这武记馄饨可是在哪里......”   杨踞铭赶紧告诉掌柜具体方位,掌柜眉心一敛,心里无比纳闷,咸亨酒家的菜式烹饪可是全城都出了名的,到这里用膳,还要出去找一家路边小贩买安徽馄饨来,真是不可思议!一边又想,习小姐是不是在和杨军长闹脾气,变着法来整治自己....   掌柜也只是心里头想想,嘴上还是客气,出了客房,赶忙把所有的路线事宜重复交代给了店里跑外事的伙计,伙计很机灵,飞快就去厨房取了饭盒篮子。   先前定好的菜式,陆陆续续被人端送上来,全是清淡可口的入胃菜,每上一道菜,他都殷勤地为她夹上些许,然后看着她慢慢咀嚼下去,看着她,陪着她,这种感觉甜丝丝的,以致于他未咽下半口,生怕会因此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当诗暄吃一口韭菜煎蛋时,只觉蛋香葱甜,不注意黏了一根绿油油的韭菜,一直挂在嘴边,他笑着拿起餐纸巾,情不自禁地凑到她嘴边......她滞住,本能地往边一靠,谁知道旗袍滑溜,害她侧身差点摔到地上,待他发现,也来不及拽住。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觉狼狈,都会羞愧死了,诗暄想要爬起来,却被自己的裙边角又绊了一跤,他的身影已至,双手极自然就放那双臂上,轻松带起她。   他又低着腰,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整理好皱褶的衣料......这一切,就如同他们老早就很亲近一样,她眼睛有点变酸了,赶紧撇过头,不让人瞧见。   杨踞铭硬是要正视着她,他从前就喜欢这么默默注视她,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的情意,越发让人难以自持,她只好强装冷漠,不想给他一个正眼。不过,他已很为满足,手指轻轻靠近......她身子为之一震,他的温热已然贴近,只见他手指上捏着一根韭菜丝,笑容柔腻了她的心尖,“你瞧,这个!”   原来是她多心,她回想这些日子,他还算尊重自己。   待诗暄坐好,也不再动筷子,勉强给他一眼,“敢情这么好吃的主食,全是让我一人吃的。”   她的意思是他一口未动,她这样主动开口与他讲话,使他又是心情大悦,“你这些日子吃得少,喜欢吃就多吃点,我没有关系。”   “你也吃吧。”她竟亲自舀了一勺冬瓜花甲汤盛在他的碗里,“最近,你也瘦了。”难道她当真回心转意了吗?杨踞铭很开心,很庆幸自己带她出来,给她这样的自由,让她找回从前的开朗活泼,这是多么正确,多么明智的决定,他受宠若惊后,当着诗暄的面,飞快就把汤连同冬瓜花甲肉吃了个干净,吃完后,还不忘说,“好吃,这汤真好吃。”   热腾腾的馄饨被伙计毕恭毕敬地端上了桌,诗暄看起来甚为开心,吞下几个馄饨,突然就不吃了,拢眉垂眼,手抚着肚子,身子微微抖索。   一直心情荡漾的杨踞铭,问她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她脸一红,低声说自己每月几日都会有轻微的不适感,他起初听不明白,直到她的面色越发红润,她欲诉还羞地提醒他,他这才恍然大悟。   他极为窘迫,忙清清喉,说要带她先回家休息。   她连连摇头,只说先到如厕里去一下。他答应了,起身准备陪她,她勉强支起手臂站起来,紧张地偷望了他一眼。   她拿起随身带着的提包,心里七上八下,手指捏紧了皮包扣带,回头带点涩气对他说,“还是我一个人去得好,我......”她望着他欲言即止,心里却是有一面鼓在敲得心惊胆跳。   所幸还好,他体会了她的含义,只叮嘱要她小心,就没再坚持送她去了。   出了门口,她感觉到后面的光芒刺人,一直跟随她走远,但她没时间细想,就步履急急地往外面走,后面跟了孔知河,她暗自偷笑,此人倒是好处理。   诗暄编派了一个理由,让孔知河到外面的日用商品铺里买些卫生棉来,这个理由正正当当,孔知河虽有所尴尬,但知道情况特殊,也只好勉为其难去办。他一走,机会就这样轻易降临。   诗暄躲在装修古雅的如厕,迅捷地关好厕门,打开荷包,大略点了点里面的现钞大洋,再用手又摸了摸耳垂上的水滴状玉石耳环,和脖上的同一套玉石项链,这两样唯一的首饰是他前些日子为了讨好她,特意送给她的。   现钞不多,是她先前偷偷背着父亲藏起来的,可以够她用上些时日,至少可以过一段缓冲期……她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么远,以后的事没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没有经过缜密计划,她只抱有侥幸的心里,偷偷把钱带了出来,跑到哪里去,她都还没有想周全。   逃跑顺利的让她觉得不像是真实的!   这都是归功于她的表现,使他放低了心里防线,这才对她放松了警惕!正是如此,她才如鱼得水......她按压欢欣雀跃的心情,悄悄地穿过人群,躲过他人的视线,戴上了一顶早早放在包里的米色毛线帽,低调地从咸亨的另一道侧门逃去。   酒家的侧门出口较正门冷清许多,零散的人出入,根本也没有黄包车出现,她急坏了,瞻前顾后的,心中庆幸没有穿戎装的人出现,她琢磨,再等下去必然会被人发现,就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匆忙跑去。   越急越容易出错,跑了几步就撞到了人,诗暄连赔不是的时间都没有,回头惊惶地匆匆一瞥,好似有人影在远处攒动,急得她满头大汗,理都没理被她撞的人,拔腿就逃。   那是一个买柿饼的妇人,正挑着一篮子柿饼在叫卖,被她莽撞地撞翻了,她慌慌张张跑到拐角一边去,那妇人骂骂咧咧几句,也没能追上去,只好一个人忙着拾摔了一地的柿饼。   拾好之后又继续吆喝着前行,步行至咸亨酒家之时,发现许多士兵围住其里外,看样子是搜查,再见门口全被封住,不准有人出来,一时之间,酒家里气氛颇为紧张。   妇人连忙退至一边去,也没觉得有多稀奇,现在非常时期,常有这类事件发生,她想,大概又是为了查人找人,所以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妇人正要抽身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只听脚步纷沓而至,她忙退到一边柳树旁,但见从两列士兵中间簇拥着一名军装笔挺的人出来,那人剑眉拢成一团麻结,眼眸中闪出两道要把人粉碎的刀光。   “不许走!”一个士兵堵住柳树旁的人,连声质问,“你慌慌张张地在这里作什么?”   “咋了......咋了......”妇人从柳树边出来现身,手里紧紧拽着扁担,“军爷,我......过路.....”      ☆、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倾城女子开动战事,没有刀枪的无血硝烟,更为晦暗,更为阴险。   求收藏。   “你看见一个穿着浅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走过去吗?”另一位穿着不同的军官跟过来盘问妇人。   妇人一听,忽想起方才被一个女子推倒在地,害她的柿饼摔了一地,就算只是匆匆一瞥,也不难发现那女子面容姣好,而且应当是个年少女子,但是否穿有旗袍,她倒没细看。   想到这,她便脱口而出,“见了!见了!她还撞翻我一篮子的柿饼,都烂掉哩。”说着,还有点愤愤的表情,又指了指篮子里的柿饼,那军官打量了会,果真有许多柿饼都被压出肉汁来,软泥一样塌在篮中。   方才那为首的男军官闻声而至,俊颜慑人地连声质问妇人,“她往哪里跑了?”   妇人听了这话,不禁打了阵寒噤,用手往身后一指,军官的目光一扫,后面的人遂飞速跟了过去,妇人才惊觉自己背后不知何时闹上一身冷汗,单单瞧着那些枪口,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挑着担子离开,琢磨着方才那个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看样子美丽迷人,说不定是哪家的姨太太。   她又摇摇头,觉得你那女子不像,难道是哪个大户人家为了逃婚而出走的千金小姐?现在时代变新了,就连乡下的妇人都知道人格自由,她料想,那女子必是大家族的女子,不甘服从家族的安排,孤身犯险,然后,家里人请了当兵的来抓人。   妇人一会想那女子,一会又想那为首的军官,联想翩翩......同时只听见那脚步声还在附近增多,听得她直心慌,她不住抱怨,没一天安宁日子过......   习诗暄已跑得筋疲力尽,全身酸痛,远远瞧见有穿着宽腿裤脚的人在往前面拉车,她拼命地跑,拼命地叫,跟着跑了一段,前面的车夫终于听到声音停下来。车夫用肩膀上的毛巾掸了掸车座上的灰尘,诗暄慌乱地坐了上去,车夫听了地址,飞快将车拉起。   她靠在车背上大口喘气,不时隔着乌青的车布往后面张望,后面寥寥几人走着,偶尔有轿车的远灯扫射过来,每过一部,她都直捏住黄包车的扶杆上,手心汗涔涔的。她不断催促,“师傅,求求你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车夫卯着劲拉着车奔跑,边拔腿边拼命擦汗,无意中回头瞄见她紧张的厉害,便好奇地打听,“小姐,这样晚了出来,是赶紧要事去吗?”   她置若罔闻嗯了一声,唰的一片雪亮刺眼的灯光扫过来,她旋即大惊失色,似乎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被抽净。   ......车夫拐弯至边上,躲过了对面飞快行驶的一辆军车,她差点被突如其来的车吓得魂飞魄散,幸好车夫敏捷的拐弯,才巧妙地避过去这一场浩劫。幸亏军车里的人并未发现她,她拿着包的手死死地贴在胸口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旁又为自己的侥幸而兴奋。   “您是要去莲花巷的陆府吗?”当车夫拐进一条巷子里又问了她,岂料她又累又怕又激动,刚刚那会松懈下来,竟靠在车上打起了小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就算她睡熟悉之后,皱起眉目,丝毫也不影响那如花似玉的面容,这使车夫的眼睛呆滞了会,渐起淫色的目光舍不得挪开,细眼一眯,趁着她不看路的时候,竟拉着车左拐又拐......   诗暄被颠簸的石子路一震,惊醒过来,她撩开车布,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路,越觉得奇怪,怎么看都不像城里的大路,更像是偏僻的林区。   她问,“师傅,你走错了吧,怎么还没有到?”   她没看见车夫的脸上浮上了诡异的笑,车夫只是敷衍她,“快到了,快到了。”   诡异不安的重重空气扑面而来,只见到处黑漆漆的,前面的绰影仿若是树林林立,并没有任何人家灯火,她顿时心下慌了,“你快回头,走错了,走错了......”   车夫脚下的步子顷刻间慢下来,贼眼环顾四周,终是将车停稳妥,“对了,就是这里!我的小妞。”当他转身露出那邪恶的嘴脸之时,她就意识到严重性,飞快地想要跳下车去,那个车夫抬起双手挡住她的去路,伸出手想要迫使淫威,被她劈头用皮包砸了头,痛得他哇哇直叫。   她机敏地脱身跳出黄包车,无耐后面的人意识到,动作愈发凶狠起来,一把抓起她的头发,想要把她往地上拽,她啊的大声呼救。   “流氓!”她拼了命用脚踹,用手去抓,用身体去抵触,然而,深深的恐惧感布满了她的全身细胞……她只能狂叫,声嘶力竭地疯喊道,“别碰我,死流氓,救命,救命......”   砰,砰,砰!几声激烈的枪声当空传来,那个穷凶极恶的车夫扑通往后面的梧桐大树方向落地。   此刻惊魂未定的诗暄死死地拿起皮包护卫在胸前,身体抑制不住地哆嗦,本是精致的旗袍上沾满了草屑,束好的卷发乱成一团,凌乱不堪。   她回头一瞥,如响雷轰炸。   几辆军车戛然停下,齐齐的整队士兵出现,这些车,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她全无印象,只记得他举着枪,眼神中的凌厉和那次在寒夜中她遇到的野狼一样叫人胆寒。   那凶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要即刻将人吞下去。   他再一次救了她,可她怎么一点也不感激他?他带着怨恨,痛苦,心痛,震惊,惊秫,揪心地看着她,这些所有的所有把她的心给击毙,彻底地击毙。   分分秒秒地挨过,他一动不动,俨然成了木雕,始终保持着那个持枪待发的姿势,孔知河取了自己的衣服为她披好,她艰难而瑟缩地站了起来,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仿佛自己做了极为羞愧的事情,没有脸面见人。   不!是见他!   杨踞铭忽而瞄见了那破裂开的洋丝袜,心里憋的那股又怕又恨又心疼的怨气,顷刻间,彻底发泄出来......   不顾他人在场,他竟出手拦住她。她心里既害怕又羞愧,怕的是她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羞愧的是,总归是他及时解救了自己,否则......简直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孔知河见杨踞铭的模样,也跟着后怕起来,在旁小声劝道,“杨军长,还是让小姐先回官邸再说.....”   谁知道,孔知河的话音未完,身边的人已被一道狂风大力扯走,披在诗暄身上的衣服掉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去捡,看着小姐拼命地抵制杨踞铭的钳制,不断小声哼着疼,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孔知河也顾不上身份,就追了上去,“杨军长,即便是小姐的错,你也不能这样对小姐,你不能”他的身体被几个迎面而上的士兵全部挡住,显然他们是授了杨踞铭的意,他无奈何地、眼睁睁地看着小姐疲惫的样子,她所做的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塞进了车的后座。   那辆轿车扬长而去......   这样被拖着,拽着,纠缠着的两只手,融合了两人的温度,炙热的吓人,诗暄基本上无力再纠缠下去,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变得老实,随着他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黑乎乎的,和那一日一模一样,只靠窗外的月光倾漏,带来的些许光芒,朦胧中照出一些家具的倒影来,使得高耸骇人。   一个重力劈来,她几乎来不及思索,就重重落地,全身酸楚地简直无以言语,她的手心也被磨破了皮,更别提手腕上深入骨髓的痛楚。她抬起手腕处,另一只手碰了一碰,全部呈现蓝紫色,疼得她没忍住哎哟,叫了一声。   砰的声音猛烈传来,震耳欲聋......她怔然一抬眼,那个高瘦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蜕现出来,只见那道影子的肩膀在颤动,且越发厉害,她想要爬起来,躲过这一劫,那道影子已扑闪到身边。   被他捏住滑溜的下巴,她想要动弹,却是相当之难。   杨踞铭从唇齿中吐出了狠话,“这就是你想要离开我的结果吗?是吗?!”最后两字竟是低吼的......   诗暄的嘴唇几乎开不了口,因为他的气力实在是太大了,又见他逼近,再次带着无穷怒意道,“你今日的委曲求全,刻意显露出来的取悦,这些,全部是为了让我疏于防范,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她无力抵抗,只得低咛,他就拼了命压迫过来,用手指紧紧掐住她的下巴,以来夺去她樱唇上的稠热温度,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反抗。   更可况,她根本无法抵抗。   她的手指甲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道不同方向,不同程度的刮痕,失去理智的他根本体会不到发肤之痛,仍旧不断进攻,直到她委屈地呜咽起来,声音软弱地令人辛酸,他才悠悠抬起头,忽而自嘲地一笑,“你不应当哭啊,你该笑!笑我这个傻子是如何轻易上了你的当!”   “坏蛋……”诗暄抽噎起来,小声地,断断续续地骂他,眼泪漫没了他的心,浸透了他的躯体,那张精致小脸,如今瘦的实为可怜,正带着无尽凄苦的美感,“混蛋,混蛋......”   他方才还要将她攻取,在千头万绪的怒火中硬是要把她给征服,要让她服输,要让他解气,所有的这一切,方才在车里,在路上,他已想了千遍万遍,最可恨的是,她为了逃开他,差点被人......一想到这里,他简直怒火焚身,全身就像立在火堆中被燃烧一样煎熬。   难道在她心目中,他就这样可恨,这样可怕吗?!他再不能纵容,再不能耐心待她,她只能是他的,她必须是他的!绝无半点商量余地!他宁愿她不高兴,宁愿她闷闷不乐,宁愿这样。   她这幅楚楚可怜的委屈模样,带着又痛又怨的眼神质问他,简直比拿根硬牛皮鞭子抽他还要痛,仅这么一下的对望,他就极快地清醒过来,暂时从硝烟中的迷惘脱离。   他的双手缓缓地松开她,无意识地塌坐在地毯上,前额的浓黑头发全被汗水浸湿,显得他没有半点精神,上身耷拉着,颓唐地看着她翻身曲膝抽泣。这一晚的惊秫和高度紧张,就被那无边无尽的眼泪水隐没下去,她,终究败了。   而他再亦无法靠近,若劝,她会听吗?若逼,她会怕吗?算了,算了!他把伸出的手指硬生生地收了回来,然后徐徐站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头胀痛地就欲爆裂。   他必须要离开,否则,真不知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端来。如今的他,愈发后怕自己,所以他必须走,必须强迫自己把狂怒收回,必须在做出伤害她的事之前离开。   临走时丢下一句话,“我说最后一句,就算要我死也必守着你一辈子!一辈子!!”然后,摔门而去。   一辈子!一辈子......那句话一直回响在她耳畔,令她怔忪!令她崩溃!令她绝望!她趴在华丽的地毯上面痛哭流涕,全身骨头逐一瓦解,情绪瞬间崩离。   一辈子,到底一辈子有多长?   她只觉得会很久,很漫长,漫长地令她不敢再往下想,迷迷糊糊了一夜,醍醐灌顶的这一刻会有如此的清醒!她睁着眼,空洞而无助地望着天顶上的浮雕石膏板,就这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挨过去,小小的金色喷漆玻璃座钟的指针指向六字,她终于敌不过困意,两扇睫毛轻合了一下。      ☆、玻璃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亲,这一章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巨大变化,我太喜欢“一树梨花一溪月”这句诗,“不知今夜属何人”,他们究竟是否归属了彼此呢?期待中......   求收藏!   连日来的风雨寒催,使得万物萧索,大地苍茫,这一切的光景不过是一道磨光的幻影而已,倦怠的人生路途上谁能真正获得自由,论谁也不能,倒不如......   玉兰官邸却不见万物萧条,那种萧索只能是在围墙之外,任由天气多恶劣,这一处依旧沾喜带悦。   佣人们私下里对习司令的唯一千金与前途似锦的杨军长这一桩婚事更是津津乐道,无不对这一对金童玉女投下既羡又艳的目光。   服侍习诗暄的丫头小菊和一个管杂事的老仆妇正在厨房里攀谈,“我们小姐最近气色好了很多,兴许是婚事快近的缘故。”   老仆妇放下手中葱蒜,跑到丫头跟前,看着小菊在罐子里用勺子小心地取汤到碗里,好奇地问她,“小菊,小姐当真就忘记以前的未婚夫婿了?我不相信。”   小菊嘟起嘴巴嘘了一声,忽地紧张回头张望门口,然后再将汤勺放下,扯住老仆妇的衣袖,蹙起眉眼,“王妈,这话你还敢讲!仔细被人听见,可了不得。”   王妈立刻变得寒噤,“我不过是好奇,像小姐那样的女子,一颗玻璃心的人儿,怎么可能?”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都去了,还有什么好坚持的。我倒是觉得小姐和军长天生一对,地上一双哩。再说,你没瞧见军长对小姐的那个好么?”小菊的脸上满是艳羡。   “好也是好......”仆妇揶揄了会,忽而眸光一顿,转念道,“恨的时候,好让人害怕哪!”   小菊知道老仆妇说的是上次小姐逃走,后来被杨军长抓回来的事,她也碰见了,远远瞧着小姐的可怜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也是,我们小姐还从没被人那样......”?“哎,我也就不明白,司令为何还没回来就要先办喜事。”王妈不解地对小菊说道,小菊把汤碗盖好,然后放在托盘上,“这个......我也就不知道。”   王妈好像有众多疑问似的,“我看悬呀,你说司令是不是怕回不来,先把小姐的婚事给办了,也好了结心愿?”   孔知河从门外走了进来,着实吓了她俩一跳。   两人连忙噤声,孔知河冷冷地瞪了王妈一眼,王妈浑身起憟,忙退到一边去整理菜篮,孔知河遂说,“小菊,汤都凉了!还不快送去,难道还要小姐候着你!”   小菊忙是穿了出去,孔知河去拿了车钥匙,才一路过走廊,穿到了那一间光景最美好的房间。只见偌大的套间里已是粉纱照人,红绸悬门,套间的闺房中更是熏香袭人。   诗暄正在对镜装扮,一手执着木梳在披肩青丝上来回梳理,孔知河从镜中窥视她的空洞而无助,显然心思并不在镜中,脸上的淡淡胭脂倒是把她的肌肤衬托的宛如芍药。   这段时日她安静下来,乖巧的跟变了个人似的,照理,她走向好的方向,孔知河应该高兴,但是,孔知河心里总不够踏实。   摆在桌上的汤碗看起来和端进来一样,满满的,他不禁对诗暄说,“小姐,您怎么不吃补品?是不是不合您口味?”孔知河离她有几尺距离,只见镜中的她眸光一抬,口气是淡的,“这样快就来了。”   孔知河用极低的声音说,“军长要小姐先去凤翔金店看首饰,他有军务在身,完事后即刻赶来陪您。”   习诗暄徐徐将梳子放落在按台上,然后重力一按,嗒的一声响,孔知河把目光赶紧收住,听见她说道,“那就走吧。”   凤翔金店地处金陵城西区的一条热闹非凡的主道上,主道上可谓车水马龙,尽管天气逼仄,严寒难耐,但人们裹着厚实的衣物,照样还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各行其事。   诗暄从轿车里走下来,前后左右跟着人,将其团团围住,进金店也不过是数步遥遥而已,这番架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有天大的来头。   诗暄双手拢了拢身上雪白的裘皮大衣,大衣穿在身上甚是温暖,她回头瞄了瞄后面的人,自嘲似地带唇,“孔长官,你当真是安保周全。”   一句话说得孔知河脸白耳红的,硬着头皮跟在她身边,“知河职责所在!”   狂风躁作,诗暄的皮草衣帽被飞掀起,她欣然转身,仍旧只是笑,却笑得令孔知河心下委实不平静,“好!职责所在!回头我要杨军长替你升官,你这般尽职,难道还不值得我大力举荐么?”   孔知河被讥讽地无言抬头,只能唯唯诺诺地低头嗫嚅道,“小姐......您就别挖苦我了。”   她冷笑地回身。   到了金碧辉煌的店铺里,老板伙计全迎奉了上来,本来要引人进贵宾房单独挑选,因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在,不甚方便,也显得不够尊重这位重要人物。谁被习诗暄一口回绝,她偏就拣满是明亮玻璃柜台旁边坐着,和寻常客人一样,低头赏货。   夺目闪耀的金色光芒瞬间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亮色如芒,醉心醉人,这上好的店铺卖金陵城一等一的高档货,不仅有传统的黄金首饰,还有舶来货如钻石珍珠等等,这些货品经过加工之后亦是上等佳作。   老板规劝了几句,见客人如此坚持,也就不敢多言,只好命人备好茶水果点,亲自在旁为其挑选并介绍,又就着她的眼色,替她一件一件解释手工细节,图案含义等等。   她的手指在透明的玻璃台上指来划去,愣是没有指定一样,最后,将身子挪到了钻石那一块柜台,看着琳琅满目的璀璨光彩,就像漫天星辰光芒四射,任是四周金光围绕,照样还是夺目。   她终是点在一颗宛若心形的钻石戒指上,可却把老板急坏了,他面露焦色地对诗暄说,“习小姐,真对不住,这一款式早有顾客定下,我们放在柜台里,是因为今日她便要来取,真对不住。”   诗暄甚是喜欢这样东西,只不过,既是物属她人,也不便夺人所爱,她想着就开口说道,“那就......”   门口忽有众人行礼声传来,她自然是明白来者何人,也不回头瞧,清了清嗓子,忽抬高了声调对老板说,“既是有人定的货品,周老板就不该放在柜台里供人挑选。你说我在不在理?”   老板见她脸色黯淡下来,连忙赔礼道歉,“习小姐,这是本店的疏忽,是我的失职。本是想在店里作下展示,不想却被小姐看中......实在对不住!”   “我不要听对不住,我只要这枚钻戒!”诗暄昂起头,口气异常坚定,只听后面驻足的人一声令下,“既是习小姐所爱,周老板,您还不照做!”   杨踞铭戎服束身,显得英姿勃勃,本是满面倦容,却在诗暄回首间,神采被瞬间点亮,奇异的光芒扑面亮堂。   初见诗暄穿戴的模样,他的心情不由变得欣悦起来。   “杨军长,这......真是为难在下啊。”老板从后面柜台走出来,很是为难,看见杨踞铭的行装,更是添了层惊心,他对杨踞铭连忙低头作揖,“本店向来是以信誉为上,您这样做,可使不得的。”   “那我出双倍价钱买,你付钱给买家,我想不会有人拒绝,这不是两全其美吗?”杨踞铭示意站在柜后的售货小姐取件出来,售货小姐踌躇了一下,不敢得罪他,只好依命行使。   “这不算为难你吧!”他目不斜视地对老板说,语调中含了些许厉音,然后亲手取过指环,看着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她的目光烁烁,闪有异光,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极美,那纯度非常像北极星,灼灼生辉,戒指的装饰即刻点亮了她的光芒。她将五指伸展,在灯光下一照,仿若所有的首饰都成陪衬一般,倏然失色。   诗暄爱恋不舍的眼神绰绰成影,又岂能让出呢,他迫不及待要将其夺下,用以讨好她,索性强迫周老板立刻决定,“就这么定了,付钱!”   老板已急得额头簌簌冒汗,背后的衣衫凉意浓浓,连忙拂拂手,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若是习小姐实在欢喜这枚戒指,我可以叫人去南非定制,很快的,不出半年。”   “半年?!”杨踞铭眉头骤然积聚乌云,眼神敛入一丝寒意,“你居然要我们等半年!”      ☆、花想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亲,求收藏哦。   这一章只是稍微改了些词语上的不足,剧情还是自己颇为喜欢的。看到这里,亲们觉得暄暄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呢?   “不......不是”周老板听杨踞铭的口气极硬,顿时张口结舌地,就连说话都不很利索,又见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犀利地扫来......   有些许胁迫的目光,很快因门口出现的人而倏然变色,谁都没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习诗暄,眉眼中带着怎样一种幸灾乐祸。   “既是杨军长所爱,我玉凤又岂能夺人所爱呢!”一位美丽的女子已然出现在店铺门口,正朝他们的位置款款走来,脚下的高跟鞋哒哒哒作响,就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在杨踞铭的心坎上。   他挤不出丝毫笑意,更谈不上和周老板再费口舌。   旁边几位挑选首饰的女客都投去崇拜的眼色,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诗暄听得极是清楚,女客们说玉凤如何如何唱戏了得云云,如今已属金陵城中的头牌花旦......   周老板如释重负地迎了上去,“玉老板,您可是来了,那枚戒指被习小姐看中,杨军长说要出双倍价钱,您看,我店是将信誉摆在第一的老商号,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这就是周老板你的不对啦!”玉凤水蛇般的细腰一扭。   周老板不明其意,“玉老板的意思......”   “习小姐可是未来的军长夫人,我怎能抢了她的头彩?!”玉凤今日穿一身滚金丝云锦束身旗袍,裙摆垂至脚踝,愈加将玲珑身段衬托得淋漓尽致,尤其令人喝彩的是一头波浪卷发,带出了她的浪漫风情。   说此话的时候,她正驻足在诗暄和杨踞铭两人的跟前,媚眼略抬,眸光不停闪烁,“我说得在理吧,杨军长?”   说着,她拿起诗暄的手指放在眼前端详,诗暄看着面前的女子,肤色白净,丹凤眼,樱桃小嘴,有颀长的脖颈,圆润美丽的手指,还有那醉人心肺的嗓子,就算是她听了也是发自内心欢喜的。   玉凤巧目盼兮,笑得实为俊俏,“真是美丽哪,戴在习小姐的手指上可谓是物尽所值,正验了我们戏文中的话,云想衣裳花想容。”   诗暄略感厌恶地缩回手来,回以疏离的客气,“那就多谢玉老板。”   玉凤一瞬间僵在那左右尴尬,但不消数秒的功夫,那些不好的情绪就从她那张俏脸上烟消云散,再瞅了瞅诗暄旁边的人,笑意逐步蔓延,“习小姐可是笑话玉凤了,这有甚多谢的,不足挂齿。”   习诗暄见她总在他们之间徘徊,心下不觉奇怪,刚想仔细研究,就听身边人说,“玉老板,这钱我们还是会双倍付与你。”   这话听着带有一点莫名的情绪,表面上像是道谢,可本质上却像......   “瞧您这话说的,玉凤哪能是个如此贪图钱财之人!传出去,我的名声可是要扫地的哟!我谦让此物给习小姐是心甘情愿,自所谓宝物配佳人嘛!杨军长,不用觉得亏欠。”   玉凤的江南侬语十分悦耳,加上平日里总练腔唱戏的缘故,就连说话声调都带着那咬文嚼字,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听起来特别刺耳。   杨踞铭的眼神时不时游离在诗暄身上,见她面露疑团,才挤出一丝牵强笑意来,“那杨某就在此谢过。”   玉凤手里捏起绢帕,往空中一拂,“岂敢,岂敢。若是不嫌弃的话,玉凤明晚七时有一场戏在百花西苑登台,玉凤在这里盛情邀请习小姐和杨军长,不知可否赏光?”   一听这话,杨踞铭顿然火光直蹿,还没来得及回绝,就被诗暄抢了个先步,“那是甚好。”   玉凤莞尔一笑,如艳茉绽放,她妖娆的美丽,是旁人无可忽视的。   她告辞之时,看似无意地略有停留。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静默地看着车窗外的人来车往,就算诗暄将那颗纯净无色的钻石摆在面前,他亦无动于衷。   “明日还是不去为好。”他一只手覆在她的掌上,摩挲在那颗戒指上,蓦地有种刺痛感,尽管他寻觅不到任何尖锐之处。   她乖乖依偎在他肩上,低头浅咛,像只温顺的猫儿,“为何不去呢?”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戏子!”   她听他这么一说,扑哧一笑,“杨踞铭,你还真是封建,如今都是新时代的人,还这么老古板!你的思想需要进步,不带这样看待人的。”   他扳她到面前来,双手相握,握得老紧,“暄暄,就当我是封建社会的最后一只老虫子,这样的老戏有甚好看的,不去,行不?”   前座正在开车的孔知河从后视镜窥视,她在摇头,笑容中带了一种不可忽视的笃定,“你若不喜欢,不去便是,为什么非要我不去,莫非...... ”她那探究的目光变幻莫测,搅得他浑身无一处自在。   他口是心非地应承她,“好,好!你去便是了,只是......”   她似笑非笑地钻进了他的怀中,像只机警的小狐狸一样刺激他,“只是要派你的人全程保护,对吗?”   他听后如鲠在喉,自从她答应婚事之后,和他说话时不时就夹讽带刺,有时的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天真活泼,对他的依赖更甚,这让他感到心安,但有时的她是若即若离的,像天空中漂浮的云彩,令人捉摸不定。   可这些都不重要,只当是婚前的最后磨炼吧,她终是要属于他的,他想,只要能厮守一起,不让她被人伤害,不再有离他的心,其他事又有何妨呢?   “暄暄,你总是误解我的好意。”   她用手轻柔地抚摸身上的柔软,眸子里泻出星坠碎光的一抹秋色,“杨踞铭,你总是把我当孩子管。”她再亦不唤他为铭哥哥,再亦不唤,因为他早已不是。   寒夜森森,冷风习习地徘徊在曲巷街头,夜晚的天幕无一颗星辰,只有路边一排排昏暗的灯光勉强照出路程来,在一条巷子里的家户门外,一位军官敲开了门,走进房门,木门在身后吱呀关上,他不知有人跟在他身后,还把方才替他开门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玉凤穿一件薄薄的稠缎长袍睡衣,慵懒地双手扶在胸前,一根手指绕动着一缕垂发,手指上的鲜红蔻丹映得她无比艳丽妖娆。   军官刚踏进里头的正厅,就闻一股浓烈的玫瑰熏香,弥漫了整栋屋楼,就算高空的门梁上都已深深地浸有香味。   青年军官敛目皱眉,一只纤柔的手臂从背后像藤蔓一般绕上了他的脖颈,迫使他猛然一窒,还未来得及说话,玉凤就把柔若无骨的身子贴上去,娇柔多情的身体温热地侵袭着青年。   玉凤胸有成足地看着他,“你到底是来了!”   她的手被猛然拨开,那青年哼了声,径直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然后才稳稳坐下,他面含浓雾,话语带着几分讥诮,“你都找上门了,我还不出现,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玉凤却并没为他的不解风情而恼怒,跋着软缎拖鞋迤逦走到军官身边,将手臂安落在他肩上,玉凤凝视着军官的眉眼,万种柔情道不尽,“你这话说的不对,若不是我现身,你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断肠人哟!”   说完这话,玉凤微微啜泣,眉眼中既忧伤又微怒,身子却不由自主挪到男子身上,男子反手掰起她的手臂来,她哎呀一声叫起疼来,凤眼微抬,身子同时为之一颤,脊梁骨冒上一阵湿气。   男子肃穆以待,目光变得无比慑人,他冷冷地将她拉近,声音没有一丝好感,“你不要在她身上打主意!若有下次,我不会饶过你!”      ☆、□□妃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人们说老人的眼睛会看人,不会看走眼,有几分道理不?   求收藏啊!   百花西苑是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名流戏园,曾是前朝一名皇亲国戚的江南度假园林,修筑之时大概也没料到清朝会这么快潦倒地垮台,后来的园林,又被几名军系轮着占为己有。   直到南方政府掌权之后,才由一名富甲商人捐钱修缮,现由政府管理,直接接管人名为董其方,曾任政部部长一职,不过,现在已被撤下,但也无妨他的发达之路。   但凡能在这园子登台献艺的,不是名角也是花旦,所以这园子成了金陵城里名气最大的高档戏院,专供社会名流,名媛,军官,政客休闲享乐,平常人就是想进来也进不来的。   园子不算很大,但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这里应有尽有,亭台楼阁别致,曲苑荷塘风雅,晓风残月照人,林荫竹林清闲,虽不及红楼中的大观园,却道也是楼里有楼,门外有门的幽静雅地。   只是冬季天气的恶劣,使得园中的风景大煞,风林萧索,片片孤寒,尤其是在夕阳没落的沉沉暮霭中,叶声沙响,树干摇曳,草色殆尽,有道是风萧水寒绿没尽,满目皆是形索意。   晚间,徘徊在高干树枝上的流莺早不复存在,大概它们早已飞离冷冰冰的冬日,寻往更暖和的春光。   诗暄随着前面的领客人,步进这古色古香的庭院,走长廊,踏青苔,赏松柏树,觅绿肥红瘦。   这里极像文远城里曾经的杜府。   她小时候去过杜府好几次,父亲牵着她的小手踏足在那个并不是很大的园子里,看过万物复苏、绿意满园的杜府,也见过寒冬厚雪,腊梅株株的杜府,她喜欢带有古典韵致的庭院。   今日见此园,她不知怎么就酸楚莫名,她将一只手猛压在胸口上,想用以来平复那波动的思绪,从前父亲只有初夏和深冬两季才爱带着她去杜府里走一走,驻足停下,欣赏一番。她知道,父亲是在怀恋母亲,那里到处沾有母亲的气息,毕竟母亲真实地在那里长大,出落成一个少女,然后遇见父亲,然后,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可惜如今的杜府早已不复存在,当年日军抢占金陵城之后,南下四处捋掠,烧得烧,抢得抢,杜府自然少不了在其中,硝烟滚没中,杜府只剩下残桓断壁,碎瓦狼藉。   她的心情忽而变得低沉,低沉至迷茫悲伤中,脚步渐慢,随后停了下来,站在一棵亭亭玉立之水杉旁,这刻的面色变得越发悲哀,紧随其后的孔知河察言观色,知她定是触景伤情,吩咐前面的引客先行。   孔知河的脚步停驻在她身后,只见她今日穿孔雀蓝银丝斜纹旗袍,针脚紧密而精致,外身披有皮毛连体的裘皮坎肩,显得贵气十足。   她翩然转身,又是夺人心神的倾城容颜,月光周围蒙上一层毛须,朦胧了视线,就着这种镜中花,水中月的光芒,更是不能阻挡她的美轮美奂。   孔知河屏住呼吸,拼命压抑住自己脱口欲出的话,倒是习诗暄先开口,“孔知河,你知道吗?这百花西苑像极了我母亲的家园。”   她在只剩枝干零零孤单的水杉树下,迈步走了一小段,拾起满是风尘的一片秋叶,略带感伤地吟吟自语,又像是同孔知河倾诉,“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我想爸爸了,不知他是否能原谅我。”她轻启口说。   “小姐,司令不会忌恨你的,他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孔知河笔直的身躯在月光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身影,立在诗暄的影子旁,两人有段交集,清晰而远离,他此刻心里纠结万分,脸色慢慢开始藏不住了。   “是吗?难道他!还不算最爱我的人吗?”诗暄将变黄的残叶摊在手心里,拨弄手指去扫叶上的尘埃,漫不经心地说了这句话。   她不知孔知河会接口道,“他不配。”   诗暄愕然,一抬头,幽冷的眸光中掀起困惑。   正值此时,有人的到来,将他们的对话打断,来人是一位陌生的小丫头,十四五岁的光景。   她问候过习诗暄后,说明来意:她家小姐请她过去说说话。   诗暄欣然应允,随着小丫头走到了一间四处都有窗子的水榭亭台中,小丫头一开门,水榭里就透出一股淳烈的玫瑰香气,这个地方自然不会有暖气管子,但好在中间安插了一个烤火的炉子,身穿戏服的女子正用夹钳为炉中添火。   “玉老板。”诗暄落落大方地径直唤玉凤。   玉凤抬头,深刻的眸光停在诗暄身上打量,下一刻遂笑颜逐开,“离开戏的时辰还有一会,我请习小姐来小坐一会,你不会介意吧。”   诗暄摒退一脸警惕和含怒的孔知河,小丫头在两个各怀心思的倾城女子面前轻轻带上木门,孔知河一直守在屋外,不曾离开半步。   玉凤将准备好的一杯玫瑰花草茶推至习诗暄的面前,眼珠直在她身上打转,“哎哟,习千金的姿色若是在前朝,当真可是皇帝为倾之,宠惯后宫此说也不为过。”   习诗暄听后莞尔一笑,用杯盖在杯沿淌了一淌,吁过成气,抿嘴品茶后慢条斯理地说,“玉老板此话过赞,比起玉老板的天姿国色,我没有半分立足之地。”   呵呵呵......笑声一跃而过,玉凤手指略抬,蔻丹丝滑入眼,半掩唇齿半露唇的妩媚笑意与身上的素雅戏服极不搭调。   她一旦不笑,带一种怪异的眼神看诗暄之时,诗暄才觉得方配得起那种半忧半愁的妆容。   “啧啧,杨军长可是个福气人。”玉凤双手捋动那老长的袖子,意味深长说出这句话,习诗暄听了笑而不语。   谁料,玉凤话锋一转,话里话外带着讽刺,“不过嘛,男人可不是抱着一个美人就当满足,甭管家里是多么美丽的娇妻,外面风景妖娆依然不能错过。”   诗暄却仪态清闲,将茶盖继续轻轻叩响茶杯边缘,“玉老板的话里有话,诗暄听不明白。”   此时,炉子中的黑炭被火焰烧得滋滋滋作响,有几缕灰蒙的烟丝从细孔里钻出来,呛了玉凤几口气,她捂着嘴咳嗽起来,红色娇唇始终艳丽开放,“玉凤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习小姐罢了,并未有它意,我瞧杨军长如此青年才俊,又手握重权,外界不知多少女子为之倾慕,玉凤不过是为习小姐担心。”   “哦?”诗暄提高了嗓音,眼中闪出一道光,四射绮丽,看着面前话里藏刀的玉凤,她愈发好奇,从玉凤出现在金店里,到碰巧让给她早已定好的钻戒,再至现下故意请她来观戏,这所有的步骤似乎是一步一步请君入瓮。   凭女人尖锐的自觉,她就知道面前此女子绝不是善善之辈,并且最重要的是,冲她来是绝对的。   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天真女孩,她现在拥有最多的只有敏感多疑,面对玉凤的时友时敌,她亦绝不可被恣意欺负的。   于是,她笑着摇头,满不在乎地表现自己的高姿态,“玉老板,你真是多虑,杨踞铭的心只在我一人身上,这一点我是有把握的。”   玉凤细弯的柳眉一挑,依旧笑脸迎人,但显然已失去方才所表现的耐心,“习小姐真是满满自信,不过,千万别怪我多嘴管事,玉凤是为您担忧,杨军长若是负了你,在未娶你之前就已在外头有了人,你又作何感想呢?”   只听茶杯在桌面上重重一放,诗暄脸色随即下沉,万重敌意的目光盯紧了面前气势夺人的玉凤,正待发作。   外面传来小丫头挡阻人的急切声,砰得一声,木门在两个争锋相对的女子面前轰然被人推开。      ☆、枯树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绚烂烟火易消逝,两人的情会不会有转机?当茜涵修改此章时,觉得自己也跟着暄暄一起成熟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孩子气,原谅茜涵一直虐下去,哈哈。   求收藏。   玉凤的眼睑上抹了好重的眼影脂粉,出神之际,正可谓是目圆送秋波,当杨踞铭闯进来时,她大惊失措地站起来,看着来者一动不动。   “玉老板,我看还是您亲自问问看,最好!”诗暄的嘴角扬起傲慢的笑容,披好放在椅上的坎肩,抬手将细带围绕在脖颈间,再抬眸,意味浓重看着来的人,幽幽地说,“杨踞铭,你来的正是时候。”   他走到诗暄身边,冷冷地瞥了一眼旁人。   玉凤心里虚着,但还勉强支撑面上,她极不自然地诘问,“杨军长怎会来的,不是说军务繁忙么?”   “再忙也要给玉老板一点薄面。”他未来得及褪去戎装,军帽戴在头上,上面落了树叶也浑然不知,习诗暄见了,顺手将树叶拿下,绵绵笑意中不忘带娇嗔,“以后不许这样迟!我很是害怕一个人哩!”   杨踞铭拉着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发力地握着,她出人意料地回手握住他的,寸断柔意渗心,“瞧你的手,冰冷得够呛,我给你暖暖。”   杨踞铭受宠若惊地无以回报,任由她的手心在他手背里摩挲,全身上下皆被温暖的湿气所包围着,他的眉眼自然而然浮上无限眷恋的慰藉,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玉凤就像个花瓶摆设,被他们的浓情蜜意给忽视,她矗在他们身边,垂下眼帘,但许快又抬起,作艳羡状,“真是羡煞旁人喲!我玉凤何时才可觅到如此佳婿,也算今生足矣。”   孔知河在门外实在看不下去,踏进屋子,带有敌意的眼瞄准前方,“小姐,马上要开戏了。”   今日的戏台选在中央的楼台上,坐在廊台上远远欣赏戏曲,宾客们一边啜着小酒,一边品吃茶点,然后各自谈事,聊天叙旧,抑或谈论戏台上的戏份。当然,戏台上的表演艺术家更成为亮点,成为可以无限讨论的对象。   冷风飕过,凉意漠漠,但不减宾客对玉凤表演的热情,若干次,玉凤在台上声泪俱下,拖起长长的衣袖在半空中漫天飞舞之时,每到此时就惹起众多热烈掌声。她到底是个头牌花旦的名角,饰演悲剧人物更为出彩。   习诗暄倒是认认真真看了玉凤这出《红楼梦》,她这位楚楚可怜的潇湘妃子抛尽泪雨,卖力博戏外之人感同深受,一些女客皆有取绢拭泪,而习诗暄只是嘴角挂着丝若笑意。   心不在焉的杨踞铭早已坐立难安,好几次催促她先行回官邸,都被她拒绝,她极力要留下把戏看完。他亦无可奈何,只好奉陪到底。   他侧目悄悄观察,她正凝神观看正戏,手指拿着的糕点并未咬上一口,那模样很是专注。偏她惊觉回头,正遇上那双炽热含情的眼睛,那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一并出卖了他的心。   她不愠不火地勾唇,仿若方才之事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将糕点放在盘中,低头之际,发现一只手悄然覆在她手背上,惊奇的是,令人踏实的温暖如清流遍及全身。   她的心猛然一跳,心里的小鹿不合时宜地蹦出来,这让她恍然抬头,眼前的人正深情款款地回应,她的眼皮跳得十分厉害,他明明那样近,她却为何总止步不前。   看戏间,情到浓时,他握紧了她的手指尖,他的全身心都系在她的身上,本以为她会有所回应,岂料还是等来了,冷峭的讥讽。   “别碰我,杨踞铭,别以为我不知道玉老板邀我来看戏的真正原因。”   杨踞铭一听这话,心下发虚,拽着她的手硬是不放,“我不知你是何意思。”   “你心知肚明,别让我说出难堪的话来!”习诗暄回眸正视他,他企图掩饰住自己的慌乱,“你即便是说再难堪的话,我也不怕。”   这话说的实在没有底气,他表情极为不自然地渴求着她,“暄暄,你对我难道一定要这番敌对吗?”   “杨踞铭,你放我离开,对你我都好!你在外面也可想干嘛就干嘛,何必硬是要绑着我呢!”习诗暄缓缓抽出手指,冷艳的眼眸咄咄逼人,她把眼神挪正在前方的舞台上,“我料想这金陵城中也有不少的女子倾慕你,你随随便便拣一个......”   “别说了!”杨踞铭听着她的话,心里空落落的,原来她绕了一个弯,不过是想提醒他:她根本不在意他!   习诗暄离开雅座之后,杨踞铭叫人去要了一壶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待孔知河护送习诗暄回来,桌上已多了三四个白瓷酒壶,就连孔知河也看得出他在喝闷酒。   孔知河见此心里堵得慌,不顾身份地就抢过他手中正要落下的酒杯,“杨军长借酒消愁有何用?”   “少管我闲事!”杨踞铭也不理孔知河,摇摇晃晃地拿起眼前的酒壶就仰头倒下,烈酒下肚,火烧火燎的,正好灼人,正好灼心。   孔知河气愤不过,“你的事我懒得管,但是你对小姐不......”他想了半天还是不能说出口,遂改成,“你对小姐不好,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你家小姐......哈哈哈......我就算把天上的月亮给她捧......下来,她都不会看一眼。我......对她那么好,又有什么用......”杨踞铭自我嘲讽地望着前方舞台,只见舞台上又多了几个角色,在与玉凤对戏,而玉凤正在翘首张望,略微一停顿,才开腔吟唱。   “孔知河,你让他喝,喝够了,他自然会停。”   杨踞铭听见这话,猛然回头,朦胧意态中迎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更是闷不堪言,他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任由那火一般的液体在身体中燃烧,直至几壶空矣,她起身要离开,他才头脑一热,把人强拉着往外走。   拥挤的朝堂大院外,停放了许多车辆,杨踞铭一行人步行出来,门口守候的卫戍机灵,连忙跑过来敬礼,然后跟随身后。   昏然的哑色光芒扑射在他们的斜影之上,带起一阵蹁跹的落寞,扑面而来的寒气逼人,颓然的黑幕毫无生气,只是一味地压迫天空,压得底下的万民百姓透不过气息来。   卫戍小跑到前方替杨踞铭拉开车门,他的身体有点摇晃不定,只得用一只手抵住车门,卫戍平日里总是跟从他身边,和他关系不错,见他难得喝醉,抿嘴笑着问道,“军长这样高兴,玉老板的戏是不是极精彩?”   他冷眼扫了过去,吓得卫戍立时矗在那僵着,正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只听一声重拳捶落车窗。   他的气力如此之大,竟将玻璃敲出了裂缝!卫戍们立时全部傻眼,忙围绕着他,去关心伤势,然而只有她!习诗暄!站在一旁不闻不问,仿若这都不干她的事。   她绕开这一群紧张兮兮的人后,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果断地钻进去。   孔知河也跟了过来,见此情形,深知两人正在闹情绪,瞅了瞅半黑半明的车窗,里面的人纹丝不动。   孔知河心里有事,为此踯躅,明明已火冒三丈的他,只怨自己的脚却扎于地中,他恨自己的忍耐!   这时,杨踞铭举起手指一挥,拂开那些卫戍后,声音沉沉传来,“拿车钥匙来。”   车钥匙很快到了他的手中,他将钥匙紧握,绕到驾驶室车门外钻了进去,孔知河知他今日在台下看戏时喝了不少酒,大概也是因为小姐不冷不热的态度,他这个人明明那样深爱小姐,背后却......唉,若不是习司令执意要他当女婿,孔知河非得要教训他......若现下让他开车,岂不是相当之危险,孔知河越想越担心,便箭步如飞地一跃,到了他的车窗边。   此时的杨踞铭正低着头在插钥匙,钥匙老是对不准插口,他费劲地戳,戳,戳......   “杨军长,今日你喝的太多,还是让我来开。”孔知河焦急的脸出现,杨踞铭却朝他摆手,示意他可以,并装作利索地,还在继续寻找插孔。   孔知河顿时急了,喝醉酒的人不能同他讲理,见他不理会,索性将门拉开。   杨踞铭虽有醉意,但头脑还是极为清醒的,他麻利地将门又砰得带上,孔知河本还想阻止下去,不曾料想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姐终是开了口,“随他去,你别拦!”   “可是小姐......危险啊,杨军长可是喝醉了......”孔知河忧心忡忡地听见车身微微一震,引擎果断响起来,周遭所有的人无一人敢劝,敢动。   “他醉了才好,才痛快!我倒要看看他醉后开车会怎么杨?”诗暄的声音冷若冰霜,孔知河乍听之下,觉是一种视死如归之感,愈加要拦阻。   不过,他终是追不上轿车的四只车轮,眼睁睁看着它飞快地滚动在石板路上,一路带起阵阵聒噪的喇叭声,灌入耳洞,声声泣然,最后就连那副铁皮的气息都消失在眼底,只留冰冷的寒风飕飕。   “小姐......小姐!!”孔知河的声嘶力竭在风尘滚滚的路上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他知道追不上了,回头赶紧找人,其他的车辆紧随其后,分别轰轰地发动引擎,追随而至,但前面的车已早不见踪影。   进入大路之后,又分岔许多小路出来,但孔知河他们一致断定那车定是在回玉兰官邸的路上,所以他们齐齐朝那奔去。      ☆、一溪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谢谢一直等着茜涵更文,茜涵心存感激,即便在外面忙的时候,还要分心出来记挂晋江,看看亲们是不是留下足迹,有期待真好呀!   杨踞铭的车技确实比她预料中还要好,就算他头晕的厉害,但丝毫不妨脑袋的清醒,诗暄在车后座看见他不停地拨动轿车档位,见车超车,见人避人,车速快地惊人。   幸好一路上狂飙的车速让她有惊无险,他毫无目的往前冲,不知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好几次在急转弯时,她有想过劝的,可一想起百花苑,她的一颗心便无处安放。   在一个山脚转弯处,车身猛往左边倾斜,她的身体被猛烈地撞到车窗玻璃上,她的额头摩擦出了血块,肿红了起来,耳边骤然响起了刹车的极速声。   杨踞铭夺门而入,当看见她的状态,已是相当后悔,他俯身坐进来,仔细在她额头上那处暗红血块周边极轻地摩挲,口里含糊不清说着,“暄暄,原谅我,原谅我。”   她只能睁着那双亮澄的眼睛望着他不言不语,不知是疲倦了,抑或是刚刚剧烈的撞击,使她头上好似顶了千金重,迫使神经极为痛楚。   他见她低头紧紧蹙眉,顿时慌手慌脚地在她身上搜索,“怎么?是不是撞得很重,伤地很痛?原谅我,原谅我……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我们去医院......”   他们的车停靠在山脚下一边,四周被树林包围,只留轿车的一束灯光照亮前方路程,周围黑蒙蒙的一片,除却渺渺树林之外,再无其它。   她的目光转动,就着月光,忽然发现了这片无人区,耳边又响起树干相互敲打声响,风声跟起造作,这树林怎么看着和那个有狼出没的林子越发相似......她的耳畔突然出现奇怪的叫声,吓得她本能地缩进他的怀抱中,手指紧紧环绕了他的背脊。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迷幻了他的神智,他不知不觉收紧他的臂弯,“暄暄,别怕,有我在。”   她低咛地唔了一声,将脸贴得越发近了,她因恐惧忘却了方才的冷漠,在黑夜无边的树林中,他是她唯一的倚望。   狼,是狼!她瑟缩在他的胸膛上,细细的洞察,她的脑子极为混乱地把那一夜的经历搅了进来,她哽咽着叫了声,任浩,救我,救我。   他心中的阳光灿烂骤然间成了愁云惨雾!   烈酒的后劲突兀上来,遍体的血液顿时汇聚,一齐往上冲刺,他的脑里顷刻间只有混乱的硝烟,遍布的嫉妒,没完没了的痴怨。   他收紧了手臂,叫她吃疼,然后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他俯身看她,爱恨交织令他发狂,她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他,更叫他站在悬崖边缘,生死一线。   欲壑难填的他撑住自己的身体,由着酒精作祟,眼帘一闭,心一横,将身体贴了上去......   乱风飞作,带起她身上的雪白狐毛,如同星点雪花,降落心间,她忽地从一个冷激灵中清醒,两相屏息交织呼吸中,她抬起幽怨的眼眸望紧了车窗外的空寂,凌空的世界让她感觉不到了羞愧。   在她颌下的他像只狼一般吸吮着她的每处,她已经感觉不到肌肤上的吃疼,遍体的热痕被他全数遮盖,他浓密的黑发渗着密集的汗珠,双手绕过来径直反手握紧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被他捏在手心里头,炙热难耐,那闪亮至狂的眼眸一靠近她,她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   她未曾挣脱,他们俩心里都有数,这一仗,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她的心被风火点亮,她大概比谁都清楚,就算反抗,也无济于事。   他对她痴恋已久,深爱如狂,灼虫深邃,没法自控……随着他的深入,一切都变得那么势不可挡......   狐毛扑哧扑哧游离在他的脸庞间,戳得他极不耐烦。冰肌玉骨的她此刻已是体无完肤,而在他眼中却那样的白璧无瑕......他带着浓厚酒香,贴唇啄在她的嘴边,痴念着,“暄暄,我是杨踞铭!是你的铭哥哥!”   她极力坚忍住,在风雨摇摆的摧残中,她的力量那么微不足道,两串泪珠悄然从眼角滑出......   一场滂沱大雨忽至,掀起千层风浪,瞬间山林天地合分,乌云滚滚,此时的天空比白昼时还要亮鲜,摇摆的枝桠带着残叶败枝,在风中摇摆乞怜,这一刻的这一处,完全弥漫着颓然消退的景致,殊不知另一番别致美景在雨后更胜琼楼花树,惹人心怜。   满树梨花花瓣悠悠洒落在树林旁的溪水中,胜似雪花飘逸,这瀛洲玉雨的纷雪落瓣,正是迎着山水风雨,如雪落地。   一弯新月忽挂,勾起万千思愁,遥照溪水明澄,只映落花成雪。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冬至后的温泉别馆,冷寂垂暮,后山的马厩嘶声长吼,在别馆中当值的孔知河连忙领着卫戍往后山的骑马场赶,气喘吁吁赶到之后才发现,习诗暄已□□好许多时日没骑过的蒙古马驹纯儿。她坐在纯儿身上,正在驾奴这匹对她有些认生的马驹,她贴在它耳边,不停地叫,纯儿,纯儿……   她身上系一件鲜红绣缎的披风,披风被晚风吹高,彰显她一身骑马装束,英姿飒飒的她挺直身体,双手牵住缰绳。   夕阳过后,后山的灯倏然间亮起,乌黑云层正渐渐吞嗤最后一丁点曙光,她双手执缰绳重力一甩,将纯儿带上了正轨。   “小姐!”孔知河命人从马厩中取马匹过来,跳上马就追赶而去,驾,驾,驾......   “你别跟着我!”诗暄一只手拱向前以来控制纯儿的方向平衡,另一只手挥起手中的羊皮长鞭。   纯儿兴奋起来,跑得更快,孔知河心下的担忧愈甚,好不容易追到她,“小姐,知河知道你心里苦,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她视若罔闻,继续策马奔腾,孔知河摸不透她的心思,又说,“那些照片,小姐您切莫放在心上,杨军长他......唉,小姐,你不能拿这些来折磨自己,不值得啊。”   她仍执缰绳,目不转睛地盯住前方路程,显得十分专注,“孔知河,你退下行不行,让我静静,好不好!”   “小姐。”孔知河并不听她的命令,紧随其后,又暗自斟酌了一番,遂把心里所想的统统倾泻,“恕知河多嘴,杨军长他......实在太过分了,从前那般爱慕小姐,今日不是一样贪念美色,绝不能把小姐的终身托付给他,依知河之见,不如将照片的事告知司令,相信司令定会取消婚事。”这个决定,孔知河想了许多遍,告诉司令的话,小姐就解脱了,到时,说不定会重新活过来,他在下定决心前,不想违背小姐的意思,所以才这么问她。   诗暄却没有对此赞同,带着纯儿一跃而上,冲进了后山山坡,沿着树林曲道慢跑起来,孔知河根本追不上她,或许只有习暮飞才有这个本事。   习诗暄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比孔知河要强,这里处处留有她成长的痕迹,一泥一树,一草一木,都看尽她的青春。   后方风声呼啸,马蹄声溅起,黑夜完整来临,花草树木静籁,后山只有被马蹄飞溅起的泥土,枯叶,断枝,路灯下一路狼藉。   山坡树林里没了它人,只有她和纯儿,她才静了会,她将侧脸贴在纯儿的脸旁,细声细气说话,没过多久,纯儿就安静地在山坡上驻足下来。她挺直了背,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山下的别馆洋楼,星星零零的灯光像极了天空中的美丽星辰。   她始终不明白他,不明白父亲,两人都说爱她,却一次一次地伤害她,尤其是他,这一世都扯不离了。   霎那间,纯儿马蹄乱踩,她扭不过,只好随它的庞大回头,只见另一只棕鬓毛骏马越逼越近,诗暄身下的纯儿似乎越发激动,在她拼命牵制的情况下,头也不回地直往山坡下冲。   杨踞铭一只手牵过缰绳,用掌温柔地拍在纯儿的头上,纯儿刹那间就安静地停下来,对此,她十分愕然。   他一边抚摸那白雪似的鬓毛,又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带纯儿,它与我已很熟悉。”   诗暄的嘴角一抽,动力扯动缰绳,试图离他几尺远,但纯儿不愿意,偏偏就爱靠近他,看起来,他似乎已和纯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陡然,他变了脸,从她的手中牵过在纯儿身上的缰绳。   “你做什么?”她怒目以对,事到如今,两人应该彻底地拉开距离。   他偏不放手,执绳相望,眼底渐渐升起了延绵的怒意,仿若整个人燃烧了一般,又像是身体放了一枚炸药,只消一秒的功夫,就会被点燃。   他说,“习诗暄,你就这般不在乎我吗?”   那些照片被她挨张看过,然后原封不动的放在他的书房桌案上,当他看到信笺上那行字后,他把那些照片撕了个粉碎,他痛恨玉凤的自大妄为,更为试探她的底线而懊恼自己。   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击退了他最后的忍耐,“你就这样恨我,这样嫌弃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关心?!”   “是的,我恨你!”她把他僵住的指头一个一个给掰开,字字句句告诉他,就像拿了一把匕首狠狠戳进他的胸膛,寸段刺进,一段一段地割肉般的锥心,“你大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攘括在外面包养戏子,无论是玉老板,还是云小姐,我一概不加以干涉。我在意的是,你如何对我父亲交代。”   此话说的杨踞铭无颜以对,习暮飞托付女儿给他,是信他,可他把局面弄得难以收拾,也可以说他无力收拾。   “你不是说,就算死也要守着我吗?哼,如今的你难以脱身吧。”她嘴边勾起轻浮不屑的笑。   过了良久,飞起的披风衣角拂到他僵硬的手背上,他才说,“暄暄,我总以为你的心......唉,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   到了如今,他才算真正了解,他们竟再也回不到从前,怨从心来,恨由人过,即便他再造作一次相片的事情,她亦不会在乎!不会在意!她总一副淡漠红尘的模样,对他不咸不淡,不闻不问的,任他如何待她,如何在她面前作戏,她再不可能将心扉敞开。      ☆、白玉樽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终于回来了,累了四,五天,也有收获,偷空到上海博物馆走了一趟,还算不枉此行。不知怎的,对那些古老的器物和首饰,我总有些说不尽的喜欢,只恨梅带照相机,手机一会就没电了。   博物馆挺大的,人也算多,外国人倒也不少,看来咱中国的宝贝,还是挺诱人的,我遇到了西人,印度人,泰国人,韩国人,好像没日本人,哈哈!对于我这种爱写民国时期文的人,对日本还是有厌恶感的,现在咱日本片都不看了,当然用的东西也基本上不采用日本货。哈哈,看来我有点排日。   太想念你们了,每天握着手机翻看亲们的留言,心里百感交集啊。   酒家的一个雅座间只有杨踞铭一人在内,处长晨宇只敢在门外候着,满桌香醇的酒菜摆在他面前,未被动过,干净的竹筷靠在一旁,他对美味佳肴没有兴趣,唯一只对手里的白玉樽贪念,盛满一杯,又一杯。   晨宇敲门进来劝说了几句后,被他不耐烦地打发出去。   满屋子装潢考究,带有独特的满清风情,八仙桌是上好的楠木所制,墙边摆着宫廷里所常见的休憩软榻,软榻上面铺着祖母绿色盘丝云锦的整铺坐垫,中间摆有一张楠木小桌,桌上点有一鼎香炉,香烟气儿从炉里飘出来,弥漫着整间屋子。   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到第六壶酒,酒水不小心被他泼洒到衣襟上,他也不管,再一摇酒壶,竟空空如是,他皱起眉大声嚷道,“叫掌柜再送一瓶酒来!”   镂花精雕木门被轻轻带上,晨宇在外面不住张望,见来人回头一瞥,他只好收回灼虑,在门外抽起烟来,顺便摒退了站岗的卫戍。   “酒!拿酒来!”杨踞铭拿起空空酒壶往桌上一掷,酒壶骨碌滚到地毯上,他颤颤巍巍地想低头去取,“怎么还没来酒......”   穿着玻璃丝袜的纤细双腿被嵌入眼中,他略微抬头,只见来人穿高叉酒红的长旗袍上,腰肢如柳,身段丰盈迷人。   玉凤擎着酒壶,低下身子,明目顾盼地朝他盈盈出声,“杨军长,我给你送酒来了,你当如何谢我?!”   玉凤被他突兀带着起身,几乎以面贴面,他浑身的醉人酒气,熏得玉凤笑声惑人,一只手就轻易地攀到他的脖颈上,那娇柔的红唇逐步引诱醉醺醺的他,“我的杨军长,可怜喲,独自躲在这喝闷酒,你这又是何必呢!习小姐可是全然没把你记在心上!我是女子,深知女子的嫉妒心有多强。她对此不吵不闹,只能证明对你没有情意,否则,她不会无动于衷。那些微不足道的照片又有何用呢?!你的良苦用心到底是枉费了!”   说中了他的心思,等于抹杀了他最后一点自尊,他是天下最蠢的男人,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儿而自我侮辱,一筹莫展的眉眼间突闪慑人的光芒,玉凤看了也不怕,笑着对他呼了一口气,满唇的香侵袭了过来。   “玉凤对你的心可是天地神明,日月可鉴哪,玉凤也不苛求其他,你若是对我另眼相待,待我一直好,我会心甘情愿跟着你,不要名分。”   他的手指捻起她俊俏的下颌,“当真?”   “莫把感情全当真,只销千金渡春宵!杨军长是作大事之人,何为儿女情长小事所羁绊。”玉凤将唇递至他耳畔,声声酥人。   她的气息故作娇媚,但见他凝神不语,便趁势扑上他的胸膛,“杨军长,玉凤对你一片痴心,你看不上我也罢了,只消你能一月抽出闲日来探我,我亦知足。”   “你说得没错。”他薄唇边勾勒起一丝惨淡笑意,拖着她的身子往软榻摇摆走去,他确实醉得厉害,回想被习诗暄从房中赶出,巨大的刺激彻底将他整颗心击碎,他不能哭,也不能闹,只能靠酒香下肚来麻痹自己,这是唯一让他自安的办法。   那日,他忘记哪位官员邀请他,反正同在政府办公,总有一些同僚爱闹爱应酬,众人相约在金陵的一家著名园子里听戏喝酒。雅座弹唱的小女子,语声娇柔若水,弹起琵琶如行云流水,但入他耳,成了乱拨弄指的躁音。   他不与席间同僚谈笑,更不理会风月佳人,只低头喝闷酒,酒下胃中,滚烫炙热,慢慢地像罂粟吸人心怀,他离不开手地,一杯接至一杯,模糊之际,恍似瞥见有一位穿紫红旗袍女子行近他处。   他听见旁人同他说话,那人勾着他的臂膀,不知说些什么,再抬头想看个究竟,可硬是支撑不起来,忽啪得一声伏在桌上。   睁眼的那秒,已是日上三竿,外面的日光从薄薄的纱帘中传递进屋子,他惊觉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衣裳被折叠好放在旁边的丝绒沙发上。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头痛欲裂的脑里怎么也想不起昨日经历,再环顾四周,这样柔和精致的屋子除了属于香闺女子,难道是男子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苍白地立刻穿衣系带,一身戎装迅速在身,习惯性摸索腰间,他脑子一麻,惊觉配枪竟然不见。正焦灼之际,忽在墙面上看见一张妩媚动人的时装照,照片上的女子整副戏装,媚眼如画,唇红齿白,美得过于撩心。   他却是不识此女子的,难道,昨日......   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他机警地转身,见来者身穿缎面睡衣,卷发塌塌地绕成在耳边,显得妩媚妖娆。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徘徊,恨不能在心上狠狠揪起一把,他正经地问女子,“我怎么在这?”   女子绕到他身边,将手指缠绕住他的背,多情地撒娇,“杨军长,你可坏,昨日你我之事,忘得这般快?”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退却,半晌,才猛然将女子的手指拨开,“我的枪呢?”   “这里。”   女子踱到妆奁台前,从抽屉取出黑色枪套,“喏,我将它收得好好的。昨日,你与我.....”话近一半,笑中含羞,女子拿枪,想放在他腰带上,故意靠近他,“我怕枪走火,所以才取下。你可别怪罪我哟。”   他不待她放好,将枪套夺过,使劲捏在手心里。他的脸顿时黑沉下来,狠狠瞥了她一眼,见她仍旧暧昧地望他,似笑非笑,忙将眼神收回去,欲夺门而出,却被身后的声音恫吓了魂,“杨军长,你可记住了,我的名儿......叫玉凤!”   酒迷心,心沉醉,欲放肆,爱掩埋......爱算什么,能算什么?流溢在空气的暗香,如同在屋内放置了一盆静静绽放的曼陀罗,它的气味鼓动而催情,不巧陷入其中的红尘男女,纵难逃过□□之劫。   他将玉凤柔软的身体放倒,她亦抬起软指在他脸庞上划着,艳红蔻丹,被他敛入眼帘,仿若摇摆不定的罂粟花在向他抛笑洒香。   她的手被一片炽热覆盖,嘴角带起一片得意之笑,将唇递了上去,另一只手指上的酒壶忽被一阵大力剥夺,她见面前之人抢过酒壶后,仰头将酒壶嘴里的酒水灌入口中,看起来十分豪迈。   他如饮甘饴般,欲之求狂,酒壶即刻空空,被用力将后一甩,酒壶滚落在地毯上。他缩起瞳孔,其中的光,深沉不着边际,他只愿此刻能真正将身下之美人彻底收入眼底,而不是出现幻影,他必须承认,他害怕,酒醒后,那只会伤心伤神。   “老爷,夫人,请你们留步,我去请军长.....”外面忽传来晨宇刻意放大的声量,他看来是拦不住了,只听门被人砰地推开。   两人旖旎风光入目,杨庭轩旋即瞪目怒脸,一只手抬得老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儿子杨踞铭,正待发作,被紧随身边的杨夫人使劲拖了住,“老爷,别动手,踞铭,你快......过来”就连杨夫人对此也不便直视,毕竟儿子已扑到人家身上去了。   “你这个孽子!你怎么敢在外面胡来!混账啊!你瞧瞧她都是什么人?还有你......”杨庭轩气急败坏地大骂儿子,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儿子从小就是一个正直端正品行的孩子,绝不可能会和戏子名伶混在一块。   更让人郁愤的是,还挑在婚期之前闹出事端,这叫他如何对老友交代,如何对得住暄暄,想起这些,就愈发心痛,“你如此乱性,我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杨踞铭骇然地僵在那一动不动,听着父亲的怒骂声,终是从迷心乱意中清醒过来,幸亏杨夫人使劲拖住杨庭轩,又同杨踞铭颇使眼色,杨踞铭才没受皮肉之苦。   杨踞铭从未被父亲打过,就算立志从军,父亲不同意,也没有动过手,他的品性德行在家族里是最好,最优秀的,父亲没有为此担忧过。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杨庭轩是绝不会相信的。   玉凤倒还算镇静,整理好领口,走到怔忪的杨踞铭身边,亲昵地挨着他,杨庭轩最厌恶这种狐媚妖治的戏子,见不得她的眉眼,遂将矛头一转。   “玉小姐,还请你先行离去!”   玉凤正想开口,杨踞铭示意玉凤切不要多嘴,然后,她只得恋恋不舍地走出门去。   饮过一大杯醒酒药后,他越来越清醒,父亲的怒意还未全部隐退,苦口婆心的又说了一大通的话,最后话锋稍微一转,表情甚是担忧,“你回家后,看怎样哄暄暄?”   “什么?!”杨踞铭手中的白瓷兰花杯在颤抖中泼出遗留在杯底的水渍来,他的心就这么轻易被瞬间点亮,他迫不及待地问杨庭轩,“父亲,你是说暄暄来了。”   杨庭轩眉眼一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不止是来了,还为你和方才那女子的事而来,你心里好好思虑,该如何补救!”   他竟喜滋滋地笑颜逐开,在一旁的母亲不禁唏嘘,盯着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真是个傻孩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孩子所有的任性都是为了一个女子而已。   暄暄终究还是在乎他的,一路风尘地坐车来文远,她事先也未知会一声,他记得,几日前,他们还在为相片的事闹别扭......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兴奋,任父亲在车上如何说他,母亲如何劝他,他一改刚刚的颓靡,回家的路途中,自始自终勾起一弯笑唇,快到暮易园的时候,他还动手整了整自己的不整衣裳,之后瞬间容光焕发,车还没停稳,就狂奔了进去。   夜晚来临,寒夜里的暮易园更是霜落平窗,在窗里看外面是一片水汽朦朦,尽管月夜寒冽,霜风漫天,那道月亮洞内还是站了一个人,她披着单薄的羊绒大衣,跋住一双绣花布鞋,立在发出稀疏光芒的一轮冰月之下,手指拨弄着那枚璀璨戒指。   “暄暄!”杨踞铭带着既疲惫又热烈的心情而至,见诗暄翩然转身,马上就有要冲上去拥抱的举动,可她讥诮的口气叫他方才的好心情顷刻间黯淡下来,“回来的可比预期要早,玉小姐那边你交代过了?!”   他的心火扑哧一声响,就这么灭下了,他的声音没有了一丁点力量,“你什么意思?”   “杨踞铭,我的意思,你还不清楚?”   他被气得浑身发抖,倒是她先步入身边,绕着他走过一圈,手指尖落衬衣领口上,啧啧声挖苦,“这样明媚的唇,想必吻着也如痴如醉吧。”   月光照射出他们互相重叠的影子,那样和谐温暖,但月下真实的人却是何以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他忙用手去捂住领口,又见她手中的星光闪烁,她紧接地叹道,“怎么?这颗钻石是不是你我之间最大的讽刺?”   “你来就是为了挖苦我吗?”他扳正她无视的面容,口齿突然变得不灵敏,“我还以为你是......”   “妒忌?”诗暄听后忽然仰天大笑,伶俐口齿地羞辱他,“杨踞铭,我不会妒忌她,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   “不爱?!”听见这话,他颓丧到了低点,额上因愤怒而青筋乍现,只听啪得一声响,但见他的拳头已落在了干枯的树干上,几束树枝迅速摇摆不定,哗啦哗啦响着,胸口堵着的气闷着压着,似要爆裂开来,欲爆未爆之际,难受得要吞嗤人心。   “怎么了?你也会心碎?”她走近他,微微仰头,带着月光仙子才有的纯净双目凝视,“你我尚未签署婚书,你反悔还来得及!”      ☆、化指柔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喜欢就收藏吧。   看到这个小标题,大家可以猜到什么?   “不行!暄暄,你必须嫁我......”不论她如何反抗,他趁着酒兴就是要死死地把她箍在怀中,用起蛮力的时候,也不容她挣扎,他在她耳边好意提醒,“你忘记了那日在车里......”   此话的暧昧和痴缠使她浑身一颤,全身如被厚冰封住一样的寒彻心骨,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夜,那一夜的屈辱,那一夜的凌乱。   她用牙齿来维护自己的自尊,而他一声不吭地任其牙齿狠狠地落在臂膀上,直至血肉模糊,她还是未能解恨。   她声嘶力竭地朝他又喊又叫,他忘却一切的只想拥紧她而已......这样清冷的夜晚,又是就寝时分,把院子里的佣人和杂役们全部吵醒,全部跑出来看热闹。杨庭轩夫妇匆忙披了衣双双来到庭院,见到此番情景,除却错愕之外,只觉颜面扫地,管家见状连忙打发其他人离开。   杨庭轩夫妇第一次见识到习诗暄这般凶悍模样,便错以因玉凤的事由惹起,忙跑来劝架。杨踞铭硬是不肯放手,就着最后一丝酒劲霸蛮地攘住她,“我不放手,放手了,你就再不属于我!”   或许是积聚的怨气郁结已久,或许因他最后的那句话,习诗暄的情绪也已坏到极点,她疯了似地就对他厮打咆哮,以来从他强悍的怀抱中逃脱。   当管家几人奋力把犟如牛的杨踞铭的手指给掰开,他还是定定看着她,神魂出窍一样,全然不顾肩膀上的抽心之疼。   诗暄的发丝飘乱了脸庞,一脸的泪痕犹在,是一副梨花带雨的落魄,他气息难平地盯住她不放,而得到的只是那一束怨怼的目光。   此时此刻的两人像极了角斗的困兽,互不相让。   “杨踞铭!你怎能欺负暄暄!暄暄,伯伯替你做主。你说说,该怎么罚这个孽子,伯伯全权听你的主意。”杨庭轩一把拉住已趋缓冷静的儿子,走到她跟前。   她甚至不愿对他抬眸,只得双手拂面,拭干所有泪花,然后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地逃离。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她心里的河流大堤被洪水摧垮,潮水跌宕起伏……她摸索着路途,自己一心的路途,这是她唯一所求,但那些身心的伤痛,是否能在此之后归于零数?   当下的她只知道心里极痛,就连呼吸也是痛的。她为自己可笑的婚姻束缚,感到纠结痛苦,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不耻,她亲手断送性命的人,一定目睹了她的失态癫狂,断然会耻笑她,会为此解恨,甚至,会拍手称快......   在暮易园的大厅内,医药箱被摆在茶几上,杨夫人叫仆人连夜请大夫出诊,此举被杨踞铭当即制止,杨夫人只得亲自替儿子上药膏,看着那糜烂的伤口,溢出斑点血丝,心疼地泪流不息,“暄暄的心也真狠,当初是她看不上我家踞铭,跟别人好了,如今,踞铭不记前嫌,她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撒泼,真是狠得下心,亏她还是名门淑女......”   “哎”杨踞铭咬紧牙关,还是被敷上的药膏弄得痛出声来,“母亲,你不要瞎说。”   “您呀!就偏袒自家儿子!他们两口子的事,你别责怪一人。我看,踞铭是混,该受些惩罚!受些教训!”杨庭轩其实也挺紧张儿子,说得时候,眼睛不住瞄着伤口。   杨夫人听后愈发不高兴,“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来就很平常,怎么到了我们儿子身上,就得了个败坏的名声!什么混啊,哪有你这样不偏袒自己儿子的爹。”   “你这个妇道人家晓得什么?”杨庭轩反唇相讥,在厅里气恼地来回踱步,“我与习司令可是患难兄弟,再说,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现今,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们的儿子,我们能不给多点关爱吗?”   杨夫人小心翼翼将药膏上好,又一层一层绕上纱布,撇了撇嘴,“我就是偏心,我的儿子我能不偏心么?”   “那你也要替人家想想!”杨庭轩不耐烦地又指住面前的人,“都是你这个孽子惹祸!当初那样信誓笃笃地非娶人家不可,到现在还不是风流成性。”   “你就只会责怪儿子!当初,我都说了这个习司令的千金不合适......”杨夫人越说越郁闷,他们彼此的争执都源于对儿子的关爱,杨踞铭心里很明白。   他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习诗暄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要嫁给他!想要离开他!想着,想着,他火气便蹿上来,“你们别吵了!不要再数落她,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要娶她,她不愿嫁我。这样的真相,你们满意了吗?!”   两位老人顿时哑然僵住,面面相觑,想要吐出的话硬是被堵在喉管内,从来不会对他们发脾气的儿子,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大呼小叫,他们两老简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杨踞铭眼神无比低愁落寞,他倒在沙发上阖眼,自言自语起来,“早知是这样,还不如让我上战场来个痛快!”   杨夫人用手肘抵了抵一脸讶然的杨庭轩,杨庭轩拿儿子没办法,又见他有伤在身,堵住了接着要说的话,推着杨夫人离开。   杨夫人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压低声说,“他这样睡感染风寒怎么办?我叫人送被子来,对了,客厅的暖气管也要宁雷子来查一查,仔细冻坏了......”   旧年即将过去,文远城家家户户彩灯齐挂,门联崭新,暮易园也不例外,管家忙忙碌碌地操持着家中各类事务,杨夫人更是因家中琐事操劳过度,到了大年三十这晚,闹着头疼而吃不下饭。   习诗暄还是第一次在杨家过年,杨庭轩不可因夫人不能出来吃团圆饭,就把未过门的媳妇给怠慢,所以,该热闹的还是要热闹,该团圆的还是要团圆。   这一日,杨踞铭也早早回到家里,除夕之夜,自然不敢与父亲作对,言行举止皆依着父亲的眼色行事。这一段时日以来,他几乎没与她说过一句话,因此今夜,他面对着她,竟一时半会找不出话来说。   充满温情、充满憧憬的大年夜里,他的心变的柔软,安静地看着她身穿紫金色的棉袄夹衣坐在他身边,娴静地夹菜吃菜,面对杨庭轩刻意的嘘寒问暖,她至始至终,总是给予礼貌的回应。   杨踞铭终是鼓起勇气,舀了一碗蜜枣莲子羹。小心翼翼地推到她面前,她默然抬头,只见他正殷切地在等待她的回应,今日非比往昔,这样一年一度的佳节,大家有机会团聚在一块,已属不易,所以他料定她不会拒绝,至少不会当着杨庭轩的面。   杨庭轩笑道,“暄暄,我们可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第一次在咱家过年,千万不要生分,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过年,好吗?”   太过明显的意图,诗暄一听就懂了,她看了看门厅里面贴的红色喜气对联,大气浑然,每个字都沾上了家族的福气,大过年的日子,她不想要使他难堪,所以,她欣然一笑,拿过那碗蜜枣莲子羹,一勺一勺慢无声息地品尝,杨庭轩与儿子会意地点头,只见儿子的眼底流淌着幸福的源泉......   庭院外开始陆陆续续地响起了炮竹声,诗暄没忍住往遥遥天空中打望,那忽闪忽落的烟花令她有点蠢蠢欲动,但这不是玉兰官邸,她不可任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是杨踞铭开口,“父亲,宁雷子购置的炮竹齐备了吗?”   他似乎窥透了她的心思!仿若他们之间除了纠葛之外,还有点心灵相通,她告诫自己不能胡思乱想。   “你亲自去点点,不就行了。”杨庭轩授意后又转头吩咐诗暄,“暄暄,你也去瞧瞧,踞铭那脑子点数不清,你去帮帮忙,看有没有少份数,少了的话,我叫人再去添置。”   明亮的西洋灯照亮了她的脸,但许快就被黯淡遮盖下去,她把碗筷放好,“不了,伯母还未近食,大年夜里,她该多孤单,我还是先去陪陪她。”   “这......这样也好!”杨庭轩没想到她会如此上心,一时竟也拿不准她是想要抽身逃避,还是真正有心,只能这样暗含蕴意地说,“暄暄能有这份心,伯伯我真是心生慰藉。伯伯一把年纪了,也没什么盼头,只望你以后能和踞铭相亲相爱,我和你伯母就称心如意了!”   “父亲!”杨踞铭连忙把父亲的话堵住,而她只是泯然一笑,吩咐候在一旁的仆妇,解说了一些菜肴,一会就跟着仆妇下到厨房里去了。   杨踞铭端起酒杯,一连好几杯仰头落肚,还是未够醉人,杨庭轩夹了几口菜放在他的碗中,“喝这么多酒作甚?”   杨踞铭苦笑,“今日是大年三十,喝点酒您还要管着啊?”说完,再斟酒一杯,然后与杨庭轩碰杯,“父亲,许久没和您喝上一杯,来!我敬您!”   杨庭轩抬起手指遮住酒杯,故意放低了声,“我问你,那个玉凤的事彻底了断没有?”   玉凤,玉凤!听到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既纠结又无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解脱,但此时此刻的他不想和父亲就此讨论下去,所以,他便敷衍地说,“父亲放心。”   杨庭轩微微面露喜色,将酒杯从他手中夺过来,“既是这样,你还不想一想办法去弥补。”   “弥补?弥补什么?”杨踞铭纳闷地问。   杨庭轩用手曲成拳头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是个木头!你说弥补什么?!自然是和暄暄之间的关系。”   “她都不理睬我,我还能弥补什么?”杨踞铭无精打采地挠了挠浓黑密发。   杨庭轩又作意味深长状说道,“依我所看,暄暄不过是拉不下面子,才会对你置之不理。天底下还没哪个女子会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男人!”   杨踞铭看着满桌的丰盛菜肴踯躅着,“父亲你想错了,她根本不会为我吃醋!”   空荡荡的大厅里如今只有他们俩父子,外面的鞭炮声慢慢多起来,惹得杨踞铭几番望去。杨庭轩拿起酒杯替他斟酒,然后极为老道地说,“你要相信为父的眼光。暄暄的心里有你,这绝不会错的!”   他听后只觉滑稽,以前的他可能有过感觉,可到了如今,他绝不可能相信她对自己还存有爱恋,想到此处,便又是百爪扰心,他长叹一声,“父亲,你不要安慰我。”   “谁说我安慰你!为父经商多年,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只要你稍加耐心,纵使她再犟,也会化为千指柔,为你融化。”      ☆、烟花碎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亲们,求收藏。   亲们,刚刚在文档上一看,才发现前半部已更新完,后面的文还待努力啊,希望不会让喜欢的亲们失望。   铭哥哥和暄暄难道真的就此风道扬镳了吗?暄暄如愿以偿的逃离了他的桎梏,以她的任性,会不会又陷入另一场是非当中?期待ing   站在杨夫人的房里,诗暄环顾四周,浓重的前清风格,老红的楠木家具的颜色看起来死气沉沉,她怔怔看着摆放在木制小桌上的几个碗勺,里面的菜和汤,丝毫未动。   杨夫人病恹恹地躺卧在榻上,迷迷糊糊见人进来,温柔地请她用食,不知怎地,一股厌恶的感觉侵袭心头,遂别过头去,不多加理会,旁边的仆妇见此景,忙说老夫人今日的不适,晚点饿了再叫伙食房的去热一热。   诗暄心里明白的很,之所以杨夫人如此待她,绝大部分原因在于她如何待杨夫人的儿子!一报还一报,她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她担心老人家在年夜里饿出病来,又添病症,这杨家的新年怎会过的好呢?她念着好歹也要让夫人吃上一点稀粥。   她识趣地退了出来,亲自到伙食房中淘米作薏米仁粥,因今日是年三十,下人们大多都放假回家过年去了,留了几个帮手的也伺候在老爷夫人身边,所以,伙食房里这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在。   她清洗干净放好食材,在锅里加水,想要生柴火,却不知该如何做好?湿漉漉的手指上还滴着水串珠子,不小心弄湿了一堆木柴,上了火之后,立马又熄掉,这般反反复复,弄得她心烦意乱。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声,她本能地回头,竟发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不知何时站在伙食房门口,正好奇地打量她,令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将那颗心点着了,她不自然地回头继续取火生柴。   “我来吧。”杨踞铭满身的酒气熏到她的身边来,差点没把她给熏晕。   诗暄也不拒绝,侧身给他腾出位置来,只见他蹲下,挽起衣袖,很快点燃了火,取火成功后,把一根柴顺利点燃,燃火放进炉灶下的洞里,一根接着一根地烧旺。   他看着熊熊而起的烈火,说道,“你看,这火烧起来多旺。”   听他这么一说,她也非常好奇,凑近身子,将脸靠近那团火焰,铄亮的眼睛中闪动着两团跳跃的火光,神情俏丽生动,惹得他心头为之一动,不知不觉地取出口袋中的手帕。   她警觉地缩手,他便不假思索地解释,“瞧你的手掌全弄湿了,天气很冷,你会闹伤寒的。”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面前的手帕接过来,仔细擦拭了个干净,然后还给了他,再起身端起锅盖,看见锅里的水正汩汩涌动,赶忙把锅盖放好。   而他则蹲下用一把蒲扇在小心扇动火苗,她知道这样能使火大起来,以来带动火量,果然,锅子没过多久就开了,冒出白渺渺的蒸汽......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伙食房外的烟火更旺更烈,鞭炮声连绵不断,响彻了文远城的大街小巷,极是热闹。   他俩就这样一语不发,守在伙食房里,只为了等待这锅粥成功熬好,她的脸红扑扑的,显是被这团热气所熏,被他收入眼内,甜蜜的滋味慢慢将他腐蚀。   方才他直奔母亲的房里,并没有在预期中见到她,母亲正陷入熟睡中,仆妇告诉他,她好像到伙食房的方向去了......他简直不敢置信,对他那样抵制的她,竟会为了自己的母亲而亲自下厨,要知道,她可是十指不沾春水的千金小姐啊。   他又开始自我安慰,这样的善良,总还是有一点点为他的意思吧,很长一段时间,他没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温柔,对他的亲睐,虽说是间接的表示,但已能让他高兴了好一会。   她几次三番对他表示的柔情蜜意,都是有目的,然而这一次,她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么?他胡思乱想着。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太过滑稽,为了一个女子,心绪颠三倒四,一会喜一会忧的,一会恼一会怒的……他把从前的自己抛洒地干干净净,那个斯文明理的杨踞铭竟在这几年中消失不见,难道,她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吗?   一锅醇香的薏米莲子粥终于被熬好,诗暄勺好一碗,放了一点白砂糖,搅拌均匀,然后装进一个饭盒子里,麻利地把盖子遮好。   他见了她温情的动作,实在没法忍下去,趁着自己还有勇气的时候,今日索性把话说个明白,否则,他觉得自己会继续这样痴狂下去。   他出手扶住她的肩,“暄暄,我们谈谈!”   她眼神一凉,一把拂开他的手指,将饭盒递到他手中,眼神中流露倦怠,“快去吧,夫人总要吃点东西才行。”   他接过放在一边,没有走的意思,并且直面她,“不,不行!今日我们要把话说清楚!”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那名服侍杨夫人的仆妇出现,看见这般情景,愣生生地不敢靠近,他指了指饭盒,仆妇赶忙拎起离开。   灶下的火苗渐渐小了,慢慢地,只剩下残留的墨黑灰烬,还有那些半黄半黑的木柴,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又响,间断了一会,又继续响起来,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就和他们之间剪不断扯不清的情感一样,千头万绪,难分难断。   “杨踞铭,今日是过年的好日子,我不想和你生气。”习诗暄蹙眉,双手扶在胸前绕过他,想要就此拉开与他的距离,“你请让开。”   他像座大山稳稳矗立,将外面的昏暗光影给彻底遮住,同时也将她的路截断,她咬了咬牙,狠狠瞥他一眼,放弃离开伙食房的想法,回身坐在木椅上,负气地说,“好,你不是说要谈吗?那谈吧!”   “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他走过去,蹲在椅子旁,想要抓住她的手指,却如同以前一样,被生生拒绝。   他尴尬地缩回手,“暄暄,你知道这段日子我有多难受吗?”   习诗暄木然地摇头,那鄙夷的目光令人心碎不已,她说,“杨踞铭,你今日要与我谈,好!咱们索性就摊开来讲,你说要与我结婚!呵!一面表现的情意绵绵,深情款款,可另一边呢!你却又揽着另一个女人柔情蜜意,我根本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这样困住我,绑着我,只不过想要我向你低头,向你屈服.....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一辈子也不会爱你!”   情到伤时,她清冷的眼终是落下委屈的泪,她一度就要哽咽,但她强迫自己镇静。   缓了良久之后,她声音冰凉地道,“在你对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从我的生命中剔除!你上次抓我回来曾说过,就算死,你也要一辈子守住我!我也告诉你,即便那样,我也不可能爱你,不会把心给你,你就死心吧!”   她那些话在轰轰的炮竹声中并不响亮,不断燃起的鞭炮声把她的声音慢慢淹没,但却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彼此静默着消耗斗志,再一次被浸入闹僵的氛围中,两人都感到了挫败心乱,这个局,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熬过了尴尬的对峙,他将最后一丝烟火在两人的面前扑哧几声熄灭,伙食房中剩下的只有寒冷刺骨的空气漂浮,他的手指硬是强加地覆在她的手背上,亦是一片寒气袭人,瞬间透过肌肤,开始腐蚀着她的骨头,血肉......   过了良久,他才呵气成冰,字字句句顿道,“真想不到,你......你如此看待我!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其他好说的了!”   他腾地站起来,头晕脑胀地摇晃着脚步,眼睛中那份无动于衷,更令他心酸痛楚。   原来,他一直是错的。   伙食房突然跑来了人,来者是一直跟着杨踞铭的杂役宁雷子,他手里拿着一大盒火柴和礼花烟炮,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少爷,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这就可以带习小姐过去观看。”   只听杨踞铭冷冷笑出声,笑得她的心里一阵一阵发毛,宁雷子诧异地问,“怎么了,少爷?”   “不需要了。”他又再加重口气,满是戾气地重复一遍,“你没有听清吗?我说不要了!”   宁雷子顿时呆立,一会看了看闲坐的诗暄,一会又看看面容憔悴的少爷,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少爷要他去库房里把最新购进的烟花炮竹全部拿出来,再放在后院的空地面上,还千叮万嘱要摆出亮眼的阵势,那些小巧好玩的炮竹就待诗暄过去,然后,有人会亲自燃放给她欣赏。   本来一切都安排计划好了,宁雷子还为此沾沾自喜,憧憬着等会少爷领习小姐过去看过这些烟花肯定会眉开眼笑,说不定两人就大团圆了,少爷也不会每日愁眉苦脸,杨夫人也不会因此闹病......   杨踞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门外,宁雷子杵在门外走廊上傻傻地张望着,外面的炮竹声渐弱,只见远处空中又有一片漂亮灿烂的礼花竞相绽放,一下就把整片夜空给照亮,极为五彩缤纷的炫丽!   习诗暄心神俱疲地走出伙食房,对宁雷子报以淡然一笑,“雷子,新春好!”   她待他人都好,就是对下人也和蔼,唯独对他百般冷眼,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新年的第一时辰,她会对宁雷子第一个说新年祝福语,她本以为她不会开口的。宁雷子却没有答她,反而有点负气地说,“一晚上我都白忙活了!少爷生气也是应该的!”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离开,啪的一声,火柴盒落地,里面的数个细根火柴全部散落。   习诗暄看着这个少年愤愤离开的背影而停留,然后,缓缓拾起一地火柴。      ☆、冬末愁   宁雷子刚从外面采办回来,就看见暮易园里一群佣人围拢在议事,走近一听,才知杨宅中的佣人们在主人背后叽叽喳喳地讨论暮易园方才发生的一件大事,这一堆人热闹地太叫人注目。   “要出大事了!少爷领着一名戏子回杨宅,那习小姐还住在这呢!”   “老爷夫人这才出门几日啊,少爷就来这么一出,摆明是要让习小姐难堪!”   “对,对,对!我看也是,少爷那日被习小姐咬伤了,肯定一直记着,心一狠下来,就......”   “反正有好戏看啰!听说习小姐可是以前江南五省统帅的女儿,现在她父亲又任司令,她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呀,肯定难对付矣。”   “少爷莫不是被戏子迷得七窍不灵光了罢,铁定不会不要她,那位习小姐娴静清雅,待我们也好,必定比那个幺蛾子好上百倍。”   “哎呀,哎呀,你们通通没事做了么?”管家路过大厅,看见这样多人扎堆此处,赶紧要他们收声,驱赶他们回各自位置做事,“光天白日的,就知道在这里乱嚼舌根,该做什么事就去做什么事,不要成日里胡说八道!”   宁雷子见人作鸟兽四散,也没有离开,失神地想着事。他的心里颇为担忧着,少爷一直待他挺好,那样好的一个人,品学兼修,德行优秀,怎么会?难道是除夕那日和习小姐......   “雷子,杵在这作什么?”管家劈头一扣指,叫宁雷子慌神直叫。   “嚷什么嚷!”管家早晨吩咐宁雷子到集市去买鲜花,水果之类的东西,起先管家还不知是何用意,现在,管家全然明白了,暗自为少爷的举动捏了把汗,同时又有踌躇,到底应该不应该给老爷夫人通报一声……   “快去吧,少爷要的东西,快些送去.”管家心绪不宁的,但一想到少爷的话,九赶紧催促宁雷子。   宁雷子一路心绪不安的,但又对他们所说的戏子甚是好奇,一直猜想,难道此戏子的样貌和气质能比过习小姐?在宁雷子眼里,习小姐已算完美的类型。转念又想,能赢得少爷心的女子必定有过人之处吧,如果不是国色天香,就是甚讨少爷的欢心。   习小姐从来不会主动让少爷开心的,自从她来到暮易园,少爷的脾气就渐长,似乎从未露个笑脸......他不知不觉地穿过一排走廊,见有下人在打扫庭院,天色b被淡雾笼罩,园里的气氛也是一样,有说不尽的晦暗。   深深几许冬末愁,无绿无花尽萧瑟。   习诗暄刚从后面的小林中摘取了几枝艳红的腊梅,坐在天井中的石凳上修剪腊梅的枝节,然后一支支放入珐琅彩绘高颈瓶中,根本无心关注面前逼人过甚的俩人。她气定神闲地自作自事。   宁雷子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得不提着心走到杨踞铭跟前,他说道,“少爷,这是您交代采办的东西。”   还沾着亮晶晶的雨露的一束法兰西玫瑰被宁雷子递到眼前,杨踞铭表情怪怪地又将花放在玉凤手里,宁雷子抬头窥见玉凤芳容,可谓一下被震撼了,玉凤虽是浓妆艳抹,但丝毫不影响她出色的姿容。   杨踞铭目光微露骄意,不忘叮咛雷子,“雷子,认识一下玉小姐。玉凤,这是雷子。”宁雷子连忙收住好奇的目光,向玉凤问好,玉凤巧笑倩兮,声音可将雷子酥软一身的骨头,“雷子!好趣味的名。”   咔嚓一声清脆响过,三人几乎同时讶然回头,宁雷子见习诗暄半侧着身,站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正全神贯注地在摆弄那一瓶的花色,就像在告诉宁雷子,就算她冷冷清清的独自一人,也不妨碍自己取乐,身边的热闹与她毫无干系,不过,旁人倒是爱看这样的热闹。   花枝绕瓶,枝枝单薄,但细看盛放的红梅,姿态冷傲,倒与她的气质有几分接近,腊梅不为世事所绊,逍遥自在地绽放、枯萎,它永远活在诗意里,但人却是达不到那番境界的,人,终究会变得世俗。   杨踞铭又命雷子把从新疆运来的哈密瓜果肉带到伙食房去切了,再送到后院中他所独居的厢房里,他本是说话不急不慢的,到了最后一句,话音略抬,就连经过的佣人也听了见,“雷子,去嘉盛旅馆806号房间将玉凤小姐的随身行李全数带过来。”   雷子应声忙退下去,谁知被他叫住,“运来之后,径直送到我的房间去。”   诗暄的手指随着这一声滞于半空,然后缓缓地将最后一枝红梅剪落,安放在珐琅瓶里,她端起那一瓶子的娇艳冬彩,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来,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淡漠地睥睨杨踞铭,再将目光落在玉凤身上,玉凤咄咄气势早已显示了她的优胜姿态,玉凤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足以让她受辱,玉凤已作好全面作战姿态,而她不哭也不闹,也不回应,直叫玉凤也有些焦急难耐,无处可泄的挑衅正蠢蠢欲动。   只见诗暄将花瓶放在雷子的手上,“送去少爷房间,这些腊梅很衬玉凤小姐。”   她的话如当空一棒将他敲醒,他愕然地双手成拳,眼帘中的人影已渐行渐远。杨踞铭紧绷着脸,就连宁雷子都觉得非常难看。   自三十夜在伙食房里她对自己说出肺腑之言,他择选继续与她陌路同行,他不曾请她回金陵,她亦不提,就这样,俩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激怒的对象离开了,剩下来的他人已无法吸引他的心神,杨踞铭呆呆地坐在天井的石凳上,玉凤忙抬起细柔玉指取了红梅出来,再把宁雷子买来的玫瑰放进去,那些冷艳的红梅就被恣意扔在一边花坛中。   他也无心再理会这些。   刚刚和平下来,这会孔知河就怒气汹汹冲了过来,目睹那些甚好的梅花被如此糟蹋,旋即怒不可恕,走到他跟前,孔知河不忘狠狠瞥一眼玉凤,连礼数都忘却,就质问起他来,“杨......你不要太过分,你为何如此欺压小姐?”   “你是谁?”玉凤见来者一身戎服,眼神掺杂了愠色,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于是板起脸,替自己的男人回嘴道,“凭什么这样无礼?!”   “玉小姐,你最好识相一点,再搀和在我们姑爷和小姐的生活中,我定会叫你好看!”孔知河咬牙切齿地看着玉凤。   他居然敢当着杨踞铭的面威胁玉凤,玉凤登时被气疯了,嚷嚷着要拿他处置,杨踞铭心里烦闷透顶,但出于自尊的考虑,只好将玉凤挡在身后保护她,他瞥了孔知河一眼,“孔知河,你既是心疼你们家小姐,何不自己去问问,今日这种局面,是谁的愿望?”   孔知河听后只觉喉中一睹,眼睁睁看着玉凤摇曳的身子旁若无人地缠绕在杨军长的身上,两人迤逦身影穿过前面的楼房,往深处走去,直至消失在院落的静雅中。   夜里,整个园子冷幽冷幽的,只有那一房间里还在热热闹闹,习诗暄就着外面的朦胧月色,驻足楼下,屏息凝视着窗面上的人影绰绰,玉凤的侧面轮廓甚是娇态,她抬起兰花指,随住歌喉俯首弄姿,那袭倩影在一转身一挥指间,雨露花珠过云烟,万千媚丝聚一身。   不一会,旁边站着的人,将那倩影牵入怀里,两个身躯纠缠在一起之时,诗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生怕被人发现,忙背过去,双手相握,遥望天空时,她发现丁点的月芽儿,看起来还不如一颗星辰来得闪曜。   孔知河实在弄不懂习诗暄的真正心思,当杨庭轩夫妇致电回宅,玉凤自然不敢接听,话筒从管家手里转到了她手中,她的眼神在玉凤极不自然的神情中转乎了一阵,竟回答说家中一切安好。   她放下听筒,玉凤又惊又愕地盯着她,她回眸正视间,玉凤忙将视线转移到自己手上那嫣然夺目的十片蔻丹。她冷声一笑,倒将旁人都泼了一头雾水。玉凤不明其意,又觉察到旁边佣人的冷眼旁观,怒从心来,劈头就来一句,“你笑是什么意思?”   孔知河虽不懂小姐的用意,但只要有他在旁的一天,就不会让小姐收到任何的侮辱,他立即防备行地夺声护主,“玉小姐,你再无理,我就不客气了!”   “哟!走到哪里都有狗腿护驾,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本事?”玉凤懒得瞥孔知河一眼,遂从天鹅绒沙发上起身,风旋一样出现在孔知河身边,语气比之前加重了一倍,“别叫我告状到杨军长那,到时要你的好看!”   “你......”玉凤抬起那对无视骄纵的双眼,凌厉地扬起头,一根手指正戳在孔知河的胸前,孔知河不习惯女人的靠近,瞪着眼,正欲发作,被人拦住,退了几步,“玉小姐,你要搞清楚状况!孔侍卫长是我父亲的部下,不是你的!就是杨军长的下属,也没权对他行使任何命令,更别提指手画脚了!”   玉凤已知道孔知河的身份,这番说辞,就是故意要让诗暄难看,一直以为诗暄好欺负的她,面对诗暄的强硬,有有点自持不住了。   一直规矩站在旁边的管家也憋了口笑意,做洁尘的佣人们也窃窃私语:两名女子都是绝顶出色之人,但她们却有着极大不同,一位是司令千金,一位再好亦不过戏骨而已,怎能相提并论?!身份悬殊永存!   玉凤厚颜无耻地登堂入室,如果说习诗暄之前还步步退让的话,此次话一出还算占了上风,玉凤憋气憋得难受,无奈她感觉四周都是毒辣的眼,没有人向着她,杨踞铭不在身边,她有点缩意了,尤其是看见孔知河那一张怒脸。   玉凤的眼眶即刻润红,捻起手里的丝巾狠狠地在诗暄面前甩过,带走一片玫瑰浓香,她也是绝顶精明的人,见形势不利,暂且忍下这口恶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求收藏,这收藏数太少了,我都要哭了,呜呜呜......   第二卷,我大概看了一下,比起前面第一卷要流畅许多,只是我认为要把最好的小说画面献给   亲们,所以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铭哥哥出征了,身为集团军的领军人,哇,我可以想象出他这么一个英俊的男子身着军装是如何的   八面威风。   ☆、月暮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茜涵最近心情又沮丧了。唉,这现实离梦想的距离极远哪。坚持,坚持吧。   晚间吃饭之前,杨踞铭前脚刚回到暮易园,一身戎装都未褪,后脚就被迎面而上的玉凤给缠住了,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闹着说旁人净欺负她,家里全数人没一人尊敬她的话,反正就是喋喋不休地要他主持公道。   他在城里军务缠身,已倍感郁闷,听闻此事,便唤来管家亲自问话,管家支支吾吾想要把搪塞过去,被玉凤听见,气得不允,非逼得管家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杨踞铭听了这件事,不发一言,心神变得散漫起来,玉凤仍不肯罢休地诉说受的委屈,时不时瞅瞅他,从他的脸色中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来,玉凤心里又掂量了会,觉得尽早扫除障碍最为紧要。   虽拿不定杨踞铭的真正心思,但在刁难人这一点上,她还是有一点手段的,在杨踞铭身边呆久了,他的一些惯常,倒是被她摸得清楚。   “哟!司令千金终于现身了?”玉凤的手指搭在杨踞铭的臂上,极为柔腻,双唇一张,便是不肯饶人,“我们可不敢与司令千金同桌吃饭,保不定司令千金一不开心,就拿词来吓人……”   习诗暄早知道玉凤会为上午的事耿耿于怀,也不予理睬,径直坐在他们对面,从前,她尽可能都在这张桌上与两人同餐,她的目的显而易见。   仆妇递上饭筷,她埋头一心一意地吃饭,玉凤见她不搭理的模样,心里极不爽利,见势就要发作,碍于他在,玉凤还多少有点收敛,但仍少不了冷嘲热讽,“这可是有人不识相了,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死皮赖脸的,真是厚颜无耻。”   “我玉凤可不像某人,就爱端起架子摆在台面上使,也不知世间还有这种不要脸面的人......”   玉凤见诗暄动了筷子,就越发心中动荡,用筷子在诗暄方才动过的那盘菜里搅了几下,就把碗筷一推,“哎哟,我真是没胃口,可惜了这一桌美食......”   话音刚落,有人将手中的银链竹筷重重一放,玉凤的嚣张气焰,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或者说想要阻止,包括他。   诗暄终将目光扫过去,迎上去是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显然,对于玉凤的无理和刻意挤兑,他无动于衷,换句话来说,他爱莫能助!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樽玉杯酒,似乎那才是让他珍惜的东西。   玉凤就跟得了恩准似的,愈发跋扈起来。   “哟,哟,哟!才说了几句,倒是认真起来,这里的正主还没有开口讲话哩!”玉凤媚眼斜飞地与她敌对,偏又装作意态闲散,细细摸着指甲上重新换的桃红,“踞铭,我早说过,你又不听我的,我们单独吃饭,过两人的小日子,多快活!何必要让有些不懂情不懂爱的人来碍眼了?!”她的话越说越离谱,其实,她的真正目的也在试探情郎,她倒要看看情郎那份忍耐力到底能维持多久?若是久得达到她的期望,她就有把握继续。   诗暄漠然注视着面前周身无不跋扈气焰的玉凤,她本不想挑事,可无奈有人偏就是不让她好过,她压着那口闷气斜睨了眼杨踞铭,杨踞铭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玉凤几乎在心中要狂笑了,比预期还要效果好。   “雷子,你去知会孔知河取车出行。”诗暄收回孤零无助的眼色,轰然起身,口气讪讪地说,“既是家中无膳食可用,我大可出去用食。”   杨踞铭的冷眼漠漠已成了不争的事实,只是没想到,她在走出餐厅之时,会会听到他开口,“今日我父亲来过电话?”   她心中冷笑,终于舍得开口呢!这热闹看得起劲呢!哼!   “你放心!你做的好事我一句也没说。”   她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睥睨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怒火瞬间充斥了他的眸光,然后很快蔓延了一片,方才那些悠然全抛之脑后……一杯烈酒咕噜下肚,他举起一拳突兀地降在楠木桌上,玉凤掩嘴,骇然地收声,然后就着他的脸色小声地劝,“莫气,她走了更好。”   他抛下一句,“你自己慢用。”他的话是赌气,还是泄气?玉凤一时也拿不准了,待反应过来,人已经气势汹汹地离开了,玉凤甚至没来的及抓住他的一个衣角,看着满桌的菜,迟钝了好久,才撇了撇嘴,只能忍气吞声地也回了房去。   在暮易园外,孔知河孤身一人等候在轿车旁,诗暄清凉的身影一出现,孔知河就替她拉开车门,她摇头示意要坐前座,同时又回头,冷视那些一直跟着她的卫戍们。   这几名卫戍每日的工作就是监视她,即使她随便出出门,逛下街市,洋行什么的,几人都是形影不离的。   这些卫戍全是他的人。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是你们军长赶我走的,听清楚了吗?”习诗暄回首怒斥,眼神饱含了委屈,卫戍们只好硬着头皮说,“对不起,习小姐。军长下了死令,若是习小姐有任何闪失,我们都要赔命的。”   杨踞铭此刻已风风火火地追了上来,见此情形,也不多话,只拂袖一落,“你们回去。”   他将满目幽怨的习诗暄强行塞进了车里,经过孔知河之时,也顺口下了逐客令,“你也一样,别跟过来!”   孔知河板着脸,想要跟上去替他们开车,却被凌厉的声音喝住,“习司令的话,你敢不从?!”   此话果然奏效,习暮飞的话回响在耳畔,还是那样记忆犹新,孔知河到底还是艰难地收住脚步,心神不宁地看着轿车在他面前倒了车,然后穿过烟雾朦朦的蜿蜒巷口,一路开去,在下一个分岔口转道消失不见。   上回的情形刷刷地回闪在脑海里,那些痴缠的汗水,那些暧昧的气息......习诗暄心里再镇静不下来,杨踞铭这些日子越发让人难以琢磨,不但性情反复,而且还阴晴不定,她忽然变得很害怕,害怕窥视他的面容,不由自主念起那一夜。   前面路途看不清方向,到了夜晚,更是四周漆黑遮暮,这一切熟悉的情景,让她止不住地生恐下去。   “杨踞铭,你不要逼人太甚!”她的身子因忐忑而微抖,为了制止自己的情绪继续,她想要迅捷地抓住方向盘,正巧,他移手过来,她的手指就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那片肌肤烫伤了她,她失措地把手收了回去,愤然地对他说,“我都将地腾出来让给她,你还要怎么样?!”   杨踞铭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左手手指,她吃惊之余,奋力挣扎地准备落力咬下去,齿刚留,顿收了住。   那一刻的错迷,她犹是记得的,他的血肉,她的唇齿,他的气息.....掺杂在月色暮合的那片烙下的印记,让她为之心缠,记忆可以被自己刻意抹掉,装作一切都不记得,但身体不一样,是永久留有记忆的。在记忆快要崩溃之时,所有不堪和耻辱瞬间扑来,叫她措手不及!   他的掌中有茧,磨着她细嫩的肌肤微微刺痛,她欲拨开那只霸蛮的手掌,却是有心无力,强忍住即将滚滚落下的泪珠,撇过身子,再不理会他。   她本想说些什么话来刺激他,可不知何故,顷刻间如鲠在喉,可能她自己也觉得两人闹成如今这光景,再说什么话也是多余的。这些不算短暂的日子,是她十几年以来过得最不开心最抑郁的日子,她曾是那么活泼爱笑,如今的她呢?除了每日以激怒他为乐,所剩的只有一个念头。她渐渐失去了本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回当初?   她不停地抹开莹润粘稠的水珠,但那泪好似忽逢一阵冬雨,阴绵不断,淅淅沥沥地落断人肠。   “我们这就去父亲那里,你告诉他们,我带了玉凤回家,我不必你为我开脱,不必要!”杨踞铭心中闷气难解,因为她,他可以在一日以内,屡次情绪波动,这让他不堪重负,他心中有气,干脆就加足马力,狂劲开去。   突然,迎面而来的汽车灯光刷地映射过来,对面的车子来不及刹车,他拼命地转动方向盘,车轮才得以靠向右边,两车险些相撞,那辆轿车停下来,车里的人摇下车窗骂人,然后扬长而去。   突如其来的刹车令她来不及握住扶手,待他反应过来,她整个身躯已窝在车身一边,她双手捂着额头,一缕暗红鲜血顺着她白皙的指缝流下去,让人看了触目惊心,“暄暄,你受伤.....”   他慌神地攘她入怀,她不肯就依,宁死不愿与他再有肌肤的接近……纠葛中,她推开了车门,踉踉跄跄地在马路上乱走,寻着回家的方向,结果在原地里转了几圈,发现眼睛很快被一股浓液模糊。她抬起手指擦掉,又有了,又擦掉......依旧往有灯光的地方寻去,喇叭声贯穿入耳,身子一酥软,她的理智和躯体同时瞬间坍塌。      ☆、贵宾犬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五月的雨太丰润了,我的心情都要变得阴郁了。   杨军长放离了暄暄,这一步是走对了。   有时,人就是这样,对执著的东西极难放手,越是执著,越是极容易从手缝间溜走,熟不知,松手之后反而会有所收获。   闹别扭过后,诗暄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再不费唇舌与玉凤斗嘴闹气,玉凤自那日吃了亏,也长了心,和诗暄井水不犯河水,日子过得倒也安宁。杨踞铭回家的时间却变得愈加不定,夜夜凌晨归来,一回来也不大搭理玉凤。玉凤无戏可唱,又没舞可跳,百无聊赖间,心血来潮地就从外面领了一只贵宾犬回家。   之后每日必领着贵宾犬到园子里穿梭,诗暄每每见此都避而远之,她越避,玉凤就越爱寻了办法故意假装巧遇,诗暄无奈地看着那毛茸茸的小狗,心想真是甩也甩不掉的蚂蚱。   有一日,诗暄从外面书局回到暮易园,怀里抱着几本英国名著,穿过那道月亮门后,径直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当她一打开门,汪汪,汪汪!汪汪的几声!她顿时呆若木鸡,怵怵地盯着那只有着一身白色卷毛的贵宾犬,那些名著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待她回神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口拔腿而逃。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贵宾犬在身后追得紧,愤怒的小眼珠紧盯着那道仓皇的背影。   很显然,她跑不过那小家伙,贵宾犬追上她后,倒也不伤她,只围绕在她脚边用高翘的黑鼻子深深地嗅她的群衫。   “哟,我的乖乖,你怎么跑司令千金这来了,让我可是好找哩!”从月拱门匆匆进来的玉凤装模作样地抱犬入怀。   那贵宾犬见到主人,异常高兴,舔了玉凤的衣衫之后就在她怀里打滚撒娇,诗暄惊慌失措地矗在原地抱住自己瑟缩,玉凤很是得意地与之相望,张狂之下,甚至连寒暄的套词都懒得添了,抱着犬儿幸灾乐祸地离开。   当天夜里子时,暮易园的大门被门房的人打开,宁雷子因在门房里等杨踞铭,正好遇见孔知河形色匆匆的一幕,不觉奇怪,可是孔知河走得太快,他根本追不上。   丑时,雷子打了一个盹,醒来时就见杨踞铭肩上搭着一件外罩大衣,正往大门走来,他惺忪了会,赶紧跑去迎接。   最近杨踞铭的军务延伸到文远,这恼人的军务政事,多为无关战事的政治应酬,让他委实打不起精神,也不愿消耗精力在此,他可以选择不去,但他还有更好的地方栖身么?所以他宁愿留在没完没了的酒宴中,也总比呆在暮易园里要轻松,管它是不是麻痹自己,他反正已见怪不怪了。   雷子瞥见杨踞铭憔悴无光的面容,双目下的青色眼圈凸显,知道那是多夜没安睡所致,他见人无精打采地路过他,连忙叫住了他。   他嗯了一声,遂问,“玉小姐睡了么?”   雷子点头,顺便接过了手中的衣。   他这才幽幽舒了口气,摆手示意雷子去歇息,刚挪动摇摆的脚步,就被雷子高声叫了住,“少爷,孔侍卫长今晚进出好几次,他问起过你的行踪,我没告诉他。”雷子这个很谨慎,就算杨踞铭没有特别的交代,他也会为其保密,杨踞铭对这个家仆的伶俐而感到欣慰。   屋檐下的灯泡摇摇晃晃地,把他的影子照得虚幻,本来他不乐意听有关“她”的事,或者更应该说是“怕”,他选择远离“她”,远离有关“她”的事,这样,他才会好过一点。   他拔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收神地停住了,绕回到雷子身边,略带关心地问了句,“是不是她有事?”   凌晨的气候委实寒气逼人,应是低到零度以下,冻得人的身体直发紫发抖,孔知河站在屋外抽烟,断断续续地听见里屋发出孱弱的梦呓声,他在青石板路上来回踱步,嘴唇冻成紫青色,也浑然不觉。   杨踞铭在园子里穿来绕去,心里隐隐掠过一阵莫名的忧虑,遂加快了步伐,穿过月亮门洞,发现那间屋子果然还点着灯。   孔知河一见来者便甩开烟头,飘渺的烟丝极快就消失在冷冰冰的空气中,“杨军长,我斗胆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不要小姐?”   这句话如万丈针芒直刺他的心脏深处......是啊,他还敢不敢要?此刻外面呼啸的北风也敌不过他身体的寒意,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只在是与否之间,他强烈压制内心真实的愿望,缄默沉思。   “若是司令知道小姐所遭受的屈辱和痛苦,你说他会如何心痛?更何况你还是他钦点的女婿!哼!我必会把你所做的一切告知司令,到时司令就不会强迫小姐......”孔知河咄咄逼人的口气,迫使他越发胆怯心虚,心口压着的气郁结成麻,搅得他精神俱乱。   孔知河因激动而全脸涨红,他带着颤音指住那间有暖光的屋子,“杨军长,你去看看小姐因为你都病成什么样呢?!”   他这才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是......伤寒么?几时得的?”   “哼!多亏你的玉小姐养的贵宾犬,都是它闹的好事!”孔知河没好气地瞅着他,也不给他丁点好脸色,但孔知河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走入小姐的房间,孔知河必须让他看一看,这是因为他的私念造成的后果。   孔知河愤愤地为诗暄不平,“她太有心机了!哼!我说她怎么平白无故地弄只西洋狗回来,原来......”   孔知河心想,心地如水的小姐根本不是那个妖精般戏子的对手,若再不制止下去,那戏子肯定会变本加厉,如今杨老爷陪杨夫人到外地疗养,根本管不到事,在这个家里唯一可以阻止那戏子的人只有他!希望自己的话点醒被鬼迷心窍的他吧!   杨踞铭走到蕾丝花边的台灯旁,提着心,过细瞅了瞅陷入昏睡的人,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移,白皙的脖子上全是红疹,他轻轻地把她的袖口往上捋,直至腋下。   这一动,害他吓得差点出声,白皙如雪的玉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有些已结成一块,有些被抓烂,溢出脓水。   除却脸上不多的红疹,脖颈以下每寸肌肤,每寸血肉都爬满疹子,遍布全身,她就算睡着了也一直蹙着秀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了出来,顺滑到脸上,沾在红疹子上,惹得她皮肤极痒,她嘟嚷地了几句,便用手去抓患处。   手腕被他极力握住,她挣扎了会便又垂下手去。   他不知道她从下午就开始起丘疹,到了半夜,已过了十个时辰,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只抓只挠,就是没有哼一声。假若不是孔知河晚上来请她出去吃饭,她甚至还不会提起。   她这是要干什么,这种情况下,她完全可以下午就请医生前来出诊,怎么会一直捱到晚上,晚上是不好请人出诊的,孔知河四处请大夫都无果,他对金陵不熟悉,只好向雷子打听杨踞铭的行踪,也无果。   “暄暄......”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心中满是歉疚地低头,情难自已地吻过她的嘴唇。   屋子的暖气被暂时停下来,太过温暖的房间更容易滋养病菌,从而引起炎症,所以他情愿捱冷,也不愿让她再受苦。   他手心里捏着雪白的毛巾,轻柔小心地擦到她的脖子上,手指不注意划过那滚烫的肌肤上,只觉得不对劲,他迟疑了会再将额头紧贴上去,愕然发现那滚烫的温度。   她无意识地全身发抖,两只手还在作无力地划动,肌肤的痒痛已使她不能再忍受这无法言语的闷苦。   他见状连忙脱去外套,毛衣,内衬衣,爬上床,将她整个人裹在怀抱里,用两只臂膀牢牢控制她那不安分的双手......时间过的久了,由于两个身体的亲密接触,逐渐使她昏昏噩噩地说话,上句不接下句,含糊不清的......她的手指不知觉间就攀上了那坚硬厚实的腰背。      ☆、铭哥哥   杨踞铭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直到将吻深深印在那炽热的额头上,才晃过神来,一时喜从心来,加重了力道搂紧了怀里的人,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一松,她就会消失不见。   她的意识模模糊糊,眼睛半阖着,只见帷帐中昏暗不清的面孔,那面孔晃了晃,令她感到那个躯体的真实存在,心底烙下的痕迹是无法让她释怀,她百感交集地就啜泣,抽噎着从口中秃子,“你终于肯来见我......你......说过我跳下,你定跳下……你为何食言.....为何先我而跳......”   如果说方才那番柔情化骨之意可以让杨踞铭的血液沸腾,那么回味在耳边的这段话就足以让他的身体僵硬成石,他的耳朵里好像有蝗虫在穿孔,哗哗地扎出无数血洞,就算这样,他仍就不舍放弃这最后的温存。   诗暄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打击他,“我好累,身子好痛,你帮帮我......你不要死......任浩!”   他滚烫的臂膀冷汗直冒,心里最后的热度抽丝而去,她的炙热不停过于他,他身上的骨头就跟散了架子一样,瞬间虚脱了过去。   他再无气力去追,再无勇气去捉。即使他再强硬,也不能把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握在手中,刚刚无间隙的融合,肌肤的交贴,亦不过是一阵虚无飘渺的幻云而已,那些美好的愿望永远是停伫于眼前的美丽,是握不住的悲愁。   医生过来为她诊断,告诉杨踞铭,病症是由动物气味过敏引起,本来涂药也是可以好的,但因面积过广,病情严重,医生不敢轻易地下处方,只让随来的护士替她的手背上点滴针管,消炎水和葡萄糖就这样缓慢而又交替地汇入她的血管中。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还在向旁边的人伸手,口里仍旧含糊不清。   他矗在一边,厌恶地把眼挪开,不肯伸出手去,颓丧的表情,就像个上了年岁的老人。   她仍在呻咛,一字一句都在摧残他剩下的最后一丝热量,他终究不肯听下去,狠心地转身,临走之时嘱咐医生治愈病人,孔知河在外面撇头,发现他精神极差,看起来就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像是步步踏在棉花上一样虚弱。   孔知河还是头一次见他落魄成这般模样。   门被杨踞铭轻轻拉开,沙子雪竟在人们熟睡之际悄然落下,簌簌簌簌......白白的雪粒落在地上,晶莹透亮。   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孔知河唤了一句杨军长,等去取外衣之时,已见他不顾风雪地毅然走入其中,平日里倜傥英武的军长,今日雪夜里,不过是留给别人一袭苍老孤独的背影。   孔知河因玉凤之事,本对他有怨气,但他这样,让孔知河无形中叹息他也是个可怜人。   护士替诗暄扎好了针头,上好胶布后,俯首听见她嘴里吐出三个轻快的字,“铭哥哥。”   三日后,她已大好。   因一直没出过屋子,她闷得发慌,推开窗户,眼底流进雪天一色,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簇白云,阳光甚是明媚,没想到一场春雪后竟又是另番天地。   孔知河的身影从月亮洞出现,习诗暄见他面带喜色,不明其意,当他说出玉凤已被杨踞铭送出去的时候,她表现得微微动容,但极快恢复常态,“这有什么好乐的,我不管他的事,我只要他还我自由。”   孔知河略有所思地看着精神渐好的诗暄,“小姐,杨军长要我们准备一下,下午就启程回金陵。”   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但一想到能回金陵自己的家,心里还是润润的,暮易园毕竟是他家,她终究是要走的,她由着窗户起开,准备收拾行李,回头瞥了瞥孔知河,觉得孔知河不对劲,她便问,“还有事?”   “是。杨老爷和夫人回来了,说是中午要请您去外面用餐。”孔知河踯躅了会才回答。习诗暄蹙眉问,“他也去?”   孔知河点头,“小姐,他请你务必出席,说有事要交代。”   “知道了,你也快去准备。”诗暄将手指扣在一起,摩挲着绕在胸前的羊毛绒披肩,忽地叫住正要离开的孔知河,“你......知道他送走玉凤的原因吗?”   孔知河想了想,遂得意地露出两颗虎牙,“明摆着嘛!那日小姐你由过敏症引发高烧,他守了你一夜,怕是见你憔悴痛苦的模样,闹得心里不舒服,才会良心发现。”   她听得很清楚,心里一声脆响,为了掩饰失乱,她连忙转开话题,“孔知河,我还不知道你嘛......莫非你对他说什么难堪的话。”   “小姐,知河是为你打抱不平!当初司令将您托付给他,是寄予万分信任......”孔知河勉勉力一笑。   “对了,父亲那边可有联络上?”   “听杨军长说,司令正在山东区的谷雨山作最后战斗,陈京文与李伯年两师将与之汇合并肩作战,应返期不远。”   诗暄穿戴整齐后便心事重重地出发了,今日挑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更显得她人淡如菊,她总觉得这一场饭局,是为她一个人设立的,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出现,等她这么一个外人。   当她作为一个外人步入古色古香的包厢当中,杨庭轩夫妇和杨踞铭同时站了起来,表情动作显得郑重而又疏离,尤其当她看到杨庭轩的面色极其不佳,她就觉得必定有事发生,而且与自己息息相关。   待她客气的杨夫人则一改常态,亲热地携着她坐在杨踞铭身旁,问起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又问一些家常,诗暄顺着杨夫人的话一一皆答,闭口不提玉凤的事,还有生病的事,但她做不到心无旁骛,偶尔会与旁边之人交流眼神,中间不难发现那人的目光带了伤。   “暄暄,我们杨家对不住你啊!”杨庭轩总算把在外晤面的目的给提上了正题,习诗暄稀里糊涂地被蒙在鼓里,不知一向待她慈祥的杨伯伯究竟又何事对不起自己。   她不解地看着一脸难色的杨伯伯,“伯父,何来对不住我之事?”说此话时,她不自然地又瞥了杨踞铭一眼,在她看来,杨家不可能有对不起自己,她几乎已经忽略了玉凤的事,这一细微的察觉,让杨踞铭心中又加重了一份伤痛。   原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这么轻,轻地不值一提。   杨庭轩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一脸憔悴的儿子,抬起手指着他,“我儿有负习兄之重托,二则再负暄暄之情,我愧对习兄,今后再无颜面见他。”说完,便唉声叹气,看起来真实愧色满怀。   “暄暄,踞铭真是个孽子,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请你看在我们两老的面上,大谅他才好哪......”杨夫人也带了愧疚在一旁补充道。   诗暄再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黏糊的汗水弄湿了手心,双手勉强摸了瓷杯喝下一口茶,她不好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杨庭轩见状也小啜了一口茶水,终是进入正题,“踞铭跟我们说要.....解除婚约,我们当时被气得肺都要炸了.....”   杨庭轩的话让习诗暄倏然抬头,她该高兴的,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让他放开她而已,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始料而不及。他终究是在被她刻意疏离,冷落,讥讽,放任之后,彻底地松开手,她日思夜想的东西,这么轻易地就得到了,让她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   她始终看不懂他那淡漠带伤的眼里藏着的千言万语,只觉胸口压抑,想要笑却连嘴角都弯不起来。   她根本不记得那日,他为了让她降温,贴身抱住她之时,她说的胡话,到底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有多少虚?   暮易园大门之外,杨庭轩夫妇亲自在门外为诗暄送行,两人待习诗暄真心好,她却搅得两老不宁,实心怀愧意,她又不能为此多说,只得表示了感谢他们照顾之后,就匆匆离去。几辆轿车同行,一行七八人,除却习诗暄之外,随身侍卫长孔知河,其他全是杨踞铭派来安保的卫戍。   待轿车陆续启动,他才从大门的一根圆柱旁出现,目送那辆轿车离去,他知道,这辆车还会回来,可车上的人却是一去不复返。   杨庭轩摇头叹气地转身上台阶,看到呆呆的儿子,忍不住要数落几句,“你这个孽子!怎么就不肯听为父的话!这下可好了,暄暄这一走,永远不会回来了。”   杨夫人轻轻推了推杨庭轩的胳膊,示意丈夫不要再责备儿子,杨庭轩抿了抿嘴,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然后负手在后地走开。   “傻儿子,别再痴下去。”杨夫人心疼自己的儿子,看着他被这桩婚事弄得遍体鳞伤,只想让他尽快忘却不属于他的人,“不是母亲偏见,我瞧她压根没看上你,否则,她会对你把那个......玉小姐带回家都无动于衷吗?踞铭,我信母亲的,收回这份心,回头我找人给你挑几个名门闺秀......”   站台上停着开往金陵去的一串蒸汽火车,他早就为她安排了特等包厢,正待上车,眼角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旖旎身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于是,她驻足不动,看着女子朝自己的方向款款走来。   那女子带着恣意狂妄的面容慢慢出现,她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若是走了,这一切是当结束,而此女子就是他的归依。   诗暄的心里泛过一阵涩意,不自觉将风衣口的领子收了紧,孔知河已先她一步,挡住来人去路,“玉小姐,你再靠近,我可要不客气了!”   当玉凤立于她面前时,她收到的是一个惨白无力的笑意,只见玉凤斜睨孔知河一眼,勾唇冷道,“滚开!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你.....”孔知河眼见就要发怒,手指往皮带处走去,被诗暄用手按下,孔知河压着愠怒,只好退开一旁。   诗暄知道玉凤来者不善,但她都要走了,玉凤为何还揪着她不放,她无法理解,但愿意静观其变,因为得到了自由,她的心情轻松,所以她看着满脸介怀的人,淡淡地笑,“玉凤小姐,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事可聊?你都看见了,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庞然大物,“现在,你不是该放爆竹庆贺么?”   玉凤凄楚地笑了几声,从包里掏出一盒进口烟,抽取一根放在艳红的嘴唇里抿着,然后熟练地点烟,一会就吐出了烟圈,忽然间,让人感到她的可怜之处。   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她得不到他的爱,甚至连逢场作戏都仅于做给别人看。   玉凤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让一缕青烟随风乱舞。   “习小姐,若我告诉你,他已在我肚子里留了种,你看如何是好?”   蒸汽冲入云霄,鸣笛声响彻心扉,站台上的人渐渐与车厢远离,一段一段车厢缓缓前行,沿着铁轨一路直走,到了道口分岔处顺利接入另一方轨道,轰隆轰隆,蒸汽带动起来的火车许快带动轮子,开始全速前进。   诗暄坐在位子上,拉开白纱车窗,看外面一闪而过的城市风景,慢慢便是道道旧破围墙,一幕幕,那些过去的景色,就像是她生命中过去的流年岁月,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孔知河忍了半天,才试着宽慰她,“那样下作的人,肯定是编出来要你难堪。小姐,你千万莫气。”   她抬头盯着孔知河,孔知河知道她不高兴了,遂降低了声音,“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跋扈的模样!”   “其实不怪她,试问尘世里哪个女子不想要找到一个可依靠的臂膀?”她深深吁出一口气,用手掌压住胸口,那股说不清楚的闷气,不由而来。   “那您呢,小姐?”孔知河问。   她凝视着一路风尘,薄唇微启,一抹愁笑浮现,只见怅然,纷纷扰扰的世间,何处才是她的安身之所?或许一切待父亲打战回来,那才算真正尘埃落定。   不知何时,她已经原谅了父亲。   到了金陵的火车站,已是将近傍晚落日时分,三月的天气还是寒气未褪,阵阵凉意透进骨头,车站门外早有轿车等候,接了人,浩浩荡荡四辆汽车启程。   诗暄并没有直接回玉兰官邸,而是径直驱车去了温泉别墅,她想要以此距离来斩断他们之间彼此的关联,再见面亦是枉然,最好是躲着不见。不见面的话,他们就会慢慢遗忘彼此,她坚信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他和她相互伤害了彼此,伤得很深。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杨踞铭晚上九点就到了金陵,匆匆去玉兰官邸取了衣物,他本在金陵也置有屋业,到了这种地步,岂能再死皮赖脸地留在玉兰官邸?所以断然决定搬出官邸。   但说到底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临走前,认真询问了管事,管事声称小姐尚未回府,他便开始焦灼不安,命处长晨宇去查车次,晨宇正准备动身,一辆车徐徐驶过来,然后停稳在大门口的,孔知河从车里钻出来。   孔知河一见杨踞铭便立正行礼,然后揶揄了会,说出此行目的,“我是来替小姐取行李。”   杨踞铭顿住,“她现在何处?”孔知河老实答,“西郊温泉别墅。”   “若没其他的事,知河先进去办事了。”孔知河见他的神色随之黯然下去,就像被扑灭的火焰一样不曾留下任何光的痕迹。孔知河自然也不好再作停留,但被杨踞铭又堵住,“请你们小姐回来,这本是她的家,以后.....我不会再来。”他的话和他的表情一样恳切。   孔知河说,“杨军长,小姐这样做,也是有难处,您应当可以理解。”   萧索的梧桐树还没来得及萌发新芽,树干孤单,枝桠零散,更衬得他只身一人的泄气,晨宇踯躅地想要请示,但他始终站在小拱桥上烟圈不断,地上满是烟头,每一根都未被吸完,而被匆忙坠入河中。   他发怔地望着河水旁边的石砖围墙,眼睛直愣,犹记起初次他们单独在一起漫步时,她俏皮地跳上去,和他有说有笑,朦胧月光倒映在河水里,波光粼粼中明月照进了人心,大概一见钟情就是始于彼时。   她爽朗的个性彻底将他迷住,迷得连自己都若无所知,直至发现心上人被人抢走,才会恍然大悟,然后又执迷不悟,最后弄得自己性情大变。   情愿,他心甘情愿,宿命,他不信宿命。   到了这一刻,他的不甘心,只能随波逐流,他忽然想起梨花泛滥的那一夜,多么销魂,多么满足,可她就和木偶一样,没有任何声息。   她连这个都不在乎?唉!他的碎沫余光洒进平静如常的河水,眼前好像惊起千层浪花,不停拍打水岸,滚滚波涛不入时宜地在眼前激荡而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高渐涨的河水终究是慢流下来,失去了方才的惊涛骇浪。这一路恢复往日的安静,潺潺河水顺着河岸弯曲流去,流进下一道河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最近要改文中的一些比较敏感的词,所以可能慢点上新,不过我会尽力更新,希望喜欢的亲们收藏。   ☆、步步错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喜欢这章中两人找回彼此的感觉,一如初识,不不不,他们还可以打情骂俏了,感情从低攀高。   不知亲们,是不是有这种感觉呢?   晨起暮落,天际泛白,黄鹂鸟吹响第一声春日清丽,它们驻足在一夜间就变得苍绿的翠枝上,然后放开歌喉,唱遍金陵全城。   军政府速调集三十六军,结合另一从前线溃退下来的五十一旅和二个师余部,临时编制组合成七万多人的部队,组成了三十六集团军,兵分两批,一批乘火车转赴前线,另一批走陆路赶赴前线。   此时此刻,金陵城内正在鸣号,出城门的康庄大道上,一律净街戒严,当街小商贩全部被撤离,以方便大批人马前行。   机枪大炮,战马战车,步兵,炮兵,骑兵等全部侯在金陵城北部校场,总司令慷慨激昂地授意,剿灭北军,完成统一全国之大任。   全军扬声誓死而战。   鲜明的旗帜赫然飘扬,飒飒威风,在旭日东升那一刻,迎风飞舞。全军在总司令一声令下一行浩浩荡荡,雄心壮志地开赴南方战场。所经之处,百姓回避,军车一辆紧接一辆,声势浩大地碾过金陵城的街道。   杨踞铭被绶封为三十六集团军军长,领兵七万,日夜兼程,经徽省,取道湘西,再深入南部山区,协助习暮飞的兵团与苏北军交战。另外,赶在三十六军前面的李伯年军团和陈京文军团,已在路途中,要先于三十六集团军到达谷雨山附近。   人头密集的部队日夜兼程,皆疲惫不堪。   杨踞铭下令休息一晚,前驱部队找到徽省的一家学院宿舍,可作兵马安歇的地方,此学院因战乱停止教课,学生休学,已成了空荡荡一片的校园。全军拨派几万人入学院,就此安顿一晚,其他人再寻附近空处扎营......一直忙碌到凌晨,才可算完事。   晚上星云密布,夜晚凉风飕飕,士兵们都睡下,只有巡逻卫戍在各处走动,上空星星点点,云下亦是灯光密集。   杨踞铭立足于宿舍三楼的走廊上,俯瞰将士们,手中的烟丝抽离不断。他缓缓地从内衬口袋中掏出那枚钻戒,这钻戒一亮出,犹如夜空中正与他遥遥相视的星点一样璀璨四射。   副军长廖仲添刚从如厕中清洗出来,手里还捻着毛巾,见军长满面愁绪,遂将毛巾甩在肩头,走了过来。   “军长。”廖仲添轻轻地在杨踞铭的身后唤了一声,他速速将戒指圈在手心里,好像生怕有人夺走了,但那种在黑暗中闪目的星光,极难让人忽视的。   “仲添真不明白,军长大婚将即,何以要在这个关口,执意请命出战?”廖仲添满腹疑问地看着杨踞铭,从他最近的状况看来,真的不是太好。   杨踞铭缩紧了拳头,然后把手放进口袋,继续倚在栏杆上余烟袅袅,“她不愿嫁我,我只得走。”   廖仲添和杨踞铭是一届的同学,又与他关系甚好,情谊笃厚,再加上自调入三十六军之后,一直跟随他,无话不谈,廖仲添早就知道杨踞铭是习司令钦点的女婿人选,而杨踞铭又对习司令之女甚是爱慕,再说,两人十分匹配,是一桩好姻缘。   但事实并非如此,廖仲添是明白人。   那一次,从山里运送军需物资回来之后,杨踞铭的情绪就一直不好,他去问随行团长,才得知路途中的一番波折,更明白杨踞铭的心思全权放在习司令之女身上。   老同学从未吐露过烦扰,但今日一提成亲的事,竟是“她不愿意”,廖仲添有点恍不过神来,他都悄悄在盘算一些事了,想到这里,他便调侃了会,“别开玩笑了,我的红包纸都准备好了。”   杨踞铭把烟头踩在脚下,脸上拼命挤出了一丝笑意,“红包纸照样可以送我的。”杨踞铭的话是玩笑话,但廖仲添还是能体会到老同学的无限失落,尤其是在独自一个人无事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失了魂的人。   “真这么严重吗?你倒有心情拿自己开笑!”廖仲添吁了口清气,“我明白了......你终于情愿舍下她了?”   “不舍又能如何?”   杨踞铭听见楼下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嘴边带过一抹无奈,抛过一支烟丢给廖仲添,“现今,她对我余下的恐怕只有恨。”   南非钻戒是习诗暄托孔知河转交于他,他捏在手中,轻轻的一颗钻石,宛若有千金重量。   他很明白,这是她与他划清界限的最后一步。   世间交集止于此步,可怜他步步错,换来只是今生的别离,既是已成定局,他也好痛下决心,一心远赴战场。   他很明白,战士当以守战场为天职,当以居于炮火烟雾为己任,可他倒好!为了守住她,对外界连连战败的战事充耳不闻,为了守住她,他情愿与其他官员假装寻欢作乐,对战事一概不闻不问,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不能全部蒙住自己的耳朵,充当聋人。他那颗欲奔赴战场的心早就蠢蠢欲动,只是为了守住她,而被强压了下去。   如今,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用他的到来,换回去习暮飞——她的至亲父亲,是他预期中最好的打算,也是必达成的愿望。   翌日,朝阳方升,全军已整装待发。   数万人前进,又拖着重型炮弹,走得疲惫艰辛,幸好那时的天气尚好,正是刚刚春分时刻,万物苏醒后带着绿意的清新,也不致于让人为冷热而烦恼。一路行进的将士们被灰尘扑面,他们路过的城镇,狼藉遍地,人烟稀少,四处都是硝烟炮火留下的痕迹。   又过了半月,终是到达陈京文的师团所驻地,杨踞铭本以为陈京文早已领前锋部队赶去谷雨山协助作战,剩余少数兵力在此留守后方,到了目的地才知道,陈京文竟还未有任何调兵遣将的痕迹。   见哨兵来报,陈京文的参谋长出来相迎,说陈京文正接待重要客人,请杨踞铭的部队先行扎营,末了,又极为热情地邀杨踞铭及副军长、几位高级将领先去临时指挥所里休憩。   陈京文此次作战征用了当地县政府的办公署,设防于此,是因为办公署素来戒备森严,条件还算好,办公署外面又地处县中热闹的地段。陈京文知道作战选地的首要性,总能选到对于自己最有益处的地方,既不能过于艰苦,又好寻欢作乐,加上县里的县长高官都对他百般谄媚,声色犬马,他自是悠哉地享乐不尽。   对陈京文的心理状况,杨踞铭根本一无所知,他站在走道上,巡视了四周,发现这个县城的行辕,无论房屋建设,或是内部装潢,根本不像个县政府的办公所。   “杨军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请用茶。”又来了一个上尉军官派人茶水伺候,殷勤款待,不一会就上了一桌的好菜好酒,行军的人舟车劳顿,看见一桌的美味佳肴,许快就分吃了个干净。   杨踞铭放下碗筷,对上尉道,“多谢师长盛情款待。”   “应该的,应该的!”上尉忙回声,杨踞铭站起来,看了看早已酒足饭饱的将士们还在拼酒,用手指节在桌面上狠狠地敲了一敲,将士们才收住酒性。   “我们吃好了,现在我就想见陈司令,上尉可以引路么?”杨踞铭在吃饭的时候早已不耐烦,只是见下级们都饿得发慌,才勉强控制自己,让他们吃完了再提正事。   杨踞铭说完就站了起来,上尉见了连忙推阻,“杨军长,莫急,莫急。让我先请你们去县里的春花楼舒服舒服,回来咱们再找我们司令谈正事,反正......不赶时间。”   啪!一掌激烈地拍落在桌面上,令所有将士闻声起立,全都忐忑地不住张望着面色青白交替的杨踞铭。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一个上尉口中竟敢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上尉的上司岂非更加张狂!越想越恼,战事在即,习司令在前线替他们这帮人挡烽火炮弹,在枪林弹雨中苟求生存,他们倒好,还可空出时间去欢场寻乐,仿佛天下的太平与他们无关,战场上同僚的生命也与他们无关,他们无关它事,照常享乐。   杨踞铭板起脸,怒目圆瞪中略显出英气,薄唇一起一合,毫不留情面地怒斥那上尉,“你竟说不赶时间?!如今是什么样的形势?你难道是日日在这混日子的!你不知前线告急吗?!你们师长就是这样带兵打战的?!好歹也是个军团司令,寻乐寻到前线来了,这不是视总司令的命令为空气,视战友之生命为野草吗?!”   那上尉被他说得头也不敢抬,自知理亏地不敢乱动,他可能不知道,杨踞铭平生最痛恨作战时的将士贪念酒色,若是知道了,必定不会自作主张地来这么一招,怪就怪他之前没有好好打听杨军长的为人。   为了挡住杨踞铭闯进住所里,坏了陈京文的好事,上尉便想出了这一计,此时此刻的他,心想糟了,到时被陈京文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   “是在下失言,杨军长,莫要真生气才好......”上尉转念想了一想,又竭尽所能地向杨踞铭致歉。   杨踞铭懒得和上尉再费唇舌,强烈要求见陈京文,上尉伸手想拦,外面的卫戍见了也跟过来,将杨踞铭和廖仲添等人包围住,廖仲添和其他将士们愤愤的,极快地围拢杨踞铭身边。   廖仲添也不怕这上尉等人的架势,往臂上撩开袖子,指着上尉的鼻子冷道,“你们这算什么意思!还想和我们干一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两方人对峙的僵局让上尉也深感情形不妙。   “让这些人滚开,我们军长要见你们师长。”廖仲添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   “我们师长在办紧要事......”   “什么紧要事比得过援军之事?!”杨踞铭把手从胯部往上提,眼神犀利地盯了盯已招架不住的上尉,“再不让开,我就不跟你讲同军之谊了!”   上尉吓得有点眼虚,知道对几人恐怕拦也拦不住了,正犯愁之际,说迟也不迟,陈京文正好踱步走进屋里,不期然地出现,他手里拿着一杆烟枪,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   “杨军长,想不到呀,这般神速就赶到我的地盘。”   随后还竖起了个大拇指,上尉和其他卫戍连忙让开,挪位给陈京文。   “我也想不到啊,你的属下竟还有闲情带我去烟花之地!”杨踞铭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上尉,遂对着陈京文一笑,含义深刻。   陈京文起先一楞,待他飞快地脑袋一转,抬起烟枪楞是一敲,敲得那上尉差点没跪下来,呀呀呀忍着疼,原地站着,还不敢乱动。   陈京文骂骂咧咧地训斥上尉,“谁叫你搞这些鬼事!你不晓得人家杨军长是正人君子吗?!平日里你们去也就算了,这个关头还有心思搞这些鸟事......真是丢我们军团的脸,滚出去!”   上尉战战兢兢地退出去,一路狼狈,基本上算是被陈京文给骂走的。   陈京文为人狡猾透顶,至始至终也没提怎样惩罚那个上尉,杨踞铭此刻也无心在此较真,他忍住心中一口恶气,以该有之礼拜会陈京文,见他干瘪瘪的身体,还有那张面黄枯瘦的脸,再移落目光至烟枪上,大致上就明白了。   杨踞铭深深地看了陈京文一眼,之后,遂坐稳了凳子,略带质问的口气,问他何以还不出兵相助?   陈京文的理由听起来容易让人信服,他告诉杨踞铭,副师长带领先行部队在行军途中,不过几日就可到达谷雨山,杨踞铭有意对他的话考量,只见他说话时面不改色,对自己的问题基本上轻松应对。   既已有援军前去,杨踞铭恐怕自己是多心了,又拿不出更好的词来责问陈京问,再说,两人在地位上只能算是平级,他也没有权利过问陈京文的将士调遣。   他不能太过分,毕竟两人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营救习暮飞的兵团。   当然,杨踞铭是出于一片真心救习暮飞,至于陈京文是何?他不知道,但绝对不是顾及同僚情谊,要知道,总司令下的命令,陈京文还没有胆量违抗。   之后杨踞铭和陈京文聊了聊了时下的状况,才各自去休息,两人同时走出屋子,走了几步,杨踞铭很快就赶在了前面,又回过头来看陈京文,只见陈京文意态闲适地慢悠悠地走,一边走还一边哼着小曲,身体摇摇晃晃地,形同枯槁,怎么看,都像个大烟鬼。   “杨军长,你看什么?”廖仲添一直走在那晃悠的人后面,老半天才走到站在游廊边的杨踞铭身边。   “你瞧这样的人还能上战场吗?!”杨踞铭轻蔑地对那远去的身影努了努嘴。      ☆、姨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金陵》的亲们,茜涵终于回来啦,希望一年的沉淀,能带来不同的感觉。无论《金陵》写的如何,我都会继续填补未完的情仇,虐恋的感觉有时让人百爪挠心哪,通过回顾之前的段落,我已看出来自己就是个爱折腾的人,折腾男女主角,前遍万遍也不厌啦!喜欢茜涵的亲们,请支持一下,点点收藏,谢谢。   县长手里正拿着一封黏好的信笺,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署。   已是晚间,陈京文又正在房里与姨太太欢愉,听见外面侍从官的通报,顿时恼了,接过信骂骂咧咧地,也懒得看,直接将信丢在床尾。姨太太信手拈来,笑呵呵地将信打开,本要在他面前撕了个干净,却见字体透着某种熟悉,犹在昨日。   没过一会,县长领着急急忙忙穿戴好戎服的陈京文,往县城的监狱里赶。陈京文边走边用土话朝县长破口大骂,县长低头忙赔不是,言辞间掺杂了些许委屈。他俩分别上两辆汽车,后面又跟住两辆装有卫戍的汽车,一路直驱监狱。   黑暗潮湿的监狱中,密密麻麻的犯人,或坐或站,其中也有些在牢里大喊冤枉,那些平民百姓无端端被县长当成奸细乱抓一顿,一入牢狱,假使家里没有钱救人,就成了真正的犯人,没有什么情面好讲。   守在双扇铁门外的狱官打开笨重的铁门,走到牢里,不断用警棍敲打栏杆,嚷声威胁道,“不准叫!不准叫!再叫,通通毙了你们!”   听见狱官的恶语,又有人开始哭哭啼啼,又叫又闹地,把整处监狱都给叫震动而起!   狱官在牢里抡起棍子胡乱地敲打......   当中许多人被击中,一位身穿普通深蓝花布衣的女子亦在这些人其中,只见她脸色蜡黄憔悴,啊的痛呼一声,然后用手抚着肚子,痛苦地缩在一边,身边的男子站起来就同狱官理论,“你再乱打人!叫你们县爷回来抽死你!”   “你敢威胁军爷?”狱官瞪着滚圆的双目,朝男子奋力一扯,将人带到栏杆之前,男子本是有好身手,但因饥饿多日,气力自是比不过壮硕粗野的狱官。   男子朝狱官呸了口水,狱官勃然大怒,从身上掏了半天才拔出枪,对准男子的脑袋就是一抵,“好啊!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个本事!”   监狱当即一片哄吵声......   眼见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后方的女子推开拥挤的人群奔了上来,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慌乱中摸到了狱官的手臂,口里不断哀求道,“长官,别开枪。他是粗人,心急口快,你大人大量,莫要当真!”   狱官一听此女子声丝若莺,婉转入耳,先就耳根子软了下,随就贴近一看,惊讶地发现此女子竟面容姣好。此时,女子的脸色不佳,还有污浊散在脸上,尽管如此,也丝毫不能盖去其姿色。   狱官失神地笑了笑,眼珠发直地盯住女子,接着就把手指落了下来,将方才的男子用力地推入角落,把到手的女子抓住不放。   女子面容顿然失色,看着面前粗俗的人,嘴唇轻抖,“你......要做什么?”   “小娘子原来是个美人啊,害得我没早发现....”狱官色迷迷的样子令女子瞬间脸唰得又一白,眼皮跳个不停。   女子拼命想要挣脱,手指不停哆嗦,身体单薄如纸,摇摇欲坠。   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此时还没能恢复气神,上来就与那大力的狱官拉扯,想要救女子到身边,岂知此间大牢外已轰轰来了几个人。   狱官动作极快,手脚麻利地将女子拖出了牢房的门槛,男子还是不肯放手,被身边的狱卒们拳脚相向,男子在地上滚了几滚,人群退避开来,有几个青年想要帮忙,面对有凶器的狱卒们,只能望而却步。   艰难中,男子又想爬起来,谁知背上又是重力一脚,顷刻间,男子的嘴里喷出一口浓稠的鲜血,逐渐染红了那片匍匐的地面。   男子眼里模糊地看到女子又推又打那蛮横的狱官,对于狱官来说,女子此番小气力只能算是花拳绣腿,根本没给狱官看在眼里。   但男子已然心痛,女子从来没有使过重力,此刻的她就像猎人手中的猎物,网子牢不可破,她只是白费力气。   对此,狱官反倒添了兴致,抄粗皮大手一搂,把女子拴在了熊阔般的臂弯中,口里还不断喃道,“美人,你越挣扎官爷越是欢喜!官爷等会让你好好享受,哈哈哈哈......”   女子被监狱官带走,声嘶力竭地朝地上的男子喊救命,一遍又一遍,几次她的手指死死捏紧了旁边的木栏杆,硬是被监狱官给掰开,那惊惶的哭声迫人心弦。   男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子......他掏出最后一股力,伸出手撑在地上......结果,啪得一声,身体又无力地落下,那张凄楚的脸渐渐化成烟雾,漫没了他的瞳孔,逐成无边无际的黑洞。   待男子醒来之际,已是翌日午后,外面操练士兵的雄浑男声把男子从噩梦中拉醒,“小姐......”   一位身穿白衣褂的医生见他醒来,遂露出轻松的笑脸,护士示意他张开嘴,他却一骨碌爬了起来,连声问,“你们是谁?救了小姐没有?她还在牢里……”他语无伦次地逮谁就问,军医忙按下手慌脚乱的他,他顿感背部的骨部疼痛难耐,好像有千万只蚂蚱在上面跳动,   “你莫动了,再动的话,脊柱尾部断裂,就瘫痪了!”医生的话说到这份上,任谁也会被喝住。   男子却好似没有听明白一般,执拗地要从床上爬起来,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敲门声突兀响起。   男子,医生,护士同时顿住,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而入,一位素未相识的军官出现在眼前,他径直地看着男子,问道,“请问您是孔侍卫长么?”   一间挂有蓝色斜纹的窗帘房间里,她正熟睡地躺在床上,杨踞铭守在床边,双目不移,只见她平躺在那里,手指放在白中泛黄的被面上,纤细无骨,抓痕遍布,那样的惹人怜爱,疼惜。   他忍不住停伫目光于此,手却良久也提不起劲来,仿若那是最碰不得的东西,让他恐惧,让他惭愧,让他失去勇气。   蓝纹窗帘忽地被外面一阵风飕飕吹掀,弄出刮刮的布料摩擦声,她侧了个身,蜷缩了身体,嘴角呈现青紫的痕迹,头上和身上俱有不同的伤痕,她的双手手指胡乱交叉着,指上都是黏糊的汗液,“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你,滚开......”嗫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惊起他一身寒毛,同时也带给他一阵狂躁难耐的疯狂恨意,咬牙切齿的血肉磨裂,他自己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他转身,夺门而出.....   杨踞铭出现在县里大牢,当人被带到面前,血丝充红了他的眼白,毫不犹豫地举枪直射了那人的脑袋,那人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身体瞬间坍塌落地。   他还站在原地大口喘息,良久没能从忿恨中缓过神来,身后闻风而至的狱官们入眼此幕,统统窒息,无一人敢吱声,晨宇半晌才试探地去叫,“杨军长......人已经死了!”   他才收起枪,逐渐恢复了神采,然后神色阴沉地往门外楼梯走去,跟着的随身卫队,一队人鱼贯而出,排列有序,其他狱官无不噤声,相互使了眼色,对着地上的尸体,曾经的同僚,无比庆幸他们没有碰那个女子……   县长很快知道了此事,死的人是归县警署管制,他得负有责任,但他也不敢直接找凶手,只能忍气吞深,态度颇为不满地将状告到陈京文处,陈京文了解了始末,就用痞话骂他,“操你的!那厮活该!谁叫你平日不管好属下,谁不好惹,惹了这位千金,今日是杨军长还算客气,给那厮浑球一枪致命,那是侥幸!若是被习司令知道,你一百号人都不够死去。”   “不是不知情嘛!”县长也知吃了哑巴亏,心中说不清的委屈,为此忿忿不平,“那也不能白让我的人死啊,人家也有家有口的,如今到我那赖死哭闹的,叫我如何是好呀!”   “谁叫那混好色!”陈京文不耐烦地白了县长一眼,转而又阴笑了笑,“怎么着?你这会是到我这来讨说法是吧!”   “不敢......不敢。”县长揶揄地看着陈京文那张又瘦又皱的脸,其实,他也能猜到像陈京文这种人物绝不会管这档事,不止不会管,而且还要撇得干干净净,收刮油水时倒是没见这份派头,哼!县长眼中瞅着人,心里狠狠地呸了个够。   这才稍微解了点气。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啊,和那个杨军长是平级的职务,我不能开罪他,也不敢得罪他啊,再说,他可是......习司令的女婿,习司令又和我们总司令相交甚好,你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陈京文这个人最会两头不得罪,为了安抚县长,转而温和地在县长的肩头拍了下,已示自己的友善。   “我劝你,还是把气吞进肚里,死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军团每日在战场上还不知死多少人哩!”   县长敢怒不敢言,口里还不满地絮叨了句,“谁料到这位司令的女儿会独闯战地?谁会晓得她的显贵身份?”   陈京文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一个地位低微的县长周旋吸取,摆手示意县长退下,同时唤来一个侍卫,“去请姨太太过来。”   “陈司令......那我就不打搅你了。”县长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白费气力,便也知趣。   侍卫应声而去,屋内重新清净下来,陈京文悠闲地靠在躺椅上,躺椅发出吱呀声响,他的身体晃悠起来,腿脚都跟着活动,他拿起一柄烟杆,抽起旱烟。旱烟一直是他的钟爱,抽几口,吐几个烟圈,然后,一只手指头在椅子上嗒嗒嗒地打拍子,从口里唱出秦腔来。   “姨太太到!”侍卫在他兴致微涨的时候敲门,陈京文舒舒服服地嗯了一声,才放人入内。   来人看起来婀娜多姿,走进来就直径地坐在陈京文的腿上,嗲声嗲气地,用染着紫红蔻丹的指腹去掐他那干瘪的脸部,“我进司令的门还要等指示哟!”   陈京文放下烟枪,猛地抱住姨太太的腰肢,使劲在染有脂粉的脸上亲上一口,“香曼,今天抹得什么香水,勾住我三魂六魄都飞了去!”   “去!”香曼将人一把推开,眉头微皱,因为陈京文那不规矩的苍老手指已在她身上开始不安分,弄得她好不自在。她的酥胸跃跃欲出,叫人看了都要垂涎三尺,更何况为她着迷的陈司令,“太太今日何以穿得如此性感?让我好生观赏一番。”   “你讨得哪门子厌?”香曼敏捷抽过烟枪,故作恶状瞅着陈京文,“可别忘了司令叫我来所为的正经事。”   哈哈!哈哈!陈京文笑得过快,以至于呛烟入喉,半晌恢复不过来,香曼忙去扶他,拍打他的后背,略带关心的言语中,又夹带了些臭他的巧妙,“平日里叫你少抽,你还不听。一把年纪的人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身子骨怎么吃得消?”   陈京文听了也不恼,抓起香曼的手捏了紧,直叫她手指发麻,她还勉强脸上挂了笑。   这张老脸眼见就要翻了,她委实心里开始后怕,却不料,陈京文只是指着她的鼻子道,“司令我,就是爱香曼你的坦白。”   说完又笑开。   “讨厌你!这老头子!”香曼从陈京文的手中挣出来,故作娇态地在他身上忸怩。   “老头子还是老司令哩!”   香曼见他意兴阑珊的,就变得口无忌惮,“你这老司令也真不威风,我可听说人家习司令老是老了,可英气十足哪!他不是和你年岁差不几吗?”   陈京文还当真是宠香曼,也没怪她的口无遮拦,抱着她又是亲了一大口,口水沫子还沾了半边脸,她顿时恶心不已,故意窝在他的怀里,顺便把那沫子给抹干净。   “那个习暮飞哦,年轻时继承他老子的衣钵,成了个少帅!军绩还算不错的,别看他长得潇洒倜傥,可脑壳是坏的,花痴一个!”   “嗯。为何啊?”香曼饶是好奇地眨了眨粗黑的睫毛,在心中忽而幻想着从习诗暄身上找到一丁点那位少帅的影子。   “以前中原混战,他作为联军司令出战,谁料他的副官变节,挟持了她的夫人,后来,他和那副官两军打起来,副官兵败,把他的夫人也给弄走了,自此了无音信,人都传那女人死于一场大火,尸首都找到了,他还偏不信,发了疯地到处派人找......结果可想而知,没找着!”   陈京文幸灾乐祸地用手摸着香曼的脸蛋,继续说给她听,“听说几年后,他找到他的夫人,但当时东洋人要杀他,他也是命硬,他的夫人为他挡了一枪,就这么没了。从此之后,他整日失魂落魄的,谁要是好心给他介绍女人哪,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说来也真是个花痴汉子,哈哈哈哈......这么些年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自己,楞是没有再娶,也从没听过他在外面有人。”   香曼听着听着入了神,慢慢收敛精神,脸上有了一丝飘远的愁绪,“竟没料到暄暄的父亲是个这般痴人,世间难求啊......”   “怎么?这种男人让你遇到,也不会看上你,哈哈......还是我这老头子爱你这货!”陈京文言语和动作上调戏着香曼,岂不知香曼此时心里满是伤痕,或许,她是从习司令的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了罢。   正直执著的人到底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心里默默地叹息,手上却不饶人,翘起兰花指就捏起他的耳垂处,口里嗔道,“我香曼哪差了喲!就不会被这么好的男人看中?啊!”   “哎哟,哎哟。真要我说哪?”陈京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香曼故意威胁他,瞪他,“不说,今晚别想上我的身。”   “啧啧!你瞧,你说的话也太露骨哩,叫人家习司令怎会钟情于你!人家喜欢名门淑女,就像......习诗暄一样!”   “我......也可以......”香曼撅起嘴,手中一顿,陈京文乘机逃脱,反手捏紧了她的手腕,“我陈司令偏就喜欢你这骚气......哈哈哈哈......”   “叫你贫!我不理你了!”香曼要从他身上撤离,奈何被人伸手摸住私处,她翻了翻眼皮,对他说,“讨厌,手总不规矩,是淑女都被你吓跑了......”   笑也笑了,闹也闹了。   陈京文忽笑容一敛,“习小姐那边有线索没有?”   ☆、聚散逢 作者有话要说:  茜涵继续加油,尽量早点完成连载,已经拖拉了一年的文,亲们,还是期待吗?茜涵期待,不骗你们。   还是希望亲们能多多收藏。   香曼俯在陈京文的耳畔,曼妙了几句话,陈京文的眼睛逐步收敛,变得深沉起来,他徐徐地将目光放得更远,“那小子人虽然死了,习暮飞没有查出我来,可心里留着底呢,我还得提放他到总司令面前参我一本。”   说着,他的手不自觉就摸上八字胡须,“怪就怪在,习军传出来的风声是,到任浩死,地图也没能找出来,那就成了天大的奇事哪!”   “司令真坏死了,整天叫人家去做这种装模作样的事,你都把你的姨太太教成什么人了。”一股阴霾飘入心间,香曼只觉喘不过气来,为了压制那些令自己痴迷的过往,她装作不满的模样。   陈京文瞅她,也不言,只是神态阴阳怪气,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从墙上铛的抽出一把佩刀,雪亮的光芒突兀一闪,香曼的心跟着直线跌落,全身冒了一阵冷汗,听见他大声笑道,“香曼你这个小妖精,既善于伪装,又是我的人,不叫你去做,我还靠何人?对不?”   “司令,你莫吓我,好端端抽什么刀,吓死人啦!”香曼看着面前之人用棉布轻轻擦拭尖刻的刀锋,心里立时七上八下,虽是见过陈京文平日里拔枪杀人,但这把刀不合时宜地出现,不知为何,总是给人有错觉的惶恐。   “香曼,你觉得本司令是不是当请习千金和杨军长吃一顿饭了?两口子?”这句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弄得香曼一头雾水,却又不敢深究下去。这两年,她深得陈京文宠爱,那也是缘由她善于藏好所有的真,善于装乖献媚,更善于把所有假象变得跟真的一样。   几日后,一场春雨不期而至,下得轰轰烈烈。   在县里的一家菜馆里,包厢间坐着杨踞铭,习诗暄,香曼,陈京文四人,外面围有陈京文的列队,当然还有杨踞铭的列队,共同守在包厢外,就是一只苍蝇也难以跃进。   陈京文以为习诗暄压惊为由,特邀请她的未婚夫:杨踞铭一同出席,席间,还不断夸他俩男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令人艳羡不已诸多此类,对此,香曼冷观旁处,脸上挤出的笑意时常停滞,有种明摆的凉漠和讽刺。   习诗暄只是低头默默地喝茶,对陈京文的夸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任由这种局面维持下去,外界知道两人定亲的消息,婚礼还要在习暮飞战回之后,却无一人知道他们现今的尴尬关系。   定亲没定亲,只有他们俩自己心里清楚。   自始至终,两人都未曾对眼交流,就这么寂然无声地听别人讲彼此的喜事。   杨踞铭根本没有把陈京文的话听进去,握住酒杯抿了又抿,似乎又有些贪杯的迹象,但他今日不会,有她在的地方,他时刻都会变得战战兢兢,再不敢有所逾越。他万分小心地待她,偶尔会瞟瞟她,她埋头喝茶用食,也不予回驳,脸上的伤痕仍在,显得她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娇弱可怜。   习诗暄却是更加在意另一件事,从香曼出现那一刻,她就震惊了。   她不经意抬头,目光忽然凝聚在保持沉默的香曼的脸上,深刻的忿怼只一闪而过,被她尽数收入胸怀,叫人透不过气来。   幸亏有人打破了这场尴尬的局面。   “听说习小姐和香曼是要好的同学,怎么今日见了,反倒没了话聊,是不是我们在身边,你们不便多说哪?”话里藏话,有人听出了意味,只见他露出奸笑,一只手拽紧了手下的一团软酥,“香曼,你要招呼好习小姐。”   香曼反应很快,略微一点头,“暄暄。”久违的叫声让诗暄怔了一会,那日香曼的阔太太模样,让她至今无法忘怀,想起香曼身上红的红,金的金,真有些招摇过市。   今日穿素花旗袍的香曼倒是添了些雅致的气韵,似乎让习诗暄慢慢相信,香曼到底还是当初那个香曼。   渐渐地,四人的话题又演变成了两人的,陈京文和杨踞铭谈论起日后的战事部署,不免满载自信。   陈京文的话多少有些宽慰心急的杨踞铭,他很会审时度势,他摇了下酒杯,顾自酝酿了会,再说,“杨军长,你勿过于担心,我前方的大部队马力十足,很快就要抵达谷雨山地区,助习司令一臂之力当绝无问题......李伯年的大军若是还没有攻克野战部队的东南防御守线,到时,我这里的部队再全调过去,绝对还来得及。”   陈京文的话可信度让杨踞铭质疑,他在心里盘算,李伯年现今已与野战部队交锋,但李伯年的军团根本也无胜算,两军交火,只是把这场战争推向更高更大的水浪中,对北军的野战部队影响不算太大。   北军的野战部队久攻不下谷雨山,包围圈就只瞄准了习暮飞的部队,他们能进能退的,对他们来说,兵力和弹药粮草根本不是问题。假若李伯年始终攻不进去提供军需支援的话,单靠陈京文那一点的兵力,就算进入包围圈,也无济于事。   他为此始终隐隐不安,就带了质疑的口气问陈京文,“假以北军的野战部队击退李司令的话,又强攻谷雨山,以谷雨山那种地形来看,地处深山凹处,沟壑纵横,又是数百华里荒无人迹,习司令的军团恐有弹尽粮绝的隐患.....”   陈京文听后,摸起了八字胡,顾自笑了笑,又与杨踞铭推杯换盏起来,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好像与杨踞铭认识了有八百年一般长久,“杨军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如今手中的兵马,难道还打不赢那些匪子。再说,我不去救援,总司令那又怎样交代。你不知道......”   他还继续和杨踞铭说着战事的诸多问题,诗暄的胸口闷得实在难受,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们的话,为此担心起父亲......于是她借口去如厕,从中脱身,直到到了走廊上,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终于可以摆脱酒气熏天的沉闷味。   她心里不好过,就算已经摆脱了杨踞铭,她也无法感到心情真正的愉悦,尤其是初次听闻父亲腿部被炸弹碎片击中的消息,简直如雷灌耳,后来,又传来杨踞铭将要领军出征,相助父亲的消息,自从那些消息传入她的耳中,在温泉别馆里,她愈加如坐针毡,夜夜失眠……经过反复思量,遂决定要亲赴前线,去探究竟。   孔知河扭不过诗暄的苦苦哀求和各种威逼,只好答应了她,他知道任性的小姐是看不住的,也管不住的,你不跟她去,说不定她就找机会溜走,再说,如今和杨踞铭撇清了关系,他也没什么顾虑。   再则,习暮飞的安危终究也牵动了他的心,所以,他与小姐乔装成普通老百姓,秘密搭乘火车从金陵出发,到了湘中部再改走陆路,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县城,谁知道,正遇见县城里大肆狂抓捕北军。   当时,县城里正有学生团体在路上边走边呐喊,巡捕房的人与学生们起了冲突,习诗暄与孔知河本是好意出手搭救被推挤落地的学生,岂料就被巡捕当成共犯抓进了监狱。   然后两人和其他学生被关在了一起,他们在牢里没人搭理,没人管饭,饿了足足两日,然后就发生了那一幕。   险,太险了!她回想这一路走过的惊险,为什么每次自己遇险之际,他都会从天而降,难道是天意?还是她与他有着怎样都割离不了的机缘。   自从她得到自由,不知不觉中就把他放轻,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收起身上所有尖锐的刺。她从噩梦中醒来时,是他竭力安抚她,她并没有排斥他,然而她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顾忌和犹豫,就连无意中碰上的肢体都有所回缩。   “铭哥哥。”她泪眼朦胧地这么叫他,是一路艰辛之后吐露的真情,原来,她竟是如此依恋他。   “暄暄,我......你受苦了。”他踯躅了半会,才从唇里吐出了这么几个字。   她从他的言行中看到了:他怕她。   两人就这么近在咫尺地彼此远离,遥遥地望着,任由那千头万绪的情愫在两人内心里翻滚。   那是他们重遇之后唯一的对话。   她看着走廊上三步一岗的卫戍们肩上背着枪,隐隐起忧。   外面的雨声加大,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叫人看着就像无数个蝗虫正在乱闯飞舞一样,不禁心烦意乱。   一阵旋风将屋檐顺流成线的急雨刮在她的脸上,身上,她的衣裳瞬间被泼湿了一半,雨水慢慢沁进心里,更是一阵贴身凉意。正待此时,一条手帕被呈到她的面前,她回头,原是香曼。   香曼啪得一声点亮了火苗,从口中幽幽吐出,一个接一个灰蒙蒙的烟圈,只见她一只手放在另只手肘下,抽完一根,又点一根。   香曼何时学会抽烟的,还一副老练的模样,唉,香曼终究是变了,习诗暄用手帕擦干湿气的同时,暗暗观察香曼,这样的香曼恐怕是要越陷越深,她一直不知道香曼身后的男人竟会是陈京文这个干瘪老头:这个品德败坏,但又手握权势的奸诈司令。   香曼终于抽完了烟,将放在湿漉漉的栏杆上的烟头一个一个地掷向磅礴大雨,那些小烟蒂很快就被雨水吞没,这时,她忽然转了头过来,静幽幽地盯着诗暄,她那束幽怨毒辣的目光,任谁看了都有几分害怕,更何况习诗暄。   “习诗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无义?任浩没死多久,你就立马择人待嫁。”香曼一语道破她心中的魔障,那魔障藏得深,露得浅,却是强烈地撞击自己的良心,直戳最痛之处,她无法矢口否认,在香曼面前愈加不可。   她的全身只觉秫秫发凉,发梢被风吹散得四处飞乱,抓住手帕的手指节段段无力,此刻面对这种质问,她只能软弱无力。   香曼毫不在意她的情绪变化,还直戳她的痛处,“哼!你就是这样爱任浩的!”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诗暄,为了挽救任浩,她扪心自问已算竭力,任浩本就带着阴谋靠近她,她却那样奋不顾身地爱他,就算知道真相,还为了他和父亲翻脸,为了营救他,甚至不惜拿生命去威胁父亲,她是一个纯粹的女子,就算不为爱,也不能让救命恩人死在自己手里。   她这样的苦心,怕是谁也不能体谅,习暮飞不能,杨踞铭不能,此刻咄咄逼人的香曼也不能。   难道任浩本身就没有过错吗?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一张作战地图,就这么利用她,欺骗她!她想不明白,却也做不到彻底地恨他,在她看来,所有的所有,就由着他的逝去而变得扑朔迷离。   为什么他死了,要让她一辈子不安心,一辈子恨人,一辈子被人指责,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那次雪夜驱狼,悬崖舍身的那一句生死关头誓语:你若跳下,我亦跳下。   “够了!你凭什么身份指责我?数落我!”习诗暄被逼迫到了绝境,心情低落无比,她带着颤音低吼道。   香曼夹在手中的香烟,被诗暄扯了过来,她的手臂扬高,朝楼下高高一掷,然后,字字句句地为自己辩解,“就算他死了,也不能怪我,是他先陷我于不义,为什么我偏要有责任去救他!”   香曼眼眶瞬间红润,身体再次逼近她,语气绝望而低哑,“你早先就有杨军长,为何要招惹他,现今他如此英年早逝,你可曾想过他平日里是个多好的人,对.....你又是多好么?”香曼的最后一句是真心实意的,是她遥不可及的,是她的憧憬,当然,她也知道那些都是泡沫,因为,任浩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将永远长眠于荒野中,留存的记忆也只停留在诗暄身上。   此话一出,香曼克制不住地凄然泪滑,习诗暄听后,心里悔恨交织,亦是泉涌而出,两人孱弱孤零地守望彼此,心中突然产生了某些共鸣……不管生活变得如何,她们之间共同的焦点仍就是在那个在泥土里变烂变臭的人身上。   两人缄默了半晌,相互望尽心中的痛苦,不甘,无助,责难!过去的前尘往事一并朝她们打来,她们被浪潮卷进了雄浑的海水当中。   那些欢笑时光,愉悦岁月,一直都有她们存在的影子,就算要刻意忘却,但留在记忆深处的情感,总会在适合的时当一跃而出。   县城内外风雨交加,暴雨狂愤催打所有,把两个泪人儿愈加摧残成累,心肝被逐一击碎,两人再回首经年,交集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迷离烟雨而已,似幻似真。   忽一阵紧凑的皮靴声传来,是上楼梯的脚步声!她们忙各自背过身掩饰泪容,几位卫戍慌乱地越过她们,破门而入。   那么的不顾礼貌!      ☆、红衣妆   “司令,紧急军务!”卫戍抹干额头一排密汗,不顾身上淋漓的雨水,朝陈京文报告道。   陈京文听后眉头紧蹙,随后拍案而起,“还要军纪么?一群瞎猫乱蹿什么!没看我和杨军长在谈事么?”   “报告司令,前线防御站来报,北军野战军二大队突潜行至离县城最近的山区,现今离县城只有二十里,防御战已经全线预备当中。”卫戍全身湿透,水珠滴答滴答从头落到脚,待一鼓作气说完后,焦灼无比地看着陈京文。   陈京文抖了一下,将酒壶失手,瓷壶落地成花,他的脸上突显巨大的恐惧,而且他的手已抖得摸不住那柄烟枪了。   香曼和诗暄两人站在外面听见声响,互相对望后,眼中交替过一色惊惶,然后自然而然地各自回到本来的位置。   杨踞铭亦同样焦虑不安,但他竭力保持镇静,尽力让自己头脑清醒,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加以分析后,立刻下令道,“速回作战署,传令下去,所有陈司令军团和三十六军团高级将领全数来营商讨部署作战策略。”   回作战署的路途中,雨水全数落在汽车上,倾盆之势,山地皆为动摇,雨水狂烈肆意,军车的挡风玻璃被雨刮器迅速刮及一侧,这样大的雨声,轰轰作响,怕是因此才淹没了远处的轰隆炮火声。   习诗暄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一旁临危正坐的他。此刻的他,就像是手中握了根绷紧了的箭弦,一触即发。他那紧皱的眉心,笼罩着无尽的愁云,沉闷地让人不禁担忧。他在口袋里掏东西,掏了老半天,最后,只得敲了敲前面的卫戍,“你身上有烟没有?”   卫戍连忙把一盒烟和火柴一块递过去,他正准备放在嘴上点燃,忽然被旁边的那道光亮慑住,无奈何,只好摆了摆拿烟的手,“暄暄,我忘了。”说完,将烟正准备收起盒中,听见她说,“你抽吧,我不介意。”   杨踞铭楞了会,依旧把那根烟推进盒中。   两人坐在后座上无言以对,即便靠得相当之近,却又像有万水千山阻隔彼此的交流。   轰轰轰......   剧烈的炮火到底还是把雷雨交加的县城给轰醒,随着那急骤而起的大炮声,风雨此刻显得那么微小无力,慢慢地被一连串的炮弹给湮没......   诗暄瑟瑟而抖的身体缩靠在车边,眼睛不停张望模糊不清的车窗外,那柔弱的样貌,还有方才未有收尽的悲伤,此时此刻在一路若有若无的光影下彰显无遗。车里车外不太光亮,可杨踞铭完全能感受到她的惶恐。   毕竟是女人,战火撼动的县城,让她心下一顿凄惶,真没想到,战火来得如此之快。   他更下定了决心要全力护她,于是强迫自己必须冷静,待准备之后,朝她微启唇齿,“别怕!有我在!”   她回眸迎上那双笃定坚毅的眼眸,一颗吊上吊下的心,随之平缓,那样的神奇!战事的出现,让两人仿若把彼此之间的隔阂一并忘记,只留存那一片生死相伴的赤诚。   她信他!   飞驰的军车刚到作战署,杨踞铭不等卫戍过来开车门,就兀自推开,正要屈身而出,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拉住。   “铭哥哥,切要小心。”诗暄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眼见这车就要停稳当了,意识到他必定是要火速赶往前线,他整个人都将处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跳了出来,情急之下便伸出手指。   杨踞铭显是被这一动作给阻滞,来不及给她任何回复,就被外面拥挤过来的将领们给吸引过去,他只在她的手背上重力一握,便从车踏板上矫健一跳,踏入雨中,溅起一个水洼。后面的军车也紧随而来,门口也陆陆续续来了另一批将领,只见此刻的陈京文脸色显得极端难看。与杨踞铭刚一碰头,不敢迟疑地,率人马跟了进去。   诗暄在车里看见杨踞铭被许多将领簇拥着往大门里匆忙走去,嘈杂的人声慢慢盖过了他的声音,最后,她根本听不见他是否还在和其他人说话,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习诗暄与香曼在侍卫官举伞的遮罩下,各自从车里走出来,但雨水泼来,还是弄湿了她们的红妆。   一位侍卫官从前方形色匆匆的人群里退了出来,小步跑到习诗暄面前,微喘地对她说,“习小姐,杨军长叮嘱您要记得吃点主食粥菜,我这就叫炊事班做点吃的给您送过去。”   “可我刚刚吃过了。”诗暄不明其意,诧异地问。   侍卫官老实地回答,“杨军长说您方才几乎没动筷子,怕您肚子饿。我这就下去办事了,等好了,我直接送到您屋子去。”   香曼移步至诗暄身边,投以一束既嫉妒又艳羡的目光,幽幽地看着诗暄,“看来杨军长是真心爱护你,这个紧急时刻,他竟能拨出一根筋来管你吃饭的问题,啧啧啧......习诗暄,你的福气到底从何而来?”   看着香曼渐行渐远的曼丽身影,再见行军署里各处处于战备状态的卫戍,诗暄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无论香曼的话是讥诮,还是真心,句句入耳,一寸寸软化她的心房,不知不觉中悄然在心底荡起一段涟漪。   夜里依旧暴雨如注,投打落瓦,瓦砾奏动。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一会有部队齐步跑,一会又有将领狂躁的叫令,总有不停的声响跑入她的耳朵,使她夜不成眠。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绪难平,狂乱的风雨调就像子弹齐齐乱发,啪啪啪地穿过她的胸膛......她心中为之一震,就这么一股脑地坐起来,然后不住地幻想,血流成河的战场有他操劳的身影,他穿梭在火焰灰土中,嘶哑着、坚挺地在指挥,忽地飞来一个炸弹,他冷不丁地被一阵狂土掩埋……   此刻的她,是多么的清醒,可她眼前出现这副画面,却是极其鲜明的。她的心跳加速,要下床去问个究竟,胡乱跋上拖鞋,跑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只见屋外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执勤的卫戍在放岗哨。   她在屋里来回走着,停不下来,不是碰到桌角,就是磕着床沿,她疼得捂着腿揉……突然一道雪亮抽现,明晃晃地照出自己的神情,满是阴郁和愁苦。   镜中活生生的人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木门被诗暄倏然间拨开,卫戍极为警觉地瞄了一眼,然后赶紧从甬道那方小跑过来。   她问道,“你们杨军长还在开会么?”话已出口,才发现自己有多愚钝,从方才回来到现在已有几个时辰过去,她竟还问他是否还在作战署,真是可笑。   卫戍行礼后,答道,“会议早结束了,我们军长已驱车赶往前线任前线防御线指挥官。”   “战事很是吃紧吗?”她的心里仿佛被石头砸中一般的有了动静,试探地问了一句。   卫戍表露地有些难色,“听说前线部队伤亡惨重,野战部队已攻破第二道防御线,若是再往县里攻,估计......马上就要到县里开打了......”   “这样快......”她一只手忽地抵在门板上,胸口低闷地,让她好不舒透。   卫戍见她此状,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忙宽慰道,“习小姐,不用担忧,我们军长领了四万部队前去阻击,再说,还有陈司令的兵团协助,应当很快就会打退敌军。”   其实卫戍也只是好心安慰她,卫戍心里明白,一旦野战部队攻破第三道防线,就可公然踏入县城,县城无处可守,野战部队将势如破竹地飞快占领县城,作战署又处于县城中心地段,攻破这里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所以第三道防线假使不幸被破,他们就必须立刻撤离。   诗暄心神飘渺恍惚,当着卫戍的面关上了门,安静地退到屋里去,头顶上的瓦砾还在嗡嗡作响,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重庆山区,几乎每一日,头顶上都会有日军的轰炸机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没过多少时间,就听见轰轰轰......   接着,人们惨烈的叫声,建筑物瞬间坍塌,炮弹轰鸣,还有其他交杂在一块的巨大声响,在整个山城里回荡。日军连日轰炸可能今日是在大街上,明日是在小巷中,它将好好的一座山城摧残得千疮百孔,令山城的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滚滚硝烟屡屡出没在她的眼前,她能做的也只是无助地看着而已,那些日子,令她最害怕的是,爸爸今日是否能安然回家?爸爸会不会有危险?就算她早已习惯连日轰炸的机器鸣响,但还是会每日为爸爸的安危提心吊胆。   今夜没有飞机轰炸,只有雷雨轰鸣,她茶不思饭不想地,只为他一人提心吊胆。   这一夜,通夜大雨,漫漫长夜的天空乌漆墨黑,无边无际的血色蔓延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她枕着满无休止的失眠,逼迫自己睡下,一定要睡好。   就这么过了一周,她几乎夜夜难眠,就算睡着了,也不够踏实。每日那名卫戍都会向她报告前方战况形势,她听后除了加重担忧之外,别无它法。   署里不断在调兵遣将,大拨部队浩荡前行,她站在走廊的楼道上,看着那些士兵们排列有序地陆续上车,一辆紧接一辆,轰鸣的引擎声,让她只觉一阵凄惶。前方荡空一切的茫然,令她突发心悸,她暗想,这些有可能不返的战士,热血效命似乎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斗志。   万物苏醒,作战署里悄无声息,安静地让人想要沉睡,她以为战事总算停歇,心境就缓了下来,竟觉得他不久就要回来,枕着清静的心睡了下去。但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从睡梦中惊醒,方才还宁静无忧的县城,如今又是战火雷鸣,瞬间迸发长天嘶吼,山岩苍树,飞腾炸起,飞砂走石。   苍茫大地顿时一片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陈京文回来的时候碰巧被习诗暄撞见,他一副措败沮丧的神态,毫无大将之风,就像一个山野农夫,无胆无神地在作战署里游荡。   见了跟前的习诗暄,陈京文也只是略微惊了一下,像是失了神采一般,耷拉着脑袋。他的眼神游离在她身上,表情变得古怪,她顿觉怪异,但因为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也就把这些不重要的抛之脑后。   当陈京文告诉她,杨踞铭随后就会回战地署的时候,她的心仿若被打了一针定心剂,一直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可以落平。   知道他要回来,她早早就跟着一直保护她的卫戍去了厨房,一一清点了食材,忙乎了几个时辰,才精心准备了一桌的菜,等候在房里,听外面的枪炮声渐小,想来是战事稍缓,她总算不用整日悬着心在这里翘首顾盼。   骤然间,诗暄隐约听见玻璃窗外出现了争论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很大,应该离房间有一段距离,可她分明听见了。她走出房间,顺着声源来到楼梯转角处,在那里终是停下脚步。   “不行!绝不能退兵!”杨踞铭火爆的喘声传入她的耳中,她不由地十指相握,驻足侧听,接着而来的声音好像又是陈京文的,陈京文带了点乞求的商量语气,“杨军长,敌军三十万大军突袭前来,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我们打不过的......退一步与李伯年的军团汇合再作打算,不是大伙都有保障吗?何必要搞得大家都那么狼狈?”   “我们军团正慢慢攀于优势,你没见他们野战部队连攻了一周都还是寸步不移,停在原地和我们较量吗?你这个时当叫退兵?!岂不是让我们把这里拱手相让!到时你我如何与总司令交代!再说,就算他们兵多,我们的兵也不少啊,武器也比他们的精锐,总司令正在调兵遣将,你急什么!战还没打到一半,你倒先长了他人威风,这战还如何打下去!”杨踞铭冷冷地拒绝陈京文,他虽然没有完全把握,但据他所了解,还没到山穷水尽,一定要退兵的境地。   若他以铁血手腕强硬守下了这个关口,说不定正好切断了敌军南下汇合的两股兵力,对他们兵团是相当有益的,甚至对习暮飞也是,但陈京文满口皆是败字,退字,畏首畏尾,他实在看不惯,对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  暄暄终于知道害怕了,从前的种种似乎已离她而去,她现在终于开始在乎那个为她牵缠挂肚的铭哥哥了,唉,现在是她开始为铭哥哥挂心的时候了,说到底,情总是要还的。   亲们,求收藏。   ☆、两相依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两人冰释前嫌,战火纷飞的时刻,总可以牵系出世间的真情,平静的时段,就是琐碎牵绊了你我,我们都渴望那份不平凡的驿动!   亲们,觉得是不是呢。   求收藏,围观!   “杨军长哪,你就敢打包票,你会赢?假使到时守不住了,不仅你我折兵,还要损耗我们的武器弹药,到时你更没颜面去见总司令!”陈京文好歹也是个军团司令,几番劝说不成,还遭冷遇,被杨踞铭驳了面子,心里好不痛快。   杨踞铭冷峻地看着面前像个病恹老头的陈京文,从鼻中哼气,又吐出极度不屑之气,“怕是陈司令你这样不战而退,更没有脸见总司令!”   这话把陈京文给惹急了,他负手踱着步子来回走了两趟,然后憋着气,表情甚怒地指着他道,“好好好!你是英雄!你不怕死!”说完,脸色涨青地忿忿离去,迎面看到习诗暄,也没给好脸色,故作愠意地哼了一声。   习诗暄权当没有听见,没有看见,面无表情地往杨踞铭站的地方走过来。   岂料杨踞铭忽地拔枪,习诗暄停住脚步,失色掩嘴,但见他将枪柄砸到水泥柱上,柱上的红漆立刻斑驳裂花。因愤怒,他的肩膀不停地颤动,过了良久,才回过头来。   转身见到她,略显吃惊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可能他不想让她再看见他如此暴敛的模样,所以就只怔怔地望住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看尽。   他也只能这样。   他清癯黑瘦的脸孔上还沾有炮灰,黑乎乎的炮灰将人衬得黯淡无光,他的裤腿膝盖处磨损严重,破烂的断絮成丝。她料想他必是亲自到了前线战壕里去督战,因听说陈京文有退兵的意向,连脸都来不及清洗,就火急火燎地往作战署赶。   他置若罔闻地矗立在最后一抹残阳之下,艳空中的晚霞投入光影在他身上,让他的周身发出铮亮的光曜。   身上戎装残破,他也没有注意,依旧笔挺地站立,在她眼前宛若一座巍峨青山,屹立不倒。她忽然很是钦佩他那屹立不倒的军士精髓,某种程度上,堪与父亲旗鼓相当。   良久的对视让诗暄忍不住的心跳加速,甚是尴尬。   “几日不见,难道不认得我了?”她脸红地低头,拨一缕斜鬓的黑发到耳后,然后主动走到他身边,仰头望住他,用亲近的态度与他说话,“你一去这样多天,回来还是这副样子,叫人看了心里多怵?”   现下的她只觉得他就是她的亲人,亲人有危险,她能不担心吗?亲人有情绪,她能不关心吗?   杨踞铭抿着嘴,只是静静看着她,整个人傻傻的。她也不管,挽起他的胳膊就往楼梯上走,边走边说,“铭哥哥,别是打战将你的脑子都给打傻了。快点上楼洗把脸,我备了好吃的给你,再不走,凉了可就不鲜美了。”   她叫他铭哥哥!她竟愿意再叫他铭哥哥?杨踞铭的心弦顷刻间被拨动,整个身体都流淌着回味的幸福。他记得她已经许久不曾亲昵地称呼他“铭哥哥”,和他闹脾气的时候,就直唤他的名字,或是杨军长,反正都是些酸溜溜的调子,他很不喜欢。   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跟着她一路上楼的时候,看见她的手在自己手肘上挽着,差点冲动起来,就要抬手反握,可转念一想又把狂思压制了下去。   他嘲笑自己的胆怯,但又必须承认,他再亦不敢让她讨厌或憎恨自己,所以,他尊重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强迫她。明白是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用眼神去肆意掠取她的每寸每缕。   如同一个高大的木偶,随她到了屋门口,门口的卫戍眼疾手快地过来给他们开门,进了屋之后,卫戍又识相地把门带好。   她亲自取了水来,站在他身边替他擦净满脸的灰尘和污浊,发现两道血痕成斑,便以为是污浊,便用力地来回擦……   若是不擦,他还不觉得,擦久了,他倒真觉得有股子钻心的疼。她瞧见了他痛苦地抽了口凉气,立刻明白那血痕下是道伤口,是擦不净的!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泪水不知不觉就在眼眶中打转,他方才疼是疼,可因被她如此关爱,就连拒绝的话都舍不得说出口,强忍着疼,还让她抹净伤口。   这会发现她不动了,抬头望她,发现她正含泪盈盈的,连忙问她,“你别哭,别哭啊......怎么了?好端端的,又为什么闹心?”   他的话,有亲人的关切,越加催快了她落泪的速度,泪珠不止地从她的眼眸中倾泻而出,她愈是垂目,泪水愈是掉得厉害。   “暄暄,你不要哭嘛,我又是哪里错了......”杨踞铭一时心慌,连忙站起来,想要安慰她,伸出手指却滞在半空中,待他缓缓收回来才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习司令。”   她这才抹了眼泪,抽噎地问他,“你脸上的伤口疼吗?”   这才使他恍然所悟,嘴角微翘地说,“我不疼,真的不疼,你瞧。”说着他还用手指故意按压了脸颊处的血痕,“啊。”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正要用词解释,手上忽然多了一只软绵绵的小手。   “别撑了。都怪我粗心,你等我,我这就去叫人拿药过来。”习诗暄想要把手从他的手被上撤离,被一股大力攥紧,接下来说起话来都拧了结巴,“绷带......云南白药.....还有.....消□□水是......吗?”   他定定地站在那,只是摇头。   她没有拒绝他的意思,而是捏紧了另只手中的白毛巾,低头敛目地说,“从前爸爸出去打战,回来之时,不是这处有伤就是那处落伤,他身上的伤痕遍布整个躯体。他每回上药或找医生来做手术都不许我在旁盯着,可我当时十分调皮好奇,偏就寻着法子去偷看......后来我满意了,但从此之后就再不敢去看了。满是疮痍的爸爸,让我感到很难过,很痛心。铭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战要打,为什么你们都要出去打战?”   情伤到深处,她难以自控地啜泣起来。她抽出手,背过身子,不愿给面前之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听过她心底的话,杨踞铭的心里不知怎地就仿佛开了朵牡丹花似的,艳丽光鲜,一并把方才心中的愁云惨淡扫荡一空,他现下的心情再不那么阴霾。   如果可以,他真想抛开前途未卜的战事,抛开那惹人憎恶的陈京文,抛开以前与她的过往,与她逃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去,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然而,可能吗?他也只能偷着想一想。   现在的她,是多么地让人珍爱,多么揪心地被他珍惜。   他迈腿一步,便轻易地绕住她的柳条细腰,让她得以靠近他的胸膛,“别哭,暄暄。听见你哭,我的心全都碎了。”   她充满哀伤的脸蛋顺从地贴近,待她感受到那熟悉不过的怀抱后,他已然将人搂得更紧了,似乎怕她改变心意,又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他显然是多虑,此时此刻的她真的太依赖他了,为他忧心,为他心疼,为他寝食难安。   诗暄许久都不曾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她会得到来自于铭哥哥给予的安心,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她都不再排斥他,从前的怨怼和疏离在这刻间竟被一股强大的扭转力化为乌有,回头想想,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远离了是非对错,她的记忆之流溃堤袭来,除却那一晚,她竟忘了他所有的不好,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把手指绕上去,以全身心的依偎来弥补他。   他只觉这一餐饭美味无比,连下吃了三大碗汤,还把所有的菜吃了个精光。她在旁笑他饥不择食,他美滋滋地望着她,连打了几个饱嗝。   待卫戍进来收拾菜碗之时,发现碟里空空如是,不禁张大了嘴。   “望什么!我几日没吃饱饭了。”杨踞铭在下属面前只得这样解释,卫戍强忍笑意用篮子把碗碟装好,退了出去。   “铭哥哥,你这般吃法,以后岂不会变成了大胖子!”习诗暄用动作来表示那肚围,然后咯咯咯地笑不合嘴,清灵活泼的印象又再次扑腾在杨踞铭的脑海中。   他故意把脸靠近,“只要你肯做饭给我吃,就算吃成个肥猪,我也乐意。”   “你想得倒是美,我才不给你当老妈子厨娘呢!”诗暄躲开他的视线,一副装作不乐意的表情,“你呀,还是找个好厨子养养你的胃吧。”   “那......不如我给你烧柴做饭?”他见她的一缕头发飘到右脸颊上,随手帮她把头发捋到耳根后。   彼此就这么轻易地找回了熟悉和亲密的感觉,她是他的暄暄,他还是她的铭哥哥。   “我才不要。”她笑靥变得艳丽,凝视他说道,“你是个大少爷,肯定不会这些事。”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诘问。   “不用试,一看就明了。”   “不如我们来个约定。”   “什么?”她渐渐被他带进无聊的话题。   “我烧的菜若合你胃口,你就嫁给我。”   她被他弄得十分无语,绕来绕去终究还是回到了原地,但她一点也不气,只是嘴上不饶人,“无聊!透顶!”   “你不敢哪?”他嘿嘿地笑出声,似乎也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感到滑稽,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敢把旧话重提,只顾和她这般调笑,不过他真的感到心情愉悦,不愿就这么快结束彼此间的话题,只得拼命地想着词来继续这场恋爱。   他认为诗暄和他忽然间被拉近了,被某种吸引力拉近,他可以称之为爱恋吗?他的目光闪闪,明媚的笑脸让他停不下来这样暗想,越想,心中越兴奋,几乎把外面的风雨雷电忘记。   “铭哥哥,你如今都会用激将法拉!”她微微鼓起腮帮,继而狡猾一笑,“可惜对我不受用。”   “那......换个约定。”   ......   ☆、昙花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暄暄心挂铭哥哥的时候了,亲们,是不是为之前暄暄对铭哥哥的虐,感到报复的痛快,哈哈。   求收藏。   两人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叨唠了会,都觉身心比方才舒服了,诗暄这才忽然想起杨踞铭身上的衣服真够脏,赶紧叫他去洗洗,再换身衣服出来,杨踞铭还恋恋不舍地想要留下来,最后是被诗暄给赶出去的。   待他在自己房间清洗完,穿了一套清爽的衬衣军裤之后,从浴室里出来,发现她坐在客厅里正埋头干什么。   “洗完了?”诗暄头也不抬地问他,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那张旧藤椅,“过来这里,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讶异于她的出现,更慌于自己的窘迫,刚沐浴出来,浑身有说不出的暧昧气息,只好支吾地推脱,“都说了不疼......”   “弄好了。”诗暄抽出棉签,放在铺好的一整块棉片上,消□□水小瓶被她打开,弄好这些之后,她突然扬起笑脸玩味地看着他,“我是为你好,若是就此破相,以后就不是帅气的杨军长呢!”   这话令杨踞铭神采飞扬,诗暄开玩笑的样子真是可爱,“只要不碍你眼就行了。”他表现得不好意思,拿起肩头上的毛巾在湿润的头发上抹了又抹,只见她笑眯眯地朝他招手,“真有疤,可就难看了。过来,铭哥哥。”   铭哥哥!她的舌音太动听了,让他忍不住偷偷地盯着那双唇,暗自幻想了会,尽管之前两人曾亲密无间,但终归是他强迫的,他觉得没意思,若她能主动配合,该多好!   想归想,他终究不敢僭越。   指间的细长棉签缓缓地在他的伤口上抹消炎药,他垂目盯着她的头顶,然后慢慢往下挪动,发现她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每眨一下,都扑闪着耀人的弧形美感,再往下,是双灵动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在为他清理伤口,继续往下有秀挺的鼻,还有那带着自然粉嫩色的嘴唇,轻抿轻张地,透着无限的诱惑。   他乖乖地任由她支配,因为痴迷,竟忘却了皮肉上的痛楚,全部的目光仅在她的一举一动之中。   “好了。”终于完成了,诗暄吁口清气,随心地调侃他,“放心吧,以后你照样还是个俊模样。”然后有模有样地把那些棉片和棉签等东西收拾起来。   “我走了,你休息吧。”   “暄暄。”杨踞铭情急之下拦住了她的去路,“别急着走,我们......不如到外面散步。”   作战署靠后一侧有个小园,园中有几个修葺整齐的花圃,适逢春季,已有一些明艳花朵争相开放,海棠,玫瑰,茶花等都探出花身,月影投射在张露姿态美形的花瓣上,仿佛柔光倾泻,银河若现。可人的花儿吐露芬芳,美丽而又妖娆。   他和她在花圃周围散步,俩人绝口不提前事,难得的默契,在这围绕着温暖香气的唯一静地中,说着各自小时候的事儿。他们不谈前线战事,亦不顾往后岁月,不约而同地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就着此番花红叶绿,两人随意花间走,春来只议花事......   “咦,这是什么花?”诗暄眼尖,忽然捕捉到一道隐藏的光亮,连忙拨开几株挡住夜光的绿草,不自觉惊呼,“哇,这么多美丽灿烂的黄花!”   金灿灿的花朵实在美的惊人,花朵隐没在大片的盛绿中央,不是她随意拨弄花草,绝不能发现这样夺目的花。不过她从未见过此花,所以难免好奇。   杨踞铭闻声而至,一见到此花,竟脸色倏地剧变,心里只觉得既纳闷又惊愕,这已过隆冬季节,怎么可能还会有如此一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诗暄却没在意他的变化,而是围着那株奇艳花朵,停不住的感叹这极少见到的花,“奇怪,我方才都没发现它?”   这花明光妍影,在夜间甚于其他各色花种,因为,它的身上发出独特的光芒,非常媚眼迷心,看了的人无不失了魂一般地热爱它。   他眼里明流暗潮,望着那株火灿灿的话,微微叹息后才缓了缓地告诉她,“这是昙花。方才你没见到它,自然是它未盛开,所谓昙花一现,只在一瞬间而已。不过,它的花期非常短,许快就会枯萎。”   “那真是可惜......听闻昙花素来很少有人见到,我们真是有幸。”诗暄扬起头望他,她有一双亮如弯月的眼。   杨踞铭走到诗暄的身边,见花朵开得确实正靓,可心里生怕它立刻就会枯萎,索性一把扯下那株花枝,递到她面前。   她想要制止都来不及了,嘴巴撅得老高,气恼他破坏花束的行径,他听了却摇摇头,硬是将花交到她的手中,“昙花即刻就枯萎,我摘了它下来,你还可以欣赏几日,若不,它很快就会成残花焉瓣。”   啊揪!她打了一个喷嚏,只见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罩衫,杨踞铭替她拢了拢衣襟,“天气怪凉的,你还穿的这么少。”   “白天里挺热的。我估摸吧,白天你们在打战,到处生火的,把这个天空都给熏热了。到了晚上没了,所以气温就又降了下来。”诗暄何时变得如此幽默?杨踞铭真是越发难以控制眼中的火苗。   诗暄忍不住笑了,看来是为自己的胡诌理论给逗乐了。   然而他却一发不言,明明听到她那无根据的话,可想笑也笑不出来,此刻的他一门心思又转移到如火如荼的战事上。   “铭哥哥,我说错话了吗?”诗暄没得到回应,便去打量他,只见他满怀心事看着自己手中的花。   他挪开眼球,驻足仰视那轮冰月,“很晚了,回去吧。”   她拿着金色的娇花在手心了细瞧,与他继续漫步回自己的屋子,一路碰到执勤的卫戍,卫戍们都会立正行礼,他亦没心情搭理,怔怔地又盯着那束昙花发呆,似乎总在思虑什么,她笑着用手肘推他,“难道这花里有什么美人不成,令你如此失神!”   “再怎样美,也不及你一分!”他苦涩地一勾唇,才把那不自然的目光收回。   两人正好在二楼的走廊上,他停下脚步,她也自然慢下来。一楼来回穿梭的士兵们,有许多的身体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们被人搀扶着,绷带绕身,勉强行走,还有一些士兵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前行。   两人行过的地段正好是临时救治医所,腾出来的地方虽不大,但到现下已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员。   有些人旧伤复发,新伤挂彩,弄得全身上下都是伤痛,让人看了心惶。   那株昙花忽被带入空中,飘飘忽忽,被风带起,往下一路飞扬去,是她不小心,没有抓稳昙花。昙花的飘离使她略微惘然,更有点惆怅,不知是花离手的缘由,还是面前的一幕。   “你何时又要上前线?”诗暄手指发酸,握住栏杆的那一刹,才知道如此的刻意,原来她是如此地在意,如此地想要挽留,不得不承认,她不想他再次冒险冲进枪林弹雨,不想他和楼下那些伤员一样令人痛心,让人不忍细看。   杨踞铭蹙起两竖剑眉,星目往前方一跃而过。   众揽星月小,栖身大树下。   彼此之间良好的气氛就这么被这一无情的现实给打破!她拦不住他,他也不能为她留下。   两人良久缄默,刚刚的好心境被中断,他陷在思考策略当中,根本没听进去她任何一句话,更别提一个字。   她鼓起勇气,慢文嚼字,或许也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但她确实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样乞求地、表露出胆怯,“我不想你去,因为害怕。”   ☆、长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翌日清晨,杨踞铭就如期上了前线。   之后的日子,习诗暄是数着过的,她每日要卫戍去前线打探消息,在作战署里,她常常是从甬道这头又走到长廊那头,来来回回也不知多少趟,二门外的风景早被她看透,望穿秋水的泥泞路上,来来往往的军车,士兵,半会都没有消停过。   一直避而不见的香曼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叫她吓了一阵迷糊,眨巴着眼瞅着香曼,香曼看清了她的憔悴。她因为心里不得安宁,无法集中精神好好坐下,或好好睡下,香曼瞧她那个模样,心里也是忐忑。   诗暄担心未婚夫,是无可厚非,而香曼也同样担忧自己的处境,她好几次在屋子里听见陈京文和他的幕僚商量如何阻止杨踞铭继续打下去,以及如何退兵的计划。据她对陈京文的了解,深知他是个无胆司令,为此她还深深困惑于以前打鬼子的时候,他是如何步步等上司令的位置。   香曼心里隐约透着凉意,不知道陈京文又要做何行动,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谈论的行动……但这些都与她的安危和前景息息相关,她不管那么多啦,不能再继续受老家伙的折磨,她为此绞尽脑汁,一定要弄到陈京文在瑞士银行存的那笔大洋,心想一旦拿到手,她马上就可以远走高飞,可陈京文奸着呢,账户信息保管得很严实,每回她旁敲侧击,他总是绕着弯与她兜圈,就是不言归正题。   陈京文太狡猾了,哼!香曼觉得太费心神了,这些天,老头子不去打战,躲在房里不是吞云吐雾,就是在床上整她,弄得她一身的伤,筋骨皮肉几乎要裂开了。   她拿出一包写着英文小字的烟盒,“不介意吧?”   “给我一根吧。”诗暄生生地把手掌摊在香曼面前,香曼吃惊地望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诗暄自然是不会抽的,才吸了两口就咳咳咳地喘个不停,香曼见状也没笑她,一把扯过香烟,扔在脚边,用鞋尖踩灭了它。   “这些,你学不会的。”香曼说。   漫无边际的臆想令诗暄左右无靠,只想找个人说说话,正好香曼适时的出现,她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草。她忘记了香曼姨太太的身份,把香曼当成了以前的好朋友。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体己话,香曼偶尔也会回应,两人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香曼听说昙花的事后,半晌不语......从前早有耳闻此花的传说,说出后才方知后悔,“在我家乡,我曾听人说过,昙花还有一个名字:鬼花,若是出现,预料着将来有不好的事发生,并且……很快。”   这句话听起来突兀刺耳,毛毛糙糙地磨砺着诗暄的耳尖,她记起昨日他初见昙花的错愕神情,这才恍然大悟。他原是知道的,尽管知道,他还是去了,还是无畏地奔赴战场。   “诗暄......”香曼知道多嘴了,杨踞铭才上的战场,诗暄担心其安危,本来已经很难受,自己的话又雪上加霜,为了缓解诗暄的压力,便说,“我也只是听说,权当是迷信好了,自然不能全信,你别过于担心了。”   “他是知道的,知道的。”诗暄看起来十分难过,她喃喃自语地抬手放在额头上锤了又锤,可是脑中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而是在加剧,“但他还是坚持去了。”这句话带着遗憾,怅惘,明知不能阻止铭哥哥上前线,可她还是有心要留住他,私心作祟的她如今也只能享受思恋的痛苦 。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诗暄?”香曼吐过一圈青烟,忽然对着前空凄迷地一笑,“爱你的男人都如此优秀。而我呢?”香曼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正从书架上取书,回头望着她笑呢。   “香曼......”诗暄抬起头注视香曼,只见香曼的脸色极差,就算上了妆容,也难以掩饰她的不佳,诗暄想要措以慰藉,但她心中已有解不开的烂结头,自顾不暇的,根本无心去管香曼。   至于那个人,基本上已经消失在诗暄的世界里,至少在这段时间,香曼可以从诗暄的表现中看出来。   香曼这回并没有怨怼,她拥有的只有羡慕,有些人就是命好,注定要被心爱的人保护,当她清楚了这些道理之后,她似乎也解脱了。   “好了,不说这些呢。我看我们还是各自早盘算的好,反正我是肯定要离开这里的。”香曼左顾右盼地,歪着身体扫视了一周,发现旁边无人,便凑到诗暄耳边说话,“还有,我跟你说句知心话,陈京文可不是什么战火英雄,你万万记得叮嘱杨军长小心提放他为妙。”   她们散去后,诗暄一直在琢磨香曼的话,又念起昨夜昙花乍现,心里无法安宁,她想要出作战署走走,杨踞铭派的那名卫戍紧跟不离。当她走到市井小铺边,忽闻人声逐渐鼎沸起来,但不管她如何仔细听,也没听明白这些人到底说些什么话。   她问卫戍,卫戍恰好听得懂此地的方言,便一五一十地告知她,她才知街上百姓们惊惶失措地正在互相传递:县外的城墙都被血染红了……   诗暄无可遏制地胡思乱想,心里比起方才,愈加不得安静,整个人顿时乱了方寸,她站在乱作一团的人群当中,有点晕眩,抬头仰视了会天空,只见漫天迷雾的烟尘,断定是从阵地飘忽过来。   第三防御线一破,县城就会失守,那么铭哥哥会怎么样呢?此时的她根本忘记了一个事实,一旦县城失守,她是逃不出去的,她也会变成俘虏。   可怕的臆想令她焦虑,不能失去铭哥哥,一定不能!她反复催促自己做出决定,若铭哥哥安然,她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待他,一定会和他厮守在一起。   心中的那片乌云早已被这无情的血海给掩埋,那片澄净的心空现下只有铭哥哥的位置,面对生死考验之时,她才弄清楚,铭哥哥早就植入心灵,从很早很早的时候。   轰轰轰......连绵不断的炮弹声愈演愈烈,似乎又离繁华的县城中心近了一步。   “习小姐,这里危险,我们还是回去吧。”年轻的卫戍认为此处混乱不堪,不适合习诗暄在此呆下去,便想要劝她回作战署。   “你们军长去了几日呢?”   “嗯......我没计算过。”卫戍毫无心机地挠了挠脑袋瓜。   “五日,竟又过了五日。”诗暄数着日子过去,每次睁开眼就开始扯挂历纸,然后把那薄薄的挂历纸叠在一块,用白瓷杯压好,“爸爸已经去了半年。”   卫戍明知故问,“您是说习司令吗?”   狂跑过来的逃难百姓一路乱窜,不知是哪个歪着身子斜撞过来,她的身体本就摇摇欲坠,人家一碰,便落倒在地。   这些人行走的地方,卷起一阵黄土,弄得周边灰尘扑扑,叫卫戍根本看不清周边的人是否还在,待他看清之后,心中一空。   卫戍好不容易挤开来势汹汹的难民们,才发现诗暄塌坐在地上双手覆面,整个身子颤抖不已,起初,他还以为她是受伤,疼的哭了,“习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诗暄却不搭理他,他又不敢有所僭越,只好围着她的身边直打转,急如热锅上蚂蚁,“是不是腿伤着呢,我驮你回去......”想了想,卫戍又觉得此话说的不甚好,他怎敢背着她呢?正是犯愁之际,突然听见了一串彷徨无助的哽咽声。   “爸爸,爸爸,你到底在哪......”   孔知河的身体经过二十余日的休养,总算好了大半,他在作战署四处找习诗暄,也没能找到,就跑到门口问守门的卫戍,作战署统共就只有这么两位稀罕女子,除却那位姨太太,也只有习诗暄了,尤其是两人的样貌外形又极好辨认。   孔知河在街上瞎转,一路所见,乱做一团,无一店铺开门,皆是紧闭门板,四周乱散的人群也都是灰头土面的,见了穿军装的人,跑得更快了。   孔知河这才有所意识地低头,瞄了瞄身上刚换上的新装,迎面而来的人但凡看见他都绕道走,他想逮个人问问情况,也没有机会。   县城也不大,繁华地段就这么几条马路,他很快就找到了正被卫戍扶着走路的诗暄。   “小姐......小姐。”孔知河找到了人,异常的高兴,他在人群中踮起脚,朝那个方向挥手,他刚从作战署出来见了县城稀乱不堪的情形,还怕小姐会身处危险,直到见到本人,才松了口气。   当孔知河跑近时,诗暄只觉身体一下就振奋了起来,方才的软弱无力忽然消失不见,如同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捏紧了孔知河的手背,哀哀凄凄地求他,“孔知河,你好了,你终于好了。我......要给爸爸挂电话去,你快些想办法......带我去,快!”   孔知河虽然一直在养病,可对外面的战火形势还是知道一点,地动山摇的炮轰让他也无法安心在作战署里养病,他知道杨踞铭已领兵阻击野战部队,杨踞铭这一走,势必不能关注习诗暄,习诗暄在这无亲无故的,必定心下凄惶,就凭她每日来他的病房里小坐一会这一点,他便可以感受到她的无助,尽管她不说。   诗暄如今身边也只有孔知河这么一个可以亲近的人,她对他相当信赖,见他可以下床走路,竟还行走如风,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只顾着要让他去挂电话,竟也没留神关心他。   她解释道,“孔知河,我方才心急了点,都忘记问你,你怎么就可下床走路了?”   孔知河拍拍不算结实的胸脯,神气道,“知河全好了。小姐,不用担心,以后还是由我保护小姐,再不会让小姐受欺负。”   “上次都怪我手脚笨拙,你没拉住我,反被我牵累进了大牢。”习诗暄鼻子一酸,心里嘘叹,幸亏孔知河看起来精神不错,应当基本痊愈,否则闹下残疾,就全是她的罪过。   “小姐,我的责任就是护你周全,您这么说,反倒让我抬不起头来。那日我真没用,幸亏小姐之前给狱长的信交到了陈司令手中,否则......”   “反正你是因我受了重伤......”   “小姐......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习诗暄发现孔知河言辞闪烁,欲言又止的,遂停下来望住他。      ☆、卿如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孔知河觉得,即便杨踞铭之前有对不住小姐的地方,但据他的观察,杨踞铭对小姐的情意是真真切切的,是无人能及的,他其实暗地里,还是希望两人能复合。   这样一来,既合了习暮飞的心意,又让小姐得到终生幸福,两全其美的事,他愿意从中帮忙成全。   “上次差点......轻薄你的狱官被杨军长......一枪崩了。”孔知河表情郑重地看着习诗暄。   “啊。”这个啊字没有发出音,是被诗暄含在嘴里,她的脸变得一阵白一阵红,半晌才幽幽地叹气,“一条人命因我......他也因我染上了污血......”   “杨军长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想必是看小姐您受到巨大的侮辱,冲动之下才会......”   “反正横竖是我的错。”诗暄早已记不清那狱官的模样,想到这里,不禁为人惋惜,就算那人无恶不作,就算那人对她起了色心,也不该是因她亡命。   孔知河有点懊悔,但又不得不说出一个真相,“小姐,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自责,我是想让你看到杨军长待你的真心,他平日里是个多么正直的将士,为了你,他甘愿背负滥杀的罪名……我想,他心里也不好受。”   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边的卫戍这会听了这些话,再忍不住为自己的军长叫屈,“我们军长之后还派我去了那人家里送了一大笔殓葬费,那笔钱被那人婆娘收到口袋里,对着我千万个恩谢。我按照军长的意思转达了歉意,谁知那婆娘还回过头来感谢我们军长替他们家灭了祸害,说那狱官品性败坏,又好赌成性,赌输了就回家打老婆,踢孩子,还常在外招惹良家妇女,家里常被他弄得鸡飞狗跳,不是被人泼猪粪,就是隔三差五有人来追债。后来我要走的时候,那婆娘还对我说,她之前到县长那去耍赖是情非得已,因为当时家里已穷地揭不开锅,就连殓藏费都拿不出来,哭瞎了的婆婆整日在家拿她出气,她也是没法子才会去的......那婆娘算走狗屎运了,我从生出来到现在,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钱,我们军长也算尽人事了,够意思了。”   卫戍一股脑把这些话说给诗暄听,也没顾自己的身份,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逾越界限。   他揶揄了会,只得硬着头皮说,“习小姐,我是实话实说,没有一句掺假的。我们军长不准我对您透露这件事,您可千万别......”   她还能说什么?以杨踞铭的品格,作出这样的事,内心必定受过一番煎熬,她若还旧事重提,不是白费了面前两人的苦心。   “你们的话,我都懂。”   诗暄勉为一笑,往前一看,作战署的大门就在不远处,正有几辆吉普军车停了下来,从中下来了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其中一人看起来像是陈京文的身形,她心下想,陈京文回来了,说不定铭哥哥也从前线回来了。   “会不会我们军长也一起回来了?”卫戍喜出望外,一语道出了她的心意。   “快些过去吧。”她的眼眸为之一亮,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   卫戍在门口赶紧打听,才知原来只有陈京文和他军团中的几位高级将领返回作战署,三十六军的将领无一人同回。   诗暄略感失望,孔知河见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领着她一路往通讯室走去,到了通讯室,孔知河叫通讯员连着挂了半个小时电话,可两头都一直连接不上,这更加重了她的心思。   远在谷雨山的父亲深陷战火,近在城外的铭哥哥亦困于战火纷飞中,两边都没有消息,这叫她如何安宁?她在电报室里如坐针毡,但还是要继续拨下去,只要有希望,她就得坚持。   这么焦灼难熬地,又过了一个时辰......   通讯室的门被人急冲冲地从外面推开,诗暄抬起眼眸,发现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上尉,上尉找到了居于数人之中的诗暄,态度恭敬地对她微启笑意,“原来习小姐在这啊,可让我好找,我们司令有请。”   孔知河出去上了一回如厕,回来之后发现没了人,问身边戴着耳机的通讯员,通讯员都摇头说不知道。   孔知河推门出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找到习诗暄,他背部的伤还未全好,此时感觉有点麻痛,就抵在墙上稍做松弛。   这堵墙的后面正好是块供人休憩的草坪,他听见几个士兵正在小声说事,基于好奇,他偷偷地贴近墙面。   那些士兵叽叽喳喳地说,“这次若没三十六军旅顽强抵抗,恐怕我们的人早就死光了,真亏了他们上前线,把我们给替了下来......瞧瞧人家三十六军精锐部队,到底是被习司令一手调校出来的兵啊,既训练有素,又矫勇善战,个个如狼一样,不怕死的,我们怎么比得过……”   “没错,没错!我们司令现今只图不败,安守立命就算阿弥陀佛了......但假使杨军长坚持不走的话,一旦兵败,咱司令就会跟着遭殃。运气好的话,把北军打败,消息传到上头去,绝对又归于三十六军的功劳,司令一样没好日子过。”又一个人低哑着嗓音说道。   “你们说咱们司令是逃,还是战哪?”一个士兵嘿嘿地阴笑。   “嘘…..”   孔知河听见一人嘘的拉长一声,也不动声色,继续窃听那越发变小的男音,“今日我们军团中已有好几个团见形势不好,擅自退到县里,刚刚还在被参谋长训斥。”   “那些个杂牌团都是由些土匪地痞乱拼而成,打战没有本事,死了可不抵,他们不跑才怪!”   “别说了,叫司令听见了,吃不了兜着走.....”几个士兵脚步声越趋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士兵的窃窃私语还在孔知河的脑壳中不停转悠着。   ☆、只念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阴气沉沉的天色笼罩在作战署上方,血色残云成丝漂移,飞鸟鸿鹄不时穿越,在半空中回响凄哑的长啸,小毛球般的柳絮被风吹得乱飘乱舞,似乎让人同时闻到了硝烟尘埃的味道。   留在作战署的士兵进进出出,脸上俱挂着萎靡不振,一场突如袭来的攻击战显然让他们招架不住,尤其是那些平日一直赋闲而不勤于练兵的士兵们,势如破竹的野战部队可谓如暴风骤雨,朝他们狂袭过来。   陈京文亲自送习诗暄回到居于后栋的二楼小屋,孔知河和卫戍一直等在屋外,远远就眺望到一路送上来的陈司令,他几乎有点佝背,倾身正与习诗暄说些什么话,孔知河眉头收紧,目光随着他们一路不离。   快要到门口之时,陈京文神色越发凝重,将枯瘦的手掌拍在诗暄的肩头,然后用长辈的口气道,“习司令与我共事多年,合作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他的女儿我肯定是要照顾的。就凭我和你父亲的关系,诗暄可算得上是我侄女,我怎么能不把消息知会你,你是最适合前去请杨军长回来的人选,他断然会听取你的劝解。”   孔知河看到诗暄在点头。   陈京文遂把手掌挪开,故作释然,“那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叫人派车护送你去。”   “你只管放心,这一路都是我们集团军的人,不怕的,诗暄。”陈京文离开之前,特地加重了口气,他大概是要让诗暄安心。之前,他叫上尉请诗暄过来时,心里还没底,不知自己是否可以说动这位千金,但转念一想,诗暄不畏路途艰辛艰险地来找父亲习暮飞,可见她并不是个胆小怯懦的富家小姐。   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   习诗暄的重要性,他是从那日杨踞铭端枪杀人那刻起发现的,杨踞铭为了她,竟可以去杀人......心里越想越加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是退是战,他都面临危险,倒不如……陈京文非得把这局势给扭转,就凭他的智慧......转身之前,露出蜡黄的两排牙齿。   此刻的习诗暄心里头乱哄哄的,脸色如纸片一般卡白,说不出来的难看。迎上来的孔知河见情景,刚想问,就听见习诗暄说,“你挂的电话通了没有?”   孔知河这才想到,习诗暄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跟了出去,之后再没有去通讯室,面对她的询问只得摇头。   “那你去休息吧,这没你的事了。”习诗暄眼角低垂,黯淡无光,她想要越过孔知河回房间休息,不料孔知河却寸步不离,并且问她,“小姐,那个陈司令找你何事?”   她掂量了会轻重,又想起孔知河的身体,便慢慢抬起头,面对他,“他......和我谈了爸爸的事。”   这个时当谈起习司令?孔知河觉得陈司令不可能在这紧急的时刻去想与现状无直接关系的事,但习诗暄为何这样说,更引起他的怀疑,小姐想隐瞒什么?难道……   “小姐......”因为小姐的言辞闪烁,孔知河不肯死心,还要问个究竟。   “孔知河,出来这么长时间都没休息,你还怕不怕旧伤复发啊!”诗暄根本不给孔知河机会刨根问底,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拂开他,卫戍早已为她打开房门,孔知河瞅着她步履凌乱地快步走了进去。   回头一想,孔知河觉得可能小姐是一片好心,怕他的伤势未痊愈,才会支开他,只是......陈京文鬼鬼祟祟地单独和小姐谈话,这不得不引起他的高度注意,尤其是他恰巧听见那段对话,陈京文这个人的光辉形象冷不丁就闪过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知道小姐的脾气,未免她发脾气,只好不再打搅下去,回到房间里休息了会。   晚饭过后,那名卫戍行色匆匆地找到他,告诉他,诗暄不准自己跟着,并成功甩开自己,如今找遍了作战署,也不见踪迹。   孔知河眉心拢怒,心下大慌,一股诡异的感觉蔓延全身上下,他脱口叫了句:“糟了。”   诗暄因要亲自到前线去,为了便行,只就一身简装,上尉走在前面,领着她走到早就备好的军车旁,准备上车。她轻巧地低头钻坐进车里,飞奔而来的孔知河一眼瞥见她的身姿,还有戎装在身的陈京文,两人一同坐在车中,陈京文一直在微笑,可那笑容好是古怪......   车子引擎被发动起来,孔知河飞奔了过去,一心急没注意门槛,被绊了一跤。   “小姐......小姐......”他的吼叫根本不起作用,吉普车已扬长而去。   他挣扎地爬了起来,正想要跑出去追上那辆车,被后面的人猛然一扯,本能地想要反抗,提起一拳,却见来人是香曼,讶异之余,他听见香曼说,“你的脸流血了。”   他知道香曼是陈京文的姨太太,上次香曼又对习诗暄极为不善,所以他对香曼并无好感,不顾脸上伤口的血流不息,扭头追了出去,茫茫黑夜中只留汽车带起的灰尘。   几辆车飞快地开远,远离了县城中心,路途遥遥,晦暗不明的前方,根本看不到尽头,方才还是青石板的直路,慢慢演变成了蜿蜒泥泞路,灯光逐渐稀疏,到最后彻底消失。   模糊的月牙被一层淡淡雾气遮掩,本在前方的炮弹声却离车辆渐离渐远,灌木树丛的草根齐半人身高,满满地围绕在车身周边,诗暄幡然醒悟,只觉此处太过静谧,根本不像如火如荼的战场外围。她乍然转眸,只见陈京文露出阴森森的一口黑黄的牙,抿出的笑容,阴险中还伴有毒辣。   前线防御战声响极端地爆裂,接线兵接到几次来自作战署的电话,却是没有一次听清楚了里面的内容。此时此刻的孔知河心急如焚的,差点要摔破手中的话筒,他只能不停地联络前线......他很明白,现今只有联络上正在前线的杨踞铭,才能阻止这场恶毒的阴谋发生。   什么阴谋?至今他还没想出来,反正会让小姐身深囹圄......而且必定和杨踞铭有关,不能让陈京文的阴谋得逞!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地灵机一动,找到三十六军留守在作战署的旅长......   前线烽火通明,黑白无差,炸弹如飞镖,来去无踪,轰炸的尘土飞扬中皆是尸体凝固的血液,发出的恶臭气味,腥浓的味叫人直作呕。   士兵的天职就是守卫战场至最后一刻,不管有何牵挂,都要抛之脑后。杨踞铭这几日坚守在炮烟阵阵的战场上,半步都不曾离开,正因为他顽强的抵抗,使北军久久无法攻进这座城池。   每日神经绷紧的他渐已习惯战场的炮灰,敌军投弹过来,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威胁,他会亲自到烽火边缘去参战指挥,有时碰上连续不断的炮弹轰炸,他的身体会被四面八方震起的灰土给掩埋,轰炸刚过,他又从泥土灰烬中挣爬出来,披着一身灰土继续指挥战斗。   此刻的他正双手捏了望远镜趴在战壕后,查看对面的情形,头上竟连铁帽都不记得戴,晨宇躲躲闪闪地一路狂奔,来给他递帽子,正好就有飞起的子弹从他耳边穿过,啪啪,啪啪,连续几段,吓得晨宇目瞪口呆,事后直责怪他不要命了。   他清癯的脸目不斜视地继续端起望远镜,口里却说,“叫先锋团从东南方向的山洞口悄悄攻进去,正好那里防守虚空。”   晨宇铿锵有力地答,“是,军长。”急急忙忙地又往营地跑去,大概过了十分钟重新折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他正仰头用圆形大壶喝水,汩汩的清水从他凸起的喉结中下落,听闻晨宇的来意,他用衣袖拂干嘴边的水渍,继续巡视对面的敌情,“他来打他的战,找我作甚?”   对于陈京文手下的兵团屡屡逃跑,失守阵地的行为,他深恶痛绝,为此,他还曾几度和陈京文争辩地脸红耳赤,对于陈京文一心抱着撤退逃离的态度,他不给陈京文任何颜面,当着众将士的面就怒斥陈京文的行径。   他说的有情有理,陈京文几乎无言以对,揶揄了半天,只好要求回作战署重新调集那部队,重返战线。其他将领对陈京文投以蔑意轻视的目光,弄得陈京文心里暗暗烧着一把火,他暗自骂了杨踞铭八百遍,你这狂妄放肆的毛头小伙,忒不给我陈京文面子!好歹我也是个集团军司令,和你岳父还同朝在位,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狗崽子!!!他面上灰灰的,心中可是火光冲天,骂了一大通后,他在嘴里默然地碎碎念了句,我陈京文才不会蠢到陪你杨踞铭一起死的程度!哼!我非得搞个法撤退。   一想起陈京文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杨踞铭就懒得费时费神去理睬,他所做的只能是压制住他不准他逃,不准他把那么大的兵团带走,这些人一旦走了,兵力被削弱,野战部队必定趁势加猛攻击,到时,局面无法控制。但他知道自己不够分量,所以早就拍了电文给身在金陵的总司令。   在通讯室里,他从一脸窘色的陈京文手里接过话筒,对陈京文投以张扬的笑,示意你陈京文还是要和我一直打下去……陈京文紧抿着嘴,铁青着脸,却也不敢违抗总司令的口令。   轰轰轰......对方连连炮弹袭击,杨踞铭和其他战士们都齐齐趴下,又说了句,“他要是又来找我谈退兵的事,你把他给请出去!”杨踞铭不耐烦地往一旁躲过去,残余的火焰差点就飞到他的身上。   军长不愿搭理陈京文,晨宇便急了起来,一想起陈京文的嘴脸,自己可不敢担当责任。   在继续轰轰轰的雷鸣声中,晨宇张大了嘴对着杨踞铭的耳朵呼呼叫着,“他说习小姐来前线找你,他无法阻止......”   “什么?!”杨踞铭听得很清楚,但眼神中透出的凌厉,却像是质问晨宇说什么胡话,晨宇又重复了一句,子弹声横穿过来,连着啪啪啪……他根本听不清楚,不过晨宇极慢的口型已正确地告诉他,她来前线找他了。   她这个傻姑娘,怎么就是耐不住性子呢?先是找司令,现又是找他……担忧和责备终是被晨宇的话遮盖,那句话充满魅力的话久久盘旋在他的耳畔边,致使炮声如雷和子弹如蜂的壮烈都被这美好的音乐给淹没下去,不过一会,他又被极度的恐慌占据了心灵。   “她怎么会来?是谁带她来的......”那狂喜掺杂急躁的嘶哑声连绵不断地回响在晨宇耳朵里,晨宇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的高兴劲了。   杨踞铭找到正在十米之外的廖仲添,两人说了会话,廖仲添听后,频频点头,应该是在接受他暂时的撤退,“打偏了,继续打!”廖仲添满脸乌黑,不耐烦地又叉起腰,指挥前方不远的战士们回击敌军的炮轰。   临行前,杨踞铭不忘嘱咐廖仲添,“先锋队回来之前,你必须给我守住,不准回退一米!”   “是,军长。”廖仲添肃穆地说,然后面色珍重地继续指挥战斗。   “小心,仲添!我去去就回。”离开时,滚入半空的几团红光在眼前晃了晃,杨踞铭不知何故,有了隐隐的担忧,他只是离开一小会炮火连天的战场,可看着战友兼下属的廖仲添,心中却添了莫名的伤感。   他的行动踯躅起来,停顿了下来,被回头的廖仲添发现,用拳头推了他一丈远,“好不容易盼来了,别忸怩了!跑!”   廖仲添刚刚在旁边都听了清楚,把战友的心看得比谁都透,要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能跑到前线来找他,他必会乐死,可惜从来没有一个,他的妻子是绝没有这个胆量的。   只有杨踞铭有这份福气,他还碰过两回,啧啧,真是叫人羡慕地要死,廖仲添抬起一个被灰尘沾满的拇指,在杨踞铭的面前竖起来,“记得把戒指弄给她!”说完,露出一排不算整齐的牙齿。   杨踞铭感激地看着廖仲添,对他也竖起拇指,“坚持会,我就过来。”可那声音终是被飞来的一片泥渣给吞没。   杨踞铭回身一个拔腿,火速地往前线司令部飞跑,晨宇也跑,可跑不过他。他就像一头雄狮,卯足了劲,兴奋地往目的地冲去,在肆意乱射的炮弹中穿行,躲过几次炸弹轰击,终于看见临时搭好的高耸帐篷。      ☆、情难舍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暄暄,杨大军长甘愿上钩,他就是那种宁愿放弃全世界,也不愿舍弃心爱人的传说男神。哈哈......   亲们,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金陵》,过了一年,许多事都变了吗?   求收藏。   杨踞铭气咻咻地掀帘进去,还没见到人,就欣喜若狂地高叫暄暄,可惜的是,帐篷中除了陈京文和那位上尉之外,再无他人,他疑心自己有所遗漏,左右察了个仔细,表情很不满,他的神情出卖了他牵挂的心。   他沮丧地看着荒芜的四周,“不是说暄暄来了吗?人呢?”   “杨军长啊.....”这时,他才注意到陈京文一副犹为自责的表情,陈京文咽了咽唾沫,终于把想了许多遍的词掏了出来,“诗暄和她的侍从驱车来寻你,我知道后,派人去追,追到县城东部,车子就不见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见杨踞铭的脸色瞬间一落千丈,陈京文心里简直要敲鼓击乐,但表面上却还是要做伪装,他认为成功是否,只在一举,他佯装成极为关心的模样安抚杨踞铭,“我已派人全力去找,但你看外面的天已黑,山谷又深,一时半会很难找到。怕就怕......东部山里有土匪......”   土匪二字引起了杨踞铭的注意,入地之前,就知道湘西山地纵横,地形复杂,特别容易藏匿土匪,土匪打家劫舍,抢女人绝不会手下留情,有许多良家妇女被抢了去作了土匪的女人,有些忍辱负重,有些则自行了断......这些事,他都是从一些同僚将领口中听说的。   当时,只觉得这些事离他很远,现在想起来,不禁一阵后怕,凉意爬上肩头。   陈京文很会观察人的心理活动,他故意停顿了两秒,把话说得极为严重,“若把她掳了去,我不敢预料后果,我不能同杨军长你交代啊......人是在我的作战署丢的,我应当要担起这个责任,所以......我也知道战事吃紧,不想让杨军长分心,但我总还是应该先把这个消息知会你,免得到时,你怪罪我知情不报。”   面对陈京文的明示暗示,杨踞铭仍旧不吭声,手里握着沉甸甸的望远镜,滚烫的金属外壳已然把他的手灼烫,他的眉心笼罩了一面雾色,看不出他的究竟。   陈京文又有点犯急,暗自思酌后,为掩饰自己的慞惶,装模作样地说,“我既是告知你了,心里也踏实了,不怕你日后找我算账。”将掌落在自己胸膛上,以做保证,“你放心,我就是把整个东部山区给翻整过来,也要把习小姐给找出来。”   说完这些话,陈京文心底其实已经感到失望至极,但未免让人怀疑,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上尉佯装出急切的神态,前脚后脚走出屋,他太失望了,为这个计划而掐腕惋惜,又细想自己刚才是否有遗漏信息的表情,盘算来去,看来,他是错看了杨踞铭,高估了杨踞铭对习诗暄的重视。   就在陈京文想如何善后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令人窃喜自狂的声音,陈京文知道自己此举到底还是有戏,一并推翻了两分钟之前的论断。   只要用习诗暄为诱饵,便可以轻易控制住杨踞铭,一旦杨踞铭被他的人禁锢起来,他就可以扭转如今的局面……想到这里,他差点笑出声,他极力控制窃喜,回过头来面对杨踞铭。   深幽的眸光在陈京文的身上一停,只见杨踞铭的目光有股穿透力,定定地从陈京文的眉心走过,他的剑眉拢高,鼻翼扇动,嘴唇刚硬地抿着,他似乎在考量陈京文,想透背后的阴谋,可陈京文是个狡猾透顶的老滑头,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   此时此刻的对峙,让上尉都暗地捏了把冷汗。   杨踞铭把手中的望远镜往台板上重重一压,开口问道:“为何她会突然单独跑过来找我?”   陈京文早有了腹稿,挤出一笑,一摊手,“这我可就不知道。许是担心你罢!”   他何尝不知道暄暄担心自己,记得他从战场回来,暄暄为他准备了一桌的菜,那是第一次,她亲自动手,也是第一次,她一心为他,他对暄暄的性情很了解,是真情是假意,他一辨就知。   这个念头和陈司令的话混合在一起竟起了作用,他想到那晚的昙花,忽然又有了不祥之感,哦,对了,那晚她好像有话对他说,他根本没听进去,是什么呢?   但他依然记得那晚,暄暄的依依不舍,他走了一周,暄暄的担心加重,跑来找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相信暄暄的任性,但不相信陈京文。   “陈司令,暄暄有任何闪失的话,我不会放过你!”杨踞铭背着陈京文,从牙缝里平静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陈京文起先心口一惊,和紧张的上尉一对眼,立马用眼神把上尉的没出息给压制下去,他说,“杨军长,我......也不想她出事啊,你别弄得好像......是我故意藏起她来似的。”然后怒意沉沉地看着杨踞铭的背影,陈京文是个老狐狸,不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杨踞铭想得很清楚,暄暄的安危一定是最重要的,他舍了谁也不能舍了她,所以当下有了决定,他不想就此与陈京文争辩,若是两方纠结起来,会把司令部给首先“炸毁”,和陈京文的矛盾,待他回来再解决,他万不能一时冲动下,把两军推向动荡的内部斗争,到时就不单单只是把县城土地拱手让给北军这么简单,可能会因此牵扯出更多两军将士的性命。   他不想,更不愿看见那副场面......   外面正如火如荼的战场,有他血战的将士,也有陈京文军团的将士,若是他动起真格来,双方撕破了脸,两方闹得兵戎相见,必定是弟兄残杀,血肉搏击,到时,他如何向上级复命,又怎么对得起一直浴血奋战的三十六军将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此局面恶化。   营帐外雷声轰轰,似乎是暴风雨来之前的预兆。营帐内暮气蔼蔼,似乎是血雨腥风来之前的告诫。   这场无形的较量突然被杨踞铭生生掐断,他转过身来靠近陈京文,沙哑的喉管发出凝重的低沉,“陈司令,大敌当前,我军拼死抗争,一心为我方争取寸土寸地,流血丧命的都是我们的战士,我们的伙伴,我们曾出生入死的弟兄......看看外面吧,炮火横飞,每分钟都有人要面临死亡,他们为的是什么?!我们又为的是什么?!陈司令,你希望那些尸体都是我们的战士吗?你希望让我们的兵白白牺牲吗?”   陈京文被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呛得口齿迟顿,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惶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表情极为不自在,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你说…..这些,你......是何意?”   “陈司令,请你先留守前线,全面抗敌。只要挨过这几日,支援一到,我们便可大胜。我去找人,找到后即刻返回。”他斩钉截铁地说,他这是下命令。   话毕,他交代了部署情况,又和晨宇低语了一会,然后,随调集十余人,分乘两辆铁皮吉普下山寻人。陈京文的上尉,也驱一车领先在前。   行驶途中,从树林当中发出几声激烈的枪声,杨踞铭闻风而动,摇开车窗,暗雾弥漫的树林中散发着硝烟的味道,随着车速的提升,风中带来血腥的气味。   上尉车上有人十分熟悉当地的地形,他们的车在山道里跑起来尤其快,甩过后面的吉普好长一段距离,待杨踞铭乘坐的车靠近之时,只见前面的车早已停下,四扇车门全被打开,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或躺或伏在地上,杨踞铭看见,其中有一人就是那位上尉。   事情发生地太快,令人措手不及,倒吸一口凉气的杨踞铭眼观八方,四周高地晦暗不明,有山岩,有灌木丛为掩饰,此处看起来极易隐蔽,是凶手下手的好地方。   他的脑袋飞快地转着,遂下令停车。   两辆车戛然而止,停在静幽的山谷里,坐在车里的人只闻风吹草动,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前面明明是一条明朗的可寻之路,但忽至横祸,杨踞铭断定有人早就埋伏在此。本来,杨踞铭还曾怀疑过陈京文,但回念一想,陈京文不会对自己人动手......顶多对他的人甩一些手段。   如今再看外面紧张诡异的气氛,越发肯定此山中还有另一批人手。   然而,是退是进还没被他想明白,就有紧密的子弹发发地穿了过来。   一名士兵没收到指示先行下车,刚刚站稳,就有几颗子弹一穿而过,啪嗒,啪嗒......士兵倒地后立刻断气。   杨踞铭和其他车里的士兵纷纷敏捷地从吉普中跳出来,执枪巡察,抬头一看,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有车灯照射在前,根本看不清晰四周的动静。   啪啪,啪啪,啪啪......   枪声奏起,打破了这份伺机而动的宁静!   山坡上显是有人把吉普车所处的位置掌控在视线范围之内,时不时来放一枪,杨踞铭带来的人倒下一个又一个。   杨踞铭深感敌在暗,他在明之不利,立刻借军车为遮挡,高声呵斥,声音突兀地奏响在山谷里,“来者何人?专躲暗处杀人,没有真本事,有本事就正面示人,我们当面较量。”   话音刚落,一粒粒子弹吧嗒吧嗒挨着他的军装上衣穿流带过,如带着炙热温度的风扇了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眼角一瞄,抬起手腕,朝山上向他放冷枪的黑手拨下了扣板,顿时出现人倒地的声音和哼唧声。   紧接着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突发地射过他们的头顶,明亮的光芒足以照坏人的眼睛。从山岩林中走出一个身穿灰色衫布褂衣的男子,操着浓重的南方乡音冲着他嚷道,“娘的,通通把枪放下!要不,咱弟兄的枪杆子底下绝不留人!”   刷刷刷!吉普车四周围的阴影无光处,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许多汉子,衣着当地少数名族服饰,皆是粗布麻衣,手里全端着旧式□□,这些人飞快地挪动,很快包围住杨踞铭几人。   杨踞铭见势不妙,暗下计算,决不能以死抵抗,否则白白丢掉性命,再论这些人的装束,又各持有旧式枪支,心里愤然,这下可真是被陈京文一语成谶,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一帮土匪!   此时的他还真是祈望,暄暄是被陈京文扣押在某处,而不是被土匪抓了,因为陈京文还没那个胆量动暄暄,可土匪就不一样了......   “你们胆敢开枪试试看,我们可是国军将士。”其中一位士兵盛气凌人地朝那位布衣男子抬枪指道。   杨踞铭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那士兵的胸膛被击中一枪,倒在地面上,狰狞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四肢用尽一挣,遂断了气。   “娘的!该死的!将士又怎样?管你是哪路军,路过我们天堡寨,就得听我们大当家的,前头有些和你们穿的一样的,照样不是死在我们的枪下,别以为你们有人有枪就了不起,你们......”布衣男子俯瞰众人,得意洋洋地看着一群受困的正规军战士,心中越发地狂喜不已。   他的话被杨踞铭敛入耳中,手中的枪收紧了,神情惊惶中又有盼望,径直便问,“你们是不是抓了一位女子?”   布衣男子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收敛了粗眉,在杨踞铭身上打量着,“你们还是请跟我们去寨子一趟,否则......”   “我们并不是来剿你们的寨子,不过是来找人,绝不会惊扰你们半毫。”杨踞铭想了一想,自己这方绝对处于劣势,强硬拼过去,只有死路一条,再说,他总感觉诗暄就在这附近,为了她,就更加不能和这帮土匪火拼。   他索性将手中的枪往地上一扔,双手举高,神色表现谦卑,“深更半夜我们误闯寨地,实在是我们的过错,但实属情非得已,还望贵堡能行个方便。我们真的是来寻人的,贵兄可见过一位女子?”   其他跟来的兵见杨踞铭扔了枪,也跟着把枪丢在地上。   布衣男子这会更神气了,也不答话,就是矗立在那高处审视着,看起来仪表堂堂的杨踞铭,一定是这些人的上级,这让布衣男子非常嫉妒。   他思索了好一会才说,“你随我去寨子便知晓!”说完,大手一挥,周围的土匪一拥而上,将其余数人围成一圈,随后令人在地上把武器全收了走。男子转身道命令,“走!”一会就提着马灯,引着人一路攀沿,往深山寨子里行去。   ☆、天堡寨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铭哥哥终究还是来了,为了暄暄,不顾一切,抛弃一切,背负任何罪名......   求收藏,求评论。   茜涵   杨踞铭在人群中趋步跟着走,只觉得不断在往上攀沿,山坡越发陡立,攀过荆棘丛林,又穿过林立高树,走得汗涔涔的,终是远远看见有数个火把正徐徐燃烧着,在一座木质阶梯由上而下地矗成两排。   木门栅栏围成的门前站立几名挂了银饰的土匪,各持步枪,见了来者,便聚拢了过来,偷瞄了瞄后面的杨踞铭几人,可能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又是被俘来的战胜品。   他们的得意在荧荧光亮中显得格外碍眼!   为首的布衣男子和他们用方言叽里呱啦地谈笑了几句,遂顺着走道,上了木头楼梯,杨踞铭发现那是一根一根的原木,踩在上面肯定不稳,极易摔倒,可布衣男子却弹跳着,几下就攀到了木梯的高处。   杨踞铭被其他土匪用手枪抵在腰椎,跟着前面的人拾阶而上,穿着皮靴踏在原木上时,每走一步,脚掌心就掺了尖锐的疼痛,凉气直穿那块肉皮,他不知这些穿草鞋的土匪们如何能行走自如,还能步行飞快。   这些人到底还是有些本领的。   早就站定的布衣男子忽然停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回首望住他,眼底满是神气,“到了。”仿佛在与这个气宇轩昂的将领说,怎么样?你是大官又如何,在这里,你就是俘虏!   这深深的屈辱感瞬间侵入了杨踞铭的身体,他胸部憋了口郁愤,强迫自己一定不能动怒,为了暄暄,他必须全权忍下去。   仰头一望,只见三个大字,“天堡寨”。   晚上的山里凉风习习,在寨主石冲单独的小木屋里,方才那布衣男子与石冲正就着此次缴获的枪支和抓住的将领,商议来商议去。   石冲个头不高,典型的山汉子,皮肤黑黝,肌肉结实,手中正提起一袋水烟,在屋子里踱步,他为这短时间送上门的人和东西,既兴奋又忧虑。   布衣男子为石冲出谋划策,“寨主,我断定今日逮的这个人......至少是上尉级的人物。”   “你怎晓得?”石冲皱眉问道。   布衣男子得意地抿嘴,在大灯照耀下的杨踞铭那样英武,尔后他的动作举止抖可以让布衣男子揣测到他的官级,“我瞧到他衣服上有徽章,应当级别不低,还有就是,其他那些兵都是以他为首!”   石冲听后心中大喜,心中不禁想道,真是送上门的好事啊!他一掌拍在桌上,沟壑纵横的脸上立即眉开眼笑,“那好类!天不灭我寨也。”   布衣男子心中挂念那个天仙般的美人,亦毫无遮掩地表达了心情,顺便愉悦地及时在石冲面前谄媚,“才捡了个美人,又抓了个将领,老天当真佑护咱们天堡寨。”   “这个将领留着有的是好处,他日若是国军攻上来,我们也好和他们谈条件,以此逼他们下山。换一个面,北军攻上来的话,我们也可以交换国军将领为条件让北军放咱们一条生路......哈哈!怎么着都对我们有利类......五伢仔,对不对头?”山下的县城外闹起了烽火,不管是那一方得胜,都会剿了“天堡宅”,到时,他就不是一寨之主,就是阶下囚,全寨的人更会被抓起来,到时什么都完了。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乱,只要不乱到寨里来,他是不会管的,以前日本兵都没占领天堡寨,他不应该灭自己威风。   石冲这段时日一直为寨子的安危担心,这下手握把柄,可高兴坏了,白白从天上掉下个救命锦囊,心里的焦虑即刻消除了一半。   五伢仔听了,心神一收,忙附和道,“寨主真是英明,凡事都想得周全。”   “那个美人怎么搞好?”五伢仔歪嘴一笑,心里一直惦念,不久前救下的年轻女子,在石冲面前也毫不遮掩他的心思。   石冲听出来五伢仔的意图,朗声一笑,随后拍案定夺,“好你个五伢仔!我就将她奖给你做压寨夫人,乐死你!”把一个女人给一个功臣,无可厚非的!   五伢仔是个二十好几的小伙,他有点聪明和胆识,又有真功夫,在寨子里深得寨主石冲的喜欢,正好他还未娶亲,石冲见五伢仔主动提及,便做个顺水人情,把人赏给五伢仔,以来稳住他。   五伢仔回想他巧遇此女子的情景,心里头还热热乎乎的。为了怕两军的人偷偷上山,石冲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他领人下到半山去巡逻,正好窥见几名士兵躲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又发现军车停靠在附近,他见了也不害怕,悄悄尾随,想要探个究竟。   谁知道,会看见一幕:一位女子手脚被缚,又被布团堵住嘴巴,正在奋力抗争,一名士兵抬起了手,准备下狠手开枪......   五伢仔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好人,但那月光投射下女子的容貌着实让他为之一惊,然后魂不守舍地就和那些素不相识的士兵火拼了起来。   最后寡不敌众,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密林当中,女子为突如其来的血腥拼斗尖叫不止,瑟缩的身体在地上挣扎,直到发现那双脏兮兮的草鞋,眼皮一抬,五伢仔刚出现在眼帘中,便昏了过去。   “谢寨主!”五伢仔听后脸色顿开,如愿以偿的他已经开始想入非非,见他的口水就要从嘴角漏出来,石冲举起拳头用力堵在他胸膛上,“你小子的心思我还不晓得?么子想法?对那妹陀动心了?我给你配的妹坨,你就看不上,来路不明的妹坨,你倒是正眼相中类。”   五伢仔嘿嘿一声干笑,用粗壮的手直挠后脑勺,他只要一想起他从枪口下救出的女子,心里眼里就跟开满了花似的,艳丽艳丽的,那般如水如花的女子,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所以他正儿八经地道,“她和咱们寨子的妹坨不一样。”   “我看没啥不一样,就是会打扮点,城里姑娘哒!”石冲倒是没看出不同来,在他眼里,只有山里人才最实诚,最入自己的眼。   “我就是喜欢她那种韵味......”五伢仔一副神情飘远的模样。   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位看起来娇小可人的山里姑娘出现在两人面前,正好听了五伢仔的话,又瞧了他的丰富表情,她便带着那股凶悍劲力推门,声音扬得老高,“她哪种韵味,说给我听听,比得上我这个妹伢?”   石冲见自己的亲妹坨石芬儿大摇大摆地冲进来,略略表现地不高兴,但又因极为疼爱女儿,根本舍不得骂她,只好故意压低调音,“你这个妹陀!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   “爹!”芬儿嘟着嘴,一脸的不满,“芬儿都满十七岁了!”   “你快说!伢仔哥,那个妹坨怎么个不同法?”芬儿凑到五伢仔跟前,想要刨根问底,她已经对这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五伢仔就是不理会她,还趁机挤兑芬儿,“寨主,我看芬儿果真是大了,快帮她找个厉害伢子,好好管束她去。”   “你!”芬儿又气又羞,牙痒痒地直跺脚,脸红通通地看着他们。   他们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直笑,她懒得和他们费口舌,便转身飞跑出去,“哼!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瞧那妹坨去!”在她看来,这寨子里确实没有哪个妹坨比得上自己,方才偷听到,五伢仔把人形容的模样,她越发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妹坨,让五伢仔变成了花痴汉。   芬儿打听到那女子被关在靠近山边的那栋高低两层木屋,她一贯雷厉风行,几乎不假思索就一奔而去,好奇心磨使她欣然前往,当然更多的是处于妒忌的心情,山里突然出现了一位比她还好看的妹坨,她肯定要看了本人,比较比较,才能死心。   她心里堵堵的想,五伢仔太夸张了,她一定没有自己好看。   基于嫉妒和好奇,芬儿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那间屋子外,守门的两人见来者是寨主的女儿,不敢得罪,不得已违背了寨主命令,替她打开了门。   芬儿巡视了房间,只见屋内点了一盏小油灯,灯芯在玻璃罩子里慢慢地矮了下去,变得焉萎,昏暗空间仅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女子,双手被粗绳捆住,身体蜷曲在棉被边。   芬儿提着马灯,蹑手蹑脚走到女子身边,端灯在脸旁,想要借以看清女子的面容,却无意中发现女子的身体不停地瑟瑟发抖,就是南方俗称的打摆子。   芬儿轻手扳过女子的身体过来,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出现在眼底,满脸乱挂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忽明忽暗的,女子紧闭双眸,嘴唇在马灯灯光下显得唇色褪尽......   “喂......喂......”这女人分明是病了,芬儿心下乱了起来,用手指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咋啦?”   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女子哆嗦的胳膊把自己的上半身围绕地很紧,芬儿这时也忘却了来这的目的,放下马灯就跑了出去叫人。   翌日,林中鸟鸣绕寨,寨子里一如往常般宁静,深居在老林里的天堡寨,居一方土地,占一边江山,就算偶尔远处有炮火声传来,寨子的人也不以为为然。从前日本人侵略过来时也常有炮火,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天堡寨里的寨民,依旧活在他们狭小的世界里,日复一日。   议事厅所处的木屋居高临下,既可远眺群山,又可观望悬崖,这个地方建起来格外费力,也不知当时的寨主是如何排除艰险,在此处建屋代代存活下去。   一夜不宁,精神萎靡的杨踞铭被带入了厅内,进去后,才发现自己是被看作了上宾,不时有人奉茶伺候,端茶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他告诉杨踞铭,等下寨主会过来,杨踞铭费了半天劲才听明白少年的话。   看来这里的方言,还真难懂。   竭力保持冷静的他,端坐在做工不错的木椅上,昨夜辗转反复,根本没睡好,只要一想到暄暄的下落,就难掩一脸的落魄。   他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躲在屋后的人久久注视,偷视之人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那人用手指使劲绞着绕有红头绳的粗辫子。   石冲出现了,先是深色凝重地看了杨踞铭一眼,然后居然展露了笑意,只见他神气地双脚岔开,把烟袋搁在台几上,正待说话,无意中瞥见了屋后透过来的光影,狠狠地回了一眼。   那扇门立即被复原位。   过了一会,议事厅里又陆陆续续进了在寨里有身份地位的土匪,他们对寨子的安危争论不休,杨踞铭默然听着,只回答寨主的话,不会多透露一个字,石冲左右细看杨踞铭,又在与他攀谈间,领略了他的风度,不禁越发为手握这个筹码感到欣慰。   石冲暗想,此人必定身居要职,是个带兵打战的人,除去这个,他看出来,杨踞铭是个文化人,这种人怎么也入职兵团呢?一点也没有当兵身上的那份杀戮气。   其实,他错了,杨踞铭非但刻意掩盖了那份杀气,而且巧妙地错开了一些危险试探,可笑的是,偏偏他就是刚从前线退下来,偏偏还让人看起来是儒雅的读书人,岂不知,只要他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带人端了“天堡寨”这老窝。   方言是难听懂的,但只要是语言,就有共同之处,杨踞铭从这些人的谈话间隐隐发现,他们还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心下感到庆幸不已。若以一个普通的兵来论价的话,说不定,他还有其他契机可寻。   可对于习诗暄的下落,石冲愣是矢口不提,杨踞铭想方设法地想要说服石冲,可石冲极为狡猾,总是说着说着就把话岔开,尽管迫在眉睫,他还是忍住为他们极力掩饰,习诗暄被掳的事实而发作,但以他的才智,知道冲动之下对他和她来说,都是最坏的事。   所以,杨踞铭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而且一再强调自己在找走失的妹妹,他到了当下还不知道,他和习诗暄相隔的距离仅仅是一条蜿蜒的走廊。   这几日间,诗暄一直在屋里养病,烧是慢慢退了,可好像感染了肺炎,全靠芬儿接了她出来,又替她请来山里的老郎中替她治病,这才有了好转,前几天真是连床都下去。   芬儿还替她梳洗,照顾她的起居,诗暄由衷地感激这个善良纯朴的山里姑娘。   石冲不说出诗暄的下落,绝大一部分原因是归于五伢仔,五伢仔一再透露,根本不信杨踞铭的话,起初他还想以杨踞铭为要挟,以来面对以后被剿的危机,可今日却突然觉得杨踞铭此人相当危险。   他从中看出了什么苗头?杨踞铭的双眸机警地扫过了一眼,此时的五伢仔满面春光,和众人侃侃而谈,但他偶尔投来的目光,足以让杨踞铭看出敌意。   杨踞铭刚被人“请”下去,五伢仔就和石冲一再强调,杨踞铭此人不简单,不能留后患,应立即杀之后快。   这句话之狠之戾被一直躲在后屋的人听见,气愤不已,冲出来就对着五伢仔当头一喝,“五伢仔,你敢杀他!我叫爹先杀了你!”   芬儿的威胁让所有人震惊,他们皆愣了住,频频看向石冲,石冲板着脸,倒也没说什么,可芬儿的话到底是气坏了五伢仔,他和芬儿是一起长大的,总还是有点感情,他气鼓鼓地说,“芬儿,你说要杀死我?就为了那个白面军官?”   “我看五伢仔你是杀人杀红了眼罢!平时逢人就杀,你杀这么多人,就不怕恶鬼缠着你啊?!”芬儿才不理会五伢仔的感情,平时就爱和他抬杠的她真是月来越看不惯他的暴敛,她爽利地回嘴,五伢仔被她的话呛得咬牙切齿,但碍于石冲在,也不便发作,终是郁愤地黑着脸,扬长而去。   “芬儿!以后不许你讲胡话!”待屋里的人群散了,石冲才不悦地抬起眉头,对女儿石芬儿瞪了眼,芬儿对此毫不理睬,正准备回屋,又被石冲叫住,“那个妹坨的病散了没有?”      ☆、压寨仙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几天都在忙,终于可以更新了。   求收藏,评论哦。   说到礼遇,芬儿待诗暄是极好的,几日相处下来,诗暄看明白了这个天真直爽的山里姑娘,她身上并没有丝毫土匪的特质,或许是被大人保护的好,性格活泼开朗,对寨里的事并不上心,对寨外的各种新奇事倒是十分热衷。   芬儿围在诗暄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勤奋的小蜜蜂,她特别喜欢诗暄说城里的故事,更喜欢诗暄教她写字,背诗,她没有机会识字,但对知识的渴望和好奇异常强烈。   芬儿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被一个外来人的无意出现,给带了出来,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对外面世界这么渴望过,在她看来,诗暄就是一个福音,带给她无限向往和憧憬的城里人。   所以,待诗暄就越发亲了。   因为芬儿的优待,诗暄直接从一名囚徒晋升为寨子里的上宾,且是和寨主千金的姐妹一般,她甚至在寨里走动,也不用被束缚,随便怎么转悠都行,比起被关在屋内,诗暄当然愿意在有着乡土气息的寨里走走,虽然她不被允许出寨。   她想方设法表现地自然,一心想要走出去,探知寨外的情形,外面的炮火声似乎不那么明显,她担心铭哥哥的安危,为他揪着的一颗心,无处安放。   难道,两人又再次错失彼此?只恨自己被人欺骗,上了贼车,差点丧命,非但没有见到铭哥哥,还入了土匪窝,孤身一人在寨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就算对芬儿,她也不敢完全相信。   她甚至不知道,寨主会拿她怎么办?   还有铭哥哥,他究竟怎么样了?还在烽火前线拼杀吗?他会不会上了陈京文的当,来寻她?千头万绪萦绕心中,她终是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只要活下来,她就要找到机会逃出去。   然后,不管前路艰险,朝铭哥哥直奔过去。   这些日的朝夕相处,芬儿不但对诗暄添了敬意,而且更偏向于同情她,可他爹不同意让诗暄出寨,芬儿徒劳了一场,料定是五伢仔从中作梗,但她也无可奈何,爹的命令,她不敢违逆。   诗暄知道后,只能再寻它机。   有天,她和芬儿在寨里闲走,到了一个米糠处,只见一个妇女正在使大力气磨碾米糠,那个妇女的皮肤很粗糙,用一个蓝布围在头上,一边使大力,一边用手指抹汗,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瞬间引起了她的兴趣。   芬儿怂恿她试一试,她真就挽起袖子,与芬儿一起推起磨来,那石磨被她们推动起来,吱呀吱呀的......起初,她根本使不上劲,芬儿欢快的笑颜和麻利的动作,把她都带动起来,慢慢熟练起来,两人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轻盈的身体就飞跑了起来,她的笑颜中沾了两抹红润,多久没这样肆无忌惮的笑?真的许久没有过了。   五伢仔就这么被这一股铜铃般的笑声吸引过来,远远地站着,看见这一幕,不禁整个人呆了,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在确定妥当之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径直走了过去。   这个粗野的汉子,也有腼腆的时候,他先叫的人,并不是诗暄。   诗暄本笑脸如花,正是艳丽的时候,五伢仔一出现,脸色就立马沉了下来,五伢仔僵着笑,只觉她跟四月天一样,说变就变。   诗暄对五伢仔记忆深刻,她不会记错,当初是他救了她,但自己也是被他绑进了山寨,然后囚禁她在屋里,她才脱离危险,又落入匪窝。   救命的人是该感激的,可这个人并不是诚信救她,他另有意图,她这么一个伶俐人,自然可以从他目不转睛的神态中看出些什么。   五伢仔像被某种特别的香气吸了魂似的,急急地,惺惺地,走了过来,刚一到诗暄的身边,诗暄就停了下来,然后故意离开了石磨,走的时候,用手帕抹了满额的。   就是这么一个随手的动作,被人看在眼里,都是那么的别致,勾人心魂。   诗暄不作理睬状,五伢仔一向直来直往,对待女人也是一样,直勾勾的目光,冲了过去,只见她今日穿一身青花布苗衣,头上也戴了一个蓝布围成的帽子,胸前佩戴了少许银饰,轻灵的模样,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他东扯一句西拉一句,与芬儿没边的聊天,芬儿很是无趣,也不愿搭理他,找个理由挟着诗暄就要走,他情急之下,竟出手拉住了诗暄一段手臂,挡住她们的去路,口里耍起了无赖,“不许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诗暄反感透顶,想要甩开五伢仔,他劲大,用脸上绷紧的肌肉告诉她,他不肯,她知道斗不过他,只好眉头紧蹙,黑着脸不语,两人这般拉锯战,活活让旁人看了笑话。   惹得芬儿扑哧一笑,稍稍用了技巧,就让五伢仔的手松离,“你到底是话没说完?还是没话好说呢?”讲完也不理会满脸尴尬的他,到别的地方寻乐子去了。   望着离去的那道倩影,心口有说不出的失落。   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被锁在一只木质鸟笼里,芬儿提着鸟笼兴致勃勃地来到了诗暄的住处,她一边用木枝逗鹦鹉,一边告诉诗暄,这鸟是他爹从镇里买回来的给她作个伴的,她还说这鸟非常通灵性,带回来才养了几日,就会开口了,真成了她的知心。   诗暄本是为无未来的计算,感到异度烦郁,听了这话,便有心望了鹦鹉一眼,随口逗它,她说一句,它便重复一句,最后,她看着鹦鹉在小笼里扑棱了下,还是回到架子上,情不自禁地感叹,“你真是可怜,被锁在笼子里,永无自由。”   机灵的鹦鹉自当要重复一遍,尖声利嘴吐出来的话,特别一本正经,芬儿乐得哈哈大笑,拍手称赞鸟儿的聪慧,过后才注意到诗暄脸上挂着的一缕凄凉。   “真对不起,暄姐姐。”诗暄的心境,芬儿猜出了七八分,她是个快乐的人,不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但诗暄是她崇拜的人,她自然要多关注一些,她一直对诗暄的事感到好奇,之前没敢问,今日兴起,便挺着胆子说了,“暄姐姐怎么会到山里来的?”   诗暄听后,心中一片怅然,她并不打算骗芬儿,在这,只有芬儿一个说话的人,她愿意吐露自己的心情,无处呻吟的她,现下显得凄色笼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本是来找我......我未婚夫,他在前方打仗,谁知道半路中会有人要杀我,幸好五伢仔救了我,本以为可以脱险,谁知道.....”   后面的事,不用诗暄说下去,芬儿也知道,她递了一点鸟食进笼中,思考了一会,然后小声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五伢仔喜欢你,要娶你做压寨夫人呢!”   听了这个晴天霹雳,诗暄腾得站起来,失声叫了一句,脸色乌云团集,口里的话和目光一样坚定,“这怎么行?”   难怪她一见到五伢仔,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诗暄的心情本来沉郁不堪,现在听到了这个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暄姐姐你觉得不好吗?”芬儿对这门亲事也不赞同,在她眼里,五伢仔和暄姐姐,有天地之间的距离那么远,可她也知道这亲事早就定下来,爹爹一言九鼎,全寨的人都等着看两人成亲。   见诗暄不语,芬儿天真地眨了眨眼,转口又道,“其实,伢仔哥人还不错,就是冒得城里人斯文,有些粗鲁,但看得出来,他好欢喜姐姐......不过,实话讲啰,我觉得暄姐姐和他不般配。”   不是般配不般配的问题,是五伢仔强娶自己,根本是强盗!诗暄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铭哥哥,她今生只要嫁给铭哥哥,不要旁的人娶她,碰她。   她觉得要急疯了!   “不行!”诗暄情急下脱口说了一句,鹦鹉马上跟着说了一句,诗暄简直要急疯了,又跟着说,“绝对不行!”   芬儿刚想劝暄姐姐,可看见那张怒容,不禁把话咽了下去。   县城里的国军大部队全数退了兵,北军正往县城浩浩荡荡赶来,当寨子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如临大敌,慞惶失措。   寨主石冲下令全寨进入全面作战准备,寨子的男人们这几天都是磨刀霍霍,一副待发备战的模样。   但过了好几日都没有消息传到山上来,也没有任何动静。石冲派人到山下去打探,回来的人却说县里的百姓如常,场面平静,北军没有任何扰民的举动,这下,寨子算是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了,大家放下心来,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   芬儿带来的消息让诗暄久久回不过神来,就像依靠呼吸空气的鼻孔一下就被人堵了住,脑海一片空白。   走了!国军的人全撤走了,孔知武走了,香曼走了,铭哥哥也走了......如今,只留她一人而已,她被彻底遗弃了,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现在被吸入的空气都变得有了味道,难闻不已,她讨厌这里的空气,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里的一切。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一丝希望的感觉的话,那全是依仗一个信息:铭哥哥还在周边。现在,她开始绝望了,浓烟滚入了心间,她就快要被这些黑黑的物质填满,她驱离不了,更无法消化。   待芬儿走后,她伏案,绝望地抽泣,上气不接下气......这样久了,她忍得这样久,再不愿忍.......忍下去也毫无意义。   铭哥哥真的不要自己了?孔知河也不管她了?两人找不到她,就这么走了吗?呜呜呜......越想越委屈,寨里的欢天喜地,跟她没一点关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石冲已遣人到镇上去找算命先生,那个福气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因为这门亲事,寨里的人早已喜气洋洋,但凡有人见到五伢仔,就要贺喜他,五伢仔数着那个日子,美滋滋的滋味,简直要送上了天去。   他同时还加紧了追逐压寨夫人的脚步,自从定下来日子,就总在诗暄的门外徘徊,却总见不到诗暄,诗暄不开门,他也不想强闯进去,有时干脆就被她劈头一句,“你滚!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怎么爽透了五伢仔,他就是喜欢这娘们的味道,够辣!   他用软语化不开诗暄,就硬着来,“我非得要娶你,每天抱着你睡我乐呵得很!”   “不要脸!土匪!”诗暄已被逼躲在屋里,她不顾体面地想要骂走门外的强盗。   他不怒,反而笑,“我不是土匪,这辈子都碰不上你这妹子天仙!你逃不出去的,还是嫁给我做夫人好罗!”   她听后,干脆提起屋里的碗碟,往门外猛然掷去,啪啦一声,地上躺着碎成一堆的残瓷破瓦,她还不能完结,一个接一个地砸了个精光。   此时的她,眼肿了,头痛欲裂,恨不得一头撞去,心想着死了倒还干净,心境已是一滩死水,她不止一次想过,若让外面那个强盗沾了身,还不如早点自尽。   如今,所有关联的人都走了,她只身一人,困在这里,许是永无出去之日了,他现在在哪,伤势如何.....她感到身心已快要濒临绝境,若是非要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定然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就在诗暄陷在绝望的漩涡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却听见锁链正被打开的声音,她为此惊恐,心下想到,肯定是五伢仔要硬闯进来,然后必定强迫她……他看起来魁梧,有的是气力,那她怎么对付他?怎么办啊?   她胡思乱想了会,万分警惕地往后退,一直退到桌边,眼中一亮,飞快地拿起桌上的一块破碗瓦片,举在胸前,没有办法了,她作了最后的抉择,她不能苟活,她要捍卫自己。   伴随着木门的推动,她加重了那块瓦片的力度,戳在胸口上,开始有了痛的感觉,然而,来人并不是五伢仔。   而是他人,是他!真的是他?   她紧张地缩了缩胀痛的眼眸,疑心自己是在幻觉,想要揉开眼中的氤氲,“你......”口齿间的那个字终是吐了出来,   “是我!”杨踞铭笃定地站在门后,对着她的方向,张开了一个怀抱……他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努力吐出一口长气,“暄暄......”   诗暄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铭哥哥.....”她热泪盈眶地凝视着铭哥哥,心中的防御彻底崩溃,手上的破碗定当落地,皮肉的痛苦根本引不起她的注意,她的眼底只有一袭不失风度的身影。   失而复得,她终究失而复得,她突然就笑了,笑得那样灿烂。   另一边屋里,五伢仔为了这件事恼怒和不平,责怪芬儿擅自做主让两人见面之事,把状告到石冲那头,石冲也没办法,只好劝慰五伢仔,并告诫他,正准备招杨踞铭为婿,让他们兄妹见面是必要的招安手段。   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这回轮到五伢仔哑然无言了,他如何也不能想全透,寨主怎么可以把那个处处透着危险的男人招为女婿?那个男人说诗暄是妹妹,他根本不信!   但寨主的分析显得条条在理,五伢仔心思单纯,他只想要诗暄这个女人而已,并不是故意挑事,但杨踞铭这个人,不管如何去看,他委实不能放心,在他劝解寨主无效之后,他觉得只好对杨踞铭更加戒备。   只要是狐狸,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来!哼,走着瞧。五伢仔对此事耿耿于怀,从那后对自称为兄妹的两人越发警惕。   可芬儿暗地里还是对五伢仔不放心,“爹,伢仔哥心眼坏着,你可不许再让他伤害习大哥!”芬儿不依不饶地缠着父亲,她很机灵,料定五伢仔敬畏爹爹,不敢和爹爹对着干,只要爹爹肯坐镇,她就不怕那个动不动张牙舞爪,扬言要杀了习大哥的五伢仔。   石冲点头答应,“五伢仔也不晓得咋啦,对姓习的特别憎恶。”   “肯定是见人家比他强呗。”芬儿不满的说   “放心!没我的令,五伢仔还没那胆敢动他!你这闺女,就安心待嫁吧。”石冲笑吟吟的扯了扯下颌的一律胡须,将一口槟榔放在口中咀嚼,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相当的欣赏,只不过,他还担心未来有变数,这个隐忧一直潜伏在心底,摸不清楚,他想了想,又道,“为防多变,还是要先让五伢仔把他妹妹娶进门。”   “爹,他没说娶我,你逼人家有什么意思!”芬儿打开柜子,无意中发现那把从未见过的柯尔特自动式手枪,难免讶异,“爹,这是您买的枪?”   石冲拿起枪,在手掌中洗洗摩挲,“这枪真好,我未有见过,是姓习的随身配枪。”   “哦。”芬儿手脚也快,抢过来,就拿走,“既是他的,由我保管。”她不由分说就提枪走人。   “丫头!”石冲想要拦下,却见女儿跟个小狸一样,蹿得没影了。      ☆、青山媚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改到这里,想到一年前在键盘上敲字的感觉,噼啪作响哪!暄暄和杨军长展开了另一段传奇,土匪窝里辗转的爱情,究竟会不会得到完美收获?我很期待,希望亲们也期待。   努力更新的茜涵,也努力让亲们看到更好的句段。   希望亲们收藏,关注茜涵,茜涵还是会持之以恒地坚持写民国时代的爱恨情仇。   褪去了军装,更换了当地苗服的杨踞铭,依旧挺拔出众,这位亮眼的青年男倌在寨中走动,自然会特别引人注意,许多寨中的年轻女子慕名而来,偷偷在他周围打量他。   芬儿特别自豪,因为寨里的人都知道,杨踞铭只属于她一个人,其他的人就只有艳羡的份了。   因为两人的到来,天堡寨不由地热闹起来,寨中的山里人生活本来就简单枯燥,现在来了新鲜人,他们还不逮了机会,茶余饭后就都是关于他还有她。   假扮兄妹的二人,在人前不得不收敛起彼此的顾念,做足兄妹的假象,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相信他们,才有机会逃出去。   寨子里的人对他们愈兴趣,他们就愈要小心地回避偶尔交错的眼神,尤其是诗暄,每每望着杨踞铭的时候,都忍不住流露出依恋,她已经把他当成唯一,在这片布满荆棘的山地中,她能倚望的仅有他。   从铭哥哥出现那一刹开始,她就收起了所有的灰心和绝望,对铭哥哥的本事,她从来没有怀疑,他答应带她逃出去,就一定会。   当所有事被揭开之后,铭哥哥的沉默代替了他的愤怒,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忍心责备她,她十分愧疚,为自己被陈京文骗,为铭哥哥被陈京文耍,她可能不知道,铭哥哥根本早就猜到这是一个由她作诱饵的陷阱,陈京文早早下了套,就等着他直接跳,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跳了,同时,还背负了丢下职务不管的罪过,这叫他情何以堪?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找到了她,就算对他自己有了交代,放弃了一些东西,换来了最宝贵的,谁又能说不是因祸得福呢?   现下,他必须和她一起逃出去,然后去面对因此留下的祸事......他其实也有担心和恐惧,陈京文的行径令他痛心疾首,却又鞭长莫及......午夜梦回时,他会看见他的兵在烽烟狼藉中大肆溃退.......心痛和屈辱同时折磨着他,他为自己的行径感到可耻,为自己不负责地丢下部队而无颜......   这些痛和恨,他都从未表露,所以暄暄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快乐就是盼着早晨快点到来,能见到暄暄,也能满足,就算远远瞥一眼,他也够了。   为了让两人逃出魔窟,杨踞铭已经在暗自筹划逃跑计策,实行起来的话,他们可能就得到了自由,也有可能失败,失败的结果很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他清清楚楚地告诉诗暄,他以为诗暄会怕,至少会有所迟疑,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有几个不珍惜生命的。   但他估错了,诗暄不怕也不迟疑,她的表情非常笃定,他记得她说话时那种神情是那么不容置疑,那么骄傲。   “铭哥哥一定会带暄暄逃出去的。”   两人就像互相取暖的刺猬,慢慢褪去周身的长刺,彼此紧张地,兴奋地对望,都在等着真正团聚的时刻。   芬儿提议带杨踞铭和诗暄到位于寨子后山的溪水中去捕鱼,两人听了都十分高兴,不约而同地同意,芬儿为两人的展颜而欣悦,她知道两人在寨中闷坏了,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她是个喜爱大自然的姑娘,更愿意让朋友欣赏到大自然中的好景物。   芬儿背着一个捕鱼的大篓子,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捕鱼工具,诗暄没见过这些东西,甚是奇怪,就在芬儿身边问东问西的,杨踞铭看得出来诗暄真正放松了,心情也不自觉松了。   他主动帮芬儿拿起工具来,他的这份殷勤叫芬儿眼里心里同时开了花,这段时间,芬儿由内到外都神采出众,从小生活的寨里本来一层不变的,但不知怎么,在她眼里,就是变得鲜活生动。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身侧的人,笑眼弯弯中带了一丝甜甜的香气。   这一切被诗暄无意中收入眼底,被芬儿牵着的手,似乎有些燥热,她极想摆脱那只充满热情的手掌。   诗暄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竟不自觉回首,原来,他们后面还跟着人。   到底还是犯人,走到哪里,都会被监视,诗暄只觉得方才的好兴致被一些莫名的情绪一扫而空。   路过一片极大极广的竹林,斑驳日光洒下来,映得光影倾泻,人影绰绰,停留枝头的黄鹂鸟不时叽叽喳喳的,和活泼乱跳的芬儿如出一辙。   一到靠山的溪流边,他们立刻被眼前的山水明辉吸引住,无不感慨青山绿水多美好,潺潺流水与青山媚丝,遥相呼应,这样的静,这样的净,与山外是两个模样。   芬儿麻利地拖掉布鞋,拖着杨踞铭的手,两人一齐下了溪水,溪水凉悠悠的,诗暄坐在一块巨大的溪石上,低头淌起一掌清流。   芬儿手把手教杨踞铭如何用那个木制工具去水里抓鱼,身子一俯一俯的,一收手就是一网,芬儿回头对着他开怀大笑,他亦回笑。   芬儿就如同这明镜似的溪流一样,清澈见底,纯净无暇,这样的女孩竟会生长在土匪窝里,还是土匪头子的女儿,诗暄远远望着,不禁生出这些心思来。   收获了一网小鱼的芬儿此刻也朝她挥了挥手。   她朝两人的方向摆手摇头,示意不愿下水去,只见芬儿踏着小水浪,在水里小跑过来,她立刻就慌了,连忙想要站起来,谁知脚底一滑,顺着滑溜的石面就跌了下去……   她花容失色,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已经入了水,全身跟着重了起来,幸好芬儿够敏捷,跑到跟前,很快将她扶起,她才免于在水中挣扎。这时,杨踞铭也亦匆忙地踏水赶来,满脸的关怀,“暄暄,你摔着没有?”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对她全身仔仔细细查看,只见她的鞋子裤子全都浸进了水里,宽大的裤脚飘在水里,许多小鱼游曳过来想要钻裤筒,她不禁笑出声。   她还真没想到,在小溪里会碰到乐趣的事。   “你还笑?真没受伤吧?”杨踞铭的手湿漉漉的,握着她的时候也渐渐湿透了她的心,无论何时何地,铭哥哥一直都不隐藏对她的关注,这怎么能叫她不再次感动了。   芬儿略有所思地在两人之间徘徊,表情有点不自然,诗暄见了,很怕被看出什么,赶紧把手抽了出来,“既是湿了,芬儿,你教我捕鱼去,我瞧着那新鲜玩意真逗人!”   两人在溪水里玩耍,闹水,又捕着小鱼玩,杨踞铭则借口上去解手,身影绰绰地,一会就躲进了林荫深处,几个人一直监视他们的人马上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他四周环顾,只见竹林密布,百草丛生,对岸的青山遥不可及,没有任何路迹可寻,只有这条小溪贯穿南北,他回头故意瞅了瞅那几个跟班,然后抿嘴一笑,继续装着找乐子,他仔细在溪岸走了一走,顺手拾起溪岸中的鹅软石,多种颜色丰富多彩。   “好美的石头。”诗暄拿起一块有紫红蓝色的鹅软石放在日光下一照,顿时发出瑰丽的光辉,石头层层透着明芒,叫她爱不释手,这对芬儿倒一点也不稀奇,芬儿在旁说,“暄姐姐,伢仔哥最会找这种鹅软石,以后叫他到处为你找去。”   此话一出,诗暄的生动表情瞬间黯淡下来,恐惧感席卷而来,同时一阵龙卷风侵袭了她的四肢,使她稳不下心,日子订在两周之后,该如何办?铭哥哥的行动可行吗?他们必须要逃出去。   越是要真正实行计划,她就越无法保持镇定,这个时候,她太佩服铭哥哥的睿智和淡定,若没有他,不知前路还会有多少不安和危险等待着她?   有了他,她就有了重心。   趁芬儿与前面的人说话,她与他并肩,装着闲聊,说了些家常话,“哥哥,今天收获多吗?”   “芬儿收获最多,我倒没什么本事捕鱼。”杨踞铭一脸松懈,若无其事地打量风景,“不过这里风景宜人,也算是收获良多。”   诗暄见前面的人忙着说话,没有探听他们的举动,就凑到最近处,依然前行,低声道,“铭哥哥,若要我嫁与土匪,我绝不会苟活。”她的话简短而有力,直接告诉了杨踞铭她的决心。   杨踞铭怎么可能让那个粗野狂妄的五伢仔娶诗暄,他必定从中破坏,暄暄这辈子要嫁的人只有他,想到这里,他就说,“暄暄,我只允许你嫁我。”此话的力度无形中给诗暄吞了一颗定神丹,回响在耳边,竟那样的熟悉,时过境迁,他依然还是抱有这个态度,对娶她为妻这件事矢志不移。   两人之前的种种被牵扯了出来,她的整颗心都在无声地颤抖,那夜的凌乱在这刻竟全然变了味,冥冥之中,某些引力究竟还是撼动了她。   她不是不记得,而是刻意回避,当全心准备接受的时候,防备和芥蒂就被无形的网收了住,贪恋那些飘忽的温度和气息,她的灵魂被定了住,沉浸其中。   他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走起路来仍旧一副昂胸阔步,见诗暄不语,又添了句,“你别担心,我自有安排,我们定然会找到机会的。”   诗暄收回神采的时候,红晕上了两颊,她故意侧了头,佯装欣赏景色,“芬儿那里行得通吗?”   他根本对她没有察觉,避而不答,又故意抬高声量,说,“你呀就是娇生惯养,才走了这几步,就喊累。”   前面的人回头眨了眨眼,“习大哥,你就扶一下暄姐姐吧,我们山里的路不好走,是怪累人的!”   他笑着点头,又压低声音,“暄暄,你信我么?”他见她一会又变得没精打采,又是一副疲乏的神情,双手扶起她的肩膀,靠近自己。   胡思乱想了一通,她其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这么反复闹情绪,必定是与那件事有关,既然两人已处在生死边缘,就该把一些事说清楚,他一直忍耐,终还是到了坦诚的时候,“我知你不信我,你还在恨我!”   她不吱声,任由他低沉的气息迷乱她的心智,他的话音在耳边悠悠响起,“若这次侥幸能逃出去,以前的事,我有机会再对你说。若......”   说到这里,他亦顿了顿,是否需要说下面的话,他似乎还在考量,最后,终究只是吁了口清气,“若不能守护你,你去,我亦去。”   多熟悉的话语,多熟悉的字眼,相同的语调,相似的口气,都是那般坚定,毅然,义无反顾,都是在她受危难之时,他们都是全心全意地陪伴她,难道这就是宿命,老天爷当真是给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让她为两个男人伤心欲绝,为一个人痛苦等待,为另一个人揪心揪肺。      ☆、朗月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就算整个天堡寨的人都知道五伢仔要和习诗暄成亲的事,习诗暄还是和从前一样,拒绝与五伢仔同桌吃饭,她的态度模棱两可,令五伢仔一会心痒,一会伤落。   诗暄表面上希望两人婚前保持距离,实际上却是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是不可能嫁给五伢仔的。五伢仔并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一改往日誓死不从的模样,也不便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理,他还是懂的,只好由着她。   可他到底是壮年的男子,对倾慕的女子,是少不了骚扰的,他时不时找借口来瞧她一眼,偶尔送一些新鲜菜,山里瓜果来讨好她,有时也有灿烂的山花。   晚间,诗暄一个人推开窗户,迎风吹拂,想着日近的事......旁边的屋子里,石冲送杨踞铭出来,两人笑谈甚欢,她听不清晰两人的谈话,但他们之间的亲近举止,在她眼底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伫立于杨踞铭身旁的芬儿,眉眼上跟沾了花似的,娇态百出,三人聚一起,俨然成了一家人,根本看不出半分芥蒂和防备,尤其是他的作为,看起来,他是多么地擅长演戏,丰富的感情戏,难耐的孤立感让她火冒三丈,头脑直发涨,索性将门一推,“我上如厕!”   后面的人依旧跟随而上,她气冲冲地朝外面跑去,不巧,迎头撞进了五伢仔的怀中,五伢仔忽握柔夷,就是要他醉死美人怀里也万分愿意,手指哪肯轻易放手,心里的那股乐乎劲,真是没法言喻。   她又急又臊又烦,狠狠跺了五伢仔一脚,他疼得原地打转,她才得以脱身。   到了另一日,五伢仔正在草坪上操练弟兄们的武功,全身大汗淋漓,头上顶着烈日炎炎,骄阳夺目的照耀下,他正口沫横飞,举拳动枪,耍得一本正经,在扭动胳膊的时候,发觉有人出现在这群汉子身边,那道幻影只闪了一会,便不走了,他揉了下眼睛,才发现自己果真没有看错,真的是她!   她正提着一个小铁壶站在那棵松树旁,看着他,微带笑意,那笑意就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吹得五伢仔的心里头爽快极了。   寨子的弟兄纷纷起哄,五伢仔不好意思地哄散他们,“去去去,散了,散了!”   “我的娘子,你怎么来了?”五伢仔待人走开了,立马奔到她身边,想要一亲芳泽,她机警地躲过他的脸,扬起手中的东西,鼓起脸嗲声道,“我来给你送擂茶让你解渴,真是好心没好报。”说完,爽利转身,准备离开,被五伢仔一把力拽到怀抱里,她憋红了脸,使劲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我的仙女妹妹,是不是太阳打西边起来了,你说什么?”五伢仔开心透了,现下的心境就好像夏天饥渴的时候,喝下一碗清凉冰透的河水那样爽,睁大了眼睛再强调一次,“你给我五伢仔送水来了?”仿佛她的第一句话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一向对他冷淡的诗暄,怎么可能对他献殷勤?   不过,想归想,他到底是因此心花怒放的。   诗暄板起脸来,“我们还没有成亲,你再这样不规矩,我就不嫁你了!”她仍旧被动地让五伢仔抱在怀里,但眼中有一种让他害怕的东西闪顿,五伢仔心中出现异样,果真听话地放了手,一把取过她手中的铁壶,朝众人扬手,用来炫耀自己的成就,“弟兄们,看,我娘子给我送水来了!”   那些汉子屈起两根手指吹了一溜的口哨,一时,草坪上变得热闹起来,众人热火朝天地对这对即将婚嫁的情人议论起来,后来,寨子里其他的妇孺都来看热闹,看五伢仔如何与未来的娘子调情......这事传得飞快,该知道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五伢仔是个爱炫耀的人,被众人围绕,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在人前,更关注诗暄,更显得情意,迷恋,以致于诗暄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相应的对策,她忽略了一个爱慕她的土匪,应有的本质。   到了晚间,诗暄终于点头答应与五伢仔到溪边去捡鹅卵石,回来之后,她被一个人叫住,跟着人见到来人,也不便靠得太近……那人看起来心情不定,拽着她到了一个转角处,压低声音质问她,“你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危险,万一五伢仔......”   “我不要你管,你只顾你的芬儿就行了!”诗暄本来就是为了他而生气,现在他一出现就带着质问的口气,她能不赌气吗?   她气冲冲地背过身子,并没看见他的眉梢被染上的晕色,起初,当听见寨里的人的传闻,他还不知道她的真正用意,思来想去,最后肯定,她是为了让两人的逃跑计划更加顺利,所以才会去取悦五伢仔。   这么想,他的心跟着就定了。   可是,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才……嫉妒,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妒忌的感觉,之前,就算他把别的女人带进了自己的屋子,她都那样的不在乎,今日竟会……   不可思议的转变!   怀揣着欣喜和不安,他转到她面前来,还是没忍住责备了她一番,“暄暄,太任性了你,你以为这些土匪都是正人君子吗?快告诉我,他有没有毛手毛脚地对你......”   诗暄提着一个网袋子,在他面前晃悠,然后不耐烦地推开他,他想要制止可笑又任性的她,却见五伢仔正从楼梯上走过来,幸亏从五伢仔的角度来看,并没有看见他们,他赶紧捏住她的一寸手臂,用最快的语速说道,“暄暄,不要与我斗气,你知道我的心意。”   毋庸置疑的口气倒让诗暄为之一定,竟一会就把所有的气恼抛之脑后。   然后他又说,“免他生疑,我先走了,记住,不要再做傻事!”他将眼神压低,似乎又带了点胁迫,用力握住她的手掌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传遍了她的脉络。五伢仔噔噔噔地走过木走廊,她还浑然不知这一切的碎变,直到五伢仔的手中出现一块五彩斑斓的光滑河石。   “小娘子,你看,我藏了一块美石头。”五伢仔狡黠地看着诗暄,笑容满面的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她顿然明白了,别过身子要离开,五伢仔不明就里,拦住她的去路,“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   “好端端的石头故意被你藏起来,你的心真坏。”诗暄想要离开,却没那么容易,五伢仔把石头硬是压在她手心里,她不肯要,挣扎中一缩手,石头一下落地,瞬间被砸破了,五伢仔看见那块石头,藏不住地失落,“可惜,真可惜了。”   “你看,我原本是要哄你开心,现在不行了。”五伢仔摊开右手掌,将另一块鹅卵石用力甩到远处,那声音一会就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年纪轻轻的天堡寨二当家,这会就和一个失落的毛孩子没两样,也会为了破碎的东西而惋惜,而意气行事。   方才诗暄一时气盛,就答应了与五伢仔的要求,他们到后山溪水里找石头,走到路上,她就后悔了,五伢仔毕竟年少,趁没人,抵不住身体上的气盛,抓了她就往怀里搂,他身上的浓重气味把她给彻底激醒来,她发出牙齿的磨合声,到底是把五伢仔震住了,“你若在做出如此行径,我就咬舌自尽!”      ☆、萤火虫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月色弥人心,一路照耀着他们成团的影子,五伢仔心里最怕得就是她会以死相胁,到手的美人就这么没了,他会遗憾一辈子!他才不要,反正,她马上就是他的人了,索性做个正人君子,暂时不成土匪也成。   五伢仔想通了后,终是松开了手,笑嘻嘻地拍着胸脯保证,“娘子千万别寻死路,我五伢仔保证在成亲之前再不乱来!”   “那是最好,否则!”诗暄离开五伢仔的魔掌之后,退离他很长一段距离,然后忙整理衣服,快步走在他前头,不时回来打量他,五伢仔看懂了她的慌张。   又两步跳到她面前,戏谑她,“要不像这样!”说完就作了一个死咬舌头的难看怪相,诗暄见了,哭笑不得,莲步带走,甩开他几丈远,惹得他在后方喊出一段充满土匪味的话,“你莫想要耍花招,反正,我五伢仔娶你当婆子当定了!”   “匪子改不了匪性!”诗暄冲五伢仔回头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五伢仔突然愣住,陷入痴痴迷迷的状态,“娘子终于肯给我一个笑脸,我......”   诗暄才觉自己失态,连忙加以掩饰,往前面的盈盈河流跑去了,尽管后面不断传来声音,她还是没能停下来,但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戒备,排斥五伢仔,因为,她相信,尽管五伢仔是个粗人,是个土匪,但他本质上却不见得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待她,他算是善良的,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寨子里,因为五伢仔的缘故,其他人才得以善待她。   走到一处练武场地,诗暄拣了一个小矮凳坐下,看面前的风景,山林中参差的树枝摇摆带起一阵树浪,在夜风中吹荡出一片惬意,夜里的寨子是安谧的,是平安的,零星的灯火四散在天堡寨,带给人一种和祥之感,没有摩擦和争斗的这段日子,竟让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几乎也让人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但她知道,一旦伪装的面具被揭下,寨中将不得安宁,眼前的景色将不复存在。   这帮天堡寨的人并非十恶不赦,她不想让人受伤,但可能吗?她和铭哥哥,还有其他的士兵逃跑的话,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能避免伤害两方的方法,可能只有让所有人都醉倒,这是铭哥哥告诉她的,能不能跑出这崇山峻岭,就要靠那一晚“新婚之夜”。   想到这,她不禁脱口而出,“五伢仔,你......”   五伢仔正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擦拭一柄长刀,听见诗暄的声音,黝黑的脸上出现了热切的笑意,“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他其实是个爽快人,并非之前想的那般龌龊,环境早就了他,他必须融入环境,就自然而然顺从了这片土地带给他的习惯。   “你杀过许多人?”诗暄按压了嗓门,提着心问道,她好奇心作祟起来,是会把潜在的危险忘记的,在风清朗月的夜晚里,他们这样单独相处,实属难得,所以五伢仔什么都愿意说给她听,他把刀光在她面前一晃,将她的眼睛晃得疼起来。   “杀过,不过,我并不是很想,那全是为了生存。”   “我不杀人,我们这个大寨在的上千号人怎样生存?”五伢仔把刀收起来,提了壶仰头喝水,然后端了过来,示意她喝点,她尴尬地婉拒,他立马知道她是嫌弃他用过的壶嘴,麻利地又跑去屋里取了一碗新茶来。   诗暄这才接住,抿了一口。   “娘子喝茶的模样都这般好看,难怪人家说省城里的姑娘美得不得了,哈哈哈哈......”他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省城人?”诗暄不懂五伢仔的意思,睁亮了那对明眸,五伢仔本来就对她倾心,这会见她的模样,更是魂不守舍。   过了会,他才说,“我见过省城的姑娘,她们都跟你一样,昂着头,不把乡下人放在眼里……不过......你……比她们……”   “什么?”   “说不定,我的娘子的来头更大,哈哈哈......”说完,五伢仔仿佛十分满足自己的见识似的,笑了个不停,他的话一鸣惊人,让诗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五伢仔算是有见地的土匪,看人很准。   令她庆幸的是,她的身份至今还没被识破,若是得知她是国军某司令的女儿,那可就……后果难以想像。   为了不继续这种危险的话题,她连忙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五伢仔耸耸肩,示意她带入正题。   “杀人的感觉如何?”   “快活!”   他的话小小地激怒了诗暄,她说,“难道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就要取别人的性命吗?”她是个充满正义的人,听见有人说杀人之后感到快活,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他朗朗的笑声震天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我,这是我从小谋到滴生存之道,你个弱女子,不需要了解这些。”   “反正,我认为你们胡乱杀人是不对的事。”她气恼的样子,眼中藏了团火苗,看起来真是好看极了,五伢仔越发想要摸她的脸,但他怕。   怕她又用脚跺他。   诗暄正面与五伢仔对视,丝毫未有恐惧,只听他冷笑地哼了一声,“我们从不杀穷苦百姓,更不会去抢掠他们,我们只杀贪官恶坤,反正有钱的人,都是该杀!”   “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众人!有钱人也不一定都是该死的!”诗暄蓦的从矮凳上站起来,把水杯放到五伢仔手里,眼里有种独住的光芒叫五伢仔见了,竟改变了心境,无端地心虚了起来。   突然,从山下飞来一群带着星火的小虫子,一团一团地往她靠近,她回头正遇上这群尤物,顿时被眼前的事物给惊呆了,方才心里的不舒坦被一扫而空,“哇!萤火虫。”   “这些虫子有么子稀奇的!我们山里到处有!”五伢仔嘲笑她。   她手里捧着一颗好不容易握到的萤火虫,喟叹这虫子所发的莹莹光彩,和电灯的功能相同,神奇的光源哪!   她的脸上徜徉着俏皮可爱的笑容,重遇萤火虫,便重遇了过去的时光,小时候在重庆山区,曾有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就喜欢跟着萤火虫瞎乱跑,跑不见了,跑伤了,跑累了,就会害得其他人受累,她呀,从小就任着性子走。   “五伢仔也知道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子......”五伢仔看着面前一幕,简直入了迷一样,心脉乱跳,随便挥舞手臂,一下就抓了几只萤火虫,握在手心里,放在她眼前,让朦胧中闪亮的光照亮她。   她来了天堡寨这样久,这次还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受了一份快乐,那一刻,她忘记了前途未卜,忘记了其他人,一心只想与小时候一样,能抓住这些既可爱又让人开心的虫子。   “我五伢仔发誓,与你成亲后,会好好待你,不会乱搞妹坨,否则,被乱枪射死。”诗暄的脸显得灼灼闪光,每一个神色,都闪闪发亮,让五伢仔看了莫名其妙就举起手指。   诗暄放离最后一个萤火虫,脸上的笑意变淡,所有的萤火虫又成一团往另外方向移动,她背着五伢仔,五伢仔根本再没机会看到她的表情。   她叹息了一句,“五伢仔,不要乱起誓。”      ☆、良辰夜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更新得有点慢了,呵呵,求收藏,点评。   屋子里到了晚间,也不开灯,外面没有月光,屋里顿时黑漆漆的一片,凌晨的时候,守门人在外面的矮椅上,坐着打盹,呼噜声阵阵传来,一个人影飒飒地出现。   诗暄卧在床上一直未眠,正翻身之际,敛入了那段黑影,差点失声大叫,一只温暖而又熟悉的手掌迎面过来,她摸到那掌上的厚茧,才喘息地停住了声响,杨踞铭松开手时,手背揩了一片温热的水迹。   她咬着牙不吭声,不肯依他,背过身子,给他冷遇,她想只要不发出声响,就不会伤害了他,他自然会离开,可他偏偏就是横了心要豁出去。   他坐在床榻边,只好去求她,极低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扑袭了她的心,她索性用手捂住耳朵,他变得急躁了,在黑暗中找不到人的感觉,更加令人心烦意乱,更何况,她太任性了,当下这种情况,还要和他敌对。   他要制止她继续下去!   两人在纠缠中发出了一段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呼噜声瞬间止住,门外传来脚步声,步步逼近。   两人的心跳加速,都害怕那人闯进来。   杨踞铭敏捷地一抬腿,躺在了她身边,不由分说,就扯了被褥盖住了脑袋,她这回是敢怒不敢言了,更不敢动,心被提到嗓子眼,就差要跳了出来......外面的身影驻停了多长时间,她的全身就滚烫了多久,虽是茫茫的黑色,一切都是被遮掩的,但他的身体与她之间没有了丝毫距离,两人的体温,呼吸,都在同一个空间里交汇。   怪异难耐的气氛布满了她的全身,她觉得呼吸都要窒息了,手指尖不知怎么就变得麻木……可她到底还是不敢妄动,任性是任性,但绝对不会挑这个时候,她只是生他的气,并不是要他的命。   幸好,那巡逻的人终是离开了。   她这才扯开盖在头上的被子,呼吸了一大口。   模糊的一道弱光闪烁在诗暄的脸庞上,被杨踞铭看得清清楚楚,令他忍不住凑到她耳畔,“暄暄,你别与我气了!”   为了让她心安,他甘愿冒着被抓的危险,夜闯禁地,他这么做的诚意,暄暄能体会吗?刚刚两人躲在被褥中,她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小动作,可见,她总归是在意他的生死。   可诗暄的小姐脾气似乎没有那么容易消解,她小声嘀咕了句,亦不敢大肆地动作,“你作你的土匪姑爷,逍遥自在,还来这里理会我的死活干什么?”   “我那是演戏,你这么傻!”杨踞铭的手指在被褥中游动,很准确地握住了那只手,他下了气力,捏得她疼了起来,整张脸不得以要面对他的脸,两人中间没有了缝隙,已经到了面贴面的地步。   “你敢说不是为了气我,和五伢仔!”呼吸急促的他也知道说不下去了,和暄暄离得这么近,不是他的多年愿望吗?他身体上的荷尔蒙正在被催发,握着她的手心逐渐被潮湿侵袭,渴望和妒忌终究占据了上风。   “我不想听!我不.....”诗暄嗫嚅中还是声声低细,身体因为愤怒和紧张,温度异常升高,极力想要推拒他,他又要极力想为自己辩解,愈发靠近的躯体,愈发失去了控制,最后他索性将手指牢牢拴紧她的腰肢,待身体真正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遂然一愕。   诗暄只觉得身子跟失去了知觉一样,变得软弱无力,他那火烈的唇已然贴上了她的唇,几许甘甜落入口舌,他便彻底地放纵开来,热辣的探出舌尖,不断潜入,不断吮吸那份只该属于他的琼露。   他的动作热烈中不乏柔情,将她深深吸引……她从未体会过真正的男欢女爱,情愫在某处发酵时,她能确定自己是欢喜的,是兴奋地……两人忘情地投入,把周遭所有的危险和不安抛开。   “唔......我......”诗暄整个人都投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搂着,气力抽丝若游,上下徘徊的心,跟着他的热情一起驿动,不知何时,她的手指已攀上了他那同样滚烫的背,就算隔着衣服,她仍然可以感受到。   良辰夜风凉飕飕的,山里一片静谧,阵阵菊花香从窗匣子的缝隙中剔透进来,使整间屋子逐渐弥漫了馥郁的芬芳……两颗紧张的心渐渐地贴近,自始自终,两人都不敢睁开眼帘,正视彼此,就怕那轻轻一瞥,就断送了此刻的美好。   “暄暄,我一直爱着你。你是知道的,对吗?!”杨踞铭终于恋恋不舍地把早已融化的人儿放开,将额头贴了上去,感受她略微升高的体温,一边又渐渐平复了体内的波涛骇浪,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若侥幸逃出去,我们就签了婚书,一生一世在一起,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更不敢想像失去你的日子,那种日子,一时一刻都是在油锅里煎熬,暄暄,你明白的。把过往我犯的过错都忘记,好......不好?”   他的呼吸如蝴蝶的双翼扑在脸上,使她肌肤上的汗毛一颤一颤的,他的话音低沉清锐,蛊惑了她,使她深深迷恋。   她的睫毛向上扬起,明媚的流光在眸中游动,他在那光芒中分明捕捉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使他欣喜若狂,嘴唇毫不犹豫地覆了上去,纠缠的气息就快要让两人中毒,她不能再使自己失了理智,用手掌抵开他的肩膀,“你还要不要命?这个时候,还得空说......还不快走。”   他得偿所愿地走了。   全靠山头倾泻的月光,否则怎能看清楚他的幸福,这一刻,就连天堡寨都变得灿灿夺目,处处养眼......   该到的那一日终于来临,天堡寨满寨充满了喜气,寨门内外挂了红色捆花绸布,贴了大红喜字,又挂起了长条五彩幔条,层层叠叠的天堡寨此刻宛如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姿态,就算藏于深山丛林中,九曲数弯中,也难以遮盖其独特的光芒。   说也巧,山里接连几天没有下雨,正是婚庆的好时节,老媒婆掐指算好的日子,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正逢了万物苏醒的春日,寨子也从沉闷中掏出一点心花怒放来。   习诗暄一方面期待,一方面忐忑,又一方面焦躁,复杂多变的情绪融汇在心中夹着千头万绪,理不出个头绪,她端坐在妆奁镜前,仔细看了看身上的红色嫁衣,鲜艳美丽。   亮衫倩影被映在镜中,柔美浓色中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只见镜中人双眉紧蹙,脸色极不自在……她从嫁衣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镜中一亮,锋利的芒光乍现。   即使五伢仔不是绝对的坏人,但她绝不可能让他侵犯自己,而且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并非完璧之身,就凭她对五伢仔的判断,以后的生活,她会受尽折磨,受尽屈辱,她宁死也不要受这番屈辱,所以逼不得已的时刻,她会用这个作最后的抉择。   咚,咚,咚......胖嘟嘟的喜娘没等新娘开口就跨了进来,本来满脸堆笑,一见到屋里的人,脸色刷得变了,还不住叨唠道,“妹伢啊……新娘子怎么将盖头取下来了?好不吉利的啰!”说完,赶忙找到那个镶有流苏金丝的红盖头往习诗暄的头上一罩,她为此沉静不语,乖乖地被喜娘扶着坐在床沿。   其实,此时红盖头下的她,已经有些瑟意,她的伪装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铭哥哥的出现。   喜娘这才眉开眼笑,“新娘子,好福气啰!嫁给我们寨中最能干的五伢仔,以后我们寨主说不定要将位置让给他,到时,您可了不得啰,就是寨主夫人啰……”   诗暄没有过细地听喜娘的话,只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他还在喝酒吗?”   喜娘以为她心里着急,时辰都到这点上了,也是该过来了,可她刚刚从酒席上过来时,新郎倌还被寨中的父老乡亲围着,轮番敬酒,不到酩酊大醉,五伢仔保准是过不来的。   新娘子可能是着急了,喜娘捂着嘴笑。   “是的啰!新娘子,莫急,五伢仔总归心里惦记着您,赶着紧要来的……”说这话时,喜娘的眉梢都沾了喜气,诗暄听见这话,双手相握住指节,直到泛白,她的那份焦灼更甚,从红色盖头中隐约见到两束烛光摇曳,扑扑闪闪的火光,更令她心里一阵一阵地吃紧。   这日是明月高挂,天气正宜的好日子,天堡寨寨主石冲,五伢仔与在席位的众弟兄早已喝得酩酊大醉,醉亦醉,吵亦吵,都到了半夜,他们还在酒席里猜酒划拳,五伢仔亦是高涨兴致,在谁前面也不肯服输,一杯接一杯地干。   谁都知道,五伢仔心里有多开怀!白白捡了个画中人,此时此刻的他能不开心不兴奋吗?   酒席里闹哄哄的,大多数人都在行酒令划拳,只有一个人不同,他本是坐于主宾席位,方才敬酒之时,知道不能作假,所以勉强吞下几杯呛口的山里自酿的白酒,尔后,佯装成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耷拉的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只作喘息。   五伢仔不知今日是高兴过头了,还是真的被灌醉了,反正就是没注意到这个人。   那人哑然失笑,五伢仔呀五伢仔,你终究没空来盯梢,今晚,我就要带着她逃出去,你一定是拦不住我的!正想到这里,那些汉子的哄闹声又大了起来,只见那些人把五伢仔围住,所有人扎堆在一起,有些人的脚横七竖八地跨上了木凳。   五伢仔根本无法脱身,他已经忘却了即将面临的失去,杨踞铭的嘴角带起一抹冷笑,几杯清茶被他饮下,别过头来,只见寨主石冲正向他举起杯,杯中的好酒被泼溅出来,握杯的手摇晃了会。   他与之碰杯,便听见清脆的一声乒!石冲在他面前倒下,看起来醉得不省人事,他屡次试探石冲,推动石冲,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此时,人群的声音高涨起来逐变鼎沸,大门外扛枪的人全部围过来看热闹,五伢仔根本无法抽身,一直沉浸在自我的喜悦中,他对着寨里的弟兄嘻嘻哈哈的,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肚,来者不拒。      ☆、寨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求收藏。   刀光剑影潜藏在一片欢色海洋中,伺机而动的铭哥哥是横了心要带暄妹妹杀出重围,可到底是否成功呢?后面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希望亲们和我一样的期待。   酒席的门外有了不同的动静,挨着侧墙过来的芬儿突然出现在嘈杂的酒席中,她绕过大批的醉汉人群,径直往杨踞铭的位置款款走来,他抬眼发现了芬儿,那道踏实的目光穿透过来,已经说明了答案。   于是,他俩一人扶一边将石冲带走。   石冲被安放在床上,不一会就打起了巨响的呼噜声来,芬儿在身边唤了几句爹他都未有反应,看来是酣然入睡了,醉意浓重的他一时半会绝不会醒来。   芬儿放下心来,向等在一边的人使眼色,杨踞铭探头进来,瞄了瞄床上沉睡的石冲,一颗心才趋于平稳。   石冲是至关重要的人,让他行动不起来,整个寨子的人就群龙无首,没有命令,就没人拦得住他们一行人。   至于五伢仔,他自然也无法脱身,那些酒足以困住他,只要他没有发现走丢了新娘,他们就能走得更远一点,只要走出了这座大山,到了县城,再找到火车站,就能回家了。   杨踞铭就此次计划已经与部下商量了无数次,大家都对山里的情况不乐观,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对这座深山老林的路径熟悉,幸亏得到芬儿姑娘的指点,既然有了路可走,杨踞铭和部下心里有了底,就要勇往直前地杀出去。   芬儿一路前行,也不回头,轻快的背影让人产生片刻的安宁感,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杨踞铭没有一点把握走出去,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步步紧随。   他知道,接下来,寨子必定一番大乱,只是时间早短而已。就算在枪林炮雨中,他都未曾如此深恐过,这个夜晚的闹腾令他心头上悬了一把尖刀,随时会落下,刺断他心脉的可能。   他心里很清楚,唯有她,是他不能再失去的,既是下定决心,则打出一条通天血路来,身处逆境的他,是不喜欢想不好的方面,但此次情况恶劣,不是他能掌控的,这些土匪人数不少,若他们拼杀起来,他们必死无疑,所以逃快一步,是生存下来的唯一办法。   同时,他也想过最坏的情况......无论怎样,他一定要送她回家,即使失去他的生命。   七拐八绕后,两人来到了一个隐匿的屋檐下,吵杂人声离开很远,基本上听不到了,芬儿左顾右盼地,见无一人,才安心,终于回头,她定定地,认真地看着杨踞铭,紧凑的声音传来,“习大哥......哦,不,杨大哥。”   杨踞铭的笑声中充满了对芬儿的感激和敬意,“芬儿,我不知该怎样谢你。”   芬儿今日穿了粉红的绸缎衣裙,看起来还算娇俏,她在未出阁的姑娘中也算姿态胜桃,只是现在她的脸上光彩黯淡,心里有千句万句的舍不得,没处诉说,不过,她是个懂事的姑娘,明白是非黑白,所以才会决定帮助杨踞铭和习诗暄。   听到杨踞铭的话,芬儿摇摇头,正欲开口,耳边传来了脚步声,她以最快的速度扑到他的胸膛上,双手绕成圈,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背,她的脸贴紧的时候,甚至于能听见那颗心跳声,那么的有力!他起先猛然一怔,不知是何意思,直至听见芬儿的话,才僵硬地抬起双手,极有分寸地抚上她的背。   芬儿说,“下面我讲的话,杨大哥你要记牢!”其实,那刻的她,恨不能跟着杨踞铭一起逃,可是她不敢,也不能离开她爹。   “等下,我带你们乔装出寨,到时,我肯定是走不得的,后面的路怎么走,就靠你们自己,记住,顺着荆棘山路你们往下走,一直走,不要到处乱跑,看到了一个山洞的时候,你们就往山洞里走,在山洞里一直走,可以走出去,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走出去之后会看见一条小溪,穿过小溪,就是好大一片红杉树,这里最紧要,千万别迷路了,若是迷路,就糟了,红杉林中的路是最快的捷径。红杉树遍布这一个区,这里有个关键处,你们一定要往愈来愈粗的红杉树树干那一边走,走细的一边,就又往寨子这边走了。走出去红杉林,就是一条悬崖山路,你们要绕着山路走,定要小心,悬崖很陡峭。走完了山路,最后就到了江水,那里常年有渔夫,你们可以花钱,叫他们带你们过江,只要过了江,就是县城,你们就真正安全了。”芬儿把路线一口气说完,仍旧拢得他紧紧的,跟着慌乱的心跳声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杨大哥,可是听清楚了。”   精神集中的杨踞铭已经把路线牢牢地又记了一遍,他答应了一声,遂又问,“那我的部下如何是好?”   “你们一起走,动静太大,很快会有人察觉。”芬儿解释道,“我随后会放他们离开,趁夜里大伙都睡觉的时候。”   杨踞铭静静地呆了呆,似乎已经作好逃跑的准备,他那份成熟男子气息不断飘忽在芬儿的周围,令她心生刺痛,惹出一份难以言喻的割舍来。   杨踞铭抬起手按了按芬儿的肩头,“芬儿,我真不知该如何答谢你?”   不远处的脚步声早不知所向,空空的走道上只剩下痴女的一片热血心肠而已,芬儿终是松开了手,脸上不知何时上了红霞,更显那份少女的青涩。   她是生长在山里的姑娘,最难得便是有一颗单纯之心,再者更有城中小姐缺乏的豁达,杨踞铭为此除了感激她,还有几分欣赏。另外,他还有一层担忧,芬儿挖空心思来帮助他们,被石冲知道后,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还有五伢仔,就这么丢了到手的娘子,会不会拿芬儿撒气?   芬儿破涕为笑,“杨大哥,芬儿不用你报答。天爷爷能将你送到我面前来,我已是万分开心,我.....怎么配的上你呢!”最后那句更是令天空中的星星都黯然了。   “芬儿......”杨踞铭为此感到负疚,却不知该从何安慰下去,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的计划。   芬儿默默地从身上掏出那把本属于他的枪,借着月光,藏进他的内口袋里,她作这些举动,都是极其平常的事,并没有丝毫的羞怯,接下来的话就更让杨踞铭感到汗颜,“杨大哥的心里装着暄姐姐,你是来寻暄姐姐的,而暄姐姐当初也是来寻你的,你们心里相互记挂着,是最般配的一对,我阿爹虽说是土匪,但我芬儿不是土匪,我绝不能伤害我喜欢的人。”   杨踞铭真正被感动了,霎那间,被这份诚挚洗刷了心灵,试问他自己,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而这个小姑娘却这么做了,她撇开了私心,只为保留心底的善良。   他之前对诗暄做的一切,都太自私了!   他忍不住用双手紧握芬儿的手,滚热的力量包裹着她,她顿时热泪盈眶,芬儿从未想过他会主动,一时激动地难以自抑。   她可以从那道坚定从容的目光中捕捉到他的真诚,“芬儿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芬儿知道杨大哥一定不会食言,但她却没机会享用了,他逃了出去,还会来找她吗?   傻子都知道不会,或许,他们就只有几个月的缘分。   芬儿定了定神,掩嘴笑道,“这啥子话!日后我可不要见你,见着你,必定是我阿爹的人绑了你来,那我不是白忙乎一场。”   他默然一笑,两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芬儿仰头一凝,眸光中的人英气逼人,纵使未着戎服,她亦可看到那份军姿飒飒。   到了一更的时辰,大厅内的人还在闹腾,五伢仔仰头痛快地饮下了最后一壶酒,接着东倒西歪地将桌椅一个接一个地撞倒,旁边的人也倒得倒,睡得睡,还有人满嘴胡话,更有人放声大笑。   五伢仔穿一身黑底红褂,平头下一个尖尖的脑袋抬高,勉勉强强地扶着桌子爬了起来,他刚想走,就有人过来,他推开又要上前劝酒的汉子,“妈的!你们个个心.....黑着了,想坏老子......好事!老子要.....进洞房了瞧.....娘子去啰!”   旁边的汉子连忙拍手称快,“快活啊,五伢仔...今晚可要尝.....天鹅肉.....”   “狗娘养的,你是骂我......五伢仔.....是......癞蛤蟆!”   不管醒着或是昏昏欲睡的汉子,都扯着嗓门狂笑,五伢仔自己也嗤笑自己,走路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趔趄了一跤,口里还不住嘟嚷:“癞蛤蟆就癞蛤蟆!老子就喜欢吃天鹅肉。”   五伢仔摸索着楼道,现在的他即使是醉意浓浓,也还能在木头修筑的楼梯走廊间行走自如,根本不怕摔下陡坡的危险,他由着东倒西歪的身体继续往高处攀沿。   他顺着楼梯,终是摸到了屋里,四周瞧瞧,空无一人,陪在外面的喜娘都不见踪影,更别提守卫的人影......只因他心里着急,一心惦念屋内的美人,又是酒意正邯,一个劲得就往屋子里冲。   屋里烛光依依,朦胧的美人身影坐在床中央,头顶红盖头,床边的帷帐却是不知何故被放下,五伢仔心想莫不是娘子害羞了,心里更是乐到天上去矣。   他勉强走了几步,心急如焚唤了句,“美娘子,我来了,你可莫恼我啊......都是那些狗东西抓着我不放......今日,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抱你,你不容拒绝我.......”   呜呜呜......一个女声的突然传来,让他听起来很不对劲,他再走近几步,想要探个究竟,那个朦胧的身姿在眼里好像被放大了两三倍,他拼命地揉眼睛,还是如此,他急奔过去,一把掀起帷帐,揭开盖头,喜娘那张又老又肥的脸顿时出现眼前,他几乎窒息,骤然瞪大了眼,帷帐几近被他扯翻。   下一时间,号子手吹起了号角。   寨子里和走了水似的,瞬间的功夫就人声鼎沸,火光聚集的同时,一些人齐刷刷地进了屋子,拿枪杆的声音阵阵响起,吵得寨子其他人都无法安睡。   现在这刻,最引人好奇的莫过于出了什么乱子,人人自危地多加猜测,他们都以为,这番大动静,说不准是有部队上了寨子。   一队人马由早已酒醒的五伢仔亲自带领,每人各持一枪,跟在五伢仔身后,五伢仔在寨子最外边的守卫处听了话之后,不禁脑门发热,血气一冲,牙齿咬得咯咯响。   正准备发作,就见芬儿兀自一人奔下坡来,双手横起打成一个“一”字,看起来是要挡住他们的去路。   其实,是要拖延时间,芬儿知道挡不住那凶猛的五伢仔。   “石芬儿,你莫不是疯了吧!人是你放的!”五伢仔当即就明白了,他被气得眼睛染上了血红丝,他端起步枪就瞄准芬儿,旁边的人见了,都发憷,不知何事,忙去规劝。   引天一声枪响,众人不敢喧哗,四周安静了下来,五伢仔咬牙切齿道,“你们莫吵!”   芬儿仍旧不许他们进一步,“人都走了,你还追作么子!”   “不是你这个妹伢放得,他们能走得了么?!”五伢仔简直是怒火攻心,拿起枪又瞄准芬儿的胸膛,他威胁道,“你走开!我非得抓住那小白脸,亲手毙了他!”   “不准!”芬儿不甘示弱,又转而苦苦相劝,“伢仔哥,强扭的瓜是不甜的,你放过他们,安心过自家日子不是很好么?”   五伢仔刚想回嘴,痛骂芬儿一通,就被一声喝止。   “闭嘴!”却是一个老态重声从后面紧紧传来,芬儿与众人回头一看,脸色全灰,原来是爹爹石冲领了一批人冲下来,他跑到芬儿面前,芬儿正想开口,一力重掌掴来,芬儿顿时噎住,呜咽了一句,竟说不出话来。   石冲勃然大怒,“你这个妹伢胆包天大!都怪我平日太宠你,让你坏事,今日的事不是小事,放走他们可要毁掉天堡寨的名声,以后我石冲怎可立足这片山地!”   果然是寨主,行事雷厉风行,他瞥了一眼正怒不可恕的五伢仔,于他而言,他更加气恼,他不但被外人骗了,还被闺女骗了,他的颜面丢尽,不把人抓回来,他该如何继续做寨主?   “五伢仔,我同你下山一起抓人,抓到的话,当场毙了那小子,算是给你一个交代!走!”   芬儿听了这话,手脚哆嗦了起来,她真没想到,爹爹竟会亲自出山去抓人,事情闹得太大了,他们一行人不知逃到什么地方了?到了红杉林吗?   石冲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人沿着山坡往泥土深处走去,五伢仔高声大喝,“他们见到一个杀一个,但那女子莫动!我要亲自抓她,晓得了没?”   众人皆应声,拿着火把一路狂奔出寨,带起一路喧嚣痕迹,他们这时没人注意到芬儿。   ☆、荆棘行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来点的评语吧,不要吝啬哦。   两人刚从山洞里跑出来,诗暄已累得精疲力尽,弯腰扑靠在路边的树干上,拼命地喘气,脸上的胭脂被汗液混交,陡然间褪去了色彩,她用手臂上的衣服抹开了脸色的脂粉,接着靠在粗壮的树皮上作喘息。   她低头,无意间瞧见身上围着的腰带围裙兜,水蓝布上绣着朵簇的芍药,本是清新艳丽的花朵,此刻在她眼中也成了一种魔怔,她猛扯下箍得过紧的腰带,随手一扔,腰带落在泥土中,扑得一声.....   从顺利逃出天堡寨的那一刻起,杨踞铭不敢有丝毫松懈,脑中不断回忆芬儿的逃亡路线,凌烈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他谨慎再谨慎,不能走错一步,否则,闭会引至杀身之祸。   一连跑了二十几里的山路,他还没觉察自己有多疲劳,直到诗暄滑溜的手指从他手中失去,他这才发觉诗暄已累得无法直腰。   他大口地吁气,背后的布衣已全数被湿尽,如同在水里浸过一般,由于两人一路狂奔,未敢停留,已是下山多时,未见任何一个追者,他倒是有点庆幸。   但他知道绝不敢在山里耽搁太久,遥迢山路还没有寻到一个出路,他哪敢放心?   月色被轻云漫过,露出尾梢来,前面的土泥山路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布满荆棘,看来并不好走,幸好,他手中有芬儿给的手电筒,一路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过这时,他也不敢轻易浪费了,他收起了光芒,握在手间。   “暄暄,你还可以吗?我们需快点,否则恐后有......”他正说话间,树叶哗哗声传来的同时亦带来齐齐的脚步声,他倏然转身,模糊不清的森林林影中,有几个匆忙的黑影出现,且越逼越近,寒森的颤意绕住了他,同时扑向快要虚脱的暄暄。   他一步上去,立即用寒热交替的虎口握住她的手指,“快跑!”   对视的一刻,暄暄倏然体察到那一抹惊恐,来自于他,更来自于她,映在眼帘中的她多么的怕,不怕别的,不怕自己被五伢仔捉了去,只怕五伢仔气急败坏之下,杀了铭哥哥。   她不能害了他!太阳穴的突跳令她的手腕一震,刚想从杨踞铭手中挣脱,虎口沁了一股子力来,她根本无力抗争。   铭哥哥还能不了解她吗?她的每个细微表情都深深牵动了他,他虽然暗暗发誓要学会尊重她的意愿,但非常时刻,还是需要非常手段。   他不可能放开她的手,让她为他牺牲,如果真是那样,还不如死在五伢仔的手下。   不容抗争!不容退缩!暄暄瞬间体会了铭哥哥的心。   达成一致默契之后,他们拔腿要跑,却被后面的熟悉声止住了脚步,“军长,是我们!”   杨踞铭的耳力极好,他能肯定,后方绝对不是天堡寨的人,但他不能冒险,他迟疑地靠近,满脸的戒备中闪现一道慑人的光芒,他将习诗暄拉往身后,整个身躯都挡住了她,然后抬起手电筒一扫,遂神经一松,有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游遍了全身,不禁脱口道,“怎么是你们?!”惊喜中的他暂时脱离忘却生死的念头。   暄暄也为同路人而松了口气。   跟随过来的这几人便是和杨踞铭一起被关押起来的士兵,虽然他们比杨踞铭晚逃出来,但他们跑得相当快,杨踞铭带着习诗暄,路上少不了停顿,自然是比不上他们的。   他和他的兵围聚一起共同商议对策,大家都觉得当下停留无疑是十分危险的,还是快走为妙,他回过头来又询问诗暄可好,因为多了些同伴,诗暄扑通乱跳的心已平息了许多,她坚定地点点头,没有回头路了,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片布满了陷阱的深山老林。   他们一定会回到金陵,一定会!怀着必定的信念,诗暄对向她走过来的人伸出了手。   几人继续沿着葱郁的树林前行,在黑暗中摸索着那条平安大道来。   约摸到了三更天,夜天的浓黑加重了些,一团团的乌云聚拢成形,形态骇人,乍眼望去,犹如参天大怪,在天空上对下面的生物虎视眈眈。   诗暄走的心下惶惶,在这野物出没的树林里,在唯一善存的一截月光下,依稀可见一道横在面前的溪涧,他们一行人毫不犹豫地踩在深浅不一的溪流里,纷沓而过,踏出许多水浪来,水底有许多的石子铺底,诗暄一脚踩歪了,差点整个人落在水里。   铭哥哥总能在她遇到为难时出手,难道她就是他的命数?唉,也不知道她算不算他命中的魔障,在她的记忆中,每次,都是她亲手把他拉入了险境。   但她知道铭哥哥是不悔的,秋凌的事如此,任浩的事亦如此,甚至那个名伶,他们不过是充当了她和铭哥哥之间的调味剂,在尝遍了酸甜苦辣之后,铭哥哥从来只承认一点,喜欢她的味道,爱她的一切,她难道不该为之改变吗?但凡一个有心肝的女人,都会爱他的。   杨踞铭拦手接住了她,柔软的身躯在他的怀抱中显得微微发抖,他将人稳稳地贴在怀里,不让一点水沾湿她的衣服。   寒意纵横在两人之间,两人对视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那么心心念念地顾着她,害怕她受一丁点的伤,是什么样的心才能做到如此呢?她满心的感动溢于言表,泪光跳闪在那双充满柔意的眼中,他能体会到那一刻她的心痛吗?心悔吗?   “还是我背你过去!”杨踞铭知道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再收回神之后,他果断地提出这个建议。   前面的士兵见杨踞铭慢下来,不得不在水里停留,后面跟着的士兵也跟着停住脚步,他见状,深知不能拖后腿,索性作了一个决定,不待她的回应,低下身,弓起背,背上这一个大“包袱”,大步流星地踩着水花,一路走过这片潺潺流溪。   诗暄把脸俯在他背上,感到一片湿漉,中间又夹杂着雄浑的男子气,阵阵袭来,更使她的头脑为之一颤……从溪中走出来了,他依然背着她前行,她一改往日的好强,竟一声不吭地用手指搂着他的脖子。   他走起来赳赳昂昂,飘荡过来的汗味和气息,都那么令人着迷,她的鼻息嗅了又嗅,他的脊背是个安适的地方,她忍不住把脸紧贴了上去。   直到看见那一片红杉木,一一认清后,杨踞铭才将她放下,自己坐在地上垂首吁气,胸膛起伏不定,他满脸溢汗,又再一次变得汗流浃背,她的脸上和身上均沾了那些来自于铭哥哥的气味,按理说,她会讨厌,可谁能说清楚此时的她是多么迷恋那些湿气。   她任性地跑回了溪边,用手掌取了水来,放在他面前,“快喝。”   他欣然一笑,俯头饮了个干净,她又去取之,士兵也跑去狂喝,经过一段修整,他才慢慢平复,她抬起宽大的衣袖边,用另一只手捏成一块布去擦干他脸上的汗水,他只是傻傻地望着她,犹如获珍宝般开心,时光穿梭,又回到两人成人后初次见面那一天,在桥边,馄炖摊前,她俏皮又体贴地替他擦汗。   “瞧什么?”她收回手,用手摸自己的脸蛋,“莫不是我的脸脏死了!”   他不语,只摇头,她才放心,她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丑的样子,她把脚上的布鞋取下来,一拧,哗啦啦的水像天降大雨一般落在泥土芬芳里,瞬间浸透了脚下这一片野草。   “你莫这样看我,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很狼狈。”诗暄被人这样看,好不自在,戴她穿好绣花布鞋,双手在身上抹干净了水汽,又自嘲笑道,“这辈子恐怕我也没穿成这幅模样。”   杨踞铭去帮她扯正头上的帽沿,笑道,“我倒是觉得好看。”   “你存心要气我对不?”她佯装生气,举起一拳,抬到他面前,被他轻轻一带,握在手心里,炙意在彼此间的柔软中交替使坏。   “我没有戏弄你,在我眼中,你永远最好看。”杨踞铭不会开玩笑,他的样子从来是一本正经,和习暮飞差不多。   难怪   她却骤然变了脸,“我总归没有玉小姐漂亮。”后面的话就连自己都尝到了一点酸气,她怎么也不让那些话跳出来。   危急时刻,她还有心嘲弄,他不解亦无奈地叹息,此刻的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中的隐藏,脱口而出,“暄暄,你不要误解我。那时都是我作的傻事......今日我定要同你讲真心话,那次去刑场......”   一位离溪流最近的士兵最早觉察到异样,出于本能,大声惊呼起来,“军长,你看!”一大片的火光从溪水对面的树林中隐透过来,还伴有大批人马的走路声,众人蓦地全部起身,大惊失色地盯着对面的风吹草动,莫名的憟然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悬崖情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些灯光全部映照在水里,飞快地成了星星点点,铺满那一片溪海,然后,天堡寨的人纷沓而至,一群接一群地践踏过溪水,飞溅起花,片花落荡,带起无边的水流漩涡,来势汹汹的人举高手中的火把,直往前面的红杉林冲去,熊熊燃烧的火把似乎也在吼叫,它们的光亮聚集起来,能把整片森林给烤焦。   “弟兄们,他们在前面!快追!”五伢仔首先发觉了逃跑者的行踪,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从他的鼻孔哼出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出寨的大门起,他已经在心中定了决心,要手刃白面军官!以解夺妻之恨!   他抬起手中的枪,往前面的半空啪啪地放了一阵空枪,声似恶狼地嚎叫了起来,“叫你们死的好看!”   逃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遂加快了逃跑的脚步,危殆时刻,就看这些人的基本素质,到底是有过作战经验的人,就算敌人紧逼其后,他们还能保持镇静,在忙乱逃生中找到正确的方向。   杨踞铭用手电顺着一片红杉射去,很快就寻到了一边的粗杆红杉,他手指一挥,全数几人都往电筒光亮处奔去,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此刻更显临危不乱。   后面的追兵跟的很紧,放空枪声不断,落在身后的树干或是泥屑上就是啪嗒一声,有几棵响过身后,习诗暄一阵心悸,她抹掉从脸颊上流落的一串汗珠,紧紧十指相扣着杨踞铭,跟随他的脚步,不离寸步。   他们不回枪,实在是因枪弹过少,为保存实力,只得拼命地先往前方逃,终于跑到了芬儿所提的“峭壁悬崖”,大伙倒吸一口寒气,手脚利索地沿着山路走进了这座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对他们穷追不舍的人不停地叫嚷,就怕恐吓不到他们,“他妈的,给老子站住,进了悬崖边,要见阎王爷爷是罢?”   显然,五伢仔心急中倒透露了些许信息。他对此山中的地况了如指掌,前面的悬崖深不见底,加上夜晚更深露重,就算是他也没把握安全走过去,何况一些不知死活的外地人!   可前面的人一心想要逃出去,根本没可能坐以待毙,他们既然从天堡寨“走”了出去,就不会回去受死,反正是死,还不如搏上一搏,他们一行人豁出去了。几人小心翼翼地循着唯一的路走,杨踞铭用那一束唯一的光照亮前面的芳草萋萋,刻意忽略身边的万丈悬崖。   这条路可谓天险,即使是在白昼行走都要万分小心,更何况是在黑漆漆的夜幕里仓皇行走,就是居于深山中的人也未必有十足把握,不过对于求生的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只要有一条出路,便会不顾一切。   他们虽步步维艰,但胜在步伐矫健,而且因为都知道必经一个悬崖,悬崖之后就可以搭船到县城,生存的光明是会让人忘却暂时的恐惧的,他们既是早做了准备,这一路还算走得稳当。   诗暄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幸亏被杨踞铭搂在内侧,步步惊心下,倒还一直行走着,诗暄的手揪紧了他的一只手心,生怕一不小心,旁边的人坠了下去,若是如此,她必定也要拽紧了。   同生共死,现在变成了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她顺着光度的边缘,瞥了山崖谷底一眼,可惜,什么也没有,黑茫茫的一片,飘散的雾气氤氲四处,根本没有地面而言。   悬崖,又是令人无法正视的悬崖!   诗暄两度濒临悬崖边缘,心里不知该是何滋味?她的手指愈加收紧,粘稠的汗液和冰冷的湿度混杂在一起,令人特别不适,他可能也感觉到了,手指覆在其上,稳稳的一落力。   她勉强地勾唇一笑,她越想要别人心安,越难以成功,分不清现实和回忆的人,总希望得到彻底的解脱,她知道铭哥哥也会和任浩一样,手不离她,心不离她。   可能说服自己仅在一念之间,铭哥哥到底还是和任浩不一样,他绝对不会算计她,更不会利用她。她当初想要保住任浩的性命,不是全因为“爱”,她只是觉得欠一条命,所以要还给任浩。   现在想这些已毫无意义,任浩总归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她亦是。   她的心收缩地很紧,全身的精力全附在杨踞铭的身上,因为那些不找边际的回想,她把五指伸进了他的,弯曲地拱住,她以为这样会更安全。   前面的士兵脚底一滑,踩了一些碎石子,差点跌了下去,幸亏那人机智,死死地抓住了一个救命的野树根,正好又被跟在后的杨踞铭扯上一把,待爬了上来后,才喘着粗气继续走。   杨踞铭高声道,“弟兄们,一条悬崖算得了什么!咱们在子弹里飞都不怕!加油!”说真的,他倒真的不怕,比起悬崖,战场更加凶狠。   众人齐声答应,都把悬崖当成了了沙场,昂起胸膛,往前杀去!他们同声呵气回应,壮烈激荡的声响回荡在山谷,语音不断......诗暄满心感动,瞬间也失掉了方才那些战战兢兢,她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对!我们一定能走出去!”   追赶的一群人也不好过,他们胆战心惊,步步惊心,行走途中,有一人因为一脚踏空,不幸掉了下去,令人惊秫的大叫声由近至远,最后飘忽在空中,甚是骇人。   路程走到一半的人更感进退两难,五伢仔被嫉恨冲昏了头脑,他不能临阵脱逃,他扶着石冲走,石冲硬着头皮走在最前头,然而行走在队伍后面的有些人被同伴的悲惨吓得腿直哆嗦,往后退了就跑回头路。   “死小白脸,赶着走这条路!”五伢仔咬牙切齿地朝前面的人愤愤喊道,他根本不考虑悬崖的危险,拼死也要走过去,“让我抓到你,非要剥掉你的皮来吃!” “五伢仔,都是芬儿妹坨造得孽......”石冲冒了一脑门的汗,骑虎难下的他真是丢失脸面,他觉得对不起五伢仔。   “她也是被白脸军官蒙瞎了眼,光看他俊来着,不怪她......”五伢仔的话在石冲听来,算是安慰,他庆幸到底自己没看错人......望着前面的茫茫路途,想起芬儿的痴蠢,他忽然心间跳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许是我们不该将那女子掳来,才惹得这一周身的祸......”   又一声惨烈叫声由耳后传来,那声音回响在空谷里,好像鬼魂在飘忽,声音渐远渐近,漫长的悬崖曲径即使是灯火连片,也无法不令人生畏。   前面的人一直向前,不敢停歇,后面的人走走停停,散散落落,这样的路走起来不累才怪!天堡寨的土匪们全都精疲力尽!不知不觉中到了五更天,山里的天亮得早得出奇,而且更怪异的是,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席卷了整处悬崖,将所有人淋了个通透,同时又将所有的火把都扑灭。   悬崖终是彻底离开了诗暄一行人的视线,诗暄已到了身体乏尽的地步,几近脱虚的她几乎是被杨踞铭搀扶着走的,后面的人仍旧不放弃对他们的追捕,穷追不舍,不过这些人自身难保,总归抵不过几个时辰的疲劳和精力溃散,见到前面的人不走了,也纷纷坐下来休息。   真是可笑,前面的逃者暂停,后面的追者亦停,任由落雨催打……雨水哗啦啦地倾落,滚下时正好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擦过又有,再擦更有,怎么也抹不干净。   这些人太渴了,几个时辰的赶路,已把身上的水份榨干,他们纷纷仰头喝水,如饮甘泉般痛快酣畅,诗暄仰起干裂起皮的薄唇也尽力允吸,山穷水尽之时,水成了救命的稻草,甘甜的滋味让人不敢错过。   只是大雨不过好时节,许快就被收进了滚滚云层,天空愈发明亮起来,晨曦在漫天的霞彩中悄悄降临。   枪声在诗暄的耳畔一刮而过,她被卷进了一阵枪风里,子弹漩涡中,晕晕眩眩的,根本不曾有时间去看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只是一如既往地依赖。   恶斗不可避免的开始……   飞弹如风,几次与她擦肩而过,这一次,她明显感到子弹就要穿过自己的身体,谁知道被人一带,就滚入了旁边的草丛中,她被荆棘刮伤,剧烈的疼痛传来,混乱中伸手一触,触目惊心的血水凌乱地沾满了一掌。   然而,她的腿虽然受伤了,但仅是有些痛意,并没有这般多血,那么血是从何而来?高度集中的,她猛然回头,杨踞铭的一只手臂衣服上有道浓浓的鲜血正在流动,很快浸染了整处袖子。   诗暄用指掩嘴,闻到那股血腥气味,喉咙中有一股液体差点奔了出来,她无法克制叫了出来,他倒是没那么在意,持枪的那只手掌腾出来后,猛然压住那股血水,她仰头看见他额上挤裂出了几道青筋,再往下看,嘴唇乌青得骇人。   “怎么办?怎么办......”她慌张地站起来,想要为他止血,杨踞铭忙将她护在肩膀后,躲开了一颗极速飞来的子弹,然后松开那只满是鲜血的手,继续发子弹,他手法精准,立刻击毙几人,但由于土匪过多,子弹眼见就快没了,身边的士兵都围拢了过来,她扯烂了身上仅留有的一条薄布围裙,捆扎那只中弹的手臂上。   “暄暄,我们快没子弹了!”杨踞铭靠在树干上吁吁喘着,一把亮堂堂的匕首出现在她的眼前,只见他压抑着胸口起伏的气息,然后与诗暄低语,“暄暄,若等下......”没有时间了,他知道,她也应该明白。   他迟疑了一会,再度启口时,已决定不再隐瞒,“你听我说,暄暄。”   忽然间,诗暄明白了他接下来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倔强地捂住耳朵,做出不准备听下去的反抗,时间紧迫,她听也要听,不听也要听,他不能任着她胡闹。   子弹继续在荆棘丛中穿梭,把树叶树枝打得七零八落,他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她。   杨踞铭用尽了力,扯了她过来,拖到面前来,眼珠里流淌的鲜血泪光,再次刺痛了诗暄,任性的双手起初还在反抗,最后抵不过那副深容的肃穆,她放弃了挣扎。   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他的严肃在她的心里形成了一道压迫的光,叫她睁不开眼,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的意思,她不会答应的,绝对不会!她死命地咬着唇,撇开脸。   他的心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装了甜又装了涩,他答应过习司令,要一生一世照顾暄暄,既然做不到了,他也要她好好地活下去,即便他不愿放手,但事实的迫近,逼得他不得不下了决心,“我不想要你死,五伢仔不会舍得杀你……无论怎样……你一定要活下去.......”   诗暄就知道他会这样!她把脸转了过来,一把抹开脸上的污浊,一张尤为天姿的脸还是那么令人心疼,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么的不想放手啊!   诗暄再克制不住,汪汪的泪税止也止不住,“你不是曾说,我走,你亦相随。”   “不!” 杨踞铭矢口否认,他的身体和他的头一样晃得厉害,他不能承认,不能放纵她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然而他不知道她的心意已决。   她的目光里突闪了狡黠,来不及反应,他只觉浑身酥麻,骨肉的痛意被全部驱散……   她唇上的温度燃烧了他整个人,整颗心,“铭哥哥,我不许你反口!”   杨踞铭忽地明白过来,这场生死中,她早就站在了他这一边,他知道她的信念,不会动摇的。   心里有根绿芽悄然萌发,令他忘却了频临绝境的他们!他望着第一次主动吻他的人,欢快的感觉覆盖了心底的恐惧,他腾出一只手来,突然就抱住了她。   再没有此刻能让他觉得幸福了,不管死亡离他有多近,他都要抱紧暄暄,好好地抱着她。   因为,不会有什么可以令他们分离,他已经改变了心意!   他慢慢推开诗暄,与她会心一笑,内心终于安定下来,诗暄却笑不出来,都是她,是她拖累了他,今生不能偿还,就下辈子吧。   心神俱裂的她强忍住眼眶中的热浪,飞快地将唇递到早已血色失尽的薄唇上,温热地一啜,“三十六军的一军之长,原是傻子……这么傻的铭哥哥,我陪着你……”   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显得苍白无光,但在诗暄眼里,他还是那么的神采奕奕,仿佛赴死不是件难过的事,“我再不会丢下你!暄暄!”他的决定无疑在说,就算死,他们也要从容,因为,再也没人能破坏他们的幸福。   “黄泉路上见!”诗暄的眼里含着璀璨的流光,含情脉脉地和杨踞铭对视,再相对无言,她悄悄抽出藏在腰间的小刀,戳向自己,当她握住那种坚硬的东西,知道一刀捅下去,一切皆是完结,那尖削的刀锋映着她的脸灿烂如花,那么俏丽,那么飞扬的脸,不能过早的……他终是于心不忍,伸手去夺,“不!”   然后,他抓起她的刀锋陡然对着自己的胸膛,以最快速度对旁边的一直在抗争的士兵豪吼一声,“对不起!军长先走一步。”   ☆、旭日升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这两周在外,一直没时间,姗姗来迟的《金陵》,字数不多,真抱歉。   铭哥哥和暄暄能不能逃出土匪窝了?真是离开金陵太久了......   求收藏哦。   正待那刀锋下落之际,旁边的士兵飞奔来抢夺,杨踞铭一脸惊愕,遂也要去捡刀......   只听啪嗒的一声,最后一颗子弹出去之后,再无一发,他们集体陷入了绝境。   等了一会,枪声遂停,还在激战的土匪料定被剿的人已经空弹,便一涌而上,将几人团团围住,待很快找到了目标,端起枪口抵住两人。   习诗暄搀扶受了伤的杨踞铭慢慢地起身,然后,双眸一掠过去,飞快地定下神来,她竟面色不改地朝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人走去。   此时的五伢仔面色铜青,目视两人之间的默契,心口那团火就直接往上冲,他气急败坏地迎面走来,不待对方察觉,举起枪就是一顿扫射,只见其他士兵根本来不及睁眼叫屈......子弹数发尽出,直到空膛,他的手指连续扣了好几下,步枪仍旧发不出威力,他这才将枪甩入湿黏的泥土上。   处于震慑中的诗暄轰然睁开眼,只见头先还立于身后的士兵全数倒在湿地上,绛红色的血液流淌开来,头门,胸膛,腹部,无处不有,凄惨的状况简直让人无法目睹。   她不忍细看,眼眶已然又湿又涩,胸口悄然出现了一大片的闷痛,面对这些人的生死,她已经丧失了对痛的感知。   她回过头来,眼神锋利地针对面前的人,口齿缝中挤压出一句话来:“何不将我们一道杀了,死了倒干净!何必牵扯无辜!”   好不容易追到了新娘子,他五伢仔牺牲了多少兄弟,丢了多少脸面,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一张脸。   五伢仔立时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当眼神游弋过来时,就像一只眼镜蛇,发出森然狠毒的光。   幸而他还对诗暄残存着一丝不甘,所以无论诗暄如何激,都不过是加深了对另一个人的恨意,他要把她夺过来,然后让另个人消失,断了她的念想。   五伢仔行动迅速地抢过后面人的一支步枪就上膛,诗暄以为自己逃不过了,微微偏头,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然后仰头眯着眼,旭日东升的景象真好,可惜是最后一次见了。   她轻轻闭上双目,心里的闷痛加剧,不知什么原因,她竟听见了潮水波浪的推打声,声声入耳,越发清晰。   虽然处于灌木丛中,但终是难掩血腥气,她头痛地很,为什么还没来,那子弹为什么不来!当她实在忍不住再次睁开眼时,但见那杆枪瞄准的人并不是自己。   立时心脉乱蹦,闷痛的感觉活活要将她的脑筋给崩裂,五伢仔是不会放过铭哥哥的,她真是蠢!她无计可施了!   她连忙挡在铭哥哥身前,“五伢仔,你莫再杀人,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杀我!你杀我!”   “老子就是不杀你,老子还没沾你个身子,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五伢仔言语间哗啦一上膛,这时石冲在身后大力地叫嚣,“杀他!杀了他!”   然后,其他人一同狂叫了起来,这场面就好像是上了刑场,铭哥哥成了十恶不赦的犯人。   “不,不……”这时的诗暄再没了方才那份赴死的决心,她觉得周遭这些人就像恶鬼一样,正不断地往她这一方压近,黑压压的一片人,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又让她觉得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妖物。   她的眼神从这些人中穿梭,终究是抓到了五伢仔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地忘记了刚刚的生死之约,“五伢仔,我同你回去,我保证,我一辈子跟着你,乖乖地听你话,你放了铭哥哥,好不好?”   她的声音颤抖地不成音样,但有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暄暄……”杨踞铭没想到诗暄又会临时变卦,他心痛地拉紧了她的手指,只觉得那份湿气不知怎么会那样的凉。   五伢仔露出跋扈的笑意,右手食指勾了一勾扳机,却总不认真地往后扣,杨踞铭从中看得出那一份居高临下。   诗暄的那一份缓兵之计,杨踞铭又岂会知道?他如今已抱了赴死之心,绝不当俘虏,在土匪窝里苟活,况且,五伢仔也不会让他活。   正在三人各抱定决心,各自盘算结局的关键时刻,从人群中央冒出了一个女声,听到这个女声,诗暄立刻把心思一转,反手握紧了那只手心。   “阿爹!”不知何时,芬儿从后头冒了出来,这场景可是吓坏了在场所有人,这场混乱追击中,谁都未曾注意到她一个小姑娘会爬山涉水,行走悬崖峭壁,冒枪林弹雨的生命危险一路追随。   “阿爹,伢仔哥,你们莫杀他,是我帮他们的,要杀,你们连带一起杀我吧......”芬儿泪如泉涌,声声凄凉,她冲上去,没来得及挡在枪口前,被石冲一把拽住,她见势不妙,回头扑通跪倒在地,“阿爹,不要啊,我求您,饶他们一命……”   “你这个妹坨鬼迷心窍了!”石冲仰着脖子呐喊,然后毫无情面地下令,“莫理她,杀了他这个骗子!”   五伢仔露出一排阴森的牙齿,再次瞄准了两人,手指拉动扣环,只听见旁边芬儿撕心裂肺地奋力挣扎,但依旧挡不住他下手的快意。   面前的人矗立不动分毫,临死都绝无半分惧色。   五伢仔的上下齿磨得吱吱作响,就算死到临头,杨踞铭也不曾求他一句。   “临死关头,还是一副军人本色,五伢仔佩服!”五伢仔还没下手,只是手扣在环上,似乎还有所犹豫,因为诗暄那道身影总在枪口处,他无法确定是否会正确击中杨踞铭,所以手指停留了。   待过了几秒,五伢仔又冷语笑道,“可惜你抢走了我的娘子,太不给我面子,我不能吃了软包子不杀你!”   “杀吧,莫多废话,土匪流氓!”杨踞铭强忍着骨肉的剧痛,挺直背脊,嘴角飞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此话所托目的就是要将此人震怒,好让一切结束,他不能接受任何一样对他身份的屈辱。   僵持在一念之间就要破解,五伢仔的手指开始缓缓地,缓缓地动......   “杨大哥,你不要命啦!你说过要报答我,你不能寻死!”芬儿反应快,立时哀声嚎叫,被石冲的人扣在一处,她不能亲眼看见心爱的人被乱枪射死,可是,一切的情形都是不利的,她该怎么办?   杨踞铭这才对芬儿报以一笑,脸上带有几丝歉意,“芬儿,对不起,杨大哥没机会还你的情。”   “不,你能还……”   “芬儿,救救铭哥哥,求求你。”诗暄与杨踞铭并肩而立,一只手臂却是悄悄地作了一个动作。   眼见五伢仔就要扣下环去,只见一把白光闪闪的手刀出现,刺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亮刀上闪着几滴水露,尤为突现,尖锐的刀锋在五伢仔的眼中灼灼发热,烧出一片火光,他顿时真的下不起手。   究竟还是怕失了这天仙一样的娘子呀!他的食指在扳机上徘徊,退缩。   “五伢仔,你试试看!”到了生死关头,诗暄只好赌一把,她赌五伢仔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所以之前就悄悄从地上捡起了刀,藏在身后的腰带间,就算铭哥哥也没发现。   尖刀刻进了一道纤细的血管,流出一滴滴鲜红的血露来,五伢仔迟疑了,握手的枪都在颤抖,他忽然想起那日夜里的萤火虫,那些发光的小虫子在诗暄的身边飞舞,诗暄的音容笑貌勾去了他的半个魂。   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个泡影,随便一戳,就破了,就不见了。   不甘和失望充斥了他,他硬着心肠,几步并作一步走进了两人,快闪之速度,让诗暄无法预料,只见那把枪已对准了杨踞铭的脑门心,五伢仔就是使劲一戳,眼见就要扣环,“老子就是要灭了他,叫你死活惦记!”说这话时,把眼神竟瞥了过来。   就凭这一点,诗暄也要作最后的挣扎!   啊!一声痛苦呻咛!那把刀在她的手下往血管里一钻,那么深,皮肤外又流出一条刺目的液体,五伢仔看在眼中,如芒针刺,握着的枪又开始举棋不定,他一定是中了魔障,但凡见到她,就成不了自己。   芬儿被吓坏了,她以为诗暄当真会自残,“暄姐姐,莫要!”其实,她也是对的,诗暄为了救铭哥哥,伤害自己这一招,是最正确的,五伢仔表面上看起来凶狠暴戾,可实际上根本无力招架这一温柔的虐待。   但她忽略了她的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爹是绝对饶不了背叛他的人,更何况,还是两个不相干的外城人。   由刚才的种种,石冲算是摸清了五伢仔的心智,他可不能再被两人耍下去,于是当机立断地下了死令,他的话不容人违抗,甚至于五伢仔,“杀死他们两个!石伢仔,下次我再给你掳个城里上等货色来,杀了他们!!”   “快啊!杀了他们!五伢仔,你不记得她怎么诱骗你吗?啊!”石冲的话像一大片风沙吹卷过来,把五伢仔整个人包裹着,呼吸都要被堵住。   最终,五伢仔在激愤中看见了四目相对时,间隔不断的情流,是忽略旁人的生死对望,他绝望了。   铺天盖地的风沙已经把他的眼睛给吹瞎,可无论多黑,他仍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同生共死,软肩倚并,生死相依。   只听五伢仔狼吼的一声,手指往后压去......   ☆、赴虎穴 作者有话要说:  亲,求收藏。   就在五伢仔开枪前一秒,突然天际中传出一阵紧密枪响,大批人马靠近的声音从后方一片的山坡上逼近。   最后,双方开始激烈地火拼。   弹飞如雨,人多如蚁,在这场战斗当中,那一支部队与天堡寨的土匪们相持不下,火烈的子弹声穿梭在人和树之间......可土匪终究敌不过那方的人多势众,只见东躲西蹿的土匪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击毙,那时有人见不利,拼了命地逃跑。寡不敌众的一场战斗,许快就到了弹尽人绝的境地,只听见芬儿惨叫一声,杨踞铭趁乱中拽牢了芬儿的手。   他本想趁乱带着两个女人逃走,却没料到,枪声刚一停,一排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回头一看,身后全是尸体,再无一个可以立着的土匪。   眼前驻留的是“他们”,是他的敌人。   他们跟随大部队回去的时候,芬儿被人驮着,一直昏迷不醒,杨踞铭和习诗暄互相搀扶,不禁对望了数次,目光不自觉就落在那些士兵的帽子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从土匪窝里逃出生天,又将赴虎穴走一遭,若是这个及时解救了他们的团长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那就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杨踞铭情不自禁抬起另一只手覆在诗暄的手背上,诗暄可以从铭哥哥的眼中读到所有,两人的担忧如出一辙。   可是那份担忧到底还是要无声地传递,不能被这个队伍的人看出一丝毫来,这条路走下去,是虎穴,还是泥潭,谁又能断定。   两人相对无言,杨踞铭那双淡定的瞳仁隐隐透着某些深邃,像是告诉诗暄,他们要搏一搏,在杨踞铭活络的心思中,他考虑到,这个团长并不知道敌军的一军之长正在自己手中,所以一路上对他们倒很客气,尤其当知道他们途径这一带被土匪抓进山里,更拍着胸脯打包票要护送他们进县城。   县城!当杨踞铭和习诗暄听见这个字眼,都不同程度地心颤了会,可想而知,如今的县城必定易主,杨踞铭的兵肯定也早已随陈敬文一起逃走,狼狈地败退景象在杨踞铭眼前描画了起来,瞬间,心痛地难以言喻。   他们的人全跑走了,留下千疮百孔的县城,那幅场景,是何以令他心碎!这场战,他未必会败,可正是坏在同门内斗。   渡江中,船外艳阳四射,晴空万里,映得江水波光粼粼,杨踞铭在船舱休息,团长见他的手臂捆着一块蓝布,上面伴有老色的暗血,便好心地要查看他的伤势,杨踞铭立刻推说不是大碍,表面上坦坦荡荡,心里却不禁焦灼,从船舱探头出去,只见后方数只船载兵渡江,船和人一样的豪情万丈。   后来,他和团长攀谈起来,他试探地打听了县里的情形,谁知那爱炫耀的团长竟说出了一个对于他来说的“晴天霹雳”,原来,三十六军副军长廖仲添被当场击毙在战场上......   紧挨着杨踞铭的诗暄闻后亦是为之一震,她是识得廖仲添的,亦深知廖仲添与杨踞铭之间深厚的关系,她脸色瞬间刷白,默默地瞧了一眼他。   杨踞铭还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面对着团长,他不能表现任何异常,可诗暄还是窥视到,他嘴边的那道僵硬弧度,幸亏那个团长正说得起劲,并没有对他们的言行多加注意。   当听见团长说起如何攻破县城最后一道防线时,他的脸部呈现了不自然的硬度,不知是她眼花还是累到极致,总感觉他的脸在幻,一闪一落的青色差点出卖了他。   诗暄急坏了,悄悄把手探了过去,又找了其他闲话来阻止团长继续下去,可团长的话匣子一开,岂能容易收住,他要好好炫耀一番战绩。   团长喝了几口壶中的水,又开始口沫横飞,他告诉他们,他蔑视此军团的司令陈京文,并对他在战役中表现的行为冷嘲了一番......依团长的意思,陈京文在此战中的临阵脱逃已使他彻底地名声扫地,声名狼藉了,以往的一切战功都成了原先的泡影,甚至于,大家都在质疑当初他是如何英勇抗日,如何步步等上重权之位。   军中存在的弊病已不是一天两日的事,如此重要的兵团司令,竟在全军未溃之前,吓得屁滚尿流,往北面山地匆匆逃走,军心何以不散?!又何以不败呢?深究想上一想,杨踞铭的心中顿时寒气逼重,凉意森森,又加上战友的牺牲,就是伤口上撒了一把沉甸甸的盐巴,令他裂痛撕心。   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一句,只是勉强牵扯着嘴角,他能说什么?对面坐着的是胜利者,他们是临阵脱逃的失败者,失败就注定了牺牲,千错万错都是他的私心作祟,犹记得临走时,离开战壕前,他说的话,他要廖仲添坚持,等他回来并肩作战。   结果是,他没回来,战友牺牲,无论如何说法,他都对不起廖仲添!他的脸色由青转白,诗暄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差点没忍住掉了眼泪珠子。   团长讲完陈京文,还没能停止,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掐腕痛息道,“这战起先也打得不甚轻松,我军本是奋力攻城,但几日下来血流成河亦没攻进半寸,还老在原地较量,三十六军军长可不是那般好对付,要是他还在前线战场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较高下,说不定到现在输赢还未定......”   听到这里,诗暄的手心布满了黏稠的汗水,却不是热的,额头鬓角皆是露水,是冰凉透体的,她尚且如此,何况铭哥哥!   从表面上看,铭哥哥平静不澜,淡而不语,眉头倒是平整,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但他的脸色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诗暄越来越急,那团长也瞧出他的不对劲,忽然住了口,凝视住他俩。   被审视的诗暄,当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正在焦虑之际,却见团长突然伸手靠了过去,杨踞铭警备心很重,以为有事,便假意一闪身,不巧碰及了椅背靠处,顿时鲜血从患处汩汩溢出……   团长愣是拿起他的手臂要查看伤势,团长的话回响耳边,他的仇恨感顿上心头,反身退避了过去。   诗暄见状连忙护了上去,用身子故意挡住了还欲上前的团长,“谢谢团长的好心,我来照顾我丈夫……”   他的身体在奔腾的江水里起落,胃里翻江倒海,本来疲劳至深,再加上急火攻心,手臂上的伤口透着剧痛,他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跟着就塌了下去,耳边只留有她急乱焚心的靡音。   渐渐地,他钟爱的声音也飘远了。   河急惴惴中,涛浪高天,他与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末途,她在五伢仔的枪口下拼命地挣扎,唇破血吐,凌乱的青丝飞弄成了片纱,挡住了五伢仔的视线,五伢仔猛然扣下扳动,跟着就对着天空一顿扫射。   他抬起手腕,将枪端正,芬儿这时也提了枪上前,他本以为芬儿会瞄准五伢仔,却没料到,那枪口却落定在她的身上,他即刻方寸大乱,嘶吼中,要芬儿住手,但芬儿却笑得凌厉狰狞,手里的枪却是下了力道。   正此刻,一个婉转女声又凭空出现,他简直难以相信,此时此刻此景中,还会有阴魂不散的玉凤,那个他曾利用,曾玩弄的越剧名角。   他方才知道懊悔了,愧疚了,玉凤定是来报复他,报复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对他最看中的人下手。   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一段亮丽的嗓音,笑声动人心怀,却也声声在催人性命,玉凤说:“芬儿,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玉凤又怎会认得芬儿?纷乱的思绪并不阻碍他的下意识动作,他飞奔过去,绝望地喊着,“不要......不要!”   一声孤枪,一声惨叫,一声狂笑,一声无言,一滩暗红.....   “杨大哥......杨大哥......”芬儿见杨踞铭的嘴里不住呢喃,低头去听,也还是不知道什么话,他的脑门上尽是汗渍,一会手抬起,一会又是闷声不动,她动手摇了他几下,他彻底醒了。   芬儿清晰的面颊如此在前,禁不住让他后怕起来,生疏、离别、仇恨一并出现,他的戒备如城墙一样厚,也不理睬她,双眼似瞪,似盯,看起来好像未从噩梦里醒来,一副生楞的模样。   芬儿见状,又唤道,“杨大哥,你怎么不认得我呢?我是芬儿,芬儿!”   他这下将人从头到脚看清楚了,确是以往的芬儿,确是!芬儿并没有露出凌厉的笑容,她还是那个天真灵动的芬儿,还是那个热心的小姑娘。   证实是一场荒唐的梦之后,他这才真的醒了。   杨踞铭挣了会胳膊,慢慢坐起来,芬儿连忙帮忙拿了一个靠枕放在他的背后,他使劲地按住了太阳穴,压过几周才停下来,突然醒盹过来之后,觉得在噩梦中的时光过得太慢。   “我这是睡了几夜?”   “三天三夜。”芬儿在一个旧的搪瓷盆里揉了几下手帕,拧干了水,走到他面前来,清吁气道,“好在你臂中的子弹被拔了出来,若不是,搞不好会......”   芬儿的担心显然多余,他的肢体语言提前告知了,他不在乎自己,“她人呢?”环视了四周,却道又忧又急,直切地巴望着芬儿。   “暄姐姐方才出去了,团长请她去的。”芬儿乍然失神了后,立刻告诉了他诗暄的去向。   杨踞铭甚觉怪异,突发起身,不顾芬儿的阻拦,在这个房间转了一遭,熟悉的墙漆,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周遭,待微微拨开蓝条纹的窗帘,遂目光一注,怪不得如此眼熟,这原是临时借用的司令部,滑稽的是,如今,他又回来了。   屋外一切看起来警备森严,卫兵正在巡逻,他心下一沉,都怪自己体力不支,若不是这样,他必要一上岸,就领着诗暄和芬儿,拜谢过团长,早早脱离险境,如今这般,真是刚离狼窝,又入虎穴,看来暂时难以脱身。   他怎么可以晕倒呢?!他气作自己。   仿佛是体察到杨踞铭的心思,芬儿突然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用仅有他两能听到的声说,“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暄姐姐已经和我说了。我不想报仇了,我拼不过他们,阿爹他们也不算枉死,都是平日里多行不义,才会有得这种下场,我亦不想走他们的老路。他们”   说到“他们”时,芬儿还是非常谨慎的,刻意停顿了下,又说,“他们的人太多了,况且,县城的地全被他们占领了,我寻思着,我们斗不过他们不过的。杨大哥,如今,你也醒了,你带着我逃走吧。”   真没想到芬儿小小的年纪,能这么快就找到一条活路,她是个机智的孩子,杨踞铭本就是欠她的,听了芬儿的懂事,更加有愧在心,“芬儿,都是我拖累了你。”   芬儿摇了几头,将手伏在他的肩上,以作依靠,“在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是铁定不回寨子去了,杨大哥,你莫要抛下我,好不好啰?”   杨踞铭刚想说话,紧接一阵脚步声传来,还伴有渐近的讲话声,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上,芬儿立刻噤了声。   他躲在窗帘旁,掀出一条缝来,便见有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是一男一女,女子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另一男子不是救他们的团长,是个陌生面孔,那人身形魁梧,一看便知是北方汉子,穿了一套北军的军装,显出几分威武来。两人走得不快,好像是在聊天,聊什么是不得而知的,但全一过程中,大多数说话的人是男子,女子偶尔会讲几句话。   不过,那情况是少的。   他皱起眉,瞳孔投影在女子的身姿上,只觉心里梗了一下,不怎么舒透。      ☆、空有月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诗暄走路的时候,一直望着地上,仿佛不愿意和那男子多谈下去,对于男子的问话,至多是:是的或不是。   对于世间的偶然,诗暄太害怕了,身边的偶然让她受了重伤,她根本不愿回想那些由阴谋造就的偶然。   不过,这次的偶然,应是真的“偶然”。   被时间覆盖的白雪重新飘飘洒洒下落,淋了她满身,满心,满脑,她实在是不愿被冰透人心的雪覆盖,可男子是个老粗,看不出来她有多难过,还拉着她说个不停。   她的心绞痛,绞痛的。   她放轻了脚步,然后,在回廊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总有一丝抹不开的忧思,可能月光下的人是看不清楚的,北方汉子并没深究,反而朗声笑开,“俺和小姐真是有缘分哩!没想到上次是挟持你,这次却是救你出匪窝。”   说着,北方汉子又是一阵爽笑,他觉得和诗暄的“再遇”,一定是某种机缘,说不定......   在登陆陆地时,走在队伍中央,就只有这样一位女子,断定是打眼的,士兵们都忍不住多次回头,一同下船的北方汉子自然也不例外,人不是他救的,他当时还在森林里,带领另一团剿匪。   人一留神,就不得了。   他瞅了诗暄好久,才将她给认了出来,当下一阵狂喜,而她当时心急火燎,又是疲惫不堪,哪里还有空档管他是何许人,更何况,如今的北方汉子已脱胎换骨,根本不是当初逃难的那个乞丐。   待真正认出来之时,诗暄犹如被当头一锤,前尘往事一并扑来,那个雪夜的幽冷,夜狼的凶狠,崖边的命悬一线,像极了树枝上一带而过的落雪簌簌坠下,扑湿了她整颗心脏,全身湿遍,在寒冰雪封的冬季里,她所剩只有那微弱的心跳而已。   那是一颗定时炸弹,在特定的时刻,被抽开引线,轰得一声,在她心里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千疮百孔的血肉不仅仅是她的,回忆种种间,她已要泣不成声,或许,她是在悼念他的灵魂,或许,在一个共同相识的朋友面前,她是真心流露。   听了诗暄的胡编乱造,北方汉子双手相负,眉心紧凑,但见她满脸的泪痕,犹见我怜,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硬是压落了那一句话,心里暗自思量起来,自己不要莽撞才好,以前就爱冲动坏事,今日说出这些话,怕是要坏事。   可诗暄的样子很是伤心,到底还是对人有心意的,他该不该透点消息?想来想去,北方汉子还是自觉不妥,怕一不留神,就告诉诗暄一些隐秘来,所以形色匆匆地告别了诗暄,一路前去。   诗暄巴不得他早早离开,他跑进了前面的队伍,她这才松了心,回头望了望担架上的人,咸咸的味道溜进了唇齿。   两人在门外不远处逗留了一会,诗暄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静,当她步伐沉重地走到门前时,却止了步,屋外忽然变得静悄悄,令门内的芬儿诧异,刚刚她分明见到了习诗暄,而且亲眼见到那军官模样的人离开了,她隔着门板说,“暄姐姐,你怎么不进来?”   杨踞铭定不下神,诗暄和那人谈话的情形,怎么看,两人都是旧识,他们到底聊什么事,让诗暄如此伤心,很让他费解,他隔着半壁窗帘,凝望诗暄,诗暄的表情被尽收眼底。   诗暄驻足门外,犹犹豫豫地伸手,隔了一会,又退缩了回来。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是芬儿先开了门,拉住门口的人进来,声音带了几分讶异,“暄姐姐,你怎么哭了?”   诗暄无言以对,心事无处述说,只是撇开脸,用衣袖揉了几下。   待她回转过来,又是芬儿的清脆声音出现,“暄姐姐回来的正好,杨大哥醒了。”诗暄目光一抬,基本滞住,那双含着流光水目中既欣喜在望,继而又演变成了痛楚难鸣,交错的目光在静止的空气中一交汇,他仿若又见了她的决意,心自是七上八下。   轰隆轰隆轰隆......巨大的齿轮摩擦声传遍了这个边陲小镇,这里是南北交汇处的一处重要交通枢纽,因为地理性的优越,政府老早就在此设了火车站,平时,普通百姓可以随意搭乘,来往南北,只有打战之时,才会暂停民营,专运军团兵。   战火四处蔓延,蒸汽火车还是照样运行,杨踞铭三人在县城里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取小道直上,一路颠簸,总还算顺利,没遇北军,也没遇山匪,只是偶尔会遇到押镖的镖局......三人平平安安地,马车夫在前边告诉他们,就快要到的小镇的地界。   只要到了小镇,坐火车北面走,火车带他们到了文远,就好办,换句话来说,趁北军还没全面占领中部之前,他们平安到达金陵,应当不难。   难就难在如何安全地离开小镇!这里不知是不是有兵拦截?   几日的途中,杨踞铭和习诗暄都相对无语,期间,只有芬儿有句没句地搭着,见他两都没有兴致聊天,自己又有丧事在身,也失了一份调节气氛的心情。   山中正处于野花盛开最好的季节,路上芳香馥郁,花姿百态,山林山径中,整处空气都弥漫了袅袅的香气,可惜无人有兴致欣赏,卑贱的马匹被不断地抽打,鞭落声阵阵传来,带起一路尘土、泥屑、树叶......车夫高声吆喝,马匹丝毫不敢停歇,四蹄不停地前进,在逃亡的路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终是到了人潮涌涌的火车站,从进城开始,他们就迷惑了,本来三人都在心间描画了小镇的状况,铁定是荒凉的,可真正到了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东张西望。   这里真的是一个边陲小镇吗?倒不是小镇的规划和建筑有多好,只是密密麻麻的各色人把这装点得像一座城市。   马车,小轿车,大吉普穿梭在火车站西门的大坪外,堵住的车辆太多了,他们的马车也进不去,只见穿旗袍,洋装,裤装的女人,穿西装,绸缎长褂的男人,提着箱笼和皮箱,还有年龄各异小孩,老人们,齐齐涌向站前广场,他们都往一个方向跑:火车站里的候车室。   车夫告诉他们,因南方频发战事,很多大路都被截断,而且因为炮火,十分危险,许多城镇的人不敢走大路,只能往这个小镇跑,进小镇的山路清净,又是好跑车的路径,更不会有战火的威胁,所以许多人就想了办法绕这条路往北面跑,有门路的也这样跑,没门路的,但凡买得起一张火车票的也往这挤。   所以演变成了这一副壮观的场景,人山人海,车流如织。   杨踞铭付了雇钱给马夫之后,马夫驱马往另一个方向走,走了一段路,又遇上了横冲直撞的几辆车,嘟嘟嘟的喇叭声传了过来,使人越加烦躁不安,给这个小镇更添了嘈杂。   杨踞铭交代了诗暄事宜,留了两人在广场大门外一处等,自己一人进入已经扎堆的人群中购买北上的火车票,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被拥挤的人群淹没。   芬儿感到不安,也想要进人群,被诗暄拦住,“他会回来的。”   旁边正好有一个摆摊的,那人在作南方特有的转糖,这一个木盒里画着许多个动画模,摊上的白须老头正拿着勺子为一个小孩在做转糖,手拿勺柄,勺中炼糖成条落下,不一会在他的手下成丝拉扯,白色石板上就现了一个调皮逼真的孙悟空。   芬儿从未见过,甚觉好奇,被吸引了过去。   诗暄驻足墙角一边,不住地踮脚往里头察看,竟是毫无收获,人头密密麻麻,衣装花绿黑红,眼睛根本没处使,看了一会,就头晕眼花的。   今日的她是一身普通民妇打扮,极普通的淡黄色布衣,头发绾个矮髻,随意垂落在颈,脸颊虽未上细粉,但仍就润莹如珠,唇上天然染了朱红,只就这副样子,也是个普通人家中的佼佼者,无论站在哪里都是那样显眼,容易让人辨认。   诗暄一直心系售票处的情形,一会踮脚,一会抹汗的,也不晓得在人来人往的斜对面客栈二楼茶间里,正有一人屏息遥望,那位先生的眼神极好,纵使,她站得并不算近,但他也能打一眼认出是她。   她的眉目,早已深入先生的脑髓,就算她换了任一种装束,他都可以快速地判断出来。   先生一身烟灰色长袍,这样颜色的长袍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不过因为身份变化,已是好长时间没有拿出来过,今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先生肯定不会穿。   先生驻足在阑干旁,他的眼神自从延至到那普通的黄色布衣上,就不曾挪开过,前方伊人身形瘦弱,蹙眉不展,脸上藏不住的心事重重,但见她焦灼地在原地来回走着,手指不停地握了又握。   自打见到了那道清丽身影,先生脸上本来一直挂着笑意,他知足了,回想之前种种,蜜糖就潜进了心口,不料又见了她的光景,心中又有了千帆过尽般的悔恨纠缠,他不由自已就抬起了五指,触在不远处的光影上。   阳光正是和煦,映照在那无尘的脸庞上,让人恋恋不舍。   自行车一阵摇铃而过,将周边一排乱哄哄的人推挤到一侧,很快她一并被人流的推挤,她想要稳住自己,就用手抵在后面的灰黑的墙上,就是抬头一瞬间,不经意间,却见那处客栈茶楼。   先生以为她发现了他,手指陡然退了下来,随之掐进木头栏杆处,四目以望的瞬间,先生怀疑她在笑。   那么美的笑,那么娇的人,他从前是一人拥有的,而今,却是永不会有了。   谁知道诗暄的眼神并不好,她偶然看见了那座简陋的茶楼,生意很好,客人很多,仅此而已,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转眼望去别处,顿觉时光难移,等的人还是没出现!忽然又想到芬儿,就绕到转糖摊子边上,芬儿正眉飞色舞地扬着手里的梅花小鹿朝她笑呢。   一魁梧壮实的先生走到穿烟灰色长褂先生的身边,掏出一根烟卷递上去,眼神顺到那处,待终于看清楚了人,不由地劝了句,“晖兄,何以追到此,不去见面的道理?”   长褂先生将烟卷收到手里,并不吃,回道,“如果不是你遇见她,这辈子,我怕都没勇气再见上她一面。”   “那俺去叫她过来?”魁梧男子抬眉头暗示道,在他看来,两人都在活遭罪,把误会说清楚不就行了,他心里嘀咕,“文化人就是磨叽。”   只见长褂先生压低了自己脑门上的帽檐,脸上沉沉的,浮上了一层哀色,只是摇头。   魁梧男子越发不解,扣了扣脑门,“俺就不晓得你们这些城里人咋地啦?想见就见呗,咋那么难?”   “算了,见了面又能如何?”长褂男子叹息道,并没因此挪开眼神,魁梧男子想了想,又劝他,“上回见她,谈起你时,看起来十分伤心......你还是去见上一面吧!”   一阵良久的缄默,茶楼中喧杂纷乱,外面街道又人多车多,火车站门外更是人声鼎沸,可一帘之外,他只觉静若处子,外间纷扰已被撇开去,眼里心里满满皆是装了她的影子,错过了这次,就是一辈子!他已负她一次,焉能再重复一次呢?   至少要让她知道一个真相,他不是为钱为权而利用她,仅是各为立场不同,若能得到她的谅解,自是最好,若不能,就算她鄙夷他,痛骂他,也好过负疚一世。   “见这般好看的姑娘在俺面前......”魁梧大汉记得与诗暄重逢时,诗暄的模样,她穿上了老百姓的衣裳,简朴的衣服把人衬得越发清丽,他正说着,只觉一阵风带去,身边已悄然无人,他嘿嘿地一笑,旋即下楼跟去。   果不其然,长褂先生对着那处身影步步相移,穿过人流的他仿佛心活了过来,鲜活的记忆在脑中浮现,他和她在一起的种种,直蹿心口,沸腾的血液使他产生了一种冲动。   或许,他可以试着说服她,让她加入他的队伍。   先生的心里虽惴惴不安,但抱定了将她带走的心意,直面人心的坦白,就要付诸行动,先生突然有了些许释怀,或许,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坦荡无痕的人生,才可以让他面对她时,不再怀疚。   迤逦的影子离他越来越近,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又一道人墙,黄包车叮铃铃的响了一串……   佳人心系何方,游子独留你处,若叹人间何物,只较春华秋实。   先生怀着满腔热意,正欲出声,不料,生生将话吞进肚里,面前的景象使他止步不前,绷直了的身子被跟来的魁梧汉子一推,却只是原地摇动,魁梧汉子催促先生,“还不快去?”   先生一直静默,眼底那波湖水泛起了几缕波纹,到底是黯了下去,魁梧男子这才瞧见,诗暄身边站着的另一位男子,仔细一打量,原来正是当日,被他们团救下的其中一人。   魁梧汉子虽不认得那男子,但也可以从先生的皱眉中看出什么,他估摸着,先生和这男子间不是简单的关系,思索间,先生的脚步一动,他再打量先生,先生已脸色淡定下来。   魁梧汉子也跟起高兴,诗暄和先生是决定般配的一对,他还想喝他们一杯喜酒……   可惜,有些事说早不早,说迟不迟,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又失之交臂......   从火车站里跑出来一队穿戎服的人,围拢在诗暄和杨踞铭的身边,杨踞铭正诗暄说话,芬儿也走了过来,认真地在听。   长褂先生早就因此退到可以掩人耳目的百姓当中,眼前状况不容他停留,无论私心如何,他都不能忘记身上的任务,摈除心念之后,他将手中的帽子一扣,压低了帽檐,低声对魁梧汉子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就走。”他的话剪短有力,不容置喙。   “但是......”魁梧汉子比先生还要惋惜,只想撮合他们,不过先生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得随先生快步离开。   他们汇入人潮,渐离渐远,走着走着,魁梧汉子又想回头望一望,这时,那群士兵已簇拥着“她和他”,推挤开周边的人流,很快,都一齐消失不见了。   第一声鸣笛骤然响起,前面的先生步伐愈发加快了,快到如风里来云里去,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去得如此之快,在弄明白之后,一声笑然,此去经年,空有明月错当天,久把聪明当令箭,所做依托,到底是枉然。   ☆、昨夜风   玉兰官邸里,多了一个山里姑娘的影子。   谁会知道,芬儿摇身一变,成了玉兰官邸中的一名贵客,而且会永远享受亲人的待遇。   芬儿成了他们的亲妹子,这算是诗暄和杨踞铭对芬儿的默认,在他们看来,他们欠芬儿的,是血肉性命,所以待芬儿的待遇,就非同一般了。   芬儿的性格活泼,在官邸里四周闲逛,一会赏盛放的海棠,一会叹玫瑰姿色,一会观朗清绿木,迤逦的长廊跟画报中的一样,洋楼幢幢间还修造了一座花园……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每路一处,都心奇不已。   仙境般的梦幻官邸,时刻让她心生向往。   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哪里见过这般好去处,自然会兴奋,偌大的中西合璧的园子里,让她住下一段时日,都还是感觉目不暇接,每日都有新鲜瞧。   水中的鲤鱼摇头摆尾,甚是可爱逗趣,芬儿拿起刚折下的柳藤枝,撩起水中涟漪,水面立刻荡起几圈波纹,鲤鱼受了惊吓,四散游曳,尔后没了动静,又折回了过来。   芬儿玩在兴头上,咯吱咯吱地笑不拢嘴,一不小心,鲤鱼跃出来,荡起一片水花,波及身上,她啊的一声尖叫,连忙扔掉藤枝,紧张地低头,她的心有点疼,身上所穿的是城里千金小姐的衣裙,来之前,她这辈子都没穿过。   一团团暗花在藕粉的旗袍上绽放,恰好地套上了芬儿青春的身躯,旗袍上只是落了几滴水而已,她才放心下来,在池子中见了自己的倒影,生姿动人,青春洋溢,不禁学着诗暄平日的姿态,微微昂高了头,勾起唇角,然后在如镜的池水中搔首弄姿一番......起初还是满意的,可到了后来,她逐渐看了仔细。   水中的人无论如何学,到底是脱不干净俗味,想到这里,心里扑通一声下落。   芬儿垂头丧气地从花园往回走,走着走着,步子便缓了,张口想要叫来着,可一看情形,却踌躇起来,想了来去,她的出现必会讨人无趣。   那个玫瑰园里,种植了许多各类式样的玫瑰,到了现下的气候,都全开了,入了眼,真是姿色迷人。   芬儿从前在山里见过一次野玫瑰,层层花瓣相叠,裹紧花蕾,美丽而不失典雅,这次再见,竟是更好看的,哪个女子不爱鲜花呢?她想了想复投目过去,这回正瞧见玫瑰园里的人。   不看不打紧,一看才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娇容更甚玫瑰的娇艳,连玫瑰见了也会相见失色。   诗暄俯身,一半脸侧着,透出一弧清透的气色来,她正在摘玫瑰,一根一根的,摘了下来后,又认认真真地拿剪子,去掉根上的毛刺,杨踞铭则负手立在一旁,面带微笑地俯视,采花之人正细致地取花剪枝。   两人被绮丽满簇的花圃围绕,偶尔间,她一仰头,轻衣薄面,娇唇微扬,在和煦阳光照耀下,活生生的一幅美人仕图,让人望而止步,生怕一上前,就破坏了这般良美美景。   “铭哥哥......”诗暄的音色是呢喃的,在杨踞铭的耳膜里钻了去,柔软而甜腻,她和他经历了这么多事,仿若一切都被翻了过去,他们回到了当初相识的岁月,那时,他腼腆,她娇俏,却都将心事重复写在脸上。   回顾昨日一风,倒把酒香洒尽,他应声接了几束被整好的玫瑰,将其簇集在一块,诗暄接连不断地递了过来,不一会他就把花抱了个满怀。   “铭哥哥......”芬儿从口中不自觉地顺溜一声,满目的两人心中只有彼此,再容不得他人,多么相称的将军美人,眼前的春色良辰正是惹得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委实不痛快起来,她都不知道这一丁点的起荡是何时侵入了心髓。   杨踞铭从总统府议事厅里步出来之后,一路都面含怒愠,回到屋里,不由分说,就是一拳击落在红木圆雕的桌面上,桌上的一盏鸡缸杯被抬了高,杯里的水痕自然就泼洒在地毯上,诗暄闻声从内屋快步走了出来,只见杨踞铭一边在解戎装的钮扣,一边忍不住愤愤不平地骂人,“陈京文这个小人竟还能再领兵打战,我看我军失败之日简直是指日可待......”   诗暄听后也语,在他身后替他捻了住差点被甩落的衣服,在手里整了一整,再木架上挂好,然后走进盥洗室拿了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出来,踮起脚跟,帮杨踞铭擦掉了一脸的灰气,“你莫气啦,咱们抓不到证据,只好任他逍遥。”   其实,她应当比谁都要恨那个“老烟枪”,“老烟枪”当初要杀她,她差点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害,后来的林种,更是由“老烟枪”而起,最重要的是,还把铭哥哥拖入泥潭。   她当然希望“老烟枪”受到惩罚,恶人必须受到严惩,否则,必不能让人诚服,杨踞铭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嫉恶如仇的人,却不料到坏人总有本事行使诡计。   一开始,他们下落不明,没人对他们过问,如今他们安然回来了,消息传了出去,总统府的人却是上门来提人,抓了杨踞铭就要下入大牢,幸亏孔知河和三十六军军需处长晨宇为他作证,才免了他上庭的再审,但这两人只能证明他并不是在作战时间临阵脱逃,并不能证明陈京文的有意陷害。   他们的证词仅保住了杨踞铭免受牢狱之苦而已。   杨踞铭被放出大牢,诗暄才转了心念,她不要报仇了,不要再管什么“老烟枪”的恶行了,她心心念念的只为着铭哥哥的周全,她不要让铭哥哥再受牢狱之苦。   “本我军兵力加上陈京文军团和北军一决高下,不一定会输,我是抱有这种决心的,可这个没胆狗熊,不攻不守,弃城逃走,等于是拱手将土地送了出去,唉!从古至今,多少大好江山都是从奸臣小人手中败落,这些空有皮囊的司令,他们自以为可以左右逢源,岂不知,长期以往,就等于自掘坟墓……可笑至极,悲叹至极呀……”这是杨踞铭从牢中回到家对诗暄说的话,诗暄至今不能忘怀,他的那份悲天悯人形象在她心目中已然定格,难怪父亲会看上他,他们从来都是一道之人。   不愿违背良心的人到底要多受些挫,诗暄想到这里,心口难免生痛,便伸出手指,想要擎住那只大手掌,就这空当,指缝间一道璀璨一划而过,被杨踞铭敛入眼帘,心情立顿晴朗。   他伸出手来主动擎了她的手腕,手指摩挲在戒指周围,扫开了阴戾的表情,眉眼间稍了浓厚的悦色,“你终于愿意戴着它了!”   “你送给我的,还不准我戴吗?!我可是你的夫人。”诗暄从他手中抽掌而出,掩嘴而笑,拿起毛巾想要往盥洗间里走去,谁知道,他会抬起双臂由后背将她夹得许紧,他颤颤巍巍地靠了过来,与她耳鬓厮磨了一番,“那么说,暄暄,你都原谅我了。”   习诗暄刚想要挣脱,却是被一股迷人心智的气息拨弄心弦,心情荡漾了高低,就是以前与任浩在一起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深刻的心悸。   越是想拉开距离,越是反道而行。   见她不吭声,他再次箍紧了怀里的身子,贴在她侧脸颊上,他开始痴言痴语,“我太开心了,既是这样,我也同你讲清楚一件事!”   “说就说,别这样......”她忸怩了身子,也不作挣扎,只是到底遮不住了那份霞光。   两人正要面对面时,门外骤然传来礼貌的报告声,侍从官有事请示,他连忙放开怀中的人,收拾了一下滚烫的心情,把门打开,让人进来,“是不是总统府又有事来请?”   侍从官站在门口支吾了会,还是没说出口,不经意间瞄了习诗暄一眼,杨踞铭顿觉奇怪,“什么事,这般吞吞吐吐?”   侍从官还嗫嚅了一句,他没能听清楚,但还是随人走了出去,诗暄在门后清清楚楚听见,“外面有位玉小姐求见。”   杨踞铭听了这话,半晌没回过神,思虑了许久,才低声在侍从官耳旁说了话,侍从官闻声,忙不迭点头,一路下楼去,噔噔噔的皮靴落地声把昨夜辰风一并撩起。   门前响起了声,他迟疑的靴声在细软的绒毛地毯上响起,同时,站台上的一婀娜翩然而至,迫及她连番记忆从脑里搜刮出来,兜兜转转,她才算明白,原来从不曾忘记。只是,她不在意罢了。这会,她却做不了淡定处之。   脚上的绣花软缎拖鞋往后挪了几步,诗暄跌坐在贵妃榻上的细绒中,一阵怔忪,掌心压着底下的小钻,揉捏在上,热意纵生,可她不能再明白了,心里有条尖冰融化开的水,正在汩汩流动。   我怎会忘记?怎会?!她默声说着,一抬头便注意到那身白亮的衬衣,英挺如常的他拿起方才脱下的戎装上衣,披上了肩,眸色闪烁,他强装镇静中,又企图偷窥她的举动,方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脸蛋,“暄暄,我有客人。”   “你去吧,我等你。”诗暄收回情绪的速度快到自己都毫无知觉,反正,他是相信了。   玉凤的身体日渐臃肿,到了这一月,愈发是不可遮挡,她只好不断地做合身的衣裳,以来遮掩,此刻,她被侍从官请到了偏厅一隅,盈盈润润的丹凤眼盯着头顶上的水晶挂灯,大片的灯影中似乎到出了自己变形的影子,她的心里一阵唏嘘,然后整个人变得悲凉起来。   她犹记当初,入梦一般的清醒。   在暮易园中的傲姿,仍然时不时跳了出现,明明快要到手的少奶奶身份,却被一个战事调令给粉了碎,就等于一个炸弹将她的美好生活摧毁得四分五裂,连同她的心意。   最令她寒心的是自从后,他对她总避而不见。   一张简简单单的,却有偌大数字印在上面的银票就想要把她推于千里之外,极为快速地划分干净,他倒是有心计。   又是一个没良心的!哼!分明拿她来气作别人,没能成功,却被别人抛弃了,现在索性把她也一撇干净,世间岂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的牙齿咬得磨合作响,她的手攀了上去,抚在肚腩上的旗袍面子,那么的柔中带了点硬度,她冷吱吱地笑了一笑,杨军长一脚想踹走我,我偏偏争气,我走不了的,你杨踞铭也舍不得我走的!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少奶奶的位置唾手可得,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脸上方露出神气来,她总算可以扫除之前的冤气。   当她找不到杨踞铭时,她只得去找董其方,董其方觉得她没有任何价值,就立刻弃之如敝屣,她不肯罢休,闹得董其方不可开交,就派人对她威逼恐吓,吓得她不敢再找董其方,戏班子有了新角,她不愿回去,也回不去了,那段时候,她过得凄凉,眼见山穷水尽,没有其他门路走,她思来想去,必须找到个依靠。   人人都知道她与他的事,而今,身子也再藏不住,名伶这条路怕是断了。   她也是个心高的人,怎么都不能断了想法,何况她还有个把柄。   她有点累了,便坐了下来,从小提包里取出一柄彩绘银制手镜往脸上一照,顺手拨了拨两鬓,只见依旧是个美人胚子,下巴尖尖的更惹人恋爱,她忘我地醉人一笑,心里暗暗啐了一句,杨踞铭,想要赶我走人,我倒要看看你下不下得了这个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戏中劫 作者有话要说:     那袭挺阔的身形直立面前时,玉凤的眼眸就不肯离了去,万千思恋重复了心头,再多的恨和怨都化作一缕青烟,一吹便散了。   杨踞铭对玉凤漠视不语,凝神间不免有了陌生而戒备的感觉,甚至是厌烦,玉凤忽然眼睛活络了起来,然后胀满了热气,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身心的煎熬,又是多番打听他的行踪,他失踪前线,生死未卜的噩耗几乎大乱她的心绪。   以前下定决心不为任何男子动心的咒语,到如今就是一个空想,她这才恍然顿足,从古至今,女子不管有多强,有多能干,有多伶俐,到头来,还是离不开一个情字。   她缓缓起身,身子突兀地彰显出来,她看着他脸色巨变,她靠了近,半尺的距离间隔了他们的过往,他的骇然,那么的深,令人有了惊秫的麻木。   玉凤不肯深究,见势伏在硬朗的戎装上,小声地啜泣起来,哭诉这段日子寻他的苦楚,她的身心状况,他的狠心决断......   偏厅里就他们俩人,她一人的声音萦绕在空气里,溜进他的经脉,筋骨必痛,他之前还以为一切都雨过晴天,却不知滚雷电闪已悄然潜伏在云里,就等时间现身,然后一举倾毁他的幸福。   他走进玉兰官邸的停车房,亲自驾了一辆车绝尘而去,官邸里守车房的人见到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有一日传到了厨房的婆子耳朵里,更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风声传得许快,是他人料所不及。   芬儿不知何时跳到厨房的门槛边,正在说话的人皆闭了口,芬儿若无其事地拿了自己早准备好的食材,亲手炒了几样家乡菜,末了,还放进了几支鲜红的辣椒进去,她从大铁锅中舀出一点给下人们尝一尝,入口虽香甜,但舌根即刻被火辣充斥,他们忙着去取水止辣,芬儿则满是瞧不上眼地奚落他们,“你们还是没有暄姐姐厉害,你们不晓得,她多能吃辣,她最喜欢这些菜了。”   芬儿也不用人帮忙,自己端着几道菜肴放进了菜盒子,提起来,兴奋地一路带了小跑,也不怕碰翻了菜碟,她穿过走廊,又上了楼梯,经过若干侍从身边,一片菜香惹人口水馋馋。   官邸里的人都知道,芬儿是小姐新认的干妹妹,来自南部,操着一口南方乡里腔,做得一手香辣菜,打扮本是乡里乡气,但被小姐从头到尾改妆面后,倒是少了初来时的几分土气。   芬儿推开门之后,将饭菜放好在桌子上,再寻着声音走到诗暄旁边,但见她拿着毛笔在一张白透如翼的纸上端端正正地落笔,可是认真的模样。   “暄姐姐写得字,芬儿一个也不认识,你可以念给我听么?”芬儿不认得一个大字,但觉得诗暄的字型好看。   诗暄心不在焉,口里淡了一句,“不认得也好,晓得越多有什么好处?”   芬儿愣了两秒,不知其意思,也不做答。   此时,诗暄已将毛笔安放在砚台上,芬儿瞧见浓黑的墨汁在原本好看的字上,渐渐浓成一片,最后遮盖了全部。   芬儿环顾四周,琳琅家什,应有尽有,这般好的生活,谁不愿意过?诗暄今日穿了件云锦绣面的真丝旗袍,指环上的光色夺目,真是贵气难掩,这样的小姐夫人,谁不羡慕?她心里有了主意,更是下定了决心。   诗暄总是夸芬儿的厨艺好,所以芬儿在官邸常亲自下厨,只为让诗暄爽爽口。今日,芬儿做了香辣仔鸡,紫茄煲,红烧冬瓜,诗暄却吃得不多,慢悠悠地挑筷,和芬儿也说不上几句,芬儿倒是开了话痨,边吃边寻了些话题,最后话题终究是被引到了点子上。   “暄姐姐,有些话,我听那些厨子私下叨唠了好几天了,我......可是能说与你听。”芬儿啜了一口擂茶,心里直直打鼓,目光像钉子般嵌在诗暄脸上。   诗暄也抿了口芬儿做的家乡擂茶,自顾自得地喝,脸色如常,并不所动,“既是些无谓事,不说也罢!”   芬儿可不管诗暄的兴趣,她是铁了心要揭开那层丑陋,“那要是有关你和杨大哥的,听不听呢?”芬儿将杯子稳稳放下,脸上显出了焦虑,正好被诗暄敛入眼帘,森然而刺眼。   她这些日子不闻不问,只将自己锁在房里,练字,阅书,为的是什么?她本就字写得不甚好,加上心里藏事,那些柔婉的字体被看在眼里犹如怪虫爬行,她变得很不舒坦。   “芬儿,我不想听!”诗暄啪得放下筷子,眼里掠过不耐烦,“我饱了,你慢点吃。”   杨踞铭每日都回玉兰官邸过夜,每每回来只在门外静静站一会,却迈不开步履,更谈不上敢敲门了,屋里点着灯,玻璃罩下的灯光投影在窗户上,映出一道倩影,他好几次想伸出手,却终究迟疑不敢。   末了,屋里熄灯,他眼前顿黑,只觉心里悔恨不堪。   可他有什么法子呢?他酿得果,谁来品尝?想起今夜又长夜难眠,他不禁痛苦万分,实在捱不下去,只得抽了身,然后带着一身狼藉逃去。   他去取车的路上,一个人影跟在后头,黑黑的影子在躲闪,可能以为能逃过他的眼,其实他早就察觉,只待人更近点,方便擒住。   他回身就是一个搏斗姿势,将那人的背部押在手下,嘴里厉声喝道,“谁派你来的?”   “杨......杨大哥,是芬儿……”收到这一声,杨踞铭这才拖起那人,走近月色笼罩的草坪,大力一拽,亮在眼前的人果真是芬儿,他赶紧松了开,“芬儿!怎会是你?”   芬儿甩了甩方才被甩痛的胳膊,肌肉疼得要命,她一脸的不满,“杨大哥,真当芬儿是奸细来打了!”   “哪里的话?这样夜了,你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我自然是以为......”他说着便去查看芬儿的伤势,“让我看看,别是哪里真伤着了!”   芬儿大方地捋高衣袖,直到肩膀,真有一条红痕挂在胳膊上,杨踞铭见了此景,更是自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一时间,竟忘了男女间的肌肤之隔,芬儿倒是不在意,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把他的话当成甜言蜜语的关怀,“快到屋里揉揉去,我那有治皮肉外伤的活络油,待我去寻一寻给你送来。”   芬儿含笑不语,脸上红霞扑面,看起来倒显得十分清隽,他觉察出芬儿的意味,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忙脱开手,“你先去吧,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杨大哥,天色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芬儿紧追着杨踞铭问道,其实,她料定他又要去幽会。   他点头,朝芬儿挥一挥手,芬儿却不肯走,跑到他的前面堵住了去路,一股野蛮劲上来时,又让他看到了当初天堡寨的那个小姑娘。   “你这是作甚?”他疑惑地挑眉。   芬儿笃定地一展笑意,是那么不清不楚,“杨大哥莫不是要去见那位玉小姐?”显然被问到点上去了,他在那束咄咄的目光注视下无处可藏,只好揶揄道:“不晓得你讲的什么!我要到去处理一些公文,取了公文即刻就回。”   他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有什么害怕的?威严都哪里去了?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说话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到底还是心虚!   当然,他不是怕这个姑娘,令他真正害怕的是小姑娘后面的人,她若知道,一切都完了!   芬儿不满意地摇头,“杨大哥,你何必瞒我?那位玉小姐可当真比得过暄姐姐?”   一旁有巡逻的哨兵走过,见到他,即刻立正行礼,待人走过,他拉着芬儿到了一棵树下,月色笼人,芬儿发现了他的恐惧,“芬儿,你哪里听来的?你......暄姐姐知道了?”   “杨大哥,你不能弃暄姐姐不顾,这种事情怎好瞒住一世?”芬儿的话在对他敲警钟,可他骑虎难下,现下情形到底是一错再错。   他默默地摇头,吁口气来,“你不懂,芬儿,我好不容易将你暄姐姐找回来,再不能冒失,切不能因小失大。”      ☆、咖啡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是不是啰嗦又啰嗦,可是我还是不忍舍下笔锋,怎么也要让他们再遭受一番折磨才行,哈,求收藏。   金陵一家有名的百货公司里,一位打扮时髦的太太正在一处柜台换款式,转了好几套衣服,都不入她眼,旁边伺候的售货小姐已有点不耐烦的意味,那太太却不把人放在眼中,依旧不停地要求这一件,那一件。   习诗暄由孔知河陪同着,后面还跟有四个侍卫,走入这家百货公司大门,五人皆是西装一身,看不出来身份,但风范却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孔知河,随着年岁增长,现下,已然蜕变成了一名仪表堂堂的风华少年。   “这件法兰西洋装显得我上身长下身短,你到底会不会挑衣服哦?!”   习诗暄出了电梯门口,远远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声,此刻显得怎么有点刻薄?那金陵腔正是到位,说得不偏不倚,但委实有些刺耳。   “对不起,太太,这件衣服是最新到的款式,我以为太太您会喜欢......”售货小姐唧唧索索地不敢正眼瞧人,太太横了她一眼,走近试衣间,不一会,就走出来,将手中的衣服往售货小姐身上重重一放,“真是扫兴!挑件衣服也不会。”   售货小姐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一听这话,内心自然反感,也不加思索道,“太太已经挑了我们柜里几乎所有的进口洋装,我真不知道太太到底觉得什么款式称心如意?”   听了售货小姐挑衅的话,太太心想还得了?顿时扬起眉,怒目圆珠,对着售货小姐就是一顿狂批,“呀!我本就是挑剔,人总要找了合心意的才好说,你家的衣料子不好,服务态度就更加不行!南洋百货就是这种服务态度,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给我个说辞?给我找你们总经理来!不来,可是要你的好看!”   被人指着鼻子破骂的售货小姐当真知道了这位太太的厉害。   “哭什么哭!你方才不是很横吗?!”太太手指一抬,拿着绢巾的手指向泣不成声的售货小姐。   售货小姐仅说了一句不算重量的抱怨,太太就如吐弹珠一样,连环抛出一大堆说词,太太还在较劲,口里停不下来,习诗暄步入身边,太太还浑然不知,只听了一句话才惊然回首,“鲁太太,今日好大的脾气哟!”   秋凌反应过来,那场责骂还不能休止,回头看见了诗暄,故意抬高音量,“还不都是遇上个服务顶差的招待小姐,我试我的衣服,难道还要被人说三道四么?大名鼎鼎的南洋百货就是请这种质素的人来为顾客服务的?那我还不如去洋行看看,都比这强百倍,人家是茶水点心下人伺候着,不知道多用心!”   这时,已有人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一个衣料讲究的中年男子出现了,当了解情况后,忙与秋凌倒不是,又当着秋凌的面,狠批了几句一直啜泣的售货小姐。   “算了,秋凌,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出出气也就行了,别难为一个小姑娘,人家出来做事不容易,你这样一闹,保不定,她就被辞了工。”诗暄在秋凌一旁吹风,希望她就此完事。   秋凌本来与丈夫闹情绪,气正没处发,正好碰到了燃火点,一触即发。   幸亏诗暄一番话,经理和售货小姐又再面前连番致歉,给足了她脸面,她的气自然也冲不起来了,她昂着老高的头,眼尾略扫了一下店里的各色洋装,再说,“今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无礼了,方才那件荷叶绿纹的法兰西洋装替我包起来。”   经理忙陪着笑脸答应着,亲自帮着去付账,这件事才算安落下来。   “喏,这件我瞧着你穿得肯定合适。”秋凌把呈着那件法兰西洋装的礼盒递给诗暄。   “你方才不是说不喜欢么?”诗暄笑着问她,秋凌在柜台里瞎转了一周,眉目一抬,“我不是不喜欢,是我最近身子宽了,穿得实在不好看。”说话间,又上下来回打量了一下诗暄,啧啧地叹道,“还是你的身段子好,穿什么都标致!活活的衣架子!”   诗暄这才在穿衣镜面前转了转身,略微觉得腰身稍宽了半寸,秋凌站在身后,说,“你最近越发瘦了,我可是越胖,真是气死人了!”   虽说秋凌心情糟糕了,但依然不影响金陵的艳阳高照,气候炎热起来,诗暄身上仅穿了一件中西式样的衣裙,西式洋装派头的薄纱长袖,身子则是桃红色绒面绣金丝线的旗袍,她头上拿起一把白色镂花伞,正好可以挡住顶头的烈日。   秋凌则穿的一件蔚蓝色团花暗纹旗袍,薄薄的衣料贴在身上,使她变得臃肿了一些,她拉了诗暄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枚戒指,眼神跟着盯了会,不过,很快就转了别处。   走在热闹的大马路旁,两人说了一会体己话,就走向一个拐角,进入那个熟悉的咖啡馆。   秋凌将包搁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开始抱怨家中的事端,“暄暄,男人没一个是不贪念美色的!我家那位总隔三差五地在外面沾花惹草,这次更加过分,还要娶一个乡下姑娘进门,我真是颜面扫地!”   诗暄对面前的黑森林蛋糕丝毫抬不起味觉,只是用勺子在朱古力上面戳来戳去,“唉,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以前追你的时候,看起来对你可是千依百顺的。”   “表面功夫,知道么?”一提起夫君,秋凌就忧愤起来,“他还不是为我娘家与他家的合作生意,才对我有所忌惮。男人最会的就是演戏!家里演,外面演,他们绝对个个都是敬业的大明星。”秋凌对夫君的初心倒不怀疑,只是演变的过程似乎太快,结婚才多久?她已算把他看透。   习诗暄表情淡下来,又无力地哼了一句,“是么?”   “怎么了?他对你不好么?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举行婚礼?”秋凌从诗暄的涣散目光中看到了不对劲,遂追问道。   习诗暄轻声道,“我们已经签了婚书!”轻轻的一句话足以在秋凌的心尖上掀起风浪。   “秋凌......你不会怨我了吧。”诗暄的话清清楚楚,秋凌的心也清清白白,她要是一早知道诗暄是为了自己把铭哥哥让出来,就必定不会做之后那些混事。   “什么鬼话?!”秋凌在诗暄的手背上压了一下,“以前的事都是我中了魔障,怪不得你!你也是的,天大的喜事怎么也不通知我?怎么也该好好替你庆祝一番!你这个丫头,真不够姐妹,事事瞒着我……”此时,秋凌的双目亮出惊喜,她真没想到两人无声无息就这样办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事件。   诗暄的喜乐是藏不住的,经过众多磨难后,秋凌重新看到了那个少女时代的发小,可见,诗暄是心甘情愿。   以前的事,秋凌自从出嫁之后就已然放下,见两人这般好,心里未免有点百感交集。   习诗暄捻住秋凌的手指,急急地解释,生怕秋凌会想不通,“秋凌,你莫要怪我,事情本不是那样,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兴许,我和他的结怎样都解不开了。”   秋凌认真凝视着诗暄,反手拉紧了她,“你与他有缘,是该你们修得同船渡,我不怪谁!只是怪我福薄,碰不上像他这般一心一意的人。”   话音刚落,外面一辆轿车赫然入眼,外表甚是熟悉,诗暄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了过去,心下跟着就猛然抽跳,然后全身就要被火焚烧了起来,秋凌也望见这一幕,整个人休止了一刻,之后几乎要跳起来,“诗暄,走!我们去拦,当面质问他!”   叮当一声铃响,门口又进来了客人,招待员领着俩人进来,谦卑地请他们入座,诗暄头也不回,只是静默地双手紧握,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双身影,脸绷得老紧,甚是难看。   秋凌简直就要暴跳如雷,拉起她就要走过去,“楞着作甚,走!”   诗暄忍着泪,反手扯下秋凌,低声道,“不要去了,他们的事我全知道,怪只怪当初,是我一手造的祸。”   “什么?”秋凌陡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再望了一眼已安坐下的两人,那个妖娆女子看起来饶是面熟,在脑中收刮了一会,秋凌终是恍然大悟,“怎会是她?那个越剧名角!”   “她有了他的孩子,我......我......无法面对!”诗暄将头埋在秋凌肩上,无声地抽泣,无力挫败的诗暄,是秋凌从未见过的,诗暄是一个坚强的人,在两段感情上,却脆弱地不堪一击。   她不想面对,更不敢面对,可老天偏偏就要向她示威,次次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秋凌叹了一口长气,扶正她的肩膀,“既是这样,你也该想想法子,好歹你也是正房,脸面总是要的!何况你们都还没正式办婚礼,就这么被那人妖精占了先…….”   期间,诗暄一句也没说,秋凌看得出她真的难过地要死,渐渐地也不说些不中听的话,只道了一句,“他到底如何想法?”      ☆、盛世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后面很精彩。   杨踞铭日夜胆战心惊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这日的他不过是陪玉凤到妇产科医师那里做产检,他本是可以不来,但玉凤苦苦相逼,说不来就闹到府邸上去,让她知道!他就像被人下了套一般,任人指挥。   眼见玉凤的肚腩凸高,焦虑深思的时日,使他不堪重负,如今,就连玉兰官邸都不敢回了,他知道自己无法面对,所以找各种事务工作为由搪塞过去。   咖啡馆里,玉凤还在眉飞色舞地描绘孩子的模样,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孩子是有血有肉的人物,但不是和心爱的人拥有的,他是不会真心欢喜的,所以,他根本不能理解玉凤的独角戏。   内心上的反感和表情达成了一致,偏就这样,玉凤还在支撑,还在演戏,他不耐烦地在兜里掏烟盒,刚抽出一支,招待员就走了过来。   招待员提示这里禁止吸烟,上菜后让到一边去,然后一个穿着华丽女子出现了,把他给生生愣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为了他奔赴战场的秋凌。   玉凤极度不悦地钻进了车厢,杨踞铭不肯送她,就叫了汽车夫送去,然后,他一人坐上了有轨电车,电车在繁华的路段上来来回回了好多趟,看着上下的乘客,他就是不下车,看尽一路人间风景,直到夕阳西下,人走车空,还不曾有离开的意思。   最后一声摇铃,他是被人请下车去。   他痴楞地回头,电车叮叮当当沿着电线遥弛而去,街上再不复见盛世华章,清冷的街头,只是偶有人行过,三轮车夫穿行而过。   他沿着路途走,走了很远,喧嚣的歌舞声越靠越近,原来是歌舞厅里的热闹景色,国家不太平时,舞厅的人依旧歌舞昇平,男男女女,互搭互献。   走着走着,还是到了困局中。   他拖了一身疲惫回到玉兰官邸,想都没想,径直走向诗暄居住的房间,每踩一步都想要拔不出来,可理智让他向前,他是个男人,是个该为自己负责任的男人,想通了这一些,他的步子方渐渐平稳。   是祸,就让他承受!他逃也逃不开的,她原来早就知道,任她千刀万剐,他绝不会毁了婚约,绝不!   信念驱使他敢于跨出那一步。   突然间,他轰然不能动亦。   原来,诗暄站在走廊上,倚着露台的栏花杆,正望着他,当他意识到,即刻动不了了,与她两相屏息凝视,微风吹起她半身间的镂花披肩,她突然闪出夺目的晶莹,转身往楼里跑去。   他加快了步伐,一直往楼里找楼梯,绕过几层楼梯,也不寻灯来启,只是循着那无比熟悉的楼道......一股又急又快的冲力推着他一直奔跑,几步并作一步用,终是转过那道弯,在走廊深处看见那道仓惶的丽影,她的全身在喘,在抖,他迎了上去,她亦大步奔向他。   两人在黑暗中拥抱,紧紧地抱着本就属于自己的彼此......他们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思绪化为身体的力量,使其交融,使其被遗忘,就算存在的东西都是闹心的,就算不知何以解决,就算那些暗潮汹涌下藏着了无数坚硬的礁石,就算他们之间阻隔了太多东西,她和他也不顾了。   她将唇封印上,带着微微的涩味热烈地迎合,使得他热血一升,将她打横抱起,她窝在他怀里,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咪。   屋里点着一盏守夜宫廷灯,它的光度朦胧模糊,正好照亮那对交织的心,帷帐旁边尽是绫罗衣衫,他的双手□□她的指缝间,眸光痴迷诱人,将那女子的灵魂一并夺了去,汗水淌了她一身......   乳白色薄纱窗帘下缠着流苏,流苏上镶有些许铃铛,夜风道道吹起,清清灵灵的声响把他们的美梦吵醒,月光倾泻过来,在窗户门外照出一道明亮光色来,这道光色一直延伸到屋内。   她的头枕着他的肩,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窗边的月色,他则一手拥着她的臂膀,一手在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这样过了良久,他们终是不肯说话,就算经过了方才的亲好,他们也还是顾忌。   她忽然抬起身子,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他的胸膛上,近着看,楚楚眉目甚好,那么撩人,她低头浅啜唇上,那双手不禁抚上似绸的肌肤,他深情地阖了眼,任由那段柔滑絮发在脖颈上任意游走,很快,他们又进入了一段云彩旖旎。   “我对不起你,暄暄。”当重力的吻落下颈项,他呢喃了一句,却不甚清晰。   她痴痴地轻声嗯了声,泪水悄然滑过,他又开始亲吻每寸每缕,不放过一丝一段……   疼与爱纠缠间,她已不知身为何处。   “暄暄,我爱你,再不负你。”他成了一匹奔腾的骏马,在冲上万里云霄之前,腾空飞起,逐步地在眼前出现了幻影。   欢愉渐入佳境,到了极致,情自然也到了深处,他望着她,脸色红润地像婴儿般可爱,心底只想吐露这一句。   夜半时分,黎明到来之前,两人都没睡。   杨踞铭靠在枕上,一手紧紧握了诗暄的肩头,她则窝在他的颈窝处,他们已到了疲惫至极的地步,就像这漫长的夜,他们的情也漫长地淘不尽,直到折腾地只留呼吸的气力。   诗暄的手触摸到呼出欲出的胡渣,寸段扎手,却不松手,细声缓缓道,“铭哥哥,过去的一切,我都不怪罪你,今后,我只记得一件事:你是我的丈夫。”   杨踞铭听后心中起伏,他真没想到诗暄的心胸会如此豁达,她变了,当真是成了一个值得尊敬的妻子。   想到这里,不禁深深落吻在她的额角上,一身轻松开来的感觉自然说不尽的开怀,他也要许下郑重的允诺,“我,杨踞铭发誓,再不负习诗暄一次,若是有违背此话,遂乱枪致......”   最后一字未完,诗暄的手指忙遮上去紧压住那方唇动,“你这个人也不讨个吉利话说!天天领兵打战的人,一点也不忌讳!”   话完后,她蜷缩得更紧了,身边的珊瑚绒被他扯来,盖好于她,他脸上的笑容似乎要持续到睡着才行,这样的幸福简直做梦一般,他舍不得轻易睡熟,生怕一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又是个梦幻。   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说了很多事,她开始还嗯嗯作答,到了后来干脆不应声了,他停下来不说的时候,才发现缩在他怀抱中的人已经深深熟睡......   这一回熟睡后,她又做梦了。   刚回到金陵,诗暄总是夜不成寐,每晚都梦见有人来苦苦追问,问她如何不相救,如何对那人置之不理,再问她地图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她总是被那人青黑带有污血的面容所吓怕了,被那人苦苦相逼的又痴又恨又怨的声音所吓醒,醒来后,才发现原来房里还点有一盏荷叶壁灯,虽不是很亮,但屋内所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没有......任浩......”她怀抱膝盖,将脸埋在其中,低声抽泣起来,声音低愁地断断续续重复,“我想救你......想救你……”   她突然见到一个曾经熟悉的人,而这人又恰恰提起了他,把以往他们之间的所有都掏了出来,从此后,她不得安生。   记得逃亡的一路上,杨踞铭是左右不离人的,他们早已脱离险境,车上有他们的人,杨踞铭又借走几个侍卫,这样,安全问题已不用考虑。   迢迢山水,一路跋涉,蒸汽火车北上,拉动起一节一节车厢,滚滚前行。   她那时还是不爱和杨踞铭说话,尽管,她亦关心他的伤势,暗暗关照芬儿前去探听,对杨踞铭的关怀,却是夹着陌生的疏离。   她一改在危难时刻所表现的同生共死,每当平静之时,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很怪异,又突兀地回到了以前,杨踞铭不知她所谓何事,但前些日子的生死相依却是让他抓到了希望,既然她的意还在,那他就再不会放弃。   晚上凉意渗透,四月的天气,到处都流动了春日的气息,连同广玉兰都开放地甚好,官邸里,最适合举行宴会的场所就是这块地方,平整的草坪上种植了两排玉兰树。   玉兰花开时,莹白的花蕾象征了岁月的重复,重复中过了二十几年,诗暄早就懂了父亲的苦心。   睹物思人,也就仅此而已,一年一次。   诗暄一袭月浓色薄纱睡袍披在身,脚上是一双同色的绣花鞋履,它在平整的草地上,却是有那么一点硌脚,她笔直走向月光普照的一棵玉兰树下,微风带起那裙袍底子,在她身后轻盈飞扬,驻足一棵玉兰开得最好的树下,见树干又粗又圆,上面为数不少的玉兰开得极好,花瓣簇着花蕾,花蕾依着花瓣,芬芳极致地很。   她眼帘中离不开这些棵平凡又不失典雅的花朵,这些花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因此,习暮飞早年才会从搬进官邸就下令买来最好的玉兰树,种植在天地之精华的地绿中。   官邸这处四周宽广,日光普照,雨水浇灌,润土滋养,这些玉兰花总是往好处生长,父亲没有说,但她知道,他是想让母亲看见。   东洋人占领金陵那时,这里被那些强盗团伙糟蹋抢掠过,但出其的是,这些树仍就保持下来,八年后,他们风尘仆仆地带着胜利的喜悦,又怀着心中的悲凉,回到金陵时,玉兰官邸中的它们还是那般安好,那一天,她见到父亲留下了失而复得的眼泪。   今日,她真想见母亲一面,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矛盾讲与母亲听,索性让母亲去帮她评断,帮她择选......   “暄暄……”   诗暄本来瞅着满树的花叶出神,却不想有人会在子夜时分突然出现,真真吓了一跳,背靠了树干,慢慢看清了人,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踞铭满脸疲态,青色胡渣遍布下巴腮帮,显出一夜苍老的模样,几日未见,他变得让人一时半会难以醒转,竟觉不是同一人。   他身上的湖藻绿色戎服未褪,军帽还戴在头上,显而易见,他是刚从军营回来,回来这段日子,他先是洗脱逃兵的嫌疑,再就连连议会,现在更是忙得不见人影。   诗暄预料到,现下的战事应是吃紧,北军控制的土地范围越发扩张,情形危殆中,他必定是要再次出征的。   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铺设在草地上,像一个高瘦的巨人,全全遮盖了她的那团缩影,他见机靠近了几步,她也不躲开,只是睁着一对盈盈的眼,与他对视,碎光闪耀中带了些复杂的情愫,终是叫他看不清透。   前几日,他们不是还彼此无痕吗?怎么几日不见,暄暄倒又遮了一层面纱。   他为难地立在原处,等待她的主动。   诗暄心领神会,忽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掌心推他的胸膛,他退及一步,缄默不语,只是一往情深,一如既往地凝视她,她干脆又上前一步,再使了全劲推他,她的气力可想而知是微弱的,但就因了激动,所以还是用上了力,他只是微微向后,任由她所为。   最后,她推不动了,手臂用得酸乏,就站在原处哽咽,不一会就满脸泪痕,“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死了任浩,却要我受良心的责备,你害死了他!又让我作了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我不要喜欢你,不要喜欢你这个欺负我的人,不......”   什么?!她竟说......杨踞铭如获至宝地狂喜了起来,他还生怕自己听错了,抓起她的双手手指,不准她离开,然后痴傻地追问,“你说什么暄暄,你说喜欢......”   这是第一回,她承认喜欢他,他能不悲喜交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终得了心愿,守得云开见月明。   诗暄想要拼命挣脱他,却被两只固执的手掌牢牢扣在手心,纠葛间,她的睡袍便从身后滑落在草地上,他跟着了魔一样,拖了她就揉入胸怀,脚底不小心踩了光滑的丝缎睡袍,眼见两人就要一齐跌下草地,他机警地在下接了住她,成就了月下拦腰的一番景色。   说有多旖旎,就有多旖旎!   “暄暄,我的宝儿!”杨踞铭不由分手地拥紧了她,再不肯松半分半毫,“我真是愚昧,当早知道你的纠结,你的真心。”漫长的单恋终于可以结束,得了美人芳心,他觉得人生足矣,   他的欢喜好比鹰隼冲入云霄,然后翱翔天际......   诗暄声声幽怨,只在泣然中慢慢长啼,谧幽的玉兰树下方,一人在笑,一人在哭,真真两个活宝似的人物,巡逻的侍从们远处探清了人面,便捂着嘴笑,自然不敢靠近去打搅。      ☆、今生缘 作者有话要说:     杨踞铭扶了诗暄起来,两人席地而坐。   他将自己身上的厚实军装外套脱下来,披与诗暄的身上,两人背脊靠在玉兰树边,然后,不约而同抬高目光,瞅到了一片被月光渲染成莹白的天空。   他的一只手始终不离她的,这样的时光,即使相对无言,也岁月安好,只要他和她能这般平静相处,平心相待,这一世也值了。   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感觉,那便是满满沁入胸腔的幸福。触手可及的幸福,原来一直在身边,只不过被月亮遮住了,他太欢喜了......   “暄暄,记得在天堡寨,我曾说过若能安然回来,我有要事对你讲。”杨踞铭不愿让暄暄长期活在内疚悔恨当中,不管任何理由,他要牢牢握住她,握住面前的幸福,于是,他择选当下这个时机坦白真相,“任浩没有死。”   过眼云烟久久不散,蒙蔽了双眼,更蒙住了心灵,所幸,有一只岁月大手翻云过去,雨过天晴后的天空像被刷过新漆一样蔚蓝。   后院里的秋千上荡漾着一人,荡到高处,风起大,刮过来是一阵清凉,黑缎长发在身后飘起,带起一阵亮闪的瀑布,再没有现在能让诗暄开怀,释怀。   天空一碧如洗,和诗暄的心相托。   过往,终是过往,当下,还在当下,她的笑靥如蝶,飞舞在满是春日的院子里,连一旁的桃花都忍不住偷偷取笑她,时光带走了她的不快,留下了幸福的种子,等待着继续发芽。   车夫才停稳车,杨踞铭就急不可耐地一脚踏出轿车,碰见的家仆们见他笑脸扑面,都揣度他为何事高兴?   他找到那间房,却没见到人,在屋里找了几遍,出了门迎面碰上了孔知河,“小姐人呢?”   “小姐到后院子荡秋千......”孔知河刚说了前一句,他已耐不住等下去,遂神采奕奕地就往楼梯走,转身间,孔知河见到了他手中紧握的一册书卷。   后院并不大,之前这里是专门为诗暄修建的小型游乐处,她长大了,不怎么去了,习暮飞仍保留了她小时候玩乐的物件,西洋的跷跷板,滑滑梯到现在都还留有。   游乐物件旁边一片又种了数株桃花树,到了春天,桃花满眼,春风起荡,那些零星花瓣飘飘洒洒地悬浮在半空中,有些落在地上,有些则稀稀落落的飘零在玩乐之地。   “小姐,别荡起那样高!”丫头明朵高声嚷着,想要近身去劝诗暄,又害怕秋千下落时带来的冲力,眼巴巴地望着诗暄,始终不敢靠前,“看着怪吓人的!小姐,你还是快下来。”   “我就是喜欢!”诗暄却更是来劲,脚上的皮鞋往上用力去蹭,一个大力随风带起,整个人在半空终飘荡,那感觉真正飞高了似的。   只听见咯咯咯的笑声如铜铃般响起,让人在好远的地方都听了个清爽。   “你喜欢也不行啊,伤着胳膊腿脚可怎么是好?”诗暄顽的时候,根本不注意危险的,明朵可要吓坏了,急得在原地打转,回头便见有人出现,忙上前低头,“军长,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小姐,你看啊!多危险啊!”说话间,已把人的视野转到那一方跃动处。   杨踞铭倒不像明朵那样惊恐,暄暄不顽,倒不是暄暄了,他定定看了会,不禁拍手称快,“暄暄荡得好!真好!”   诗暄回头,发丝被吹拂了老高,把那张伶俐的脸蛋轮廓透现了出来,气色好得不行,脸颊还带了一个笑涡,只见她笑吟吟地道,“铭哥哥来得正是时候,快来推我一把,我可是快使不出气力了!”   杨踞铭依言,一个箭步上前,迅捷地握住荡回来的柔软身段某处,轻轻一带,已回荡得老高,高过了桃树丛,来回荡了几次,春风腻了人,叫她开心不已,清零的笑音把整个玉兰官邸都带进了快活林。   等诗暄慢下来,才发现杨踞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头上油光闪闪,像极了铺上了摩丝一样,再加上铭哥哥本就皮肤白皙,怎么看都像个油头粉面,不过,却不是戏文中的那种低俗的人物,他的铭哥哥真正是个标致人物,为此,她扑哧一笑,“行了,别推了,我玩够了。”   “好久没见你荡起秋千,我当真找回了当初的暄暄吗?”杨踞铭感叹了一句,握了扶在粗绳上的手指尖,只顾注意她渐渐平复的呼吸,明朵在一旁左右不便,怎么都是个多余的,所以,知趣地从月亮洞门退了出去。   “我还是我啊!”习诗暄俏皮地从秋千木板上一弹跳,从他手中逃出来,绕到那些桃树边上,又解释道,“只是我长大了而已!”   杨踞铭追了上去,她蓦地转头仰视了他的一张怪俊的脸,“瞧瞧你,油头粉面的。”说完,憋了笑后,直接用丝质的衣袖给他擦起汗来,他一直憨笑,目不斜视地对着她说,“暄暄,看看我拿什么来了?”   一张正红的婚书摊在诗暄的面前,只见一对讨喜的鹊儿绕着双喜字,尖嘴高扬,像吹起了幸福的乐章,烫金的双喜字更是浓金纯鎏,于上面可以隐约透见诗暄既羞涩又欣喜的悦色,她的脸庞边忽然贴上了一人,那人在她的耳畔啄啄,惹得她心扉顿开,“证婚人我请了江座,他的地位和威严,你是知道的,你总可放心了,而我已先你签署了名字,盖好印鉴,现在只等你.......”   杨踞铭说完,脸越发地帖近了,耳鬓厮磨了会,两人俱意乱情迷……他把婚书整张地放在她的双手间,俯身绕住纤柔的腰肢,她脸红赤耳地将婚书打开细细看来,确是有江座的印鉴在证婚人处,婚书上写了良景美语,锦瑟和鸣之类字句,端正的毛笔楷书写得恰到好处,让看得人心生敬意。   “一式两份,你我各就一份。”杨踞铭又在耳边添了一句,“你可是愿意?”   诗暄躲开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抽身跑了几丈之远,若有其事地一手一份婚书,在他面前扬了一扬,模样俏媚逗人,“杨踞铭,我问你,你可是当真从今往后,只爱我—习诗暄,心里只住我习诗暄?”   他眼睛不眨地举高手,“杨踞铭朝天明誓,从见到习诗暄第一眼起,心里就只有她一人,绝无谎言。”   “说是这样说,从古至今,男人都爱起誓,又有几个是情深意重的?从一而终的?”诗暄故作忧色,将两婚书合并在一起,摇头并作几步走去,“就你之前的表现,我还是得慎重考虑些时日。”   发誓还不行啊,他这辈子都没起过誓,就这一回,还不能信服心爱之人,顿时就急了,挡住了她的去路,“之前不都是给你气的吗?”言下之意,他   “你倒会开脱!”诗暄说是这样说,唇边却自然而然地开了一朵瑰丽的花,“你就非要拿这类事和我作对!你可以用其他方法,用......”   不管礼数,不管位置了,燃着火一般炙热的唇就迎逢了上去,滚烫的热量包裹着她的心脏……她挣扎了几下,却也毫无用处,慢慢地陷入了......手指窸窣摩擦衣物间,就攀上了脖颈。   婚书落入地面,仅仅是噗地一声,两颗心任是隔着衣物,也阻隔不断那份引力他啜着芳润,慢慢吸吮,小心翼翼地品尝了幽兰气味,嗅一股乱人心智的芳香,哪肯放手。   他渴望已久的心愿得以实现:她的回眸正眼,两心相悦终是大功告成,到了现在,他才相信习暮飞当初的话,他当时总以为习暮飞不过是为了安慰他而已。   习暮飞曾说,“我的女儿我了解,她的心里有你,只要你肯耐心,有那么一天,必定会接纳你,你们一定会幸福。”   他的话一点也没错,还好他肯等,终于等来了她的回头,就差一点,只就这么一点罅隙,缝合的时光竟会那般漫长。   险错一步,便是今生无缘,悔之错之。   可喜的是,他们都走对了路。   孔知河正往后院走过来,被捂着嘴笑的明朵撞了个满怀,明朵见是他,来不及收起羞色,连声道,“孔侍卫长。”   “小姐还在玩吗?杨军长来了没有?”孔知河见了明朵红着脸,憋了一口的笑,只觉奇怪,只见明朵朝后面指了一指,“喏,小姐和军长在......”到底是个不足二十的小丫头,话含在嘴里,打起转转。   笑红了脸的她揶揄了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孔知河都被她弄糊涂了,他望了过去,只能略微见到杨踞铭的背面身影,其他也见不着了。   不知何故,孔知河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心里微微一动,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前跨了一步,只见那方的桃树都羞了脸,花枝乱颤的,好让人心旌摇荡。      ☆、花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夜里突袭一段柔腻风雨,淡淡细细的尘雨,飘在脸上,总带点暗香的湿气,盛开正好的海棠,芍药,桃花,散出的花粉,混在雨水当中,落之处,自然带了些暖香攒动。   绿罩灯被拉亮,习诗暄将婚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里冒出了无数个美丽的气泡,即使外面天气不佳,也丝毫不影响此刻的心境,签了以后,她挂了一个电话到前线,炮火轰天电话筒那端传过来,习暮飞没有听完她的话,就没声了,许是断了信号。   几日后,一封电报回来,只有五个字,很好!我可放心,落款处,父亲。   诗暄将婚书收好,藏在柜里,逐步在屋里打量,卧房里摆着一对红蜡烛,是她吩咐明朵去采办的,蜡烛外周刻了龙凤呈祥的字眼,盘绕至上,满屋顶堆积了粉色的氢气球,两边拉升起来,做成了一个绕屋顶的空中大花环,被褥床套都是崭新的大红喜色,英式桌上摆了一套红釉茶具,与两束喜烛静默呼应,衬得这满屋的喜气红意,就连床后的矮桌上也摆了酱红色的蕾丝纱布,下面坠了些流苏。   装饰台上有一对艺术雕刻正朝着床的侧面,是她最近在金陵的南洋百货里逛来的,那是葡萄牙来的舶来品,雕塑中的男女簇拥在一起,既有艺术之美,又有生命之暖。   男子用手抵着女子的腰背,女子抬起烈光似火的唇,两人目光却是纯净透明,诗暄甚至于看见了男子黝亮肌肤上的晶莹汗珠,与女子白皙透亮的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放在橱窗作展示的这一雕塑艺术品让她驻足良久,其他的都相继失色,她一眼瞧上了,掩嘴痴笑,不一会就叫孔知河去付了帐,她心里想着,西方社会讲究人体艺术,果不其然,确有形象妙哉之处。   咚咚咚,诗暄正盯着雕塑品出神,不想到,明朵在外面敲了几声门响,“小姐,小姐!”   “是他回来了吗?”诗暄隔着门问明朵,明朵连声答道:“军长,哦,错了,错了!我应当称姑爷才对!姑爷方才挂电话,说已经在回官邸的路上了。”   诗暄几步并作一步,轻快地走到门前,打开门吩咐下去,“那你去备点酒菜,还有......”话在嘴边,楞了住,门口的人影不止一个,明朵回头一看,呀地叫了一声,也连口讶异,“姑爷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简直是飞得嘛!”说完,两人都笑颜逐开。   “你也真是,弄得一身湿气!也不叫人打打伞。”待明朵退下去,诗暄才走近,一瞧,整个人都披了水,手指贴在杨踞铭的戎装上,弄上了一手的露水,“外面不是下小雨么,怎么你还被淋得这般湿?”   他牵起她的手指,吻在湿热的唇上流连,然后欲笑不笑地低眉瞅了瞅她,“不要那些旁人,我自己一个人开车飞快的,因为我想着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没办法干其他的事,只是不停地想你。”   “难怪你这般快,许是电话里头的那个不是你罢。”她含笑望着他,一语到处玄机。   “还是太太聪明!”他牵起她的手,走进屋子里,瞧见满屋子的布置,更是心花绽放,她身上正合着一件浅粉的绸缎蕾丝睡衣,一大片的茭白肌肤出现眼帘,如脂亮如露透,黑亮的秀发透着暗香,披在颈后的头发挽起了一个芙蓉式样的发髻,他看得出神,一丝一缕不肯放过。   整天白日里的所有身心,全用在飘渺朦影当中,待得了真实的人,他的魂就被收了去,他的喉结紧接着一阵发紧,待她背身取浴巾之际,就立马把身后的门关好,并麻利地上了反锁。   诗暄正准备走出盥洗间,手里拿的浴巾定定地落下,像被钉在了地上,眼前的人,令她脚底生麻,身体一憟,不由地想要往后退。   杨踞铭往这边走来,眼中两簇炙火已燃亮,扑面而来的光,就要把她燃尽,又像要拉她进来,一起被焚烧。   尽管被他吻过,但那一次不同,是她有所防备的,有所预料的,他那时的目光温润,含着她的唇也是温柔极致,浅酌细品,慢慢让她敞开心扉,但这一夜的他,让她想起了那晚山道旁,那道光的炽烈。   燃烧的火焰,正不断像她冲撞,叫她无力违抗,她的指甲更是发了颤,拼命地捏紧,越是如此,他就越是亢奋,痛楚阵阵穿透,在她身体里,脑海里,无处不在。   以前没想起来,倒无妨,一旦忆来,她心里是抱有抵抗的,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晚:车外夜幕森森,山林耸立,车里只有低咛的喘息声,她连叫喊都失了劲,别过脸去,竟见了小湖边的梨花花瓣密集地落下,像极了簌簌垂落的雪花。   小时候,她最喜欢玩雪,把雪玩在手心里,冰凉的温度沁进骨髓,她觉得又痛又冻,那一刻,她亦是如此。   她失神地被带到梳妆台边上,他的手已落了腰带上,扯落蝴蝶围节,他情难自已地一路游离,双唇吻过眼,又下鼻,再落在脸颊上,这样近处,她好似抓到了什么,忙出手阻止,“别......你喝酒了?”   他的手继续地放肆,“喝了一点......因为我高兴地要死......”她有意识地半推半就,将他的手指一把抓了住,“先去沐浴,我不喜欢你满身的酒味。”   唔......他只答了一声,算是敷衍,继续探索前行,她抵不过他的气力,越是推,他越来劲,“暄暄,让我......”   说罢,他就一捞,轻松地将她打横,向床上走去,当她被轻轻放在床铺面上,被褥的鲜明更是扰乱心间,已被他锁紧的她走不掉了,也无从躲起,她心里咚咚咚地跳,掺杂了忐忑,害怕,惊惶,就是没有了上回的心甘情愿。   她不停地推他,用脚去踹他,也毫无用处,他没有理会,他也根本停不下来,手指摸索着一段一段……   他的吻一会像毒蛇嗤嗤地游动,一会又像猫咪的小爪,她一会动弹不得,一会又全身酥麻......   “铭......”诗暄浅呤的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响起,更是让他听觉一震,他不由自主起来,一盆冷水浇灌,醍醐灌顶,她彻底被惊懵了,彻底地醒了。   她后怕那样的疼,于是,她才使得全身力气反抗,又捶又打,又哭又喊,他的好心情全然没有了,只得停止。   洗漱间里响起了淋浴的花洒水声,诗暄躺在被褥中,整个人像猫一样缩成一团,心里七上八下,好好的日子,竟变成了这般,蜡烛都未点上,她的心也已黑沉沉的。   她索性将蕾丝台灯扭了一下,闭眼时,还能见到从盥洗间的门缝中透出的暖光,汩汩水声沁透了她的耳膜,她裹紧了被褥,将脸埋在被角里,不一会,就弄得绸缎上丝丝滑滑的。      ☆、忆之门   门里的声响被截然掐断了,只听悉悉索索的动作声,很快,诗暄的眼皮外有了片亮,良久的滞留,那人终是慢慢将门关上,随手关了灯,摸索了家具物什,挨到了床前。   “暄暄......”杨踞铭的嗓音低亮,足以让人听清,又叫了两声,却不得回应,他又俯身探究,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擦干,水珠就落在她的手臂上,冰凉的传递间,她无声地扭动了。   他隔着被褥将人抱在怀里,一触及,只觉满手是水,低头看手,手是干燥的,怎会有湿?疑虑间,他没来由地放到舌下一舔。   这下换他不知所措,不知将如何安慰她,更不敢碰她,只能就这一副被褥揉抱着她,“对不起,暄暄,我没想到你不愿意,我没想到......”他只求一味地索取,以为她会给他更好的回应,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排斥他。   她不吱声,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靠在枕上,幽幽地吐了一口气息,“为什么?暄暄,我是真心爱你,难道你心里还有他?”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惹起那段心怀,“都怪你!那次若不是你欺负我,我今日又怎会......”她的哭声渐起,本是一件最美好的事,却成了今日般光景,她听了杨踞铭的话,越发觉得伤心,明明是他的错......   那夜风声大作,车外晦暗,和今日雷同,树枝拍打外窗的声响使他瞬间得了记忆,他乱了,乱了心中的章法,抚开她满脸的泪花,一次又一次落下吻,她的无声低吟早已让他的心掏空。   “怪我,怪我,怪我......我再不那样了,再不欺负你......”杨踞铭真想拿一块明镜照上一照他的心膛,向诗暄证实,他所说非假,绝不掺违心成份,他早就后悔了。他的下巴搁在了她的额际上,她的身体抖得紧,腾出一只手,手心覆在他的胸膛。   “暄暄,我的宝儿,那时,我对你意乱情迷,你总对我冷若冰霜,弄得我心里总有一团浇不灭的火焰......你知道,男人的爱是可在这上,也可不在这上的……我想你是清楚的,你定能感受到我对你痴爱,因为,身骨是不会出卖心灵的......”   “原谅我,原谅我粗暴,我真是该死,让你受罪,我真该死......”他一遍一遍地痛斥自己的不该,回忆到真正的一刻,她痛苦的喊声,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飘过来,钻进了耳洞。   那团血红,让她慌乱不堪,让他痛悔不得......   “就是要我死一百次都是活该!”他道。   “总是死字死字的,你真死了,我可怎么活?”她终于忍不了回嘴。   “只要你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能答应吗?”   她的身体又有了热意,被他裹着,被褥裹着,段段的倦意蔓延,她打了盹儿道,“以后都不许你再碰我,你愿答应,我方可原谅你。”   他本能地啊了一声,然后苦笑着应承了下来,接着无论他说什么,怎么也听不到回话,蜷缩的身子骨依偎他的,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安心睡去,他嗅了嗅她的发,抚了进发丝间,像梳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条斯理的,将发整理地顺顺柔柔的。   不过是一月,他的誓言在那一日全数被瓦解。   夏色正浓,春花谢败,夏花正盛,绿意葱郁,昼长夜短,杨踞铭在小心翼翼地回避两人的独处,诗暄亦是潜下心来,用一直匮乏的书画来填补空虚,两人见面极少,就是见了,也是一句东,一句西,东扯西扯,尽是些不相干的事。   凌晨两点半的光景,孔知河起身,跑到屋外抽烟,忽见一阵飘影过去,在黑色笼罩的玉兰官邸里,成了一个漂游的鬼魅,那影子跑得极快,一会就不见了。   孔知河才不信世间的鬼怪传说,迅速甩烟蒂入地,一路追了过去,绕到官邸南面的庭院,却是风清月淡,什么都没有。   四周都被紧着看了,能藏人的地方全没有逃过他的眼,确是一无所获,他怀疑自己可能眼花了,正待返回,一个青色衣衫一过,攀上了楼梯,他即刻尾随而去,口里还叫着了:站住!我不信你有通天本领!   他很快就抓住了人,扳过身子一看,顿时傻眼,那人竟是芬儿,他很不解,“芬儿小姐?”   “孔长官,正是我呢!”芬儿被孔知河揪着胳膊,一脸没好气,孔知河赶紧放手,芬儿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孔知河又追问道,“这么晚了,芬儿小姐何以还不安睡,在官邸里跑来跑去。”   芬儿嘻嘻哈哈地眼珠打转,“莫不是被你当成鬼来抓了?”   “那倒不是,只是知河有些疑虑罢了......”孔知河听后勉为一笑,遂目光一定,“不过,你可让我追得好苦,我还真不知道芬儿小姐有这样的身手!”   “我知道孔长官肯定是怀疑芬儿。”芬儿眼珠骨碌一转,遂做了一个请字动作,“我同你讲些顶紧要的事。”   孔知河随她走入闺房内,房间里瞬间亮了灯,孔知河恰好可以看清屋内的景致,站在被熏了些兰花香的屋里,叫孔知河只觉别扭,芬儿请他坐下,倒了一盏茶来,坐在他对面,轻了嗓音说,“孔长官,你晓得今晚我去哪里了吗?”   孔知河当然不知道,他摇头。   芬儿用一只手遮住一边嘴说,“今晚,我跟到了杨大哥在外面的住处,就是......”说话间,她的言辞闪烁起来,“……他藏着的玉小姐的地方。”   不待孔知河盘问,芬儿又作神秘状,“我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原来如此,孔知河这才明白,芬儿神神秘秘的原因,即刻打消了其他的疑虑,他知道芬儿是寨子里的人,总有些功夫的,难怪出入这般轻盈。   “玉小姐?!”孔知河乍然一想,玉小姐这个名,熟悉啊,哦!他想起来了,差点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那个构不成威胁的玉凤,越剧名角,又在暗地里和姑爷勾搭上了?   他的眼中顿时火冒金星,“告诉我她的住址,我带人上门好好教训她!”   芬儿把茶推进了些,“吃点茶消消火。莫急,你和我的心是一样的,我们都不会让暄姐姐受委屈不是。”   孔知河抿了一大口茶,将杯子在桌上重重地一放,茶水从杯盖中溢出来,泼洒了几丝茶叶在桌上,又自言自语了番,“我道是最近小姐怎么怪怪的,原来又是这戏子来搅局!”   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掌按压在孔知河正锤落的拳头外,芬儿抿嘴微笑起来,孔知河却产生错觉,一张纯真的脸上勾了一抹诡笑,她陆陆续续地说出了些话,越到后处,越是令人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乱官邸   清晨,窗户被风吹开了也不知道,帷帐飘忽间,习诗暄睡得朦朦胧胧,隐约只觉身边人被叫了出去,她的眼皮动了动,也不抬一下,不料那人折了回来,替她掖了被角,然后衣裤齐身,匆匆推了门离开。   待感觉屋内空寂之时,诗暄才启开眼帘,脚跟落地毯,攸然间,身骨如散了架子似的无力,走到梳妆镜之前,贴近一瞧,真真要羞死,白润的脖上,袒露的胸襟前肆意爬满了许多的红色印痕。   诗暄抬手查看,按进去,竟还有些许疼痛,无意间瞥了一眼镜中人,懒散地披着一头海藻色头发,亮透的肌肤中交织了红晕,较平日的她更媚上了几分,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捻起台面上的一柄手镜,端在眼前一看,镜中娇媚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小姐,小姐……”明朵慌张地冲撞了进屋,她放下镜子,只见明朵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腰,想说又不敢说的,脸色为难地巴望着她。   她立刻有所反应地低头,以为明朵是见了那些印记才......忙背过身子,从橡木的衣柜里取了件披肩遮过肩去,“一大清早,匆忙如此作甚?”   明朵吞了口唾沫,畏缩地盯着诗暄道,“小姐......出大事了......”   外面的会客厅里,孔知河带了一队卫兵,卫兵都提了荷枪实弹,围在一位女子身边,女子的手脚被捆绑,嘴里还被塞了一大坨棉布,她眼里早已满满泪花,见了这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从最初的惊惶,一路延伸到窒息,她挺着大肚子靠在沙发座边,满额的汗珠慢慢往下渗透。   女子的耳朵灵,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卫兵敬礼的声音,她立时瞪大了眼,往声音的来源处伸长了脖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要抬起来,孔知河往她的肩膀下重力一按,她立刻呜呜哭了起来,泪痕犹在洗脸一样。   “孔知河!你作什么?”处长晨宇,还有一队卫兵,跟着杨踞铭走进了会客厅,杨踞铭正好看见方才那一幕,不由地斥道。   他路途上就在想,孔知河这番作法怕是要为习诗暄讨个说法,将人捆绑过来,难道是要质问他?这太伤他的脸面,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这种事诗暄可以做,绝不能让别人来起事。   杨踞铭定定地看着欲哭无声的玉凤,身后的人经过他的眼色之后,又团团围住将孔知河的卫队,晨宇说,“孔知河,你莫自作聪明!快将人收队!”说着,晨宇取开玉凤口里的布团,玉凤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哭哭啼啼地想要靠近,“救我,踞铭……”   不知何时,又惊动了芬儿,她竟也来到会客厅,从在众人跻身上前,扬了声,“莫要装了!杨大哥,她的肚子是假的,根本是个骗局!”   话一出,玉凤本是灵动的眼珠乍然间定住,她偷偷望了杨踞铭一眼,立刻哭道,“疯丫头,你胡说什么?踞铭,我和你的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这个肚里头的孩儿怎么会是假的?”见杨踞铭一动不动的,犹疑攀上了眉头,玉凤接连道,“不信的话,你大可以瞧一瞧,踞铭,你定要信我,保护我和我们的孩子......”   “ 不愧是戏子!做起戏来,真是天衣无缝,连眼神都如此逼真!”孔知河在一旁冷观了一场狡辩戏,没忍住冷嘲热讽玉凤,芬儿又要登场了,她穿过卫队,走到杨踞铭身边,抬头望了一眼他。   他的眼正盯着玉凤的脸,瞳孔越缩越细,看起来在思索什么,不管玉凤如何解释,始终没有开口。   芬儿觉得时机难觅,遂下了把劲推波助澜,她言辞切切地说,“杨大哥,她的肚子真是假的,是我亲眼所见,我晚上跟住她到戏园子里去,她脱下一层假的肚皮,就是一张圆鼓鼓的皮囊!你再瞧她的模样外形,哪里像是有孩的人哪?除去这层肚皮,其他都是干瘦干瘦的!”   “不是,不是!”玉凤被缚住手脚,好不灵活,听见芬儿的话,背后都被凉湿了,但她表面上还能把持住,“踞铭,她诬陷我!你要信我,你要信我!”   “这种女人,军长你还能信她?枉费小姐......”玉凤装模作样,杨踞铭毫无举动,孔知河当时被气高了,他义愤填膺起来,他不为小姐打抱不平,怎么行?没想到杨踞铭从中截断了他的话,“芬儿,你带她到里屋,看个究竟!”   声音冷漠而又残酷,玉凤听后全身止不住颤抖,芬儿达到了目的,幸灾乐祸地笑着,“我就去!”   “你不要碰我!滚开!”当芬儿走到玉凤跟前时,玉凤的头摆动到两边,她疯狂地叫了声,身子跟着就倒在沙发上,她喘息了一会就泣不成声,“你......若不信我,你自己来看,看看......你的儿子是怎么在我肚子里被人活活害死......”   “来人,带她走!”杨踞铭听了也不觉耐烦,偏头一边,下令道。   两名卫兵架着已近脱虚的身体走开,玉凤的神经瞬间迸发了错乱,她胡乱喊着,叫着,骂着,哭着,全数的污言秽语全落在杨踞铭的头上,他也并不回头。   双手相负的他竟兀自踱到居于后方的花园玻璃房中,隔着窗户看立着的常青藤,众人分别而立,既不敢妄动,又不敢多言,各就其位地候着真相揭晓。   就在这时,一双高跟皮鞋声由远而近,孔知河回头,小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即刻出现,身后跟了明朵,听了消息的她,也仅仅失神了几分钟,就随意绑了一束发,穿了件水蓝色的芭蕉叶图形的旗袍,就走出门。   明朵想不到小姐可以如此淡定,跟在她身后走,慌乱地连手心都出汗了。   习诗暄的到来,使众人齐齐变脸,面面相觑,孔知河步到她面前,在她耳边叽咕了一会,她遂蹙起柳眉,倒也不算惊愕的模样。   杨踞铭也觉察到屋内的动静,回头正迎上诗暄的目光,昨夜的暗色中,他曾见到那对黑眸转动时的明丽流水,而现在,还是那对黑眸,却是缺少了些柔度,她的嘴唇启了一个口子,终是没有再多开一寸,转身定然落座在沙发上。   焦灼的等待不过也是数分钟,客厅里的大座钟滴答滴答地响,突然咚声有节奏地传来,诗暄转头瞥了一眼,时钟指向九点正,她表面从容典雅,心里却是下定了主意,吃了明朵递上来的一碗燕窝粥,到最后一勺落下之时,手指忽地一滞。   芬儿提着一张鼓鼓的假肚皮步了出来,那带着肉皮眼色的东西扬在手里,格外引人注目。   芬儿身后跟的女子,脚上的绳子已被取开,她的身体瞬间瘦了下来,苗条更甚当初,她颓丧了脸,一直不敢抬头,她的头发因挣扎而变得乱七八糟,堆在头后显得和鸡窝一样,脸上的妆面已被化开,五颜六色挂在脸上,看起来像个疯疯癫癫的人。   当她的眼神睃过去时,沙发上的人和她都为之一震,很快地,玉凤凰就尖指朝向习诗暄,开口大骂道,“臭婊子!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是你!”   芬儿把那张假肚皮呈到杨踞铭面前,两个卫兵将已疯癫成狂的玉凤两边架起,不准她舞手动脚,她的嘴还在朝坐在沙发上的人不停地咒骂,“习诗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当初真是小瞧了你,你这个下作,卑劣,弄死我孩子的臭婊子,不得好死的婊子娘生的,我的宝儿还未成型,你就下毒手,我要掐死你,我要为宝儿报仇......”   杨踞铭将肚皮狠狠一甩,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软软的橡胶肚皮还在地面上腾动几下,玉凤似乎也没听见,只是发了疯一般,伸出手指,做一副掐人的动作,“你这个窑子里的幺二,堂子里的野鸡,你陷害我,我要搞死你,搞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喜事添   玉凤的模样就如鬼魅一般凶狠,呲牙咧嘴的,若不是两旁有人扣着她,她必会冲过来,乱伸出来的十只爪子看起来就要往死里掐,没人知道,她眼里出现了幻觉,那人正带着讥诮和报复的微笑,得意地望着她,即便她的手指已然握紧了脖颈,但那人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让她恨得牙齿作响。   “玉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高大的人形立到面前,指着那方平坦的腹部,脸色铜青的杨踞铭竭力克制着怒气,玉凤见了他,便收回了性,不再疯了,转而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一会说她是真有了孩子,被人害死了,一会又说她是真的爱他,才会用假肚子来瞒他。   她被卫兵钳制住,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曾摸到,她从前婉转美尔的尖嗓音在此刻变得沙哑无比,丝毫没有了名角的声段。   玉凤的嘴唇咬破了,血色直冒唇角,“你帮儿子报仇,杀了她,杀了她!”狂叫声一起,她又开始狰狞。   “别发疯了!”杨踞铭越来越厌恶玉凤,对她的作为越发沉不下心,他语气有些狠戾,“快给我带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习诗暄却道一声,“慢!”然后徐徐走来,如今的她俨然脱胎换骨,身上带了种贵太太的气势,而不是与生俱来的小姐架子,当她走到他身旁时,将手放进他的臂弯,手指上的璀璨光环发出一道闪动光亮,玉凤捕捉到,遂眼里簇集火团,红色的血丝突然涨现。   习诗暄的口齿清晰,对装疯卖傻的玉凤一点也不客气,“玉小姐,我与铭哥哥已签婚书,如今,我才是他的正品夫人,杨踞铭堂堂正正的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官邸,岂容你再次发野,你再在此装疯撒泼,我可就不再客气对你!”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顾及,索性颜面撕破,来个彻底扫清。   铭哥哥对玉凤只是负责,她比谁都看得明白。   话闭,一道冷彻心扉的刀光劈来,杨踞铭的余角觉察到她的“敌意”,这“敌意”并非那么难以接受,至少对他而言。   暄暄到底还是站了出来,到底还是承认爱他。   玉凤显然被嫉妒报复冲昏了头脑,得了失心疯一样,她要使出全身力气,将面前的”夫人“给打倒……她张牙舞爪地突然大叫一声,竟挣脱了正欲拉她往回走的侍卫,直接朝着诗暄的位置扑过来。   明艳的蔻丹指甲刮破了诗暄的脸,一道血痕浮现,她却一动不动,后知后觉,任由着玉凤作为。   杨踞铭眼疾手快地把玉凤狠狠一推,后面的卫兵一拥而上,乱糟糟的一团人要摁住手脚并用的玉凤,玉凤哇哇怒吼,边骂边打人,还是没被完全扣住。   这时,突然,枪声造作......   习诗暄顿住,脸紧紧挨在杨踞铭的臂弯中,从亲眼目睹孔知河开了枪之后,整个人就开始抖动,她一直紧紧望着那张脸,不甘又不舍,玉凤斜身躺在血泊中,痛苦□□了几声后,目光变得空洞,嘴角不停地抽搐......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一软,就失去了知觉。   在没有梦的世界中,真是静寂安好,什么是非恩怨也不用想,她真想睡去,真想,可是没多久,梦就再次降临,梦里,习暮飞向他挥手,她追了上去,想要抓住父亲的手,却在周遭诡异的空气中扑了个空......   “爸爸......爸爸......”断断续续的,她开始出了声,头不住地转动,在绣花枕头上翻来翻去,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嘴唇干涸,裂开好几道口子,她一直停不下小声嗫嚅着,“爸爸......爸爸,你等等我,等我......”   护士请了医生进屋,她还没醒过来,只是低迷地胡话,一直站在屋外的人急不可待,破门而入,看着那张没有任何活气的脸,指着医生道,“你不是说马上会醒,怎会这样久?”   “杨军长,夫人不过是在做噩梦,马上会醒,马上......”医生拿着听诊器仔细聆听,待一切安好时,才放心地回头答复杨踞铭,“不必担心,不必担心,你看,夫人醒了。”   果然,诗暄已睁开了眼,望着人的时候,眼神里只有一份孤苦,直到触到杨踞铭时,才有所动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连忙支着身子靠上床边,“不要哭,暄暄,我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怕!”   这一说更让她心中悲伤轰至,哭声更甚,勉强支撑身体起来,就扑进那温暖宽敞的胸膛,“爸爸!铭哥哥,我想见爸爸!”   待诗暄情绪稳定了,护士又为她量了血压和体温,一切如常之后,护士就开始收工具盒,医生这时也连连地笑道,“恭喜杨军长,夫人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杨踞铭只觉这个消息来得太令人惊喜,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兴奋劲!   他开心地拉住了医生的手臂,“不会有错吧?暄暄当真有了孩子?”他刚刚还对医生凶,这会和颜悦色地又像个孩子。   医生点头后满脸的喜气,“应当不会有错,这样吧,过几日,我们再过来替夫人确诊一次。”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杨踞铭不迭多谢,心里眼里都跟开了花一样灿烂,他连忙吩咐晨宇送医生护士出去,韵味了会才走回床边。   她的样子很虚弱,眼皮无力地合上,没多久的功夫,就又睡去,这样贪睡,不是有孕在身,还是什么?!他蓦地记起母亲曾说过,以前有他的时候一日要睡多次,好端端的精神没来由地就没了。   她的一只手放在侧脸庞边,曲指弯状,睡态如婴儿般甜美,他越看越欢喜,只想搂住她亲个够才舒服,但他却不敢,只就在她额上带了一吻,然后笑嘻嘻地关门离去,留有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她和肚里的宝儿好好安睡。   杨踞铭走了一路,心情轻快明朗,脚步如飞,当走过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他发现两旁的玉兰树花虽已萎靡,可叶子却是郁郁葱葱地堆满了树枝,阳光透过枝桠下来,斑驳树影就在他的四周。   每当他开心的时候,就会自己开车。   往日每日,他都要照旧去一趟军营,处理一般事务军防,今日天色甚晚,趁着诗暄还在睡,他赶紧找空档去一去,家里留了明朵等人在旁伺候,她若醒来,自然会有人通知他,到时,他再驱车回府,告诉暄暄这个好消息,她定会和他一样的高兴。   倒车的时候,杨踞铭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孔知河拿着电报,身影匆匆地正往这处赶路,心下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觉涌了出来,说不上是什么。   孔知河很快到了跟前,只见眼眶红了一周,他顿感诧异,颤抖的电报递到面前来时,他扯过来一看,然后,两眼顿时发晕,那寥寥几字跳入眼帘,竟比火还要烫。   “司令他......”孔知河凝噎在喉,突然抓紧了杨踞铭的一只胳膊,“杨军长,救司令,求你快救他。”   十万火急的电报被人卡了住,杨踞铭发现电报日期已是三日之前,心里倒抽一口凉气,狠狠地将拳头砸在车上,咬牙切齿了会,然后强迫自己收回怒意,“走!你快去叫所有电报室的人不停打电报,询问情况,希望能连上电话。我这就去趟总统府商量对策。”   孔知河忙答应了,转身要走,被他又叫住,“别同小姐讲!她......我怕她受不住。”孔知河自然领会其意,一路狂跑,而他驱着车子,奔驰而去,连拨快进档,脚下的马力带起车子如飞,在金陵城里的主干道上卷起一阵狂风,飚速穿行。   总统府里会议室里其实已经炸开了锅,江云生气急败坏地在摔杯子敲桌子,脸色涨得发青,其他在座高官将领无人敢再异议,江云生怎能不气?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被地下那些败类瞒得好苦。   到了这个瞒不住的地步,他们因为惧怕江云生,才积极地部署救援方案。   可显是为时已晚,商量来去,最近的部队无疑是李伯年的军团,可他一直止步不前,还徘徊在北军外围,陈京文干脆就失去了联系。   江云生心里很通透,这些乱世头目,一个比一个爱惜性命和钱财,真正上了前线,哪一个会为真心实意地自己卖命,或许也只有习暮飞这样血性男儿,才会用生命去维护他和整个政权的利益。   最终,江云生在会议桌上拍案,作下定夺,无论如何,他下令内战指挥总长调兵支援,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哀求,示弱,定要将习暮飞的军团从谷雨山里给搭救出来。   他精细的身体在地图边处徘徊,踌躇,满脸焦虑,甚是痛苦不堪,他比谁都害怕,习暮飞的军团是他们的王牌军团,丢掉了它,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大倚靠,王牌军团都打不过北军,其他那些军团,哪里还有取胜把握?根本是白日做梦。   江云生心里清楚得很,他们的军团大部分军纪败坏,贪污腐败,许多高级将领不是靠本事升上来,而是靠买上来的,这样用钱买来的军官,打起战来,必定溃不成军,不成气候哪!   习暮飞临行前,曾与江云生单独告别,他大言不惭地说过,剿匪绝无问题,他一生戎马,从未败过,即便抗日之时,亦不过是一次重伤,但凡战在手,就必胜,所以,他想当然......   几十年的交情,中间虽也有过误会,持有不同的政见,但说到底,习暮飞因为遵从三民主义,而追随他的麾下,即使有过争议,但他还是从心底认为,江云生是个领袖,只有他才有本事一统天下,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江云生涣散的眼中映上了重重幻影,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有他的两位侍从官,他的心里抽痛抽痛的,凉气迸发时,整个人就跌坐在椅子上,一抬手,满脑门的汗!   他合了眼,用手指去挤压眉心中的川字……他到底是舍不得这名爱将,舍不得这个并肩走过无数风雨的战友,谷雨山,谷雨山……他默默念了好几遍,巨大的忧患在心底冉冉升起.....   听到江云生的答复,杨踞铭这才满意,回到玉兰官邸后,先叫人唤了明朵到电报室去等他,然后飞不停蹄地往电报室赶,后面跟着几个侍从也是步履匆匆。一直待在电报室的孔知河如今已经焦头烂额,过去好几个时辰,谷雨山半点消息也没有过来,他不就急坏了吗?   孔知河催督电报员不停歇地打电报,电报室里上上下下,都忙乱不堪,好多纸张,文书都跌落乱在地上,也没人有空去理会。   孔知河摊开最后那封电报,默默读了一遍:谷雨山干涸,无雨多日,弹尽粮绝,四周八方皆是敌人,恐末路即来,无突围之心,余未完大任,有负党国,累及将士,决意以死报效党国。   看到这里,他的手心冒了汗,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司令已抱了宁死不降的决心,此刻谷雨山上的情形,必定是无水无粮,子弹炮弹也快没了,司令的部队就要垮了,加上后无援兵,外围四周全是野战部队,真正是频临了绝处。   司令亲口述下其话,即是万念俱灰,欲英勇赴死。不能不说习暮飞很清醒,他意识到接下来的情况可能就是一日二日后的事了,他果断地发了这封“绝笔信”来,就是已经看到了不祥的未来。   杨踞铭亲自戴上耳机,连线前方,转了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孔知河心里越发后怕,谷雨山的电报连线很有可能已经被炸断了,否则,不会连不上的。他由司令一手提拔,从孤儿到现在的侍从长官,这里头得了不知多少恩惠,心中的预感,令他万分悲痛。   杨踞铭失败了,对方一直处于失联状态,他从耳边取出耳机,然后无力地扔在报纸上,起身后,疲惫异常地揉了揉太阳穴位,瞄见孔知河耷拉着头,一手在抹眼睛,他顿时更加难过。   此时,外面的侍从走进来告诉他,明朵到了,他才收了收鼻腔,抬手放在孔知河的肩膀上,稳了一稳,“司令不会有事,他是个有本事的将军!”   走到电报室外,他询问了明朵关于诗暄的情况,明朵一一作答,他嘱咐了一些事,明朵记了后,便返身回去伺候着。   他刚准备进报室,秘书官神色匆忙地赶来,还差点撞了他一满怀,这个秘书官也来不及致歉,连忙说,“军长,总统府紧急电话,要您再挂过去。”他走到电报室里直接挂了总机,然后转到了办公室。   手中握着的话筒越来越收紧。   “什么?!李伯年的一师全军覆没!就连野纵队的包围圈都没进去......”杨踞铭的高声重复,叫众人听了,齐齐将眼睛刷来,此刻的他脸色木然,惊惶的神情令人怔忪,怀疑,惊恐。   放下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只听啪得一声,话筒和话机合在一块,碎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七彩云   身体恢复了的诗暄心情平静了,精神也跟着好了,期间,杨踞铭仅来过几次,陪伴左右也仅一会,就被人招了出去议事,她每日照旧贪睡,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就容易犯困,意态阑珊地在园子里转悠,仿佛这园子有了许多新鲜事。   孔知河也不知怎么的,整日整日找不到人,她和明朵抱怨了句,现在的孔知河仿佛不是她的侍从官了,而是杨军长的。   明朵告诉她,孔知河这几日都是皱眉不展的,一大早又出门办军务去了,她又问何时能回,明朵说兴许就几日吧,她叫明朵通知孔知河,一回官邸就即刻来见她。   阳光缜密地笼罩着官邸,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七彩云,诗暄眯着眼,躺在藤椅上养神,头顶上方是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叶繁茂,枝桠伸展,郁郁翠翠的,正好将底下遮成一团阴处,极好乘凉。   诗暄本是喝了一点开胃的粥品,手里拿着一本英文书籍,可刚看了几页,那些字母组成的单词就晃悠了起来,慢慢地成了一个一个,最后连成一片。   她一觉无梦,安心地躺在阳光下沐浴芬芳,身上盖了一条波斯毛毯,细细柔柔的,一角跌落在草地上,平稳的呼吸在胸前起伏有序,红晕渐渐爬上了脸颊。   一个人悄悄走了过来,她还没能醒来,这个人也守在一旁,和平日里一样,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阳光眯了眯眼,慢慢躲到云层里头去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行而过,她的身体忽然有了凉意,打醒了她的瞌睡,遂就睁开了眼睛。   呀,她一看天色,竟已快近黄昏时分。“小姐。”孔知河轻唤了一声,她才发现身旁有人,揉了揉眼睛,分明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她挑高两条弯眉,“你去办的什么事情,搞得这般疲惫?”   诗暄拿起身上的毯子,想要起身,孔知河便去扶,她莞尔,拒绝了他,“没事,还早着了,不用这样紧张。”   “等爸爸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身子就宽了!”诗暄走过孔知河的身边,将毯子放在他手里,然后径直往前面走,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剧变。   孔知河强烈地隐忍了心中的伧伤,以致于人都呆在那处,没有跟上诗暄。   诗暄没看见人,便回头唤了一声,“孔知河,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讲。”   孔知河收回了脸上的动容,这才紧跟了过来,跟她一起闲散地在园里散步,遇见巡逻的卫兵的时候,她总是一展微笑。   走了好长一段路,诗暄的心里不免沉了一沉,然后眼含忧色地问他,“玉凤怎么样了?那日你打中了她......”   此刻的孔知河根本提不起心来关系其他的事,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小姐无须为此人担忧,当下安胎为重。”   “你老实告诉我!”诗暄驻足,不再继续走了,她严肃地看着孔知河,“她先前肚里的孩儿没了,是不是与你有关?”   孔知河僵在那里,避而不答,“我不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   习诗暄冷声哼了口气,拿掉他手中的毯子,直接摔落在地,“你别想瞒我!那日在火车站,只有你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孔知河低头不语,他无力再隐瞒下去,更找不到可以掩饰的说辞,习诗暄瞅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猜测的事已是有了七八分准确,难怪,她发疯地要置自己于死地,原来和自己真是有关!   唉,那是他的孩子!想到这里,胸口微微涨了痛,她连忙捂住,脸上出现了发痛的难色。   “小姐”孔知河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声劝道,“小姐莫生气,为那种女子你不用自责。”这时,也低头捡起了毛毯,仍搁在手弯处。   “孔知河呀孔知河,我习诗暄从不做背后小人,从不做卑鄙之事,可这次,怕是怎样解释都是我酿就的后果,我的罪过!”清吐一口气出来之后,她的眼光落在孔知河身上,她的感情复杂而又偏离,真的不知该骂还是褒扬,他做的事每一件都是全心为主,她又岂可视而不见了?她还能有勇气责骂他吗?   心不在焉的孔知河现下也只能想到这一则了,他说,“军长理亏在先,小姐不必太过委屈自己,若是真被追究起来,知河一人承担皆可。”   孔知河矗立在面前,笔直的军服衬得他一身神气,他的笃定淡定反倒让她无地自容,全然为她的人,她怎能拿他法办呢?   一片梧桐叶悄然落在孔知河的头顶上,他的全副精力都在她的一举一动,未曾注意,但她却是瞥见了。   诗暄踮起脚,手臂伸得老高,这时的孔知河几乎全身僵硬,当回过气之时,她的手里已捏了一片苍绿的梧桐叶了,他的血气上升,脸上现了红,诗暄将梧桐叶继续捏着玩,“算了,你也全是为我着想,我怎能不与你同气呢!”   “谢谢小姐。”听到这句话,孔知河的心也跟着欢愉,垂头低首间,满怀了对诗暄的敬意,“知河永远会在小姐身边保护!”   诗暄终于一扫阴霾,不再继续追问关于某人的结果,她露齿展笑,“你今后不成家了么?就这样一辈子跟着我?”孔知河眼皮一眨,话音笃定中又透着响亮,让诗暄卡住了接下来的话,“对!知河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   “这样的傻话,今日说说也罢了,以后可不许你再提。我可不想耽误了你这个大好青年的家庭幸福。”   孔知河当即表现了不悦,憋着气不说话,被她窥见,又取笑起来,“你呀!脸皮子真薄!你这样,还叫我如何替你说亲去?”   “什么......说亲?”孔知河听了这话,整个人几乎要跳了起来,习诗暄却没机会看到他的神经样,她走到他前面,朝后伸出手,挥了一挥,“跟我走走,同你说说我给你挑的人。”   小姐何时开始操心他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孔知河的脑子简直浑浊成了一团污水,回房的路上,低头走路,也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路,迎面就碰上了人,剧烈的碰撞声叫他心里更是郁躁,没见到是何人就骂道,“走路怎么没长眼睛!”   “你说谁走路没长眼睛?”芬儿当即就不高兴了,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把身体堵在孔知河面前,质问他,他楞了一秒,抬了头见到芬儿,心里越加不爽,真是越想烦躁不安的事,越要往上面拉上关系,他觉得真是晦气,可他知道芬儿诗小姐重视的人,所以表面上还是要表示些许尊重来,“芬儿小姐,我不知道是你。”   “分明是你走路不看路撞上我,还理直气壮地骂人,真是了不得你了?”芬儿看得出孔知河看她时,有难以掩饰的厌恶,心中暗骂他不过是个奴才,有什么了不起的。   孔知河懒得和芬儿费唇舌,她的脸偏偏老在面前晃,越加令人烦躁,他只想抽身离去,连忙说了句,“是我不对。我先走了。”   淡淡的一句话后,他侧身而过,连走带跑地一溜烟就消失在芬儿面前,芬儿心里就添了堵,这个孔知河平日里就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只对习诗暄的话言听必从,真是狗仗人势的奴才!哼!她朝那个逃离的身影白了一眼,这才整理好情绪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芬儿几日没有见到杨踞铭,她每日都陪在习诗暄身边,却难以见到他一面,有点失落感,时间久了,她也觉察出了不对。   平日只要在官邸里,杨踞铭几乎与习诗暄寸步不离,难道是因为习诗暄有了身子,到外面去寻花惹草了?她对此不大相信,但总禁不起心中好奇。   于是,她就想了个主意。   守在车库旁边的芬儿一直等不到人,坐在树旁就打了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黑下来,蝉虫叫声成了一片,她还没等到一个影子,她的肚子开始打鼓,心中暗想,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返,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臀上的泥土灰尘,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束强烈的远灯扫射过来,不一会,那片灯光就转到了车库里,车里的灯光忽然就暗了,从车中走出来两个人,芬儿矗在那一动不敢动,但又想要探知究竟,所以就踮了脚跟,恨不能把耳朵伸过去。   幸运的是,两人并未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世胆   “军长,请节哀……”   当芬儿偷听到了这句话时,心自然就被牵扯了起来,她猜声源出自晨宇,再竖着耳朵细听后句,却是半晌没有动静,等到不耐烦,却又听到了杨踞铭的声音,竟是哽咽的。   “请放心,军长,我现在正物色人选,一定把司令的遗体运回金陵。”晨宇声音带着哀伤,芬儿不断思量那个司令是谁?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谁会想到司令会落得如此......”杨踞铭的胸口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沉甸甸的下坠,好半天,他才心神俱裂地喟叹了一声,“英雄一世肝胆,一片丹心付......”   “军长,一旦追思会开始,满城的人都会知道,恐怕瞒不过太太,到时怎样办是好!”晨宇又说。   杨踞铭神情复杂了起来,慢悠悠地提了腿,一只手捂着额头上不停地按压,晨宇见他难受的样子,便收住了话题,“军长已几日未合眼,还是先回去休息好!”   “晨宇啊,你替我出出主意,我到底该瞒她,还是告诉她实情?”杨踞铭语态疲倦,气息低微,天空中的星光,扑照下来,映出了他的表情,那么的难以言语痛苦和为难。   这一切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可大可小,难保太太受不了刺激,晨宇自然不敢妄拿主意,默默不语地只陪着他走了几步,杨踞铭说道,“若是我说了,我怕她受不住,她刚有身孕,不是稳妥的时候,我不敢冒险,若是不说,到哪一天被她发现了,她必定会怨我,又生芥蒂。唉!”   自打认识杨踞铭,芬儿从未听过他这么感伤,就算他被俘那段时日,在天堡寨也从没表现出失落和无助,他的品质在那时就已深深打动她,不卑不亢的他是个好男儿,即使对未来全然未知的情况下,还总能保持一股向上的精神。   今日的杨踞铭为了习诗暄,变得畏手畏脚,似乎生命中任何事都没她重要,他眼里心里都是她一人而已。   芬儿这才大悟,她一直弄错了,原以为他在外面与女子夜夜笙歌,可今日一见此番情形,就可以认定,他根本不可能是从欢场回来。   俩人走开了好远,她都未被发现,望着即将消失的背影,她心酸起来,伸手想要抚上......   清晨,位于金陵城的秦淮河两岸喧嚣热闹,来往的人依旧过着寻常日子,挑着豆腐脑的小贩一路走走停停,嘴里喊着一口金陵软语,好得不得了的豆腐脑......街边的汤包店里人进人出,生意也好得不得了,洋车夫已在大街小巷中跑动起来,车上的太太小姐先生们,都是早起出来办事的。   一位外表清秀的女子听见了孩童得力的叫卖声,连忙唤车夫停下,付了几个铜板后,下了车,几步并作一步,跟到边走边吆喝卖报的男孩身后,她叫住这个十岁的男童,“喂,小伢子,买报纸!”   男童愣着,抬眼直望她,她又指了指男童的挎包,男孩这才顿悟,从皱巴巴的书包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女子,女子拿在手里,眼里却满是踌躇,因为她一字也不识,原以为总可以看出什么,但满满的字迹,使她根本找不到方向。   她抬起疑虑的眉头,“今日报上有什么重大新闻?”   报童听不懂她的方言,只是摇头,她很失望,从包里掏了钱给他,手里捏着报纸一转身,身后传来报童的大声叫唤,“卖报,卖报,大新闻,阀门将帅,著名将领习暮飞英勇就义于谷雨山,为党国的统一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   女子的呼吸跟着急促起来,横竖翻了会报纸,才看到那张年代久远的男子相片,男子穿东洋式样的戎装,倜傥威武,正是青年风发的时候。   方才急乱中,女子忽视了这张被油墨印刷得不甚清晰的照片,这下再仔细了看,真是越看越像,尽管,她从来没见过男子。   女子将报纸小心收好,阴云一扫而空,心情有说不出来的愉悦,一路走着,还哼起了乡里的小调,脸上浮出了诡异的笑容。   玉兰官邸内,一切装潢修饰,皆不允启用艳色,饮食更不许鲍翅鱼肉,任何事物办理都不准肆意铺张。   停止一切喜乐活动的官邸,本应挂白帘挽纱,但此举太为明显,杨踞铭不同意,好在诗暄的妊娠反应颇重,整个人格外慵懒,不过随意在院里走走,一会就浑身乏力,胸口酸闷难耐,只好养身在屋。   秋凌也恰好有孕在身,挂过电话,说不了几句,就匆匆搁下,诗暄放下电话总觉得秋凌的话语中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到道理。   诗暄的胃腔中犹如万江翻滚,起落难定,时而带了呛口的酸涩不断往胸腔冲来,吃进去的东西从口中喷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明朵这段日子也忙里忙外,可是累坏了。   这会,她取了毛巾和一搪瓷水过来放好在盆架上,回头又端了一碗用慢火熬好的止吐中药汤来。   诗暄的胃疼得厉害,洋医生听诊后,讲是孕期正常反应,过了头三月自然会好,她的妊娠反应也真是苦了她,甚至一丁点的菜食味气,都不可闻,一闻便难抑恶心欲吐,就连平日里最爱的糖藕腌丝,都不能望一眼,更不用提酸辣粉了。   剧烈的胃酸反应使诗暄根本没了一点食欲,以致于数日来进食甚少,只是少少的汤水米粥而已,以前合身的旗袍,到这个时当,腰身大了足足两寸,宽松的裙袍就像挂在身上一样,权当披衣使了。   杨踞铭于此尤其挂心,所以又请了一位文远城著名老中医来看诊,老中医临走时留有一个巴掌大的药包,说是药包,从外表看起来却是一个精致的锦绣荷包包,金线银线绣着花朵,显得药包特别富贵锦绣。   老中医亦留下叮嘱,若病人胃疼难耐之际,就将此药包隔了衣,放在胃上养一养,他说用药包中的味道透过衣料,渗到肌肤中,薰近胃腔,可以缓解疼痛。   这日忽然想起药包,明朵在房间四处找了,也并无结果,于是又到屋外四处找寻,老中医曾说过,药包用三日后,需在暖阳下晒上十个时辰方可见效,明朵早早去晒了,连续几日的忙碌中,竟忘了放置何处,一时竟怎么也找不到。   急得大汗淋漓的明朵上楼下楼,能见阳的地都寻遍了,还不曾见药包,急切之下便寻到了桃花林的院落里,这才瞧见那药包的绳索挂在桃枝节上,一点也没动静,就像自然生长在此处。   明朵拭了额间的一把汗,暗下念道,真也奇了,好好的东西,怎样会挂在树上,难道是昨夜风大的缘故,药包从楼上的凳几上飞落?   她握紧了药包,放入鼻息下一嗅,中草药味道果然有份量。   她的布鞋踩了楼梯扶梯而上,人未至,已忍不住大声叫,小姐,小姐……里屋中有声响,明朵断定自己听明白了,不过,她以为是诗暄起身下床,谁料到,进去之后,明亮无尘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缕轻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   她顿觉奇怪,又唤了几声,还是没人回应,难道小姐乏了,睡了?她不再出声,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卧室,本想要看小姐的身上是否盖了被褥,却见小姐的手里捏紧了一份报纸,报纸皱皱巴巴的,尽管如此,她仍可以见到了司令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司令青年期时任联军统帅时照得,小姐房里就有这幅照片,明朵见过无数次,怎会不认得?   那张照片赫然入目之际,明朵被吓得冷汗直冒,森森寒意紧逼过来,手中的药包扑地坠地。   小姐,小姐......明朵反应过来时,她拼命地叫着,急乱之中,忽闻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飞掠,待她定眼后,便飞奔了出去,可惜根本没看清何人,只瞥见如风的衣角,乍眼一瞧,甚是熟眼。   “明......明......朵,”诗暄这时已经醒了,她只觉得气若游丝,耳似蜂嗡,胸口难抵巨大的压迫力。   明朵又急又怕又喜,不去追究声音来源,转身进了屋。   诗暄艰难地朝明朵伸出手,“去......快......”   明朵不知其意,她心中的巨石太过沉重,直逼她的心脏,她努力地抬头,泪花从眼角一抹,“挂......电......”   明朵估摸着她指的是何人,便问了问,不及想,她启口说出孔知河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山水恨   金陵城的中央礼堂里,高官,将领们,只要不在前线领军,一律出席悼念会,不准予缺席,这是江云生的传令。   礼堂四周挂了段段白幔,横幅上墨迹流畅,白绸扎的花开得凄美,与来宾衣装遥相呼应,皆是素净清透,花圈花篮秩序有加地摆满了灵堂前处,白黄相间的素菊格外打眼,围拢的正中央摆了一个水晶棺木,透亮的材质看起来高级贵雅。   一花环处最为显眼,只见黄白两菊簇集在花圈架上,庄严又悲壮,流露出哀敬之色,两条雪白挽联分挂两侧,上面的字迹隽秀有力,却也不乏劲道。   水墨挥洒道,追忆吾友少帅风华,悲悼暮飞将军英年,为国为党舍身义,一腔热血洒松地,泣!   某在职军官张太太目视了松厅,整齐的会场中,都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所有在职金陵高官全数到场,再看棺木旁,却寥寥几人,且皆是男子,老早就知道习暮飞宝贝独女,今日场合却未见,难免令人困惑。   张太太便与站在身旁的老牌友罗太太低了头,窃窃私语起来,“罗太太,你说这悼念会搞得如此隆重,习家小姐竟未现身,未免太过离谱了呀!”   罗太太闻后,兰花指一绕,捏起方巾放鼻下一遮,眼周四处睃去,“你竟不晓得!张太太,听闻司令的女儿到现在还不知情哩,一直被蒙在鼓里。”   张太太愕然掩嘴,“这种事瞒得了多久?”   “正是啊!”罗太太又道 ,“我家佣人正好与习家一个跑杂事的熟稔,他们拉家常时被服侍我的丫头听见了,我才知此事。”说着,她更低了气,凑近张太太,朝前面一位全身素服的男子努了努嘴,“听说有了孩子,杨军长怕习小姐受不了刺激,动了胎气,所以将事全压了下来。”   “被她晓得了,那还了得?!”这时,张太太放眼望去,正好看见江云生亲自与那素服男子握掌,她不免为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千金担忧,“葬礼大事,身为子女,没有不现身的道理,实为大不孝,而她被瞒着,一旦......”   “嘘......”罗太太脸色突变,撅起嘴示意不能再讲话了,两人立刻把头抬高,往前方的小台望去,台上正在试音,只见牧师退及一旁,江云生已站到小礼堂上,两侧分立了几对侍从。   江云生开始致辞,台下所有人皆静气聆听,不敢插话,一时间,军服前的小白花成了一簇簇草地素白,给会场渲染了些天然的幽静,那些随夫出席的太太们,也都素衣淡妆,大气都不敢出,侧立一旁,穆色成霜。   待江云生话到深处,不免感慨万千,精细的身段在情绪高涨时微微颤动,一想起手下爱将殉国的惨烈,就悲痛万分,再想到军中各怀异志的人,愈加愤慨扰心,失去习暮飞,同时又失了在打东洋军时出了名的王牌军队,让他只觉前途茫茫,无以合计。   正此时,两人狼狈乱撞的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灵堂,站在灵柩旁的男子一眼收见,便是怒发冲冠,双拳紧握,但见两人前脚后脚地向灵柩走近,江云生也静止不言,狠狠瞥过一眼,两人在慌乱中立即行礼。   男子已被胸中怒海气得毛发顿立,两眼冒着火光,不待两人靠近灵柩,就横身堵在两人面前,后面跟着的几人也箭步围拢上来,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男子不待面前两人人说话,就是几只狠拳落下,登时疼得陈京文抱脸呼痛,旁边的李伯年也被孔知河等人围住,他知道逃不了,倒是准备挨揍的,而此时的江云生不出一声,只是冷眼旁观,不经意间,瞄了一眼旁边的国防部部长。   “别,别,别!杨军长......”陈京文半卧在地,一只手拼命地擦脸上未干又涌的汗水,一边又想要爬起来,“我来解释,我来......”   未道完,男子又抡起拳头下了狠力抵在陈京文的胸口上,眼眸中露出豹子般的森然,男子咬牙切齿道,“陈京文!你这个鼠胆小辈!军中有你如此败类,真是祸害无穷,今日我要杀你为司令报仇!清理干净你这个小人!”   会场众人也不敢来劝阻,皆原地不动地看此番热闹,若没人阻止男子,陈京文恐怕会被他打死。   国防部长在适当的时候清了清喉,当即发了话,“杨军长,请冷静,冷静!灵堂之上,切勿动粗!切勿喧哗!你此举是对逝者不敬!对……”他并没想到,杨踞铭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杨踞铭已经失去了理智,什么也听不进去,对地上的人就是一顿暴打,孔知河几人也开始和李伯年动手,李伯年还手,几人便混在地上一起打,场面乱成一团,女人的尖叫声四起,花圈横七竖八倒落,菊花花瓣被踩碎黏在地上,一片狼藉,一片凄凉。   江云生正欲发作,忽听见了一声,“停手!你们全都给我停手!”嗓音是一个女子的,听起来带着极大的震怒,声量带给全场人一阵撼动。   一道百灵的身影亮相在悼念会场内,只见那人脸色凄白,双行清泪挂在脸上,腥红眼眸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一团人。   那人刚到会场外面,就听见里面的骚动声,进来之后,简直不敢置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那人身穿素白丧服,来得又急又赶,生怕错过时辰的她也没有披麻戴孝,方才的她因过于激动而变得声嘶力竭,喊出那一声后,竟充满了无力感,肌肤的血色一瞬间被江雪吸尽。   在场之人人都投目过来,她却是不见的,步步难移间,只觉脚底挂了铁铅,千金重,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气力。   她双目笃注,走近那片明澄,忽觉那些被踩碎了的花正在流泪……缄默了许久,她才哑声开口,“孔知河,给我......白花,黑袖套。”   霎那间,会场里变得鸦雀无声,习诗暄的到场惹来所有人神经一紧,就连私下窃窃私语的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习诗暄的脚踝跟戴了铁链似的,每走一步都那样牵强,抑或是她不敢太快地走过去,身体同时变得飘然,心神俱裂,头痛得要炸开一般,又像有万千个蚂蚁一样在身上爬行,让她全身如麻。   在场之人,权贵政客,她全然已忽略,甚至于忘记了他!方才还在忿声怒吼中动拳脚的杨踞铭现下却怔怔地站在一边,不敢动,更不敢吭声,幽深紧缩的眸光中只有一人而已。   而诗暄呢,却早已做到心如止水,对他视而不见。   江云生嘘叹一口气,冷眼瞥了下杨踞铭,这才从话筒边走下来,靠近正在带黑袖章的诗暄,好生安慰了几句,诗暄没有吱声,仿若没听见一般。   明朵为她别好针,全黑净色的袖章在洁白的衣裳上令人恐惧,那么突兀!明朵心中一收紧,又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却是含了万分坚毅,“明朵,花。”说着,指了一指黑发绾结。   一直被人强压在地上的李伯年和陈京文,趁这些人被分散了注意力,便想要挣脱,谁知刚站了起来,就被孔知河几人再次抓了住......又是一阵喧闹嘈杂,充斥了整个会场上空,无比混乱。   诗暄当场气急了,手指哆嗦地指着这群厮打在一起的男人,咬紧牙关之后,像是要掏尽所有心力来,“你们全都给我滚!滚!”那声响盖过了所有,怒吼替代了喧嚣。   孔知河不敢动了,那贼头贼脑的人还不趁机跑了?   杨踞铭也无心去追,他的脸上苍白,乍现道道痛色。   诗暄的表情,诗暄的眸光,一再透露了她的怨!她怨他瞒她,她怨他不让她见父亲最后一眼!可他是用心良苦啊。   脑里突放了烟雾,诗暄的眼睛顿时间模糊了起来,眼前重重的人影中不断晃动,不一会就产生了眩晕,她整个身体失了重心,就要倒地,杨踞铭这才奋不顾身地接了住那段瘦弱的身骨,“暄暄......小心。”   诗暄口里叫着明朵,连给他一个目光的机会也不愿意,一只手扶住了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开始用力推他,直到离了好长一段距离,才说,“明朵,快扶我,我要去见......”   最后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心底泛起阵阵酸意,这么亲切的称呼,她用惯了,说出来即时顺口,可今日到了唇边,却踌躇起来,叫不出口啊!她怕一叫,得不到回应,她会失去最后一丝支持她撑下去的力量。   她比谁都害怕!   她止不住泪泉相涌,身体被倒下的山体压了一层又一层,有些不堪重负了。   如果不是有明朵扶着她,她恐怕是走不过去的。   终是到了,诗暄破涕一笑,就要看到最亲最爱的人,她应当要笑的,她的声音变得亲昵,“爸爸,暄暄......来了!”   明朵往棺木中一看,顿然傻了眼,那分明是......扶着诗暄的手指不经意间就捏紧了她的袖口,心里默默祈祷,默默祈祷,可到底是没有丝毫作用,诗暄终归鼓起了勇气睁开眼帘。   与明朵一样,除了震惊之外,就只有扑面而来的硝烟滚滚,迷雾绕山,谷雨山,是谷雨山,为何是这般惨况,为何老天待父亲这般?叫父亲如此收场?   那一袭白衣瞬间落地,好多好多的影子在诗暄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她一个人也看不清,摸不着,只觉得雾中的谷雨山越靠越近,父亲的容颜却被越推越远,最后,叠山重雾中,黑白交替地演示山林的变化多端,当年那身威武的戎装突然出现。   明朵曾见过棺木中的戎服,亦曾听诗暄的姑姑说过,那身戎服是习暮飞当年迎娶诗暄母亲所穿,这时竟出现在这里,说不清的不详感充斥心头,她不由得心惊胆跳,匆匆间瞥了杨踞铭一眼。   杨踞铭又顺利地接住了诗暄,让诗暄躺在怀里,他情愿诗暄和他闹一场,也好过诗暄知道真相。   他的眉眼,心田,没有一处不为她担心,为她着急,她痛苦的时候,就不能舒展眉头,这时的她更是如此,尽管她已经昏厥。   他在她的耳畔边说了些话,谁都听不清楚。   诗暄若痛,他会比她更痛,现实情况逼迫他做了这个决定,尽管他的心里存有侥幸,但他还是早料到诗暄会有多悲痛?他现在左右不是,只为不让她肝肠寸断,如今,她知道了真相,这么残酷的真相,简直比提刀剐他身上的肉还要痛,他的低咛显然还是没人听见,“对不起,暄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水云画   月牙色白秋纱旗袍上的大朵玉兰赫然入目,动人心弦的一霎,诗暄终是睁开了眼,彼时的她站在青石板路上,抬头只见明月高挂,月光倾泻在横架两岸的拱桥上方,投影成圈,一路铺设而下,落入波澜不惊的河流里,迷光水色,月色撩人。   停在岸边的乌篷船,被粗绳捆绑在岸边的铁柱上,伴随顺流而下的河水,缓缓地波涛起伏,黛瓦白墙间的幽深老巷,铺满了青石板小路,这一切静雅的景象布满眼前。   诗暄睫毛扇动了会,思虑到,这里不像是金陵城呀,她脚下虚空,往地砖上一瞧,原来,她的脚上还穿了一双红梅绣花鞋,再一抬头,那月牙色旗袍再次夺目眼眶,这一次,她算真正看清了,那人柳叶弯眉,秋水双眸,小挺鼻尖,薄翘双唇,真是活活的美人胚子,古典卿人。   那女子脖颈上挂着一块碧玉佩,在普天月色照耀下竟闪透出一圈光纹来,将女子的脸照得格外清晰,女子的肌肤几近清透,如水如云。   女子似乎一直都在注视诗暄,这时,凝神与诗暄对视,忽而笑靥如花,亲切的感觉没来由得从心底攀生,诗暄鼻子一酸,不知口里怎就唤了一声,妈妈......   她叫出来,连自己都诧异起来,之前,她并没有见过女子的。   那女子朝她点了点头,依旧笑如晨风,温柔无比,诗暄一心想要走近女子,不管脚下的石板路是如何硌脚,飞快地走了起来,岂知,脚下一蹩,扑通倒在地上。   近初夏的日子还是那么凉的,寒意渗透到青石板地面也是冰凉,冰凉的,这种凉,凉到了心底,凉到骨髓里。   这时,女子伸出手将诗暄扶了起来,她抬头看清了女子,只见女子浅粉柔光的脸上,似乎镀上了一层朦胧月色,娇小唇瓣在她的面前启开,“暄暄,我的暄儿......”   “妈妈!真的是你!”习诗暄双手执着女子的如雪手腕,露出狂喜,似乎就在一刹那间,将三岁之前的模糊记忆全数掏出,她记得,她原是记得的,妈妈的脸,妈妈的手,还有妈妈温暖的怀抱,妈妈的吴侬软语。   “暄暄......”女子扶诗暄起来,抬起纤细手指静静抚在她披散的青丝上,眸光中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弯成了月牙状,“暄暄长大了,要懂得照顾自己,妈妈走了,妈妈要寻爸爸去,这么多年了,妈妈实在是太思念爸爸......”   习诗暄拼命地摇头,手指绕着女子的轻软腰身,死死的,不肯放手,絮发上沾了咸咸的泪水……她不舍,她不让,更不愿放手,可她是无能为力的,所有的景象就像昙花一现。   消失了,水,云,月,船,青石板路,就连静谧流淌的空气都消失干净,那女子仿佛不曾来过,可诗暄分明记住了她的模样,是妈妈,一定是她。   “不!不!”诗暄躺在床上,身体左右翻滚,大颗大颗的汗粒在额头,发际上,密密麻麻地渗透出来,她绷紧了肌肉,蹙起眉目,双眼紧紧闭着,从唇里挤出来几字,几字,“妈妈......妈妈......你带......暄暄......去......一起......寻......爸爸......”   “小姐......”明朵唤她了数次,都不曾把她叫醒来,她始终还在梦呓,这时,杨踞铭从外面走进来,明朵手里拿了一条半湿的毛巾,见人进来,赶紧站了起来,“姑爷。”   明朵接过杨踞铭手中的军帽,回头才发现芬儿跟了进来,她忽而蹙起眉,淡淡称呼了一句芬儿小姐,便拿着那湿的毛巾走去了盥洗间。   芬儿越过杨踞踞,径直靠近诗暄,只见诗暄满脸汗水,脸色青得吓人,嘴唇干裂,出了几层皮屑,人看起来很不清醒,口里不断在抽噎,“不要走......妈......带我去......我怕,我怕......”   诗暄一副病得即要死去的貌态让芬儿见了,身体内涌动一股痛快的热血,随着诗暄的胡言乱语逐而沸腾,不过碍于旁人在,芬儿就必须装出一副心疼关切的模样,她说,“暄姐姐,你这是么子事了?你莫吓芬儿!”   可能是芬儿在诗暄手指上碰触的缘故,那种被刺进肌肤里的疼,倒把她从无边无尽的梦魇中抽了出来,眼帘一启,那些忽而来忽而去的虚幻的青板石路,桥墩船舶全部隐匿起来,眼前出现的是每日所见的纱帐而已,在正前面上方还有一个熟悉的男子,她看不清他的眉目。   来不及细想,胃中一股呛人的酸气突兀冲上来,她侧翻了身,吐了床边的地板一片污浊,一口接一口呕得几乎全是胃水。   明朵刚从盥洗间出来,就见了这一幕,忧喜参半的,小姐终于醒了,她虽然在呕吐,可到底是睁着眼的,不比这几日的浑浑噩噩。   她连忙跑过去帮忙拍背,芬儿也想要帮忙,却被明朵刻意地挤开,明朵的眼睛在芬儿身上一顿,接着直接横了她一眼,芬儿当时心里一虚,遂退到一边。   杨踞铭早就把人揽在怀里,任她口里的污物落在他的身上,也置之不理,只管不停地替她擦汗,把她放在一个舒服的位置。   最后一口总算吐尽,床边的芙蓉大朵花地毯上已是不堪,明朵将倒好的温开水递过来,杨踞铭放在她的唇边,示意她喝下去,她倒听话,微微仰头喝了几口,然后虚脱的身体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眼泪和汗水混杂在一块,整张脸都变得黏黏糊糊。   明朵把毛巾用温水泡过后,拧干了,赶忙要擦在诗暄的脸上,却不知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我来,你快叫厨房端一点清肠胃的小米粥来。”   “还不去?!”杨踞铭发现明朵还在发愣,便拢眉说道。   小姐的眼中空空的,又满是恐惧,缩在军长的怀里倒是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明朵心里暗想,兴许小姐已经想通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呃了一声,小步子一溜就跑出屋。   明朵到了伙食房后,发现几个炉子上分别煨有好几口锅,厨房的仆妇告诉她,军长命她们早早煨了龙骨汤,小米粥,黑米糊,血燕粥,以便随时供给太太,太太一醒来,就要吃的,所以,伙食房总派人守着,已确保小火不灭,一直保温。   明朵心里暗叹杨踞铭的那份细心,然后又取了小姐平日里爱吃的龙骨汤和小米粥分别一碗,放在托盘里,当走到那栋洋楼的时候,碰见了孔知河。   孔知河的样子很是踌躇,不知是否能上楼探望小姐,他一直在楼下遥望灯火,却也止步不前,这些日子,他也变得瘦了,戎服穿在身上,不怎么好看,若不是腰间的皮带系着,简直要难看死了,明朵见了孔知河的情形,不禁鼻头一酸,便问他,“你怎么不进去?”   “我......”孔知河听后,先是脸色一沉,然后舌头不知怎的就打起了结巴,“我......不敢......进去。”   明朵叹息了一口气,又是摇头,“小姐不会责怪你,方才她都已经原谅军长了。”   “是真的?”听到这句话,孔知河忽然眉眼中飘过一阵惊喜,但很快便隐退下去,“小姐绝不会原谅我偷拿司令的戎服。”   明朵不明白,司令找不到了,拿他的戎服放在棺木中也算是他的发肤,这不为过呀。   孔知河徘徊后又是一阵怔忪,一会颓丧,一会又黯淡,他自言自语起来,又像是对明朵做解释似的,“司令的戎服万万动不得的,可偏偏是我动的手,司令泉下有知,定会责怪我,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小姐......”   明朵越发感到奇怪,便鼓起勇气,仰起脸看着他,“司令的衣服为何就不能动呢?明朵真的不懂。”   孔知河道,“你不知道,那衣服是司令和司令夫人大婚时穿的......唉,算了,现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错表意   待孔知河走后,明朵发觉自己都有点精神恍惚了,最近又几桩事让她想不明白,她上了楼之后,低头走也没看路,差点被迎面而来的人弄翻了手上的托盘,好不容易稳住,抬眼间,才发现是她!   芬儿漠视的眼珠盯着明朵,一种无形的厌恶感突然升华,明朵没好气地在芬儿身后说了一句,“芬儿小姐,小姐如今这般,你是不是看着心里挺高兴了!”   芬儿的身体一顿,转过身来,轻巧的笑意拂过脸庞,看起来丝毫不理解明朵的意思,“明朵,我待你们家小姐如姐姐一般,现今她不好过,我怎会高兴?你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你不要以为明朵不知道那日有人进了小姐的房,拿了报纸给她看,那个人是你!”明朵不和芬儿兜圈,她不喜欢芬儿的那份虚情假意,所以她要反唇相讥。   芬儿的眼角瞄了一下前面的屋子,发现没有任何动静时,才松松气,露出阴冷的笑意,随即两步过来就俯在明朵耳边轻声道:“小丫头,莫要嚣张!”说完,瞪了明朵一眼,就拂袖而去。   明朵被气得直想跺脚,当初诗暄和姑爷将芬儿带回来,她就不喜欢这个身份神秘的人物,总觉得她的行为举止,不同于城里的女子,但小姐却待她很好,还以姐妹相称,对芬儿照顾有加。   若不是她碰巧见到芬儿有同一件裙衫,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不能肯定那天见到的人影就是芬儿,总以为只是对芬儿有偏见。   明朵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木架上,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里的哭喊声,是小姐的声音,孱弱中还带着咄咄的怒意,军长偶尔响起的哀求声,让明朵听了很不是滋味,在这件事上,军长不见得全错了。   若是当初小姐就知道司令阵亡的话,身体一定会垮,军长瞒着,孔知河瞒着,也是在情理当中的,这个时候,明朵似乎都有点为杨踞铭叫屈,她正踌躇着是否在这个时当敲门,双门被人迎面打开了。   杨踞铭一楞,明朵尴尬地低头让到一边,“姑爷,我拿粥过来了。”   他舒了一口气,听见身后那段低泣声,眸光低沉了会才说,“服侍小姐先吃东西,好好照料她。”   明朵应声,他走了几步,又顿住,看起来既舍不得又实在不放心,回头又叮嘱了句,“明朵......你在旁劝劝她,为了肚里的孩子......”   杨踞铭走近书房,坐在皮椅上,抬起拳头,缓缓地锤在脑门间,抿紧的嘴唇成了条硬朗的线条,他如今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四处找东西,却不见,这时,书房的门却是被人推开了,芬儿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盒珐琅烟盒,精致而又耀眼。   “杨大哥,是在找这个吗?”芬儿的语气温柔极了,与以往大不相同,但杨踞铭没心思注意她,只是默然站了起来,从她手中接过烟盒,背过身体,独自惆怅起来,烟丝渺动,浓重的薄荷烟味即刻就把整间屋子熏得满是重味。   芬儿立在原地,凝住他日渐瘦削的背影,忽然道出一份沧桑感。不过才几日,杨大哥已被重负压得不能喘息,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在他面前耍小性情,一点也不在意杨大哥身上所背负的重担,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若换作是她,是不会这般任性的,芬儿转念想到,正是因为杨大哥把习诗暄看得太重,才会导致习诗暄胡闹,她自知比不上诗暄,但她可以为杨大哥付出一切,绝不会让杨大哥整日愁眉不展。   烟味终是呛到芬儿的喉管里,她忍不住咳喘起来,杨踞铭这才恍然地转身,注意到她的存在的时候,掐灭了未完的那根烟,芬儿看着那一袅灰烟慢慢消失在浑浊的空气中,黑灰的灰烬里零落了好几根烟头。   他道,“芬儿,你走吧,让我静一静。”   “不!杨大哥,芬儿不走,芬儿不明白,暄姐姐还在责怪你什么,你一心为她,她竟还如此不通情理,若杨大哥有几分待我如暄姐姐的话,我就是为你死了也心甘!”芬儿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潜藏的情感,忽然凑到他身前,扑进他的胸膛,双手箍紧了他,他好不容易使了力,才将她推离自己一段距离,他竭力不让芬儿靠近,用臂力稳住芬儿,“芬儿,你不要这样!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关系,没关系,”芬儿深情地望着他,那双亮澄的明目中带着至清的月光,他不可能视而不见,“杨大哥,我可以做小.....”   他笃定地摇头,一口回绝,“绝不行!”   “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杨大哥为何就不能有了,我甘愿的!杨大哥......”芬儿的眼泪挥洒出来,满满沾湿了他的前襟,他有所不忍,但厌恶感和抵抗感从心底冒上来,逼着他硬是将她推离开好远。   芬儿也不拭干自己的花脸,任其花了妆面,痴痛地盯住他不放,“杨大哥,我知道我比不上暄姐姐,但暄姐姐有的,我一样也有。”   杨踞铭听了这话,眸光一顿,遂见到芬儿笑中带泪的轻解衣襟的盘扣,蜿蜒而下,她动作迅速地已轻松解开了几颗,胸口的肌肤露出一大半,正准备继续下去,谁知道,被一只手抬力捏了住,再重力下来,倒叫芬儿发了痛,痛得再不可下去,可她偏是执性子,身体就这般迎合上去,另一只手也跟着绕了上了他的脖颈,如火如荼地散发出魅惑,缠得他无法抽身,“杨大哥,让我伺候你,就现在!我知道你怕暄姐姐知道,无干系的,就算偷偷的,我也是心甘情愿......”说着,她便拨出手来去解他腰间的皮带。   他鼻中的呼吸加重,身体微微一颤,左抵右闪,很不容易才将芬儿痴迷缠乱的气息推了出去,双手握住她扭动的身体往眼前一定,她赫然顿住,他的口气严厉得不能再严厉,这回的坚定,是不可违抗的,“你再这般闹,我就送你出去!听明白了吗?”   送出去?芬儿听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出去”就是“离开他的身边”,到底还是这句话含有杀伤力,她果真不能使任何解数。   她像定格了一般,矗在原地,也不管衣裳不整,也不管显露的肌肤。   “我再不会背叛暄暄,再不会......”杨踞铭恍惚地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芬儿直至颓丧的身体僵硬成冰这才闷闷哼咛了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她抱头痛苦地呻咛,泪如泉涌,直到灵动的眼眸中出现两团火焰,那火焰光越升越高,直到燃烧成灰,还未褪尽。   夏日春雷轰隆作响,总在闷云中沉沉打鼓,不过等了许久楞没化作雨,玉兰官邸中的所有人依旧小心翼翼地伺候,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和春雷一般,眼见就要轰隆造作,却始终只是鸣响而已。   习诗暄一日比一日消瘦,吃进去的半点都没能吸收,反倒整个人精神病恹恹的,甚过之前。   那日过后,她每日叫明朵去打听父亲遗体的消息,每日都是在痛苦的深渊里失望,再失望!她依旧不肯见杨踞铭,依旧不原谅他欺瞒的行为,他依旧只在她熟睡后在窗口悄悄守望。   至于芬儿,自那日后,也躲得远远的,只敢偷偷瞥一下他的身影,她是真的害怕他请她“出去”,“出去”了还能有什么活路?到哪里去找他这样的良人!   三人都在折磨自己,撕裂的心难以重合。他们都想跨前一步,但谁也不敢妄动,因为这一步走下去,便又是万劫不复。   夜里,他还不曾离开,明朵见他靠壁抽烟,眼神涣散,精神好像濒临萎靡,不禁心里叹上一叹,她素来知道小姐的性子,又逢正是有身子之时,更容易焦躁不安,钻进牛角尖这个怪圈也不是不可能,终然劝了上千句,也起不了作用。   只能等吧,等大家都心平气和。   习诗暄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喃喃道,“爸爸......”杨踞铭在外面听见了,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却被他收入耳中,哭腔中带了无奈的痛楚和依赖感,他听了,愈发内疚不堪,若不是他退出战场,没有赶往谷雨山支援,不会有今天的后果!   明朵呀的一声大叫,把处于崩裂状态中的人给惊醒......杨踞铭才觉到手指夹中有一股刺痛传递……然而,却没有心痛的厉害,他缓缓地掸掉手中的灰。   明朵分明见到一闪而过的紫红,可他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明朵心中比他还要急正要开口,只见他蹙起的眉一正,摇头给她暗示,里屋传来了声音,“明朵......你在外面吗?”   明朵怔了怔,答了一句,又想到楼下去拿药膏,却被他制止,示意她先进屋去,明朵只好依言,待进门后关上门,他才幽然转身,这才觉察到被烟头烧伤的疼。   星光闪烁的夜晚,他一人徘徊在玉兰树底下,回想起,他第一次牵了她的手,软绵无骨似的手传递了巨大的力量给他,他差点舍不得放了,第一次与她那么贴近,她身上的兰花幽香阵阵扑来,一会就将他的身心团团包围,他带着她华丽地悠扬起步,在华尔兹的舞曲中像两只飞燕......他们的舞还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念起   一辆轿车停靠在玉兰官邸大门前,门房听来报,两人连忙走出来拉开铁门,只听吱呀呀一声铁门摩擦地面的声音过来,然后滚滚车轮一跃而过。   孔知河从车前座探身出来,将后方的车门打开,一只手为车内的人挡住车顶,从车里探身出来一位中年贵妇。   孔知河毕恭毕敬地躬身,“夫人,到了!”   这位中年贵妇一身优雅洋裙,荷叶边缠绕了蕾丝边的领口,一派维多利亚风格,头戴一顶绛红小礼帽,上面有一层网纱垂下来,半遮住她的细眉,身姿妖娆,虽说上了年纪,但依旧风韵犹存。   孔知河领着此人一路前行,当途径那一片繁盛的广玉兰之时,贵妇的脚步不知怎的就慢了下来,她说:“孔长官,等一等。”   “是,夫人。”孔知河不知何事,只见中年贵妇走到广玉兰树下,仰头注视着树上早已消失的玉兰花,浓绿的厚叶堆积在枝桠上,将盛阳剪成斑驳的形状。   树下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这些玉兰长得真好,真好......”只喃喃念了这几字,中年贵妇就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她从包里掏了一方手帕,擦在眼角边,眼角上的平仄皱纹在此刻才略显了出来,孔知河干站着,自然也不好多言。   中年贵妇十几年没回国,再到此地,一念往事,更是心中千般滋味,万千思念都一一涌现,当年亲眼见习暮飞种下的玉兰树,如今已苍绿成片,郁郁葱葱了,心里越发感慨万千。   她似乎还不肯走,又叨念了句,“孔长官,你们司令当年亲手种下的树,在东洋兵入城后,为何没有被烧毁?”   孔知河这才敢答话,“回夫人,这也算是奇迹吧,当年东洋兵烧杀抢掠金陵,哪里不烧?哪里不毁?单单这些树却被留了下来。”   中年贵妇眸色中闪着泪光,欣慰地点点头,“许是这些树也通灵性,知晓它们是二弟的根。”   孔知河听过此树是司令为妻子所种,话说当年司令夫人最爱的便是这些玉兰花,司令为了睹物思人,就在这块地方种上了两排玉兰树,“夫人,莫要伤心了,司令如今与司令夫人终是相携,也算是和满。”   不想中年贵妇一听这话越加伤心,在玉兰树下久久流连,似乎总想在其中掏出时光的缩影才甘心,半晌后说道,“只是可怜了暄暄,那么丁点人儿,就失去母亲,如今,又......”   “夫人,都怪知河失言,惹您伤心。”听到贵妇提到小姐,孔知河心里也跟着难过,他本以为小姐责怪他私自盗取司令的衣物,可她偏偏只字不提,见他亦是平平常常,但他们的距离到底还是拉远了,为此,他很不痛快。   他知道她心里也很难过,不原谅别人的过错只是表象,实则就是不原谅自己,眼睁睁见她日益憔悴,他比她还要难受,杨踞铭尚得不到她的谅解,何况他呢?他有资格吗?   贵妇拿着手帕拭干净眼角的湿气,“我本早该回来,谁知道从香港来的船会在海域上被部队扣住,唉!所以才慢到今日。”说完,才缓缓叠好半湿的手帕,“走吧。”   “是!夫人。”孔知河引路在前,一路上也没说话,直到进了主楼,他才鼓起勇气说,“夫人,请您好好劝劝小姐,她如今把姑爷恨死了,把自个也恨死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更何况小姐她......还有了身子。”   “杨踞铭这个时当瞒着她是对的!但他忽略了一点,暄暄从小与二弟相依为命,他的葬礼她差点错失,她会恨死自己的不敬孝道呀!我也明白他的为难,他从小就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屡次听闻二弟提起过,对他甚为赞赏,我相信二弟的眼光。你回头和他说一句,要他无须过于担心,暄暄这边,我定想办法安抚他,叫他放宽心。”中年贵妇的语态不紧不慢,话说成这样,倒是让孔知河听了心里安落,连连答应道,“夫人这么说,知河心里就踏实了。”   “你倒是个忠心的人!如今这个世道难再找出第二个来了。”中年贵妇体察出孔知河的一片赤诚,望了他一眼之后,遂赞叹了他,孔知河脸皮薄,脸色跟着就红了,赶紧回应: “谢谢夫人夸赞,这是知河的分内事。”   “难得,难得。”中年贵妇上下打量了会孔知河,不忘又感叹了一句,“难怪你小小年纪,就被提升为侍卫长。”她早知道孔知河一直跟在诗暄的身边,诗暄的生活周细和人身安全都是由他包办,这是他的工作,他不一定会忠心的,今日听他的口气,却是自己小瞧了他。   夫人的谬赞令孔知河不知所措,他促狭地一笑,“承蒙司令抬举。”   明亮的台面上零零落落地散放着白色月季花瓣,习诗暄从花骨朵上扯了花瓣下来,一片一片地,轻飘飘地让花瓣随手落下,好好的花儿,被撕裂成片,孤零零地,互不牵连地贴在布面上,入眼十分,更添凄景。   明朵在一旁忍不住流下眼泪,这些日子,诗暄每日不是撕花,便是怔忪发呆,不管她如何规劝,就是不出房门半步,最让明朵担心的是,小姐从那日赶走军长后,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明朵心里通明,小姐内伤在心,巨痛难抑,哀伤已深入骨髓,表面越是平静如水,内心越是悲痛欲绝。   明朵亦明白,主要的痛楚来源于司令,他的战死,对小姐来说,是噩耗!是致命伤!是不可原谅的错!小姐纵使再痛苦,仍可以面对,让她无法面对的是,司令的遗体至今下落不明,一想起父亲的遗体不知何处,小姐又怎能过安生日子?   这才是关键,至于军长和孔知河的欺瞒,都无关紧要。   直到敲门声响起,明朵才收回思绪,忙背过身,用袖口擦净脸上的泪痕,边说,“来了。”   一打开门,一张贵气高雅的脸赫然入目。   “小姐,你看谁来了?”孔知河朝侧身不愿理人的诗暄试探了一下,但诗暄却没有任何回应,不管有何声响,对她来说都是无法入耳的,她的满心装着失去至亲的痛,痛到无法正视身边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   孔知河看向来人,那人径直朝她走去,走到她面前时,也不论她是否反抗,直接就拿起她的手指来,冰凉的手指穿过掌心,习暮云的心跟着隐隐作痛,侄女的痴愣和悲痛被她看在眼里,一度让她有了错觉,二弟似乎就在眼前,一想到二弟的事,她就无法克制心中的伤痛涌现,她再度落了泪,泪水低落在诗暄的手背上,“暄暄,姑姑看你来了!”   习暮云的泪的热度惊醒了习诗暄,她从凳子上倏然站起,眼中出现许久许久没见的人,正蓄满了泪,她如鲠在喉,唤了一声姑姑后,终是汪汪流水难断,扑在习暮云的身子上,哭声叫人肝肠寸断,习暮云也抽噎着,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诗暄的长发,“不哭……苦命的孩子......”   明朵满眼泪花,她瞥了一眼孔知河,他的侧身如挺,眼尾间突发一闪,从头到尾,眼神都未离开过那一桌的碎花白零。 作者有话要说:     ☆、四季轮   温泉别馆里有一个盆景园,摆着整齐的各色盆栽,翠色针松,紫薇花,三叶枫等等被园丁工打理得井井有条,面面百态,错落有致地安排在园子里的一处,正好围绕了一处供休憩的石凳。   灰白的石凳干净无尘,仿佛每日在内堂被打扫擦拭过,习诗暄与习暮云姑侄相携徐徐走进盆景园,待走了一遭,都感觉无心欣赏盆栽,习诗暄便命明朵取些糕点香茶来,然后请姑姑习暮云坐在石凳处休息。   习暮云是习暮飞的亲姐姐,两人同母同父,若是尚在大清的话,他们俩还真算是嫡系之后,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习允天习大帅的原配。俩姐弟从小相依为命,习暮云是个安身立命的女子,从小就学会了如何适应家庭环境变迁,所以才换来了安定的生活,后来父亲过身,弟弟当上了联军统帅,她就随夫君远去了香港。   回想当年,文远城的那次大变动,她至今还深感心悸,她与杜如昔两人被挟持困在文远城,她俩用计逃跑,但杜如昔却没有成功逃脱,而她单独上了船,被河里的浪带着逃离了危险重重的文远城,自此后,她再没见过杜如昔。   直到几年之后,听说二弟找回了一个水晶娃娃般的女孩儿,又听说,杜如昔为了救二弟......   杜如昔,这个如水如云的女子,便是习诗暄的生母。   移居香港之后,习暮云喜欢上了这个充满异国风情的海港都市,她亦早习惯每日喝早茶,然后与其他太太小姐参加舞会,或者去逛逛百货公司,闲时搓搓麻将。   她的富太太生活依旧过得平静无澜,却和国内是不一样的,因为相比之下,香港算是稳定的,在英国的控制下,再没起战端,除却前些年被日本轰炸后的沦陷,她和夫君回到上海,自此后,香港重新回到英政府手里,岁月日趋平静。   战事年年延续,她一直过着舒坦闲适的日子,尽量不去劳心伤神,这次回到金陵,所有之前的记忆一拨一拨朝她扑来,又加上弟弟的亡事,更让她这断断几日中添了几缕白丝。   多年前,先是母亲病逝,后又是父亲被东洋人设计炸死,到现在,唯一的亲弟弟战死沙场,尸骨难寻,想到此,不禁又落下泪来。   习诗暄见姑姑的伤容,嘴唇蠕动了会,终是难启,只好低下头来,悄悄抬起手,相握间,两姑侄相视落泪,悲伤往事历历在目,纵观所有,不但地方变了,人,事,心,都随着年岁变了。   明朵将茶点奉上,几个精致小碟中摆有酥米饼,绿豆糕,起司蛋糕等等,待布好之后,明朵懂事地退开一边。   习诗暄好不容易才收住落线的珠子,端了杯子,请习暮云喝点龙井茶,习暮云用手帕抹干净了眼泪,杯盖轻抬,抿了一些茶水,香甜入口间,不禁喟叹了一句,“这江南龙井茶还真是比英式的红茶好喝,甜味由口至心。”   习诗暄点头附和,“爸爸平日里也爱极了。”   习暮云抿嘴微笑,“那是因为你母亲爱喝龙井茶,你父亲爱屋及乌,久了也爱上了此茶,而且,他有了冬日落雪取水的习惯,每每取水过后,都会储藏在梅树的地下,隔了一年后再掏出来煮茶喝。”   习诗暄定定地看着姑姑,她从不知父亲对龙井茶的情怀竟是为了母亲,浪潮又开始淹没了那颗潮湿的心,习暮云替她擦干泪水,轻柔地掂起她的手在手掌中温柔一握,又说,“暄暄,提起你父亲,姑姑也知道你会伤心,但......人已去了,无止境地难过,对你又有何好处呢?”   各色盆景在此刻俨然成了唯独不变的景致,诗暄微扬起头,眼神落在玫粉的紫薇花上,它们开得正艳,是唯一的一棵花树被种在盆景园里,成了一道出色的风景,直到眼睛被花色灼伤,她才慢慢收回。   “暄暄,你父亲如今应当最高兴不过了。”习暮云唉了一声,忍不住抬起手帕,又替诗暄擦干了顺流而下的泪水,仔细打量了一会,眉眼微微拢起,“瞧你可怜的模样,如今哪像有身子的人,一阵风来,都会把你吹倒!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   习诗暄收了收浓重的鼻音,“姑姑......我也没有法子,我心里难过......身体难受,自然什么都无法吸收,老实讲,我真不知该如何照顾我肚里的那块肉……而且我现下根本没心思……”   “听姑姑的劝,善待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姑姑我活了几十年岁月,我已看过不少生生死死,生自然是喜悦的,而死也是必然的生命规律,不过是有些人早,有些人迟而已。”   习诗暄端起茶杯的手一直在抖动,夏日清晨,她的心是凉的,手是凉的,周遭的景是凉的,所有的事务都失去了热度。   听了姑姑的话,她一直无语。   习暮云环顾四周,又回到她的视线上,“你看现下,花开正美,树木繁盛,到了秋日,日渐凋零,再到冬日,孤干树影,然后,熬到春初,不是又萌出新芽了吗?唉,四季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我心里琢磨着,你父亲当初痛失你母亲,是深痛至极,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人儿,他还不早就寻你母亲去。”   习诗暄听了,眸子不由睁大,不禁道,“怎么会......”   晨日的光辉洒在习暮云的头顶上,如细微的光芒在她身上扑闪着,更衬得她周身安详,在诗暄的耳里,姑姑的话平静如水,“别看你父亲在外面是个雷厉风行的风云人物,可他也是个可怜人儿!当初,你的奶奶被爷爷冷落之后,不久就恶疾缠身,因为身体不好,常常不能出门,至此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在你父亲七岁之时便撒手人寰,你父亲自此后性情大变,变得尤为冷漠,变得沉默寡言,他拼命地掩饰自己虚弱的内心,拼命地不断强大自己,直到自己可以独当一面,那时才十几岁的他就已经立了战功......”习暮云的话开始变了,不再是劝诗暄,而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段她曾目睹的非凡经历,“无论暮飞如何掩饰,我都知道,他其实比谁都孤独!因为,他没有尝过爱的滋味,直到遇到你母亲,我才看着他一点一滴地变化。”   说着,习暮云不知不觉就嘴角上扬,整个人身陷在过去的那段浪漫的故事中,“这人呀,就是命!想你父亲一般的人物,哪个会怕?!哪个会俱?!偏偏就奇了,他就怕你母亲!他呀......就算把她握在手心里,都害怕把她给捏碎了。”   “所以,我才说,失去你母亲,是暮飞一生最大的痛处,和当年他失去母亲一样,这份伤痛被藏在心底,谁也不知道那里有多伤多痛。唉......如今,他们应当终是携手,幸福对笑着......”   “姑姑,别......别......说了。”习诗暄的胸口闷痛,用手勉力抵着,尽管这样,还是露出了脸上的痛苦,“妈妈去得那样早,我与爸爸相依为命,如今爸爸也去了,他们重逢,我是当高兴的。但我可怎样办?他们撇下我一人,我可......如何......活......”她呜咽了,接下来的话俨然说不下去,习暮云也懂了,诗暄总归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怎奈肚里已有了别人的骨肉,她还不能理解做母亲的情怀。   诗暄趴在大理石桌上,脸伏在手臂间,肩膀起伏后,便放声哭了起来。   习暮云知她还是个孩子性,又逢有孕在身,想的做的自然不同常人,她用手轻轻拍她起起伏伏的背,“暄暄,莫哭,莫哭了。你如今有了宝宝,就应当长大了,为了肚里的宝儿也应当振作起来。听姑姑的话,好吗?”   “姑姑问你件事,你可如实告诉我?”习暮云抬眼望了望园外的月亮洞门,站立的卫兵像雕塑一样,然后她眸光一转,回到稳定下来的人。   诗暄不解其意,踌躇了会变点头,习暮云再问她,“杨踞铭待你可好?”   听到姑姑提到”他”,习诗暄神色一顿,斟酌了一番,终是又点头,习暮云又问,“那他是待你真心?”   习诗暄咬了下唇,却是不语,习暮云以为她看错了人,便为诗暄担忧起来,“你这般,就不是啦?!若是这样......唉,他就白白辜负了你父亲的深信,那......姑姑助你离开他如何?”   听到“离开”二字,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从口里吐了一个字,“不!”习诗暄正过脸来,白雪肌肤很快飘落了一片飞霞,“不是的,姑姑,他......待我确是真心。”   习暮云安心了,这个孩子性的侄女到底还是说了真话,既是这样,她这个姑姑就来化解他们两的“恩怨”,她清了清喉,正色道,“既是这样,你就安心和他过日子。听姑姑的话,我这次来,就是他安排的,”说到这里,习暮云看见诗暄现了一脸的吃惊,她显然不知某人的苦心安排,“你呀!还是一颗孩子心,你难道以为我会从别处听到消息?”   话说得诗暄越来越窘迫,她近来什么事都不理,怎会想到这一层?他一直都为她着想,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现下的痛苦深渊蒙蔽了她的心,她看不清他罢了。   “现在看清谁用心待你也不迟!”习暮云似乎窥探了她的所有心思,接着,把对杨踞铭的印象道了出来,“我与杨踞铭交谈过,看样子,是个实在人,他的作风倒挺像你父亲的,不像一般的军官,行为举止间都说明了他是个有涵养的人……”   “你呢?你爱他吗?”说了一大堆漂亮话,习暮云突然意识到什么,紧接着问诗暄,这一问,习诗暄的脸愈加红了。   到了此刻,习暮云才真正放下心来,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啊,心是在一块的,只是被别的事纠着,暂解不开而已。   “傻孩子,既然你们相爱,就别顾及别的,其他都是虚的,你们将来的生活才是实的。何况,你们的骨肉在你的肚里,你们是血肉相连啊。你切不能轻视宝宝的存在,等生下来,那时,你才会觉得我们做女人的真正价值......”   诗暄低头,缓缓地把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以前只觉得宝儿令她辛苦万分,今日听姑姑一番话来,才真正觉得宝儿是真实存在的,这些日以来,她被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弄得颠颠倒倒。   她恍然大悟,差点酿成大错!   “姑姑,我就是怨他!再怎样,也不能瞒我,他太小瞧我了。”习诗暄抚着肚子,还是有点赌气,习暮云插话进来,“他这样做,不正是为保全你和肚里的宝儿吗?你知道头三月最为重要,我想他也是怕你伤心过度而影响了胎儿。”   “暄暄,当初你父亲和母亲也经历过多重艰险才走在一起,他们并不是那样完美的夫妻,他们在风雨中携手,然后有了你,然后你母亲去了,你父亲苦苦思念了一辈子......比起他们的天人相隔,暄暄,你与他,可幸福多了,听姑姑一句话,好好珍惜当下......” 作者有话要说:     ☆、影初心   晚膳后,天色基本已经暗下来。   许是早晨在盆景园中吹了风,习暮云头疼病犯了,诗暄叫明朵送了姑姑去屋内安歇,自己一个人在别馆中蹓跶,从饭厅走到后院的长廊,又从长廊走到被封住的泉眼口井边,她穿一件单薄的青花绸缎旗袍,行走在夜里,好似一阵轻风,飘忽来去。   最后,她走到了居于后山平地的马厩当中,因是用饭时间,管马房的小卒们都到饭堂里去了,一个影子都没有,后山也是暗色弥漫的,整片山影在她面前晃悠,她却没在意。   踩着熟悉的步点走到马厩中,用指一扯拉,马厩中的暖黄灯泡立刻点亮了,她一眼就看到熟悉的纯儿,纯儿似乎也意识到主人来了,轻巧的身体在马厩里欢欣雀跃的,四腿不断地跳高了。   诗暄兴奋地拨开小拦门,凑到纯儿的耳边边,细语绵绵,纯儿的眼睛虽是木然的,但却倏然间燃起亲热的光芒,她将脸贴近纯儿的,手指不停抚摸纯儿的柔滑鬓毛,刚开始还跳动的纯儿逐渐安静下来,静静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哟……哟……哟……   其他马匹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在马厩中不耐烦起来,狂叫着,惹得纯儿又静不下来,抬了马蹄,想要跳跃。   她安抚了纯儿,快步走出来,看见旁边有一匹跃动的烈马,棕黑鬓毛的宝马是爸爸生前的钟爱,以前,她骑纯儿,爸爸骑这匹马,两父女遛马,驱马奔腾......   这马似乎通有灵性,见诗暄来了,便老实了下来,它是要叫小主人早些过来看望它,通灵刹那,她心有所悟,慢悠悠地抚摸这匹马,起初还没有声音,后来出现呜呜呜的低泣声,“爸爸,爸爸......”   明朵的声音先从远处传来,然后是孔知河的,“小姐,你在这里么?”   “我在这里。”诗暄终于遏制了哭泣昂,扬起声音告诉他们她的位置。   孔知河和明朵慌忙跑进马厩,眼前的小姐神态疲惫,手指紧紧捏住套在马匹上的缰绳,见了此景,两人心里都明白了。   明朵赶紧把披风给诗暄披好,“晚上怪凉的,小姐小心染了风寒。”   “明朵......孔知河……”习诗暄突然放开缰绳,一本正经地望着俩人,他俩以为她有什么事要交代,皆表情认真地看着诗暄。   “我知道爸爸真的去了。”   她的话很轻,却足以让明朵和孔知河如释重负,两相对视后,微微点头,然后明朵搀扶了诗暄往外面走去,身后面的马厩,灯光依旧点着,风来去,刹那间照亮了整处山林。   由于这一间屋里的电线没有修好,管家强烈请求换间屋子住,但习诗暄不肯,她就是要住在这间。   管家只好叫人在屋里点了若干盏蜡烛,火苗摇曳下,屋里倒算明亮,诗暄从一个樟木箱里翻出了一个做工灵巧的八音盒,上了发条之后,她打开盒子,天使之城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她的手指捏住一个芭蕾舞女子,放在磁盘上,那玩偶瞬间便是飞扬成舞。   玉兰树相伴,演奏团相随,周围都是艳羡的目光,他携她入舞池,脚踏绿草香,慢摇在香槟鲜花之中,她那时逗他,叫他铭哥哥......   他立马就脸色变了,以为他送的礼物不被喜欢,以为自己的木讷讨不得她的欢心,却不知道,至始至终,她都没有丢弃过它,而且一直好好的存在别馆,唯一可惜的是,它被压在箱底已五年,已整整过去了五年。   五年间,她从来没想过要拿出这个八音盒,从来没有。   原来,一切都没有变,还是初心。   诗暄侧身伏下来,手扶住音乐盒,眼眸一合一闭的,睫毛成了两片扇影,上上下下起落,她沉浸在美妙多情的音乐当中。   那个芭蕾舞者的脚步慢了下来,到最后,音乐的节奏缓缓落下,最后一个音,嗒的一声响,全部声响动作停止,一切又变得静了,芭蕾舞者的手扬高,下巴朝上,永远明亮的一对眼映着一人的宁静睡态。   位于军营办公署外的校场上,杨踞铭正在调兵遣将,一拨一拨的人上前受封,接受指派,他将又要上战场,他很清楚,所有人也很清楚,决一胜负的战役即将爆发,江云生手下的军团亦全部奔赴战场。   军旗就算迎着风也飘不起来,总是一副丧气模样,王国功读完最后一个团长的名字,回头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军长,遂请示道,“军长,分配完毕。”   “那解散吧。这几天随时待命!”王国功听从军长的指示下达了命令,校场上的队伍,分批一队一队地离开,小跑离场,次序有加。   一名卫兵小步跑了过来,上前报告,晨宇一听,神色有变,遂到杨踞铭跟前道,“军长,太太到办公署来了。”   杨踞铭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地忍不住脸上挂了笑,一改之前的阴霾。   她第一次主动找他,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切又可以回到原点,又可以回到数天前……那些风花雪月,屏息凝神,两心相贴的日子,刷刷刷的像放默片一样在他脑海里跃过。   杨踞铭就知道,请习暮云过来金陵是最个正确的决定,他就像快要溺水的孩子,抓住了这根最后的稻草。他了解诗暄,了解她倔强背后的软肋,亲人对于诗暄来说已变得奢侈,若能请动习暮云来规劝她,她定会动摇,肯定不会再怪他。   他要找机会好好答谢习暮云。   “太太,看起来心情很好。”晨宇趁机调侃道。   杨踞铭取下军帽,理了理头发,“你怎么知道?”   “方才,卫兵告知我的。”   “瞎说一气,卫兵怎么会知道?”   晨宇眯了眯眼,表情变得神气,又笑道,“是我开口问的,卫兵说太太的态度温和,表情平和,怎么看怎么美......我自然想着太太心情好了才会主动来找军长。”   杨踞铭听了后,整张脸上根本藏不住那份喜悦,他大方地笑了一笑,“我也很惊讶!”   回办公署的路上有勤务兵几人走来,站住向他敬礼,他笑容可掬地说他们辛苦了,勤务兵们面面相觑,晨宇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暄......”可当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时,屋里却是空无一人,和方才他离开时没两样,只是小客厅里多了一杯龙井茶而已,杯口还飘着缕缕热气,暗香浮动在四周。   他又到里间看了又看,还是没人,口里嘟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让人恍如在梦中,一时又回在现实中,他辩不清楚,正要问清楚之时,晨宇神色难看地跑进来,“军长,我去问了,守门的卫兵说,太太方才匆匆离开了。”   这日,诗暄终于同意陪习暮云到金陵城里的洋行转一转。   姑姑和她念叨,香港的衣服虽说时髦,可还是喜欢江南的衣料和式样,尤其是丝绸真丝,只有江南制造的才能称姑姑的心,到了这里,自然是要买一些衣料,做些衣服带回去。   她陪着姑姑去了洋行,回来的时候,途径警备森严的总统府,她忽然冒出一念想,就要姑姑先行回去,叫孔知河开另一部车趋向办公署。   诗暄来到办公署的时候,门口的卫兵是认识她的,掩不住脸上的惊讶,连忙迎了上来,不敢有半点怠慢。   她步履平缓,走路的时候还带了点轻快,她觉得什么都回到了从前,从前没有人闯进她的世界,只有父亲的关爱和周围所有人的疼惜,烽火乱世中,她竟生活的自在,放任自己心中的尺度,她的心是极大的,所以,她只要想的,一心奔向的,总也要想办法达到。现在,她想通了。   心留一处,便是晴天,铭哥哥正是她的晴天。   “去请一下你们杨军长。”诗暄被卫兵引入杨踞铭的办公间里,她绕到檀木色书柜前,看着书柜中各种类型的书籍,不禁有了兴趣,卫兵闻声忙应答,“太太,军长正在校场上,一时半会可能还......”   卫兵话未尽,她便打断,“那我就在这等着吧,你不用去通报了,免得耽误他正事。”   卫兵嘴上道好,心里却估摸了一番,军长素来对家里的太太当成宝贝疼,太太亲自来,若不通报不合情理,想着这些,便指使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夜茫茫   谁料到卫兵回来之际,楞是没有找到诗暄的踪影,诗暄就像未曾来过,卫兵可寻的地方都寻遍过.....   当天的会议开得很晚,杨踞铭心急如焚,心中又是困惑,虽然中途有挂电话回玉兰官邸,孔知河告知他,小姐早已经到家,和姑姑在一起,并未有何异常,但他还是不放心,可无奈战事逼近,大小事宜无数,也只能继续与军中将领们部署任务。   夜色茫茫的街道上仍有小贩在贩售各色各样的商品,伴有徐徐凉风的初夏夜晚,金陵城还在一片祥和平静当中,平常百姓都不知道形势,从官的家户和一些富绅则有不少开始慢慢地从金陵城迁移。   这一夜也巧了,杨踞铭竟会碰见一个不寻常的人。   返家途中,司机得了他的命令后,把车速提高。   前方一位女子提了一个大箱子,单独一人在夜里行走,她大概也没料到,有车在晚间开得这般快,女子淬不及防地扑通倒地,箱里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全数落在地上。   女子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伤势,爬起身后,惊惶失措地拾捡地上的狼藉,那些物品根本遮不住黄澄澄的闪亮,让人看了灼伤了眼。   司机下车后,忙询问女子是否安好,女子也不作声,只一个劲地收拾属于她的东西,甚至没有看见一束刺眼的远射灯正扫射在她的四周围,她的一切被车里的人看得很清楚。   待女子收拾妥当,才惊觉身后一片湿润,正准备站起,耳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陈太太!”   女子手中的箱子扑通落地,发出一声硬响,眼睛发直,久久发不出一声。   杨踞铭用疑惑的眼神瞅着女子,他对眼前的人不算熟悉,但他认出这名女子是陈京文的姨太,“陈太太,这般晚了,你这是回家呢?还是出门去?”   “回家......回家。”香曼勉强揶揄了句,扶了扶散落下来的碎发,脸上的胭脂根本无法遮住此刻的苍色。   杨踞铭并不想多管闲事,更不想和此人有何瓜葛,只要确定她安好就足够了,他淡漠地说,“你没有受伤吧?”   香曼再次捡起脚边的箱子,急冲冲地回答,”没有,没有。”可这时,通过观察,杨踞铭分明瞥见了她的小腿上的一条血痕,于是他说,“可是你在流血,需要......”   香曼根本不在意这些,迈开小腿准备前行,“不碍事,杨军长,我有事......先走了。”她的神色警惕而又慌张,杨踞铭原地不动地看着她,心中似乎有多想法。   她提了那个颇有重量的箱子,瘸着腿就走。   杨踞铭正准备回到车中,谁知被人叫住。他回头,还是刚刚那人,以前的体态丰腴到了如今也是入目沧桑,她站在昏暗的街头,奋力地两手提着箱子,双手紧紧握住手提柄处,说道,“暄暄......她可好?”   他并不知道香曼从前和习诗暄的关系,香曼这样一问,倒让他一头雾水,他是该说她好呢,还是不好呢?没有回过神来,香曼已再一次幽然转身,朝前面的一条深巷中走去。   就在这时,没来得及上车的他忽闻一阵狂掠的风尘刮过,一辆军车一闪而过,往巷子的深处奔去。   “救命啊!救命啊......”香曼没逃多远,就被几个士兵强行往军车的方向拖拽,她咬破了唇齿,手指使劲掐住街边上的路灯杆,指甲尖刻进了木头杆里去,剧烈的撕扯让她大汗淋漓,这些士兵不敢动用武力,见她不肯相从,还想要逃跑,只能强行拖拉她,欲绑她上车。   香曼的头发全散下来,披头散发的她在黑夜里,嘶吼乱叫一通,真像一个疯子……可正是因为她的“疯”,才让别的人听见了。   杨踞铭顿了一顿,眼光变得深邃,她是陈京文的姨太太,这些士兵必定是陈京文的部下,她携带了许多值钱的东西,难道是逃走时被陈京文发现了?说到底,这都是陈京文的家务事,又关他何事呢?   想到这一层面,他便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里。   香曼又传来尖锐的求救声,她的声是朝着他这边的,她哭喊道,“杨军长,救命啊,救救我吧!看在暄暄的面上救救我......我和暄暄早就认识,我们在南大读书......”声嘶力竭的香曼逐渐低缓了,她被那几人开始捆绑,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既是暄暄的同学,杨踞铭也没理由不帮了,他单独一人走到那一群士兵身边,那时的香曼已经快要被塞进车里,晨宇见状也带了人赶过来,杨踞铭出手捏住为首士兵的前胸衣襟,“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抢人吗?”   这个士兵不认得他,挣扎中想要拔枪,后面追上来的晨宇大声喝道,“你们谁敢对五十四军团杨军长开枪,就试一试看,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毙!”   为首的士兵斜眼打量了会面色沉沉的杨踞铭,他稳稳立在前,也不抽枪。   他的处变不惊,让那个士兵心里瞬间没底,不晓得面前的人为何要出手阻拦,另一面,又听了他的称谓,已是够吓人的,眼神游离间,瞄紧了他的衣襟边,上面绣有五十四军军团的标志,一切比料想得还要真。   士兵即刻变了脸,变得低声下气,“对不住,杨军长,小的不知道是你。”   “收起你们的嚣张!”晨宇将人一推,士兵往后倒退几步,一声命令传来,“还不放人!”   士兵还是不肯,遂对其他士兵使了眼色,那些人仍然揪着香曼不放,不准她动弹,她如今已精疲力尽,眼底汪汪的河水直泛,“救救我......”   “杨军长,她是陈师长的姨太太,我们只是奉命请她回去,这件事,杨军长还是不要过问好,毕竟是我们陈师长的家务事。”士兵说得句句在理,杨踞铭瞄了一眼香曼,她正用投以求救的哀色望着他,又像在无声地告诉他,若她被拉回去,就要被枪毙。   “你们这是请吗?!”   “姨太太不听我的,只能这样。”   “放开!”杨踞铭念头一转,嘴边浮上了一丝诡异,“人,我先带走,你叫陈师长亲自来请!”   其他的士兵们置若罔闻,那位士兵更是跻身向前,挡住了香曼,眉毛瞬间瞪高,也有点蛮横了,“杨军长这样做,恐怕不妥。”   “滚开!”杨踞铭没耐心在客气下去,一把将士兵推开,挥手又是一掌,劈得士兵眼睛发绿,脑袋沉昏,尽管这样,还能听见他的恨话如彻骨寒风传递过来,“回去告诉陈京文,人是我带走,你叫他来找我!”   其他的士兵本想拔枪,但那个为首的士兵忙赶忙出手拦住,所有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一片刺目的暖黄色从他们的脸上扫过去,士兵啐了一口,最先登上了军车,其他人也齐刷刷地飞速上车。   明朵打开两扇大门,眼底出现一位陌生女子,身边站着杨踞铭,旋即眼神一敛,“姑爷。”   香曼变化太大,明朵根本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她不明白为何姑爷带了这么个女人回家,正好奇纳闷,姑爷又开口了,“暄暄可睡下了?”   今日下午,自诗暄从外面回家后,精神恍恍惚惚,脸色卡白,明朵与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就仿佛合着耳朵一样。明朵问孔知河,孔知河也是一头雾水,只说诗暄刚从姑爷的办公署过来,还未见到人,就急不可待地往家里赶。明朵以为她是孕期性情多变,所以早早服侍了她上床安歇。   明朵点点头,抬起明亮的眼睛说,“姑爷,小姐晚膳又吃的甚少。”她也不用解释,杨踞铭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断然又是为了父亲的事情在暗自神伤。   为此,他胸口一窒,一直被忽略的香曼惶惶地问明朵,“暄暄真的睡下了吗?我是她的同学,我现在找她有急事。”   “自然是真的,这还会有假,小姐你,看看现下是什么时辰呢!”明朵一听“同学”二字,就仔细看了一周香曼,还是没认出来,她没好气地准备赶人,屋里突然传来声音,“谁在外面?”   明朵瞪了香曼一眼,示意是她吵醒了小姐,但她却也无法阻止香曼的一只脚。   杨踞铭领着香曼走到会客小厅,诗暄穿了一件鎏金黄的江南苏绣绸料睡衣,步态急急地从卧室走出来,如瀑长发披在身后,她手里捏了那个锦瑟绣包,垂在裤边。   入眼的人望着她欲言又止,她厌倦了他的对视,厌倦了他刻意制造出来的虚情假意,或许,她步步深陷的理由,正是他制造的这种氛围,于是,她挪开了视线。   “香曼?”当诗暄见到香曼,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瞳孔张大的她,看着眼前香曼狼狈的模样,不知作何感想,她根本想不到,香曼会出现在金陵,出现官邸。   “暄暄......”香曼一见诗暄满是疼惜的表情,就克制不了理性,顾不了旁人,就扑上去,紧紧握住诗暄的手指,不管眼泪如何纵横,她哽咽了道,“今日……多亏杨军长救了我......否则,我必定是要死掉的!”   诗暄不禁望了杨踞铭一眼,杨踞铭不知那是感激还是不解?她只要能把他放在眼里,他做任何一件危险的事都是值得的。   他顺者香曼抛得话题,解释道,“哦,是这样。今天碰到香小姐,她提着行李......陈京文派了人来抓她。”   诗暄将香曼扶到沙发凳上,抬起手去理清那乱糟糟的头发,香曼满脸憔悴,一时之间,往日的妖娆又失去了踪影。   回来的香曼,和以前一模一样,只多了一分沧桑的历练。   “你们慢慢聊,我先行离开。”他见此情形,知道她们肯定需要单独聊上一会,习诗暄没有吭声,倒是香曼起身行礼,“杨军长的恩德,香曼真是无以为报。”   他笑了一笑,还不忘叮嘱,“暄暄,聊完后好好安睡,我已派人安排了香小姐的睡房。”   诗暄听了心口一惊,下午,她不明不白地去找他,又匆匆忙忙跑了,卫兵必定去通知她了,他竟丝毫不过问,半句都不提。   眼睛里出现一种酸性物质慢慢化开,诗暄连忙别过头去,生怕被他看见。   明朵备了暖茶过来,又上了一点粥菜小点,然后帮忙为香曼上药,香曼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由明朵为她消毒,然后上药包扎。   明朵突然叫道,“哎呀!”原来,她在为香曼上药的时候,发现她的腿上胳膊上有为数不少的青紫瘀伤,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照,更加让人惶恐。   香曼不好意思地将旗袍拉扯一下全部遮住,习诗暄又把她的裙子往上一翻,密密麻麻的伤处入目三分痛,诗暄惊讶之外,频频望向香曼那张难堪到极点的脸。   这时,她也只能轻轻将袍子替香曼遮好,因为她再看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泣   明朵退出去后,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织。   “是那个畜生的杰作吗?”诗暄压了压心中的怒气说道,香曼不安地点头。   “香曼,他这般下作,你怎么会还一只跟着他?”诗暄将手中的粥碗往小茶几一顿,想了一想,又问,“你定是忍不下他了,今日要逃,对是不对?”   香曼从心底提出一口长气,“有烟没有?”   诗暄只是静静地看她。   “诶,对不住。我忘了。”香曼的头歪靠在绒面的沙发靠垫上,自言自语地说,“你怎么会有烟呢?”   诗暄走到闺房里,香曼听见柜子,抽屉被打开的声音,没过一会,只见诗暄手里没有了药包,取而代之是一个珐琅盒子,她叮当地打开盒盖,盒里的外国烟整整齐齐地摆着。   香曼深深一笑,旋即熟练地点烟,缓缓几口后,诗暄在她的脸上似乎又看到了后来的香曼,那样世故和矫情,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浮沉。   香曼终是在飘渺烟雾中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道:“陈京文,他不是个东西!他是个大烟鬼,那方面无能,便想着法子在我身上掠取......唉,你看到的,其实只是外伤,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同他各取所需吧!只不过,他想要我同他生孩子,那就是没门子的事了!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有这样的孬种父亲!所以,我一找到机会,就逃了出来。”   诗暄默默地听,就算香曼不亲口告诉她,她也已猜了几分真相,龌龊的男人把折磨女人当成了乐趣,女人为了荣华富贵,情愿被虐,两人互取所需,不能不说,这个世道,人们价值观有多扭曲。   香曼继续说,“然后......碰见了你的好丈夫,我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所以,他奋不顾身救了我。”讲到这里,香曼投以一个羡慕的眼神,“诗暄,你真是好命,好男人被你碰到一个,又一个,你让我不嫉妒你都不行了。”香曼的嘴咧着,笑开了,笑容收敛时却是满面低落。   诗暄横了她一眼,心气烦闷地道,“别说了!”   忽然,香曼扑通一声跪倒在诗暄脚边,扯着她的丝绸睡裤,声泪俱下,“暄暄,你帮帮我!纵使我先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从未想过加害你!我,我,不过嫉妒你,嫉妒你要死,任浩那般爱着你,而我那般崇拜爱慕他......于是,我,我就不是我了。我开始想要拥有与你一样的体面生活,一切都与你一样,但到了最后,我才知道,我走错了路,这条路并不是我真心热爱的康庄大道,而是我一心追捧的泥泞险路。到头来,我还是成不了你。”   香曼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诗暄的心,那些过往点滴,只是因为妒忌自己的生活,讽刺的是,诗暄宁愿只是一个平凡人。真是可笑,为了任浩,通通都是为了他?他的样貌,他的声音,他的柔情一一浮现在诗暄脑海里,泛滥的河岸眼见就要溃不成堤。   “你真傻,香曼。”诗暄落下的泪水打在绸缎料上,逐渐湿润了那颗矛盾痛苦的心,她将手掌覆在香曼手上,香曼感受到她的沁凉,心中也涌现了从前的情感,她后悔了。   “香曼,知道么?你若不是与我比较,你大可能在学校里找一份校工,或许以后还会当上助教,你成绩那般优秀,我根本比不上,亦或许你回到老家找一个同乡结亲,平静地生活一生,任是哪一种生活也比如今强,知道吗?我的生活......并没有你想象中好,你要记得,人活着,不要为虚华浮实所困,真正的相守才是我们作为女人的幸福。”   香曼听后情绪越发崩溃,泣不成声的她,扑在诗暄的腿上,身子起伏不定......   英式小座钟滴答滴答敲响了十二下,精致的浮雕刻在外周,看上去拥有浓厚的欧洲艺术气息,诗暄拔出铁栓,推开两扇雾化的玻璃窗,外面没有风,没有雨,只是宁静刚好。   树荫成林,路灯打在小道幽径上,照出那片桃花林的青葱痕迹,只可惜不见桃花盛艳,孤零零的玩物停在那里一沉不变。   香曼的事她一定得帮,可如今,她在军界中没有其他可靠的熟人,只有他了!若是以前,也不过一件简易之事,但如今.....   另一方面,她又忧心道,陈京文势必会派人监视起玉兰府邸周围,甚至会暗地里派人搞袭击,但陈京文绝不会为了个姨太跑到总统府里去闹事,这也就是杨踞铭为何敢直接把人抢来的原因。不清不楚的关系,浪荡龌龊的名声在外,对陈京文没有半点益处,不过,转念一想,陈京文这个人平素就狡诈多端,使唤人伪装起来,将人劫走也不是不可能的。到了陈京文手里,香曼就是死路一条!所以,香曼必须尽快离开。   诗暄屏息凝神,屈起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脑门,在地毯上来回徘徊,忽地灵光一动。   这时,明朵蹑手蹑脚地正想推开门,一道明光射来,叫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顿时醒彻,她睁大了眼眸,急声嚷道,“我的好小姐,这般晚了,你还没入睡,你真是要急死明朵么?”   “我就去睡了,你回去吧。”诗暄勉为一笑了,才觉已是身骨乏累,自顾自地走进房内,明朵跟在其后,助她脱掉身上的睡袍,再帮她放好纱帐,看着她闭眼,才安心离去。   习暮云乘专车去上海,再改乘英伦号渡轮南下香港,姑姑带了两个保镖,还有一个使唤丫头,再加上司机,还有杨踞铭派去的护送人员,分乘两辆车,在习诗暄和杨踞铭两人的欢送下,从玉兰官邸驱车离开。   果然,路途中不出所料中了埋伏,一批黑衣人身手敏捷,利用路障挡住了车子的去路,然后火急燎燎地冲到轿车旁,就欲开门揪人,结果,可想而知,空手而归。   玉兰官邸的人员也不是好惹的,就要和黑衣人火拼,黑衣人岂敢多逗留下去,却无奈被拖住,他们不敢动真枪,只得逃和避。   岂有如此容易。   上面放下令来,不是紧急情况,不得伤玉兰官邸任何一人,这批黑衣人只得放枪,不得伤人,此刻,另一辆车正在去往码头的路上......   三日后,习诗暄接到一个报平安的电话,心总算平静了,所有人都平安,包括香曼,只是这次把姑姑吓到了,她只得好生赔了不是,姑姑在电话里都哭得声音嘶哑了,她不停地说当初诗暄的母亲舍命助她逃走,今日的事根本不算凶险......姑姑有点语不达意,但诗暄慢慢明白了,姑姑就是担心她。她当时设计此计策,还是确保了姑姑的安全,车辆后方一直有杨踞铭派出的一小队兵跟随。   只不过诗暄心里总怀有愧疚,此次拿姑姑的生命冒险,毕竟不是上上之策,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亦是迫不得已,想到这条避人耳目,调虎离山之计。   当然,诗暄还耍了一点小心思,要想让守在外面的人相信香曼在车里,必须找人穿起香曼平日里着装最多的衣服,穿戴打扮,头发配饰,都亦要相似,这样才能以假乱真。   姑姑挂断电话之前说,“暄暄,你虽是外表上像极了二弟,但骨子里总有着弟妹的智慧。”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夜荷   夏夜的池塘中不断出现噗通噗通声,青蛙从一片荷叶跃到另一片,呱呱叫声很是响亮,岸边的法国梧桐树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蝉虫,鸣声每每一齐放,平仄相似,让人听着,尤其是夕阳后,更容易厌烦,感觉那声不断朝自己靠近,那些蝉虫立马就要飞过来,爬满全身,令人有种毛孔收缩之感。   荷塘里仅有一朵荷花刚刚怒放,在绿藻漫湖中,突兀显亮,美妙的身姿,淡红的衣衫,外加层层叠叠的荷叶包围,格外纯净大方。高高瘦瘦的莲花杆,昂首挺立,更见高贵雅致。   温泉别馆的池塘与南大的池塘可不能比,只有一个小小的椭圆池塘,开了花的荷花只有这么一朵,孤单影只,还好有鱼儿,蛙儿陪伴,今日天上的月亮如一个大饼,从高中遮盖底处,透出来的光度愈发把花的美感四溢宣泄。   这般美,自当天上有。   诗暄洒尽了掌中最后几粒鱼食,池塘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翘起嘴巴来抢食,她嘴角一弯,突然想起了晚晴阿姨,许久没有喂鱼,许久就没想起她来,她也在香港,听说又嫁了人,又生了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孩子在她身边也已长大,他是她的堂弟,是她叔叔的唯一儿子。   所有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都离开了,所有的一切离开她老远,她觉得好累,同时又觉得得了一丝轻松,因为,至少这些人都是安全的,惟独对于父亲尸骨未寒,她始终心有所挂。   杨踞铭的声音在远处徘徊,可以听出来热烈的叫声中带了一份不错的心情,诗暄愿意再理他,是不是意味着就可以原谅他的作为。   临行上战场的前一日,诗暄终于想通了,终于心软了,愿意为他践行,让他心中的热血顿时沸沸腾腾。   诗暄远远地凉静地凝望,高大的身影正喘几口大气,满脸的欣喜,这种欢喜是不可能伪装的,她知道。心底忽热忽冷,或许,他是真心的,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诗暄提腿准备走向杨踞铭的方向,他叫住她,“别动,我来就可以了。”他几乎是大步流星跨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傻傻地端视她。   那张即使素颜,也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脸,让他流连,她的韵致,她的身段,她的一颦一笑,还有从前的俏皮可爱,这些通通都让他舍不得眨眼。   又是一片蝉声齐鸣,在半空中响彻起来,慢慢成了回音。   她在他耳边说了些话,被蝉声盖住,他听不明白,回头问她,她摇头,淡淡地抿嘴一笑,“铭哥哥,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这座温泉别馆是江云生多年前馈赠习暮飞作为金陵的府邸居住的,历史颇为久远,从前住过好几名达官贵人,所以装潢摆设以前清的风格为主,别馆里的亭台长廊阁楼处处可见。   晚间,下人们用长蜡烛一根一根点亮了长廊中的灯笼,遇见他们牵手走来,都会退及一边,问礼道安。   他牵住她的手一路走着,竟汗湿了手掌,她也不松手,在他手掌中来回摩擦,他明日就要奔赴战场,生死难料,今夜能抓紧的,就不可有片刻的放松。   她贴近他的臂膀,将头缓缓靠了上去,他的心中为之一动,另一只手将她扳动过来,正视着自己,“暄暄,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她不吭声,他又急了。   他最怕的就是暄暄不和他说话,“暄暄,我多想看见从前的你,你那时是多么可爱。”   诗暄慢慢抬起双手,将那白中透层黄的衬衣整了一整,“你又是何时变得这样不修边幅?”说完,伸出手将他的脖子套住,踮起脚尖,额头靠着额头,“今夜,我们不谈其他,只赏星谈月,好吗?铭哥哥。”   她的风情倒让他傻了眼,俏皮的笑意从她的梨涡中透出来,使他高兴地忘乎所以,立刻就把人拥紧了,“好,好!我什么都依,只要你肯理我,只要你肯同我说话。”   “那好吧,我现在想到月宫里去坐一坐,你可否带我去?”诗暄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一波规律的心跳声在耳边响着,自己却一点也不能踏实。   杨踞铭摇头失笑,“这可难倒我了,兴许哪天坐上飞机,侥幸试一下。”她也知道他存心戏言,想逗她开心,于是,她用手指拱起,慢慢敲在他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按压,“人家不过是玩笑话,你还真会扯话来打笑我。”   朗朗的笑声听起来非凡,令她本是心跳加速的心脏更为极速,他忽然问她,“累不累,坐下来休息一会。”说着,便让她靠住他,然后一起坐在长廊边的座位上。   长廊是条半空飞虹,架在人造的小河上,朗朗星空作为铺设,两旁又是高亭,楼阁,精雕细琢的中式喜鹊加凤凰盘旋在长廊的许多地方,显得这一处是静雅高幽。   “你瞧,这里和月宫差不了多少。”杨踞铭抚摸着她的絮发,头发上有玫瑰花的露水香味,叫人嗅了还想嗅,她掩嘴一笑,不与他争辩,“你说是就是吧。”   她看着这处穿梭来回的地方,她以前从未多加注意,真不想,今日倒成了一处绝好的景致。   每人每刻眼中一个景,物态不同,心影不同。   “暄暄,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了,我就不去打战了,我带着她到处去玩。”他一副天真样子,让她背后一阵抽凉,她说,“你希望是男宝儿还是女宝儿?”   “男宝儿,女宝儿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你们男人几个不喜欢男宝儿的,净说些甜话来哄我。”   他一本正经地扳正她,“我绝没有骗你,都是咱们的孩子,哪个我都欢喜。”   “这样说,我便试试信你。”她又加了一句,“我倒是真想生一个男宝儿,这样就可以自由,身心和身体全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负累。”   他用手指捻起她的下巴,线条优美动人,他的认真在她的眼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暄暄,你是自由的,我以后不会再束缚你,信我!”   诗暄笑而不答,清澈的目光中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可他满心沉溺在两厢厮守当中,竟忽略掉了,他以为她真正想开了,为了肚里的宝儿对自己释怀。   现下的他心中一片澄明,像有许许多多向日葵铺满了心田,洋洋洒洒地到处都是充沛的阳光,心膛暖洋洋的,令人熟透。   原来,这便是幸福,真是好不容易磨来的幸福。   明日便是开拔部队,北上平原大战的日子,军中所有南北兵力积聚,火速往平原赶往,到时,火车,汽车,飞机上都会载着士兵北上。一决高下的时刻终于到来,若是这一战败了,江云生怕在国内再无立足之地,到时......   这一切,杨踞铭并没和诗暄提起,失而复得的爱就和突如其来的噩耗一样,两者并行,两者相克,他不想将重负又加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她耿耿于怀的事,他也同样重视,但现在他做不到,因为他是名军人,军人的天职便是上战场。不过,他想过,大战之后,无论怎样,都要找到习暮飞的埋葬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揽香露   马厩的灯线被一拉,马厩顿时变得亮澈。   纯儿似乎已感受到主人的气息,老早就嘶叫起来,行动甚是欢欣。   诗暄的手臂环了上去,把纯儿抱了一抱,纯儿见了她,更是亲热,老将脸贴上去。她坚持要去遛马,杨踞铭怕她有身子的人骑马不安全,不同意,她一脸不高兴,最后,杨踞铭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让她坐在前面,自己操控纯儿慢慢走。   诗暄也很乖巧,坐在马背上,身骨就窝在他的怀里,从不乱动,不过总轻轻抚摸纯儿身上的雪白鬓毛,柔柔轻轻的.....   在平地的马场转悠了一会,诗暄指示着往山上走去,杨踞铭眺望了眼,这会,山上已亮起了盏盏路灯,远远地看,在树林间隙中很像萤火虫。   他的气息扑在她的颈后,温热中又有了点高粱酒的味道,她闻着有点儿反胃,于是用手掌抵住胸口。   他瞬间明白过来,带着歉意道,“都怪我,在外面喝了一点酒,是临行宴,我不得不喝。”   她扑哧笑了,“我又没有怪你。”   “你是真的不怪我,我就安心了。”他双臂夹紧了她,将人牢牢拴好,一边驾着纯儿徐徐地踏着马蹄往山坡上走,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地仿佛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一路绕着小路,总算到了山腰上一处八角亭,八角亭两面环绕着葱郁的杉树,柏树,有一面则是空旷无垠,往下俯视,温泉别馆的全景尽收眼帘。   这处古色古香的八角亭中早被放了纸糊红色灯笼,荧荧火苗在灯笼里闪动着,倒是正好把这个亭里的景致照得一清二楚。   杨踞铭首先从纯儿身上跳下来,她亦要效仿,但见他肯定地摇头,她便不敢了,他径直屈身把人抱在怀里,直挺挺地走到八角亭里。   大理石桌上铺好了锦绣桌布,四面的流苏垂下来,被风带起轻轻地摇晃,桌布上摆着一尊酒盅,两个酒杯,旁边一个四层暗红鎏金彩绘的饭盒子,凳几上铺好了坐垫布。   好一个风烛揽月的夜晚,静谧山林只有两人而已。   诗暄嚷着要杨踞铭把她放下,他醒神过来,才小心得将她的脚踏实落地,她步态如风,娴熟地打开盒子中的几格,将盘盘佳肴端到桌布上,然后摆好碗筷,又拿起酒盅斜嘴一倒,斟满了面前两个夜明杯,醇香酒气飞快地四溢。   做好这一切,回头憋见杨踞铭沉醉其中地在打量,诗暄便走了过来,到了他的身边,目光一抬,温润而潮湿,“铭哥哥,我也没什么准备的,就只备了一些小酒小菜,为你践行。”   “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我心里好感动。”杨踞铭双手握住她的脸蛋,亲昵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连忙抽身离开,引他上桌,再是布菜,“这样容易感动,若我说这些菜都是我亲力亲为,你岂不是会要掉满桌的珍珠粒!”说完,轻扬的笑声清脆响起,他听了如饮了甘泉,连连追问,“暄暄,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菜?”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诗暄将夜明杯双手奉上,若隐若现的烛光透过纸糊出来,亮在她的身上,正好适中,不明不暗的,一双眸光闪动着明媚,他忽然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哀伤。   眼前的人薄粉敷面,唇红齿白的,又是一身难得的骑马装,他不禁看了痴迷,直到她的酒杯已到了跟前,碰杯的声音传来,他才愕然地抢住她的杯子,“你可是有孕在身的人,酒断不能沾半点!”   她听了话,抿嘴一笑,稳稳地将杯子放落在桌布上,“既是这样,那我就以茶代酒祝铭哥哥出师百利,完胜而归。”   他朗声笑过,饮酒下肚,这酒不知怎地,含在口里不止香甜醇正,还让人回味无穷,因为好喝,他就连喝了几杯,她不敢让他多喝,忙夹了一块红烧鳝段到骨瓷碟中,他含在嘴里咀嚼,连声道好吃,不过,又连带着喝下了不少水,她咯咯地笑,又夹了竹笋腌肉,清炒玉米粒给他吃,他一一吃过,都道好吃。   诗暄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却是百味陈杂,默默看着这个对她百般迁就的男子,如今就像一个大男童一样,明明特别害怕辣椒,偏偏就要装着喜爱,和第一次他们见面时一样。   “铭哥哥,我能做得只有这些了......”   杨踞铭听不见这些话,额头上汗珠缜密,筷子还不住往碟碗中取菜,“夫人的手艺可是一流,我要多吃一点才行,真是饿了,方才酒宴上没动过多少,这会看了这些美味真真要流出口水来的。”   诗暄只笑不语,在他眼里,是很满意他的赞扬,他继续说,“日后我也要去学学厨艺,等一有空,我方可做些口味佳上的菜肴给夫人和未来的宝儿吃,暄暄,你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暄暄......”他的嘴唇红色泛滥,还强抵着,再夹上一口红烧鳝段,正欲放入口里,她用筷子抢了过来,“这般辣人,你就少吃一点,这些只是下酒菜而已。兴许我放过了红椒。”说完,便盛了一碗冬瓜盅给他,“尝一下这个。”   “真香!”他感叹的模样真逗。   “那是自然的,从昨日就开始煲了,火候不够的话,还真出不了味道,这味汤清火润肺,吃了好。”诗暄拿起手帕扑在他的脖颈上,擦拭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透亮的灯光打在他的后背上,是一整背的水。   他一直与她说家常,开心透了,俩人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样,走在自家的院里,手牵着手,说一些体己话,决口不提明日的事,诗暄心里明白,两人都害怕,想到此,心口像裂开两半,一只手忙抚上了肚子。   天愈发黑了,可她的心却是通明点着的,躺在床上,等待他从盥洗间走出来,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又听见水龙头被人扭动......她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值不值得   这场计划天衣无缝,只要她安排的人没有问题,她将会彻底自由。   杨踞铭的头发还沾了些湿气,拿了一条毛巾随便抹了一抹,便丢在贵妃榻上,茶几上点着香炉,炉里点了利于睡眠的白玫瑰香气,使整个屋子都满布了淡而雅的味道。   他伸出臂膀,拥过她,她侧身匍匐在他身上,触摸到那未有拭干净的自来水,于是,她用手指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帮他擦掉。   “暄暄......”他有所顿悟,慢慢地更是火热起来,手指滑到那方衣物去,是一片光滑,上下游动,最后停在腰肢上,轻柔地一带,将人拉得更近,唇将要落下,她用一根手指挡住,“你......要小心。”   他含糊地答应,小心翼翼地将唇封上那对冰凉的唇瓣,头发的露珠慢慢滴落在她的脸上,她亦分不清那些水珠到底还是不是水珠,只觉得热热的,他的动作小心地不能再小心。   他浑身带了缠绕的柔意,将她的全身包裹,她的心房无一处可逃匿,任她理智上如何抗拒,如何刻意抵制,但反应中,总也克制不住流连,她依然熟悉透了这种味道,这种□□焚身的爱,她闭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潜行路   杨踞铭离开的时候,没有舍得叫醒诗暄,检查穿戴,确保齐整后,方走到门口,随之又折了回来,抚开她额前的刘海,落吻下去。   深刻的这么一吻带走了他所有的气息,她确认他真正离开之际,才缓缓睁开了眼,明朵这时从外屋走了进来,目光敛进一抹忧色,“小姐,真的舍得下吗?毕竟你有了姑爷的骨肉......”   “别讲下去。”诗暄翻身不愿听那些早已丧失了说服力的话,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快准备去。”明朵几度回头徘徊,话到嘴边硬是咽下,无奈退了出去。   诗暄渐渐地又陷入昏睡当中,这会就和先前一样,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极是嗜睡,需要好长一个觉才能补回来,抑或,她根本不想醒过来,一个人沉睡,才可以不那么清醒,可以做很长一段很久一段的梦。   这一觉醒来,她已身在南下的火车上,普通列车上坐着的人都是清一色的平常百姓,棉质布衣马褂,没有一人穿旗袍和洋装,她亦是身着淡灰色的一套农妇衣裤,发髻随意挽高,脸上泛着淡黄,无光,打扮十分简朴,可就算这样,她坐在人群当中,还是会惹人注意。   有人倒只敢张望,却无人敢打主意。   这辆火车是要通往南面的北军区域的。   硬座上的凳子坐满了人,明朵紧挨着诗暄坐,她坐在窗户边,没被陌生人接近,明朵旁边则挨着孔知河,孔知河一刻盹都不敢打,全神贯注地守在外面,有时会瞄瞄经过的站台,因为上面写着站名。   诗暄一只手掌支起下巴,时而转头看看,过道坐满了人,男女老少,腿脚都挨挤在一块。   火车停稳后,有人下车,又有人陆陆续续上车。   孔知河告诉诗暄过了这一站,就进入北军区域了,意思是,等会随时有士兵上来检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碰见士兵,他们一定要不能泄露身份,否则......她的心被叮了一下。   婴儿吵闹的哭声顿时入耳,有点让她回心过来,只见一名妇人怀里报着一个婴儿被外面的人群挤到他们的座位旁,孩子哭声不断,妇人焦急地抱着孩子想要走走也不行,太挤了,没有空间让妇人行动。   突然间,火车被开动,因为惯性作用,站着的人全部往前倾倒,妇人抱着孩子也跟着人往前倒,正好整个人撞上了一个农民,那农民立刻破口大骂,还推了妇人一把,妇人差点倒在地上,幸亏被孔知河扶住,才没有和孩子一起摔到另一些乘客的身上。   兴许孩子知道母亲被人欺负了,哭声变得更甚,妇人急得无所是好,正在这时,诗暄朝那妇人道,“大姐,您带孩子坐我这吧。”   明朵知道诗暄肯定是好心作祟,忙挡住她,低声叮嘱她,“小姐,这可不行!你有孕在身,外面那样多杂七杂八的人,撞着你如何是好?况且,我们还有好几站了。”   诗暄坚持要站起来,“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站一下没有关系。”   “不行!”明朵坚决不同意,“要让就我让行不?”说时,正要站起来,只听见妇人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两人面面相觑地看着妇人抱着孩子坐了下来,原来孔知河早在她们争辩间就把位置给让了出来。   妇人稍靠里边转了转,捞起粗布衣,让孩子的小嘴吸起来,孩子果然就不吵闹了,妇人的手环住孩子的脖子和后背,期间,不停地低头亲吻孩子的额头,还时不时说一些小话,声音柔柔的,甜甜的。   诗暄静静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母性光辉照亮了整个车厢,让她感到温馨安宁,手指不由抚上了腹部。   “妹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妇人喔喔喔地哄睡了怀中的宝宝,和她们聊起天来,诗暄望了一眼孔知河,才轻声说,“我们要到桂平县。”   妇人哦了一声,然后操着和芬儿类似的口音又问,“是去走亲戚吧。”   诗暄点点头,胸口胀满了涩然,“我有个亲戚住在那里,准备去投奔他。”   “说得也是勒,你不晓得自从我们村打完战了,人人都好高兴,像我们这样的人,再也不用被地主乡坤欺负压榨了,日子快要好啰!”妇人毫不忌讳地与诗暄攀谈起自己的想法,“北军真是好部队勒!”   妇人唧唧呱呱讲了好多好话,全是有关北军。   诗暄的胸口异常闷气,遂把脸转向窗外,树木一闪而过,前面蜿蜒了长长的铁轨,似乎没有尽头。   明朵和孔知河对望了一眼,前途未卜的路令人心绪万千,他们沉默不言,那妇人倒未有所察觉,继续念叨,“这年头,战乱害死人哪,前些日子呀,我们那山里的一个师全军覆灭,那个惨哪,山包山头上遍地都是尸体......”   “你说什么?!”诗暄听了这话,吃紧地一疼,激动地抓住妇人的手臂,差点把妇人怀中的宝宝给摇醒了,妇人不知何事,眨了眨眼,“妹子,什么事?”   诗暄再度问了妇人,才知道妇人要去的地方正是谷雨山附近的乡村。   真是老天庇佑!父母在天显灵,让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个领路人,为此,她更是加强了决心,即使前方有千重万重危险,她也要闯一闯,一旦了结了这个心愿,她就会离开,离这片土地远远的。   原来,这谷雨山沟壑纵横,山林覆盖并不是很高,由于此地区居于前无河,后无马路的深山之中,所以这里交通极其不便利,诗暄曾听孔知河说过,爸爸本来想要诱敌深入,才选中了这个山头,李伯年和陈京文的军团分别坐西,坐南,根本是有充足时间赶过来,从两面夹击北军,然后爸爸的军团再从背面反击,胜算颇大,谁会料到,同僚不予合作,联手将爸爸逼上了绝路。   爸爸既是太轻敌,又是太信同袍......   去往镇上的马车上,诗暄与一群人挤坐在稻草堆上,看着路边趋见荒芜的森林,心里一阵阵发凉,干涸的尘土凝结成硬实的泥土块,马车走在地上,颠簸地非常厉害。   明朵不住地问诗暄的身体可好,诗暄每回都说没事。   前面的司机唧唧呱呱地倒是说个不停,像有话痨病一样,他对于此处曾经来过最精锐的部队很是骄傲,他说,“你们瞧,你们瞧,这两条路坑类,正是他们的车子载着满满的士兵碾过的,到现在都留有痕迹!老天真是要绝他们哪,偏偏来的时候下雨,打得时候干旱!不是没雨,没粮,被包围的话,搞不定是不会死那么多人的.......”   “天要绝人,人无避勒!谁晓得雄狮几万,都死在这头,听说那位司令最后是拔枪自尽的,说起来也是一个英雄将军!我说他也傻勒,北军的人都去招安过他,败了就败了,把命赔上真不值得......”农夫一边赶马,一边扯着缰绳自言自语。   后面的妇人说道,“那是滴,那些当兵的都是耿直性子,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另外一个农夫也来劲地补充道,“诶诶诶,听说那将领以前是个联军统帅,心高气傲的,定受不了这番屈辱。”   听着他们的对话,诗暄全身全心都在发颤,明明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蓝布衣服,骤然间却觉得冷得就和跌入冰谷一般,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底下又是干燥的稻草磨砺,从薄薄的衣裤里已是湿汗了一层。   车子倾斜着又走进一堆泥垢里,明朵不经意触到诗暄的手指,冻得她周身发汗,再伸手一握,全是水。   吓的明朵差点失声,“天哪!小姐,你全手是汗,是不是哪里病了?不舒服?”明朵抬手去摸诗暄的额头,才道,“还好,还好。”   “我很冷,明朵,你冷吗?”诗暄双手抱紧勒手臂,靠在车背上受颠簸,她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   孔知河虽然坐在外侧,但听到了明朵的话,于是探了头过来,“小姐有什么事?”   “小姐好像不舒服。”明朵回头对他说了一句。   “给小姐喝一些水,”孔知河说完,又提高嗓音,问到前面赶路的农夫,“什么时辰可以到?”   “约摸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离了!”农夫回头瞄了一眼,然后很快将视线放回前方。   明朵抱着愈来愈觉得冻的诗暄,不停地抚慰,她眼掠忧色,看着孔知河道,“许是气候燥热,小姐着了热感,也或许是蒸汽火车上的人多,别人传过来的也不定。”   孔知河深吐了一口气,“你不是带了药品吗?先拿些带来的抗生素给小姐试试,兴许有用。”   “那可不行!小姐肚里可是有孩子的,药可不能乱吃。”明朵警惕地回驳孔知河,孔知河用手拍了一下脑袋顶,“诶,我差点坏事!那现下怎样办?”   “我没有事。你们莫担心。”诗暄有气无力地插话进来,此时的她就连讲话都在哆嗦。   坐在车上的妇人抱着孩子在车上晃晃悠悠,断断续续听见他们的话之后,心知这位妹子比另一男一女身份高些,因为他们口口声声唤小姐,又见这位妹子委实脸色难看得紧,她想了一想说,“要是妹子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给孩子用的磨好的山里草药,试一试!很有效用的!”   “不用!”明朵和孔知河同声正色道。   妇人见他们警惕的模样,就猜中了他们的心思,遂笑道,“不要担心,山里草药没有一点害处的,我当时怀孩子也吃过。你看,我的娃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呀,小姐发烧了!”诗暄方才还凉飕飕的额头,到这会烫得灼手,明朵有点摇摆,只好求助于也处于踌躇不定的孔知河。   “哎哟,发烧可不得了!会烧坏脑子的!再说,肚里的娃儿也受不住啊!”说着妇人就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用草纸包好的小药包,殷勤地递给他们,“喏,快拿去,用水服下,一会子就见效的。包没问题的!”   孔知河心想这位妇人一路上同行,并未看出丝毫不对的端倪,再说自己让了位置给她,她本就心存感激,乡下人总是善良淳朴的,不会有害人之心。   但诗暄肚里有孩子,他可不敢做主给她服下药物,他并没接下。   他不接,明朵都急坏了,她也不敢接。   妇人见状,收回手,叹了叹气,“那就看看妹子的烧会不会退了,你们快用水沾了毛巾,给她落温。”   明朵赶紧动手,反反复复的烧着,诗暄的脑子跟着糊涂起来,嘴里也断断续续地喃起胡话,整个人昏沉地睡了去,不知不觉天空的黑衣悄然出现。   荒郊的野外竟出现了一个村庄的星火,妇人的男人早早带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村子外一棵高大的樟树下,看见马车来了,喜滋滋地全迎上来,妇人就朝他大声叫起来,手舞了又舞,看来异常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入乡舍 作者有话要说:  《金陵》快到尾声了,连载成了茜涵的一个习惯,卸下一篇文的负累,究竟会不会轻松了?写文中体会到了许许多多生活的味道,也为自己的定力和坚持感动,希望在下一个故事中还能和亲们相知,相行。   妇人心细,见他们并没有人来接,便主动邀请三人到家里暂住,男人和妇人用乡里话交谈,妇人说了些话,男人便立刻眉眼顿开,迎了他们就往村里深处走去。   孔知河正一筹莫展,谁料到运气好,遇到一家善心人。   这一家人看起来很淳朴,去暂住几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了小姐的安危,他无计可施了。他背起昏迷的诗暄就跟着男人走,明朵则拿了行李,跟在后面,男人又赶过来帮忙。   妇人一只手怀抱着婴儿,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前头,不一会回头招手,兴高采烈的样子好不鬼灵。   乡下倒是宁静,空气也好,到了下半夜,更是凉爽起来,简单的三间土房里住满了人,妇人一家四口,还有公公婆婆两人,都在这里生活。妇人特意腾出自己的房间来,招待诗暄住下,孔知河则在了厅屋打了个地铺。   晚上,孔知河哪里睡得着。   诗暄一直高烧不退,温度高得惊人,他没办法,只得同意让诗暄服下了一付草药,并未马上见效,明朵在屋里一时半会也歇息不得,累得她腿脚酸痛极了,孔知河甚少与诗暄近亲,为避男女之嫌,也只能候在外间,他一直在抽烟,盘算以后。   妇人半夜起床后,手里擎着一根蜡烛走进屋子,只见明朵伏在椅子上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近木制床,她听见细微的声音在响起,不断重复着,“爸......爸......找到,我找......”她举起手中的蜡烛往底下一瞧,呀!那张素白无尘的脸上渗着无数颗汗滴,睡态中的人真是好看,她不禁感叹了一会,伸手摸了摸诗暄的额头,除了汗珠有些热气外,倒是温度适中了,再看看她睡相平稳,也没有“打摆子”了,最多是在呓语。   可诗暄的衣服全湿了,不换掉的话,怕又要染了寒气,到时草药就白吃了,妇人摇醒了正在熟睡的明朵,明朵很快一垂头,整个人惊地一立,妇人道,“妹子,快去替她换身干衣服,你瞧,身上都汗透了。”   明朵连忙去做,妇人帮忙把家里唯一一盏油灯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还加了些油,才吱呀地推开门离开,明朵利索地帮诗暄换了一身,又细细擦了干净湿润的皮肤,诗暄身体舒服了,慢慢地又沉入梦乡,这回倒没有呓语,一觉睡得非常安宁。   孔知河知道诗暄退了热,才全身松懈下来,铺天盖地的睡意卷来,很快就在地席上睡熟了,打起鼾来。   一大清早,黎明正好,一束日光从窗户匣子直射过来,诗暄终是被强烈的暖阳光芒给吵醒,身子酥软的,好不容易爬起来,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并且口渴难耐。   她猛掐住两边的太阳穴,才清醒了会,脚放下来,穿好蓝花布鞋,亲手给明朵盖好了毛边的布料,明朵实在太困乏了,缩在椅子里,竟也没有醒来。   拉开门,她在破陋的屋里环视了一会,发现屋子里只有几条凳子而已,还有就是地上躺着的人,那人深锁眉头,嘴唇紧闭,睡觉时还这样一副样子,真是难为他,这样多年在她身边照料她的起居,保护她的周全,让他养成了时刻警惕的习惯。   她正准备迈开脚步,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仔细一看,那位布正是车上通同行的妇人吗?   妇人见到清爽的诗暄,也是一楞,正要说话,诗暄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妇人笑哈哈地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诗暄轻轻地绕过草席,出了大门,往旁边走去,就看见一张很旧的木桌子,桌上摆着几个大碗,还有小瓷碗,妇人热情地引她坐下,这才才细了嗓音,请她吃早饭。   她连声道谢,正是饥饿时间,这会也顾不得任何礼数了,她端起碗一看,多处都残破了,妇人瞧见,连忙叮嘱她小心,又叫她快吃豆腐花,暖暖胃,然后又去厨房端了热气腾腾的玉米,馒头出来。   诗暄实在饿极了,不消五分钟就吃了许多。   妇人好是高兴,自己也陪着吃了个玉米,诗暄奇怪妇人怎么能准备这么多的食物,便问妇人,妇人说自己四更的时候,就起来忙乎,一直到方才。   妇人如此好客,倒让诗暄特别过意不去,山里的人到底是淳朴。   她站起来,顾盼四周,山体连绵,景致一般,只图山青地灵,静谧清静,第一刻出现的阳光,洒落的光辉,落在山远处,构成一幅美感颇强的画卷,旭阳东升的景色让她的心里舒透一点,但接下来妇人的话,却是让她又再次跌入谷底。   妇人为她介绍,远处其中的一座山便是谷雨山,离这里还有几十里远......   诗暄的眼睛许快就湿润了,青山里是否有父亲的坟冢?这次是否能顺利找到?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数!妇人看出了端倪,正要问时,她倏然转身,朝妇人跪下,妇人惊吓得手慌脚乱......   三日后,他们三人跟随两名村里的一位中年男人进了山。   诗暄告别妇人,临行前放了五十光洋在桌上,妇人打扫时看见,目光一亮,疑心自己看错了,走进一看方知是真的,她从未见过这般多的钱,颤抖的手拿起大洋给自己的男人,遂落下感激的泪来,定要赶出去拦住他们一行人,男人说怕是难追得上了。   山里的两个中年男人对谷雨山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曾亲眼看见习暮飞的军团进了山,而且知道他们的路线,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残余部队被围困的地点。   一路荆棘并不好走,幸亏他们带了一头小毛驴,驮着诗暄,诗暄才不会受累。诗暄自慢慢进了山,处于山林密立中,心里反而安然了许多。   她听见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谷雨山这个季节本应该雨水充沛,几日便落几场大雨,可是今年是奇了,到现在还没下雨......完了,他又神神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习暮飞的军团全军覆灭那一日却下了场暴雨,他还说,记得那日放肆叫嚣的风呼声,村里的人听了害怕,都说是老天要拿那些将士的命。   诗暄听到这里,却没那么悲伤,不知何故,她越来越清楚未来的路,越清楚,越是淡定。   孔知河思虑一会,警戒地看了看四周,问领头的中年人,“这附近是否会有北军出现?”   中年人果断地摇头,“不会,自那场恶战之后,北军的队伍基本都转移出去了,不过,镇上和县里有几支善后部队。”   听过这些后,孔知河凑到温顺的小毛驴旁,用极低的声音劝道,“小姐,你都听见了。虽说这里他们出现的机会不大,但离这里不远的镇上县里都有他们的人,我们极有可能落在他们的手上。”   诗暄手指一紧,毛驴往上坡慢慢爬,她面色平静,丝毫不惧,笃定的目光顺到前方高处,“我不怕。”   “可知河怕!”孔知河出奇地拉了住诗暄的手臂,不让她上坡,“小姐的身份很快会被他们查出来,到时,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诗暄的手指轻轻地拍在他的手背上,平静的笑容浮现,让孔知河一时不知所措,她说,“不会有事的。”   他知道扭不过小姐,但心中实在惴惴不安,只好又加了一句,“小姐,这次上山,无论找到没找到司令的遗体,我们都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诗暄的目光清涤如洗,“不,我会找到爸爸的。”   “你不答应,我这就带你下山!”一听诗暄的执意,孔知河也跟着犟起来,“小姐,我真是后悔同意你这个决定,太危险了......”   诗暄道,“再危险我也不怕!孔知河,你要怕就别跟着我。”   孔知河的脸顿时涨成青色,俨然挂不住了,明朵深知他们俩在憋气,在一旁劝阻,“小姐......你听孔侍卫长的吧,被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人当中只有明朵最不想事,到了这时,她都觉察了危险正步步逼近,可见,乌云正悄然移晃……   在通天轰鸣的炮火中,布满残藕挂丝的云片在天空蔓延,血色残阳四周,成块成块地囤积了黑色乌云,一会又被鲜黄的火光照得斑斑驳驳。   这里的天空日夜重复着,这块平原土地上的战士,没有一日不是在火光炮声枪声中渡过的,黄色土地每日都在嘶声怒吼,崩裂四分,战火纷飞中尸身成遍,战马飞跃时,坦克横行......   临时作战指挥部中的人他疲惫不堪,胡渣肆意疯长,军装上处处破痕,满脸乌黑的杨锯铭,看样子显然是刚从战壕前线回来,指挥部外面总算停了炮声轰鸣,静了下去。   他却异常害怕这份安静,因为一旦安静了,他就会觉得心里的洞特别深,空空的洞令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他开始无边际地后怕。   他手里的信笺是十日之前接到的,晨宇火速送到他手里时,他还在战壕里指挥。   以为是甜言蜜语,或者是关切担忧,至少是要惦念他的信吧,万万想不到,信的内容是绝情的分手。   他静静看完信,将眼睛闭得很紧,睁眼间,抡起拳头发疯地锤脑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不停地盘问自己,老天爷给他开玩笑,一定是的,一定是!   诗暄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怎么可能在他安排的人眼皮底下金蝉脱壳?事实上,她确实效仿了当初救香曼那一套作法。   怎么可能?!他还在折磨自己,搜刮一切可以找到疑点的画面。   临行前一晚,她还是那般柔情蜜意,巧笑倩兮地对着他!那一日仿佛就在昨天,定格在昨日一样。   眼睛无神地凹陷了下去,他靠在长条椅子上,将手里的纸捏得粉碎,还不肯放手。   她对他回心转意,对他假意投情,使上了浑身解数讨好他,这些统统在他的印象中是真切的,她的神情,她的表现,看起来是那般真实,现在回想,就是一个嘲弄,那些全是假的。   实际上,她做那些仅仅是为了取悦他,让他再次对她放松警惕,她才可以联合别人逃出去,而逃出去的理由只是为了那一张了无用处的羊皮作战地图!   杨锯铭阴沉地笑了一笑,她始终不能把脑海中的那个人抹干净,她始终还爱着那个人,对他,只是有计划地服从,有目的地顺从,然后一旦时机成熟,便是千万个乐意,离他远去,那个地图只不过是她自己未知的幌子而已。   可笑,真是可笑。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然后一弹身站起来,将手里被他握烂了的信甩在地上,猩红着眼眸,发狂地抬脚往身后的长椅用力一踢,帐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要倒了。   八音盒陡然倒地,啪!不合时宜地奏起那首“天使之城”的乐曲,她交还了全部,连同这个音乐盒一起,将所有的顾念通通归还,这意味着什么......   外面守兵跑了进来,他已经暴怒地像一头雄狮,狂躁地在屋里摔东西踢东西,但凡能看见的物品,他必会进行破坏。   守兵进来劝也无济于事,根本近不了他身,他甚至失去理智地掏出佩枪来,瞄准了进来的守兵,他一句不发,只是绝望地看着守兵。   守兵慌了,拿起□□就跑到外面去了,而他继续摧毁,继续发泄,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最后,他睡在了硬邦邦的地上,气喘吁吁着,浑然不知脸颊一边有了血痕......   他盯着帐篷的顶处,一抹回忆逼来。   月亮高挂,别馆的灯笼像萤火虫,她偶尔失神地看他,他当时没有注意,而当下,他终于看清了那番恨。   握紧了的拳头缝里汩汩地流出鲜血,他没有知觉,只默默闭上眼眸,眼角两旁泪光闪现。   晨宇急急忙忙赶过来,掀帘后,整个人呆住了。   整整齐齐的屋里现在是一地狼藉,椅桌翻了,破了,台灯电话瓷杯全滚落在四处,烂得烂,碎得碎…..晨宇被一道血光煞住,杨踞铭的右手之处流动了一滩污浊,慑人心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军长......”      ☆、曾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相逢,是否能化解所有的情与怨?   “快点交代!你去谷雨山头做什么?”诗暄被隔离开来,单独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面接受调查审讯,有一位穿青色军装的年轻女兵站在桌子旁审视着她,而桌后面坐着一位男军官。   诗暄坐在一条木凳子上,木凳子上有几个坑洼,她坐在上面难受极了,不时挪一挪身下。   “乱动什么动!”那位青年女兵提高了声,严厉地瞪了诗暄一眼,批评她,“好好交代,不要搞花样!”   “姑娘,我不舒服。”习诗暄喘不过气来,抬起头,脸色泛青,青年女兵最看不惯这种弱不禁风的女人,嘴上好不饶人地反驳,“姑娘什么姑娘,叫我同志!”   “小赵,不要这样凶,都是女同胞嘛。”听起来,那位男军官就温和多了,“女同志,你喝点水后我们再谈?”   “团委,她可能是奸细,不能待她这么好!”青年女兵振振有词地说道。   男军官脸上有点不高兴了,立即批评青年女兵,“诶,小赵,就是奸细,我们也要以礼相待,这是我们北军的军风嘛。”   “团委,你忘了他们的人是怎样待我们的人吗?你忘了吗?”青年女兵不服气道,团委饶有意味地看了诗暄一眼,缓缓地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这里人人平等,而且我们尊重每一个人,绝不会滥用私刑,我们是以心会敌。”   青年女兵有点不悦地横了诗暄一眼,不情愿地把水杯递到诗暄面前,口里却不怎的客气:“给!喝了水,快快交代!”   习诗暄喝了一大口水,水咕噜咕噜从脖子下去,她真是渴死了,自下山到现在还没喝上一滴水,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她用衣角擦干了嘴边的水痕,这时才严肃地看了看面前的男军官,眼前这个人影突然晃动了起来,好似男军官望着她在笑,“同志,你请说,你们请了村民带你们神神秘秘地去山头干什么?”   “我......”诗暄刚想说些话,突然脑中就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无奈双手被上了手铐,只得勉力往凳子上一撑,青年女兵尖锐的声音立刻响起,“你莫要装病,奸细。”   “住口,小赵!”男军官出言制止,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说动面前的人,于是步步探究下去,“你说吧,不要害怕,我们不会滥抓无辜,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满屋子的颜色在眼前渐变起来,从乌色渐渐演变成半乌半黑的,诗暄的下腹突然胀痛了起来,她抬起上了手铐的双手按在肚子上,坐在凳子上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   诗暄连忙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痛苦,她将嘴唇使劲咬着,军官又耐心地紧接着问,“好,你若不愿意说,那就回答我,你们从那里来,要去办什么事?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没什么交代的!”诗暄从牙缝里挤出去了这几个字,她已把北军当成了仇人,父亲的过身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所以她不能说,死也不说。   比起那个男军官,青年女兵更为直接泼辣,她立刻就愤怒起来,走上前就是指着她道,“你嘴硬是不是?奸细!”回头又看着男军官愤道,“团委,她肯定是要搞什么大阴谋,你看她,装病嘴紧的,肯定有问题......”   青年女兵的话还未尽,一个软绵绵的身体就往青年女兵身上一靠,青年女兵大惊道,“你做什么?”   得不到回音。   然后,青年女兵猛地推开诗暄,刚想呵斥几句,发现她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看样子是痛得昏厥了过去,再往下看,血已顺着裤管流到了地上,暗红的血色触目惊心,当即吓得女兵慌乱大叫:“啊!血!这么多血!”   “快送医护站!”男军官站起来镇静地大声呼叫......   妙青刚从团里出来,青年女兵就拉着妙青走到医护站的外面,手指在眼前一对,“表姐,你看看,任政委对那个奸细太好了,你可千万要看好他呀!我第一眼见那个女的,就觉得她长了一张妖精脸,就是专勾男人魂的。你瞧,她如今装可怜,任政委还不心动?你要看紧任政委哪!”   妙青静静地看着居于一棵榕树底下的人,他陪着她坐,两人相隔甚远,看到这些,嘴角扬起一股自信的笑意,“都说了他们以前是朋友,她刚刚小产,他关心关心她也是应该的,你莫要大惊小怪的。”   “表姐,你这个人心眼好,被坏人蒙骗了心都不晓得坏处!”青年女兵没好气地嘘叹一声,然后又扯扯妙青的衣角,“快看,快看!那个女的开始勾引任政委了!”   只见不远处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拉近,从某一角度来看,确是有些亲昵,青年女兵口里不停地“啧啧啧”,可在妙青眼里,却是另一个情景,那名女子想要站起来,但有点吃力,他就飞快地扶了一把,然后两人对视两秒后,女子迅速抽出手,表情很是抵触,之后,他亦是尴尬地站在旁边,半步不敢靠近的紧张模样。   本来,他先前告诉了她事情的缘由,从头至尾,他只不过是曾利用过这位天姿国色,身份重要的女子,却从未提过两人在雪夜悬崖的事,更没说过女子舍命救他的事。   妙青本来烦青年女兵的小人之心,可这一幕被她无意中碰见,又加上好心作怪的表妹有心说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她是个有气度的女子,终还是拉着青年女兵转身走开,“走吧,走吧。你呀,小心眼越发多了,看来是要早早嫁了才好。”   “我是为表姐好,表姐你倒好,还取笑人家......”青年女兵最怕妙青提这事,连忙与妙青相携,两人说着话,很快就离开了,留下他俩在榕树下暗自伤神。   这个时候,来往医护站院子的人并不是很多,是个聊天散步的好去处,夕阳快落下的时候,天气稍微凉爽一些,偶尔有伤患在院子里走一走,这里是专门给士兵治病疗养的地方,所以基本上都是部队里的人。   习诗暄看了看院子里的伤兵,有些穿了身旧巴巴的军装,上面满是补丁,这让她出神,以前偷偷看爸爸检阅部队的时候,每一个士兵穿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唉,到了决战关头,新装也是毫无用处的,眼前这些简朴的士兵,穿不好,吃不饱,怎么能在战场上取胜呢?   她想不通。   “诗暄......”任政委一直陪着诗暄,也不肯走,好像话未尽似的,待她坐下来,离开一段距离,他才敢叫出声。   诗暄初一听,心中乍然不已,听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唤她,忽然心里酸痛难抑,抬了眼眸就是一片幽怨。   他只能改口,“同志。”   “同志!?”诗暄跟着他反复一声,呵笑一声后,冷冷地看着任政委,“任政委叫得我心里直发毛,你是不是又要笼络我,然后再从我这里挖点什么东西出来,好去攀功名?”   听到这句讥诮的话,任晖一动不动的凝望诗暄,一句也不能出声,她如今对他余下的恐怕只有恨。   诗暄笑得连面目全非,现下只有对自己采取无尽的取笑和奚落,才能让她好受一点,“哦,对了,我这里再也找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了,我父亲死了,还有什么!值得你去故意讨好我!”   任晖感觉好像被人抽刀捅了一下,痛彻心扉,但是捅在哪里,他却不晓得,只觉得痛得他身子都立不起来,表面上,他却纹丝不动。   习诗暄根本不信任眼前这个男子,在她心里,以前的那个救她于悬崖的人早就死了,早就从生命中剔了干净,她抽了一口冷气,哼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惯常这般做了,做戏做惯了,是不是也要改一套戏法了!!”她很气,本来以为再度遇见他,会很开心的,知道他活得好好的,她不知该多惊喜,但真正见到的一刻,才知道,自己还是很气恼他。   愿望和现实永远存在差距。   一声号角骤然响起,打断了两人间的僵持,任政委终于开口,态度温和地说:“你先安心休养身体,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谁要你来看!”习诗暄转过视线,不与他再次相汇,“更不要你的关心。”她的话不是赌气,而是她不愿意联想到父亲的死和他多少有点关联。   见到他,就想到了尸骨未寒的父亲。   “你刚刚小产,身体要紧,不要气坏......”任诗暄如何用话语来激怒任政委,他都不气,他只是担心,她拿自己的身子出气。   “又不是你的孩子,关你什么事!”这句话就仿佛一道霹雳,把两人的世界隔开,永无再合之日。   在诗暄看来,任政委的所有好心都是有阴谋的,她只能回绝。   用此事来把两人之前的过往撇得一干二净,是最明智的事,诗暄虽然任性,但关键时刻却也知道用什么来护卫自己。   任政委脑中突然闪现,那个在南大校园里活泼乱跳的女学生,那个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差点被撞坏的女孩子,那时,他惊鸿一瞥,心里起了一股快意,而现在,时过境迁,所有的事都变了,她的神态,她的表情,对他的厌恶和抵触已到了极点。   他早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所以那回在火车站,他才会停下自己迈出的脚步,迅速将滚烫的心收回。他这个人,自我控制能力一向极好,心态又是持重,所有的不利情绪,他都可以处理干净。   “我得走了。”任政委将手中早准备好的饭盒放在她身边,离开前不忘叮嘱,“这里的菜不一定合你口味,我自己做了几道天津菜,也不知道你还喜欢不喜欢?”说完,也不管诗暄理不理睬,径直就离开了。   诗暄刚想回绝,就见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这次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第一次见他穿戎装,很不习惯,但不得不承认,这套浅蓝戎服穿在他身上恰好显现了他身上散发的正气。   不知何故,她一直就有这类想法,不管他是不是曾经利用她,伤害她,他都是拥有正义的男子。她就是这样,一面无法原谅他的欺骗,一面却总也忍不住看到他身上的优处。   “小姐!”待任政委走远了,诗暄还一直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发呆,明朵和孔知河才一同走过来。   两人走近,只见她正打开方盒,低着头,眼泪水,吧嗒吧嗒地落着,全部滴入了香气溢人的饭菜中,明朵不明白地问,“好好的,怎么又伤心了?”   孔知河看了一眼,立马懂了,他用手肘抵了一下明朵的胳膊,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探究下去。   过了良久,天也黑了,她的泪终于止住了,连脸上的泪痕都被风干透了,院子里没有灯,医护所里传出微弱的灯光,三人干坐着在黑乎乎的榕树下。   她抬手指将鬓发理好,把未动过的饭盒盖好,交到明朵手里,面色冷淡道,“等他再过来时,还给他。”在她看来,那个人必定还会过来看望她,对她而言,他的任何好处都不可以接受。   明朵忍不住嘟嚷了句,“小姐,你做得很对!他这样的人真比不上姑爷!”一说完,又觉得嘴实在太快了,只好赶忙改口,“只不过姑爷太爱小姐,有些做法又有点过了......”真是说多错多,明朵使劲敲着脑袋,孔知河连声叹气笑她。   “走吧。不要再提无关的人。”诗暄昂着头,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在最前面。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在她生命中曾出现过的两位无关的人,都用真心爱过她,只不过造化弄人,几番折磨她后又通通失去了他们。   可她的记忆里,怎么都无法做到真正地恨他们,她能怪谁呢?也只有责怪自己,折磨自己罢了!她曾真心喜欢过的人,却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心死掉了,正如肚里的那一丁点血肉被狠狠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她痛不欲生。   她与他之间唯一的宝儿就这么没了,宝儿太可怜了,已经三个月足,是她!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亲手断了和他最后一丁点的联系,她应当高兴,但心里却是空荡荡的,飘渺烟雨中一颗心没有着落。      ☆、绝处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习诗暄的人生道路,还未完尽,那是自然,她还正青年,她的幸福其实一直在守护着她,只是需要在黑夜里,像骤然亮起的两颗星光一样,在海上刹那碰撞,碰出璀璨的火花......   团部刚开完会议,人群散会后都从屋里出来,三三两两地走着,妙青跟在任晖的后面,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听见,直到妙青的手指拉住他的手臂,他才惊觉回头。   妙青长得很好看,有一张瓜子脸,她年纪不算大,但俨然有了成熟女性的气韵,以前她曾是上海的电影明星,小有名气,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动员她加入北军的人竟会是任晖,所以,他们后来在一起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妙青是个胸怀天下的女子,以前又做过地下工作者,能屈能伸的,面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处变不惊,处断正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任晖很尊重她,他们也理所当然地在各自完成任务之后走到一起,做了一对革命情侣。   妙青微笑地看着任晖,梨涡乍现,“任政委,想什么这样出神,我都叫不住了你勒!”   旁边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还不停地望着他们笑,妙青大方地回应,任晖却是失去了光彩般,勉强挤出笑意来。   他不得不承认没控制好自己情绪,控制好自己的思维,妙青是多好的女人,更难得的是,又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组织里不晓得几多人艳羡他的福气,他是当珍惜!   妙青假装撒娇地跑到他跟前,“怎么了?我们走走,好不?”   任晖将目光移回妙青,真诚的双目正巴巴地望着他,他也不管它人,手指一套,牵着她就往外面走去,妙青心里偷偷开心,她表妹正好看见勒,就朝她连闪几眼。   他们这样走着,走着,一直走到了空旷的稻谷场,空地上铺着好些稻谷,一大片的金黄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围有青山耸立,周边又有稻田铺满,把此处衬着几分心旷神怡出来。   地方变宽了,心情自然也变好了,妙青陪着任晖干坐在木头上,任晖不发一言,她只好默默地陪伴。她就是这般好,总会适时地抓住他的心思。   过了一个时辰,任晖还是缄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妙青实在忍不住了,“任晖,你有事就讲,没事,我走了。”   妙青的手被任晖拉住,现在换成他变得低微,“妙青,我们找组织申请结婚吧!”妙青的脸色一顿,不知是喜还是忧,反正是被当头一喝。   医护所里很快就把任政委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们俩郎才女貌,极为般配,两人又在军中各得了好人缘的名声,所以一时之间,大家伙都变得非常开心,相互传送的只有这件喜事。   自然而然,这件事飞快地就传到了诗暄的耳朵里,明朵看不明白小姐,又不敢问,只是嘴里总要嘀咕会,“不就是结婚嘛,一个破喜事值得到处宣传什么!”   孔知河刚刚又被人叫去谈话,一回来又听见此话,他不住观察诗暄,也不好动嘴。   这间病房有两个床位,是上级特地安排给诗暄一个人住的,这倒让他们主仆三人谈话很方便,只不过外面的闲言闲语多一点,诗暄倒是没放在心上,她认为,此举无疑是那个“任政委”做的好事,他既是要补偿,就随他吧!   诗暄突然发现了孔知河,遂放下报纸,“你回来了?怎么说的?”   “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故意为难我们,看来是真心相待,或许,很快就会让我们离开。”孔知河煞有其事地看着诗暄,自他们被抓以来,都是以礼相待,没有严刑拷打,为此,无形中,他心里开始慢慢对北军有了好感。   诗暄想了一想,严肃而认真地道,“待他们放我们走之时,你们先行离开。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要找到爸爸。我要带亲自带爸爸离开这里。”   “小姐,万万使不得。再做这样的事太危险了。”明朵整理床时听见了诗暄的话,吓出一身虚汗。   “小姐不走,知河怎会安心离去?”孔知河也是面色坚定地摇头说道。   三人皆面露愁色,一筹莫展,来谷雨山的目的至今还未实现,要走要留,都是一个难字。   正在这时,有人悄悄走进了房间。   “你怎么来了?”明朵首先看见任晖,遂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饭盒就往任晖手上一放,没好气地说,“拿去吧,我们家小姐一口都没有吃,你那些菜,她现在通通不爱吃了,你快拿走!”   任晖拿到手里,打开盒子一看,真的还是原样,他很迟钝地把盒子一盖。   “你看,都馊了!”明朵此时还不忘挖苦,任晖没有理会她,而是仍握着饭盒,一刻也不松懈地看着侧身不愿正视他的人。   连孔知河也用敌视的目光望着他,“任政委,你没事就不要来打搅我们小姐,你还嫌伤害她不够深吗?”   两人同声呵气,全是冲他一人而来,俩人为了保护诗暄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拦他靠近的每一步,任晖沉着地站着不动,平视这两人,用不卑不亢的口吻说,“你们这般爱护你们家小姐,我很欣赏。但我今日是要给你们家小姐带来她最想听的消息,你们若这样阻拦,怕是要后悔的!”   任晖可能也有些恼了,才会说些不温不火的话,听起来也算是威胁,孔知河却不买他的账,“你莫要在这里卖关子,你们上级都说要放我们走,你还会有本事扣住我们!”   “我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假使是你们小姐不肯走的话,相信你们一个也不会离开!”此时的任晖笑意更深,话锋一转,反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任浩!”诗暄意识到他的逼近,侧过身来坐好,与他四目以对,脸色平静地说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消息。”   任晖的目光一收,放下饭盒,往诗暄的病床走去,然而,孔知河和明朵还是不肯相让,直至习诗暄要他们出去,两人仍旧放心不下,但也只能走出去,在外面等着。   “你讲吧。”待病房里变得清静,剩下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相互抵触,诗暄深吐一口气,“我静候。”   任晖离她的距离不远,可此时此刻却觉得她的模样好模糊,好遥远,瞬间的痛楚也能将他身体的血液封住,他看着她蔑意地笑起来,“你莫不是要把你将要结婚的事告知我吧?不用了,全医务所的人都知道这件好事,你不用通报了。我恭喜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最爱的人,希望这次,你不是有利可图!”   “怎么?你不说话是不是意味着,我说中了你的心怀,你就是要拿这件事来看我笑话,你以为,我习诗暄会在乎这个吗?告诉你,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她又激动地说道,越说心里越是苦涩,可她的嘴边还是开了一朵曼丽的花。   任晖沉默了半晌,望着她呆住了,待收了收回神,然后才缓缓开口,“暄暄,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亦不想解释从前的事,我要成婚了,我自然高兴,但我并不是要拿此事来取笑你。今日来这,是想告诉你,明日,我会带你到习司令下葬的地方去。”   听了这些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让诗暄无从开口,她的脸唰得变色,比纸还白,任晖立刻有了想要靠近的冲动,可他到底抑制住了,她又哭了,再看到她哭之时,他竟没有任何权利去安抚她,时过境迁,徒留在他们间的只有一道鸿沟,难以逾越的横沟。   他只得吁口重重的气,“不要哭”,说完这一句,甚至找不到下句接连,就这样被卡住,她睁着楚楚泪目与他对视,他想要掏一掏以前在天津时最喜欢用的那块方格手帕,可怎么都掏不出来。   空气中漂浮着让人窒息的颗粒,任浩不再看着她,而是利落地转身离开,背对着她的他是该走的,再不走,又要犯错了,可是脚才迈出去几步,终究是没忍住,“暄暄,还记得在悬崖边,我对你说的话吗?那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没有骗你......你若不信,索性忘掉吧!忘掉了,你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抽泣中的诗暄突然出声制止他,“你等等。”   任晖回转头来,立在原地不动,两相凝眸,翻转了时间,任晖变了样,那不正是从前爱穿西服的任浩吗?他不是银行里的经理吗?   诗暄反复揉了揉眼,才看了清楚。   但她还是说,“任浩,那份羊皮地图是你拿的吗?”话里的小心,让听的人有所感悟。   任晖答,“是我拿的,不过,后来丢了。”   “我爸爸当年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你拿了那份地图,那是我爷爷传给我爸爸的宝贝,丢不得的。”   “我明白,各其所命。”   “我在铭......杨踞铭那里发现了那份地图,我以为......”她扑闪的眼神似乎让任晖察觉了一切。   他的嘴角弯成了一道弧度,遂摇了摇头,“这就是习司令的高明之处,他总要找一个理由杀了欺骗他女儿的人。”   诗暄的脸色立刻僵了。   那座谷雨山里,父亲曾苦战数日的地方,四名士兵分立四周,诗暄跪在一块石碑前,低声啜泣,到了这个时候,她好像没了声气一样,哭都哭不出大声来。   妙青在旁陪着,忍不住感到心酸,同情她也是个可怜人,再巡望旁边有几个坟冢,任晖曾告诉她,那些是最后守在一起自杀的将领。   任晖今日没有来,但妙青还是告诉了诗暄,这里所躺的将领全是他带人埋葬并修葺了这些坟冢,石碑上的碑文、字号也是他安排的。   诗暄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却不知道,他们这辈子再没机会遇见,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集。   人生轨迹正是如此,在你我感情纠葛未断的时候,偏偏剪不断,红尘中爱恨交织,可在尘埃落定心下清白之时,你我感情早就随风散去,连味道都再亦闻不出来。   究竟是爱过多一点,还是恨过多一点呢?这些问题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岁月起起伏伏,又或一度倾于平平淡淡,真正归老的时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人又有几个呢?   那些深深爱过,痛过的人才真正懂得珍惜现下的美好,身边的价值,舍得放开的你我,保不定会更幸福。   习诗暄的人生道路,还未完尽,那是自然,她还正青年,她的幸福其实一直在守护着她,只是需要在黑夜里,像骤然亮起的两颗星光一样,在海上刹那碰撞,碰出璀璨的火花......      ☆、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叶之龙和楚心的故事,也是茜涵非常喜欢的故事,不久也会上传,希望亲们能关注。   三十年代的大上海,车水马龙,蓝眼睛高鼻子的洋人比比皆是,在租界里拿着指挥棒的红毛阿差对着中国人指指点点,漂亮时髦的太太小姐,西装革履的绅士们,从各种高档外国牌子的名贵洋轿车走出来,电车上也有朴素的女学生穿着蓝衣黑裙,留着短发,显得格外清爽动人,大街小巷的洋车夫四处乱窜,一边吆喝,一边摇铃,歌舞厅里也不乏各路军阀、权贵、富绅,这些人在大上海衣香鬓影,夜夜笙歌间,又不间断地掀起了风云.....   大上海正是这样繁华世俗的地方,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在这里寻到,任何一类人也可能出现在这里,此时的上海云集了各色各样的社会名流,帮派,军阀富甲政客。   日本人在大上海的势力愈发强大了,大得几乎超越了英帝国,其他的国家就更不在话下,他们暗地里频频动作,挑起事端,偶尔的演习,以图蒙蔽所有的人,让别人以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然而,更大的阴谋渐渐就要浮出水面。   十分钟前,处于南京路的最旺地带的一间川菜馆里进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然后,里层外层皆重兵把守,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分布各个角落的帮派弟兄,都穿着绸缎黑衣黑裤,目光不断巡视,俨然也受过一定的训练。   在一间豪华的包厢里,居于屏风之后是一个大圆桌,桌上摆有鲜艳欲滴的紫罗兰,四周装潢考究,落地窗户可以看见街上的霓虹闪烁,车流如河,不过,这般好的包厢里却没有一个人。   “哈哈......还是副帮主想得周到。”一位身着戎服的中年男人,举起手中酒杯,与对面的青年男子碰杯,白玉的酒杯摩擦出响亮的瓷器声,悦耳动听,但还是敌不过那一声娇柔。   “习司令,楚心还觉得对不住你。”一位身披轻纱云锦的女子,抬起玉腕,落落大方地斟上一杯满满的白酒,面对中年男人轻轻一行礼,“习司令来到我这里,本应该大摆宴席,盛大欢迎的,好酒好菜侍奉的,现在这般倒是委屈了司令,望请见谅。”   楚心初次见到当年的南北联军统帅,只觉他气度不凡,岁月在他身上并没留下许多痕迹,举手投足间,仍是一副大将之风,让人看了油然生了敬仰之情。   习暮飞开怀一笑,摆手示意不介意,这时,又往身旁的小女孩的碗里添了几口菜,他座位另一边的青年男子又启口,“楚心,司令从来不喜欢这些虚套,你不用过意不去,之龙和司令虽身份悬殊颇大,但说到性情,却是同道中人!”   习暮飞笑了笑,颇为赞同地颔首点头,对那个看起来约□□岁的小女孩说道,“暄暄,来,见过叶叔叔。”   女孩是习暮飞的独生女,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就连这次北赴上海,都是千万个不放心,定要带在身边。小女孩乖巧懂事,俏皮地一翘嘴,唤了声叶叔叔。   习暮飞又要她称呼楚心为阿姨,楚心这才细致地打量了习诗暄,期间,眼皮竟不自然地跳了一下。   叶之龙看在眼里,握酒杯的手晃了晃,竟一滴也未洒在漂亮的富有俄罗斯风格的桌布上,习诗暄露出天真可爱的笑靥,盯着楚心的眼睛也不眨,楚心对她招了招手,她就几步走到身边。   楚心看见这个水晶般纯透的小姑娘,忍不住发出赞叹,“暄暄真是生得标致,阿姨从没见过这样水灵的女孩儿,真是天仙的人儿,司令,你可真是福气人!”   楚心的眼中闪过一道泪光,心事重重地看着面前的习诗暄,心中不禁抽痛,女孩还比自己的女儿小几岁,但她对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两岁左右,那时的女儿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女儿,如今,可是生得和习诗暄一样好?   习诗暄活泼乱跳的,一会又跳到了父亲的身边,屁股坐不稳当的她时常发出铜铃般的笑声,吃着碗碟里的花生米,觉得好吃也会笑,习暮飞爱抚地摸了一下她的头,“过奖了,这孩子被我惯得调皮捣蛋,我委实头疼,但又舍不得责骂她,你们瞧瞧,她在人面前还这般不规矩!暄暄!”   叶之龙笑道,“诶,司令,千金这般活泼,千万不要抹杀了她的天性,我们都是自家人,没有这些顾忌,你说是不是,楚心。”他这么的轻声,楚心才从沉思中抽回神来,连声附和,“极是,不怕习司令笑话,我和叶之龙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对于这些虚套成文的规矩还真不习惯,再说,司令千金十分灵动活泼,更让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楚心欢喜还来不及的。”   说完,三人皆相视而笑,随后就一些生活家常聊了一会,楚心带着暄暄到连在一起的屋里去玩耍,待人离开之后,叶之龙清了清喉,才将主题引到了此番会面的议题上来,“司令,日本租界近来频频进出高官将帅,他们频繁会晤,恐怕不久就会有动作,但具体什么行动,至今还探听不出来,我的人还在努力。”   听得出来,叶之龙为了这次对付行动,付出了相当大的人力和物力,习暮飞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不知何时起,默契在习暮飞和叶之龙之间恒然而生,两人早已成为共同战线上的队友。   “他们这帮人野心何止于只在东北三省?纵观现今局势,就怕上海会成为第二个奉天。”习暮飞在琉璃的烟灰缸中掸掉了手中快要跌落烟灰,   他的话倒让叶之龙为之震惊了,“司令为何如此肯定?”   习暮飞眼眸一沉,继而转向叶之龙,“副帮主认为如今的其他帝国,还有能力与日本抗衡么?再说,就算他们有心,也是无力,欧洲战场都让他们自顾不暇,他们会舍本过来救火吗?”   叶之龙定睛一落,手掌啪得一声拍在桌上,茶水都被溅落放在桌子下面的一个方形地毯上,只听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句,“狗鬼子,太欺负人了,我们竹叶帮一定要和他们干到底!”就他的见识而言,确也没有想过,日本会对上海城动脑筋,毕竟这里有许多租界势力。   “副帮主,你也要当心,听说日本人四处在找你麻烦。”习暮飞很为叶之龙担心,竹叶帮在上海做的都是见不了光的买卖,日本人本来是查不到的,但近几年来,生意中有好多都与日本商馆挂上关系,渐渐地,日本人也查出他的底细来,现在日夜防范,千方百计地想要除去叶之龙这一大障碍。   叶之龙命大,好几次成功脱险,之后就变得更加行踪难定,这次若不是习暮飞派人送信说要见上一面,他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多谢司令关心,之龙走惯江湖,这些都没什么紧要。”叶之龙拱手握拳,“对了,司令这次前来,是否还有重要之事交代之龙去办?”   习暮飞深邃的眼睛咄咄发光,缓缓地敛去脸上的笑意,显然,他已经不用担心叶之龙的安危了,一个置生死于度外的帮派人物,所胸怀的是民族大义,就连自己也无法相提并论。   敬佩之情不用提拿出来,江湖弟兄通常都是心知肚明。   习暮飞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从桌上递过去,叶之龙也不问,心里十分清楚,是又有任务了,他打开纸条,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属于上海城的一个老地址,不禁拢眉。   “这个地址的军火,想办法给我弄过来,若不行,就全数毁掉它们!”习暮飞抿了一口茶,正色说道。   纸条被折叠好放入一枚有机关的扳指里,叶之龙胸有成足地笑了一声,“那请司令过十日再看上海的各大报纸,我保证这批军火彻底消失在这个地址上。”      ☆、番外二 作者有话要说:  表小姐终于收获了迟来的缱绻。   香港的天空总是呈一片蔚蓝,一望无垠中又镶嵌了几朵白云,维多利亚海湾隔岸相望,林立的高楼大厦面对着海天一色的港湾,总有看不完的景致,船舶在海上行驶,在眼前掠过,逐渐成了缩影。   繁华胜上海的香港口岸,如今住的多数人口,都是中国人,可是这些中国人总归还是由英国皇家控制,因为香港是属于他们的。   所有的战争都停止了,一派祥和宁静,这里除了中国人,还有许多西方面孔,像极了旧时的上海,唯一不同的是,现时的香港并没有上海当时的混乱。   半山水湾里的一栋别墅里,女主人正里里外外地忙碌和指挥,佣人们都穿着白亮的服装各忙其事。装潢一新的别墅,加上各色各样的装饰点缀,显出主人家优雅的品位。   女主人是一个平日里喜爱布置家居的人,她早年从上海移居过来,丈夫起先在中国带过兵打过战,后来到了香港,就改行做投资生意,因善于敛财,在香港还算过得风生水起。   女主人时常和一群从中国过来的太太小姐们聚在一起,他们都是一帮不愁吃不愁穿的享乐人物,没事时就是打打牌,听听戏,有时也会学洋人去听几次音乐演奏会。   她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陆续远渡美利坚,只有放假得空的时候才会返港,现在的她过得悠闲,是个自在的阔太太,生活富裕又充实,至于,先生是否在外面置了外室,她也懒得理会,只要她稳居女主人的位置就够了。   毕竟,当初,她的丈夫也是为了她坚忍了那份委曲,若不是得来她父亲的招安,就不会娶了她,因为娶了她,所以被父亲慢慢地削权,到了后来几乎成了一位有名无实的军官,一切因由都是由她而起。   怪只怪她的出身,她有时会倚窗凝海,陷入长久的回忆当中,她上了岁数,很多事情能忘记就忘记,但总能记起当时帅府里的一切景象,一切摆设,那段时间是父亲最风生水起的日子,他们也跟着身份尊贵起来,可是,母亲却失去了从前的笑容。   她有两个弟弟,有几个妹妹。她的身份委实不凡,是鼎鼎有名的习允天长女,习帅的嫡亲女儿。   在储藏室里寻东西布置花园的时候,无意中翻出来许许多多旧照片,旧物品来,习暮云仔仔细细地逐个看了一遍,有一张是,二弟和弟媳在冰天雪地里甜蜜的笑,有一张是父亲被封为督军的特照,有一张是母亲抱着六岁的她,有一张是丈夫和她的结婚相片......   唉,原来这般久了,岁月一眨眼过了五十几年,她再保养得当,也少不了白了鬓头,她握着手里的结婚相片呆滞地寻思了许久,才从腋下取了丝帕抹开了泪花,原来,她还是在意的,想要坚守这段相濡以沫的感情,毕生不忘。   “太太......”一位女佣人赶到储藏室,找到她时,终于松了口气,“表小姐和晚晴小姐她们都到了。”   “好,我这就上楼去。”习暮云将东西拾缀好,整理干净自己,昂起头,从储藏室走了出去,这间尘封已久的地方,突然间又被锁住。   晚晴坐在大客厅里与表小姐说说笑笑,她在国外长大,英语流利,又通中文,德文,如今在外事局工作,行政工作多年,生活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除了一件事。   那一年在金陵失掉他的消息,之后久寻不着,正是烽火不断的时段,晚晴只得听从父母之命,与父母移居香港,两年后认识了现在的先生,之后的生活倒是波澜不惊,幸福和祥。   表小姐与晚晴性情相投,加上以前又有渊源,感情很好,表小姐几经艰难逃到香港之后,晚晴常常开导她,又为她介绍工作,她才渐渐地从阴影里拔足出来,两人素来来往甚多,现在碰在一起,更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你们两位独立女性,一见面就话多。”习暮云远远就瞧见两人谈得甚是开心,心里也感安慰。   表小姐见了习暮云,笑靥拂面地走了过来挽住习暮云,“姑姑,你不晓得我最近有多忙,好不容易见了晚晴阿姨,自然要多说几句了。”   晚晴微笑点头,站起来之后,拿起早准备好的一盒老字号的高档月饼提到习暮云的身边来,“姐姐,晚晴可是来白吃白喝的,就只准备了这个。”说着扬了扬,习暮云望了那盒子一眼,笑颜逐开,“还是晚晴知道我的喜好,这么多年难得你每年都记得!”   “姑姑就记得晚晴阿姨的好!”表小姐赶紧从包里取出一个精巧的卡片,笑容俏皮一挑,放在习暮云的前面晃了一晃。   “小丫头,你知道姑姑老花眼了,还这么晃悠!”   表小姐扑哧一笑,晚晴抢先替她说道,“暄暄知道姐姐喜欢听越剧,这回的戏是从上海来的大名角坐镇,好多人排着队都买不到!这个傻丫头楞是提前一夜在剧院门口呆了整整一宿,才如愿抢了两张票,她说要你和姐夫一起去听戏。姐姐,你说暄暄的功劳是不是要好好慰劳?!”   表小姐连忙解释,“没有那么久,我是快天亮去的,再说明朵陪着我,要慰劳就慰劳我们俩位吧!”   表小姐撒起娇来,习暮云满面笑容直道好好。   桃色的胭脂正映得表小姐春光满面,加上穿了一身水蓝色洋装,仿若一朵出水芙蓉,习暮云看着她正青春容颜的模样,心里暗自思索,前些日子托丈夫打探的事,丈夫一直也没有个准音,也不知道找到没有。   若能让他们重新相携,那真是了却一件心事。   三人并肩走在软软松松的草地上,半山腰的海风吹来,人都清清爽爽的,和山下拥挤的城市中心比起来,这里确实没有了那份湿热。   习暮云拉起表小姐的手,放在手中端详,然后吁气叹声,“你瞧,暄暄,你的掌纹多好,感情路上一直通到底......我给你介绍的人几多优秀,你难道一个也瞧不上,真是心性高!”   “姑姑,我都说了,你不要瞎忙。”表小姐最近被习暮云源源不断介绍的男子给烦透了,虽说其中也不乏优良之人,可她与这些人不过见上一面,就佯装工作忙碌匆忙离开,当然,还有诸多借口。   其中有一些人通过介绍人气愤地转告习暮云,批评她心气高,连正眼都不愿瞧他们,习暮云倒没有较真,她的事情习暮云最为清楚,几经磨难,命运坎坷多变,习暮云只想给她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也不愿勉为强迫。   所以每每这时,她总是笑呵呵地回应介绍人,“不是我们表小姐心气高,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花时间了解她而已,追女孩子,哪里能见一面就了事的,总是要花些心思的,只能说明他们根本没有用心去交往。”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那些人也卡了喉咙,不好再辩驳。   不过,倒是有一个痴心人,正是习暮云说的“用心交往”,那人是南洋的华侨,家族是做橡胶生意起家的,如今生意已遍及东南亚多处,普及香港,他三十好几还未娶亲,心思全放在做事业上,习暮云在一次酒宴上见过他,觉得他成熟稳重,说话很有条理,虽然没有高大英俊的外貌,但看起来确实难得的沉稳温和。   表小姐吐了一口气,蹲下来看花圃中的各色秋菊,盛开正好,花儿争奇斗妍地挤满了,汇集的幽香随着咸湿的海风阵阵吹来,潮湿了她的心。她的心里正在想着一件事,一个人,怔怔地发呆也不出声,晚晴见了,与习暮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了然于心。   习暮云拿起手里的檀香扇摇了又摇,有心试探她,“暄暄,那位柳家公子最近是否还每日接送你?”   “唉,姑姑。”听到“柳家公子”,表小姐突然扬起了嗓音,用手抚着菊花翘起的花瓣,“别提了,我最近都在想,换一个住处才好。”   晚晴明白其意,扑哧一笑,“看不出来这位南洋来的柳公子还下了番恒心。”   表小姐无可奈何地耷拉了嘴角,露出一抹无奈,习暮云紧接着说,“晚晴,你没见过那位柳家公子,虽说没有......”可能知道失言,马上又改口道,“但我看他是真心诚意地对待暄暄,比起前面那些人好上百倍。”   “是真心,那就好,照我看,暄暄和他也是般配,说不定结成良缘也不定,就怕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没有碰过闭门羹,憋着心气来追人的,那岂不是要坏事。”晚晴拉起表小姐的手,温柔细致地笑,一脸的关心事样,表小姐一听,遂拉起晚晴的衣袖道,“晚晴阿姨,你的话在理,所以,你快替我出出主意,我该如何是好,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对他说了,该摆的脸色我都已经摆了!他这个人呀,不晓得......进退似的。”   习暮云把扇子一收,“他是太过欢喜你了,要不,谁愿意受人奚落,受人冷遇。要知道,他这样的人,可是手热的很,人家抢着要还来不及了!”   “那就让别人来抢吧,反正我不要!”表小姐摊手示意道。   习暮云和晚晴相对皆是一笑。   三人走走停停,赏花看景,习暮云遂转开了话题,又引入到自家的装潢上,后来就新流行的时装,舞步聊聊几句,表小姐才一扫脸上的不快,恢复了灵动活泼。   她们正说着话,一位翩翩少年郎从山坡下的石径路蜿蜒而上,少年的声音就像朗朗清风,他清瘦的个头,俊秀的轮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美少年,他朝她们的位置挥了挥手,笑吟吟地喊着,“妈咪!”   “瞧瞧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满身的汗。”晚晴爱抚地看着儿子,拿起手帕替他拭汗,儿子是习暮连的遗腹子,当初日本兵攻击北平,习暮连自此失去音信,晚晴奔走寻人,辗转无获。   少年走到习暮云跟前,恭谨地叫她姑姑,然后叫表小姐为姐姐,完了才说了此行的目的,“姑父要我来花园里找找你们,说是来了重要宾客。”   “他怎么今天有空回来啦?”习暮云口里虽是这样说,心里却起了异样,不管怎样,在场之人都看出了她掩饰不住的开心,丈夫早就不把她的话当事,这回能如此给予尊重,她自然而然地笑容盎然。   她们从半山花园一路沿着石径小路走下来,表小姐往下方看去,数台高级轿车都已经停在前面的停车场处,还有宾客源源不断地走近大客厅,佣人们忙忙碌碌的身影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当年初满十七岁之时,那日的盛况如今日一般热闹非凡,一时心潮澎湃,不过一会,又黯然神伤。   习暮云的丈夫远远地看着他们几人走进来,竟也没有招手,他的目光投注在女主人的身上,寸缕不移。   或许,他太久没有这么专注地望过太太,以致于都忘记了她以前的风姿。   习暮云一路以女主人的姿态和宾客纷纷打了照面,神态温和而有礼。   “夫人,你看,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来。”丈夫蠕动了嘴唇,看着仪态万千的妻子笑了笑,习暮云心领神会地回了一笑,再把目光转向丈夫旁边一位英挺的男子,乍看一下,略觉眼熟。   因那人背对住她的方向,更加令人生疑,她迈了一步,笑吟吟地往丈夫的位置走了过去,“哦?难不成是南洋来的柳先生?”从身形上看,明明觉得不大可能,但禁不住就这样问了。   “习太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表小姐本是与少年认真说话去了,但一听这声音,顿觉浑身不舒服,于是只想着如何脱身。   习暮云停下脚步,回头,定神一瞅,原来真是柳家公子,她便眉眼顿开,“真是柳先生啊?”   柳先生表情敬重地问候习暮云,习暮云转头去寻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一时,厅里聚集了不少衣香鬓影的风采,柳先生的眼神灼灼,四处搜索......   习暮云的眼神最终再次落在丈夫身边的青年男子,瘦瘦高高的身形,那人轻带一回眸,呀!她简直是呆若木鸡,原来是他!丈夫温情地朝她点点头,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原来丈夫全心记得她念挂的事,她感动万分,丈夫曾几何时愿意回头,她的眸光中闪动着多年前的回忆碎片,拼凑在一起,遂成画面,她终于扬起头再次挽起丈夫的手臂。   树荫婆娑的山顶花园,晚风吹动着几棵芭蕉树,树叶迎风一面一面地扇起,看起来,热带植物正是绿意盎然,百盛和兴。   表小姐坐在喷水池边缘上,对起起伏伏的水花目不转睛,发了好久的呆,然后目光一点一点的柔和,手指禁不住伸了出去,水滴就全落入她的掌心,她又散开了手指缝,让水滴从指缝间溜掉,这般重重复复,好几次,面颊梨涡泛现。   一个声音从带有丹桂香味的半空中飘过来,声音模模糊糊,但表小姐听清楚,有人在叫她,她心里一阵焦急,想要装作没有听见,捻起裙角便要走,却没料到,在喷水池的另一面被人当面拦住,那人没有动声,她头也不没抬,只就侧过身,急不可耐地说,“柳先生,我都说过了我们不合适,你不要这样了,好吗?”   急于脱身的表小姐真没想到,柳先生会找到躲起来的她,她很苦恼,难道非要她说些伤自尊的话吗?她还真不愿意。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那重重的呼吸在她的身边飘忽,弄得她阵阵酥麻,心里起了异样,不管了,是你自找上门的,别怪我无情,心一定,她就捎带转身,“我都不喜欢你.....”   话音还漂浮在空气中,表小姐已然说不下去了,时空静止着,海风扑面而来,一束一束的发丝飞扬起来扑乱了她的面,她的那只手几乎动弹不得,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拼命地去拂开滚滚落下的晶莹泪花。   站在表小姐面前的人又黑又瘦,用手捏紧了她的手腕,其他任何事也不做,两相凝视了会,嘶哑的嗓音才响了起来,“暄暄!”   两人心里激动万分,杨踞铭亦觉恍如隔世,习诗暄皮肤上的温度犹如昨日,自那日在温泉别墅里走失了她,已是两年有余,岁月中的分分秒秒不断折磨他,侵蚀他,让他变得不再是自己,不再对任何人谈感情......   习诗暄的心里不断抽紧,原来这么些年,她难以接受他人的原因,正是为了铭哥哥,本以为还有怨,可那些怨呢?恨呢?通通化作一双清泉.....他又唤了一声,坚定而又狂喜,顺带着自己也一同飞奔......   客厅舞池里,数盏名贵水晶灯照耀的光圈下,优雅的钢琴曲演奏着,所有的宾客都在看着他们,他们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两人彼此凝望着,这一刻忽然回到玉兰官邸,她十七岁的生辰......   远远见到两人重归于好的孔知河和明朵相视一笑,却也四目含泪,明朵的手指紧紧覆盖在丈夫的手背上,感叹岁月不老,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结好的秦晋之好,归于习诗暄的大力撮合,孔知河在习暮云丈夫的公司里工作,而明朵不听习诗暄的劝解,死活要服侍在她身旁,直至有了女儿之后,才放弃了。   虽时间上免不了少了许多,但明朵仍不忘时常来到习诗暄的公寓里做些打扫清洁,煲汤主食的活,生活上的细事也替她想得周到。   今日能看见小姐再次执手幸福,夫妇俩能不喜极而泣吗?!   道世间情爱姻缘难定,属于你我的情分,丢失之后,若有缘,自然寻觅而归,若没有,那即便你有神仙法术,亦是无疾而终的,就正如芬儿一样,到头来,眼睁睁地看着杨踞铭决然离去,自己无处可去,又逢金陵城大乱,最后失魂落魄地流落街头,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诗暄后来才知道,杨踞铭回金陵后整理所有,托人把该转移的都替她转移到香港姑姑习暮云处,而自己再此投身入激烈的战斗中,然后就没见了身影,失了消息.....   失而复得的东西兜来转去,还是回到诗暄的手中,她从姑姑手里拿回本属于她的八音盒,八音盒里播放着那首永恒的天使之城,每每在充满霓裳而不忘寂寞的维多利亚海湾的夜里伴奏而起,她支着脑袋看着里面的芭蕾舞者翩翩起舞,安落而惆怅......   那时的铭哥哥在哪呢?      ☆、番外三   六十年代末,北京一个胡同深处的庭院里住着四家人,外面日夜守着一队红卫兵,不停地在门外来回巡视,每有靠近此庭院的人,都要进行一番古怪而苛刻的盘问,吓得哪还有人敢往这里过身,几乎都要绕道而行。   所有人都变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   这个时期,正是乱糟糟的时期,一句话,一个字,一个过去,一个身份都可以把人颠倒是非,然后让人一无所有,死去活来,到后来,弄出周身的病痛。   这家庭院里住的都是解放前有来头的人,电影演员,丝厂老板,银行职员,政府干部,这四家人被迫从各自拥有的大院子搬到了一起,四家分别挤在一套小屋子里,各家每逢夜间,都发出不约而同的叹息声,他们其实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但谁也不敢交谈,生怕有人隔墙偷听。   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在院子里熬好了药,稳稳地垂了壶嘴,把黑黑的药汁倒进了一个破旧的碗里,然后端了碗进了屋,她的两个弟弟在屋里打架,姑娘手上的碗差点被两人的你推我攘中泼掉,幸亏姑娘机灵,小心地躲了过去。   她把药碗放在木桌上,将争得脸红耳赤的弟弟们使劲拔开,气愤地嚷道,“你们什么时候能不生事?妈妈都病成这样,爸爸又被小红兵带走,我们这个家还要不要照顾?”   “姐姐......”两人都怯生生地看着因气愤而小脸涨红的姐姐,不敢说话,更加不敢再争吵,姐姐指挥着他们去外面做事,他们也只得乖乖照作。   姑娘进去后,看见妙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便急着叫她,“妈!妈!”妙青此时病得几乎是皮包骨头,眼角的皱纹徒添了数道,更显苍老,凹陷下去的双眼失去了以前的灵气,喝进去的药丝毫不能见效。   女儿每日不敢松懈,因为父亲进去的时候千叮万嘱,无论母亲如何绝望,都要让她好起来,直到他出来,姑娘每日开解母亲,并老和母亲讲些他们一家五口以前开心的日子。   姑娘自有记忆起,她就知道她和弟弟们是国家干部的子弟,父亲母亲都是受人尊敬的领导,出入还有吉普接送,家是四合院,他们一家人住,还请了个阿妈来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粮食配给从来不会少......   “你爸和你哥什么时候回家?”妙青似乎被姑娘的叫声给吵醒了,她皱起眉头,一副苦得要呕吐的模样,姑娘走过来喂药,也没回答她的话。   妙青仰头喝下了那碗用中药熬出来的黑乎乎的汁,她自从被断断续续地送进监狱里,不停地受折磨,有时会被逼到绝境,当神经恍惚的时候,她就胡乱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自那后,有些上初中的小红兵就会让她自己挂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她是不要脸的电影演员,下流的□□.......   她二十几年前的确是上海的一位知名演员,但那都是为了掩护自己的地下身份,本以为解放后一切都好了,谁知道,居心叵测的人搞出事,一片红色恐怖袭来,把旧账一笔算出来,她们这些人非但没有任何功劳,而且还成了无产阶级的叛徒!   真是不讲任何道理的年代,什么都只歪曲事实,有些人就是无恶不作。   他们这代人也算上了一定岁数的人,被一群小小年纪的孩子指着鼻子,敲着桌子骂来骂去,时间久了,很多人都麻木了,任由这些人恣意妄为。   “哥还在大学学校里,和一些老师同学一起,现在还好,没有什么单独教育。”女儿看着妙青吃完了,才放下心来,和妙青说一些关于大哥的事,妙青听完,看起来表情轻松了一些,又问,“你爸呢?”   “他们说爸这几天表现不错,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在女儿的印象当中,爸爸是个和蔼正直的干部,是个关爱妻子和儿女的好丈夫,怎么可能会有那些子乌虚有的事?她又想起那天红小兵对她冷嘲热讽的话,心里头就很不舒服,于是,她板起脸说,“这些人真是无赖透顶!硬说爸以前和军阀的女儿谈婚论嫁,有资本主义倾向之嫌,抓了他连天盘问,简直是无理取闹。”   妙青闻言一怔,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早就料到,这些人翻旧账的本领极妖魔化,再是隐秘的事实也会被某些想要捣乱的人挖出来,她以前是做过电影演员,怎么了?这就影响风化了?   还不知道何人何时会把叶之龙和她的事捅出来,她预感到时候快到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亏有位上级领导对此事异常了解,他没有被策动,为她求了情,上面的人看她病恹恹的,老实巴交的,什么都肯服从,就把她先放回家里先养病,病好了再去下乡劳动。   “凌凌,不要听那些人搬弄是非,你爸是清白的!”妙青坚定的表情让女儿凌凌见了更加踏实,她猛得点点头,“妈,我们一家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   妙青眨了眨眼睛,想起这几年所受的屈辱,泪全涌了出来,她气若游丝地抓住凌凌的手,那是一张多细软的手啊,妙青再看自己手上的几道褶皱,更是感伤不已,“凌凌,妈会坚强的,会等到你爸出来。”   凌凌犹豫了一会,望了望妙青,欲言又止,不敢说的模样,妙青靠在床上,一眼就看了出她有心事,“有话想和我说?”   凌凌支吾着,“那个......那个......”   妙青将眉头收紧,凌凌只好说了,“妈,你听了可千万别激动!”   “还有什么消息能令我激动了,我现在已是受尽摧残,千疮百孔的人了,你快说吧。”妙青悲从心来,几年的时间,已把往日明丽的电影明星,顷刻间变成了一位半百老人,“莫不是你骗我,你爸出了什么状况?”   凌凌赶紧摇头,眼泪不知觉就滴答滴答落下,“妈,叶伯伯昨晚去世了!”凌凌本以为妈妈会痛苦,至少会流泪,一个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牢里,妈妈能不痛心吗?再加上,他们两家又交往甚密,所以,她知道消息以后一直踌躇着,到底说还是不说。   可奇怪的是,妈妈却没有哭的,甚至还带出一丝释然的笑色,然后在軨軨面前自言自语道,“去了好,去了也好啊!他一身硬骨,又一生深明大义,明明是英雄,硬是被人当成脚下的蝼蚁去肆意踩踏!被这帮人如此折磨,何以承受,何以承受呀......”说着,说着,妙青终是坚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凌凌看了后悔不已,收住了悲痛,连忙去劝慰妈妈。   妈妈偏偏这时开始哭得厉害,胸口又堵又胀,一股腥气上来,吐得一口鲜血,落在地上,凌凌啊的叫了一声之后跟着就是一顿大哭,引来外面的两个男孩,再后来,屋外吹起了接连不断的口哨声,脚步声,严厉的批判声,哭声,一时之间,充斥了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封不严实的玻璃窗户被一道道狂风趁机跑了进来。   过了良久,屋子里才平静了下来,红小兵抓不到什么事,看着妙青一副苍白身骨,快要死去的样子,也懒得搭理,凌凌好不容易央求他们让她出去请医生,他们才进去看了看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头发凌乱地贴在枕头上,好像没有呼吸一样,这才同意放人出去。   凌凌待叫了兄弟两看好母亲之后,抓起一个书包就要跑,谁知,会被妙青叫住,声息的孱弱令凌凌止了脚步,“凌凌......”   然后,凌凌按她的指示在一个旧箱子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块深蓝格子的手帕,手帕看起来是外国货,看起来和摸起来还是和崭新的一样,保存的很完好。   凌凌泪流满面,心里刺刺地痛,不解地问妙青,“妈!你要我找这个出来做什么?我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妙青的嘴唇渐渐成乌青色,然后泛了紫,眼神开始有点涣散,好像根本看不见她一般,凌凌很是惊慌失措,于是大叫,“妈,妈,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给你拿了手帕,拿到手里了啊!”   妙青根本没有听见凌凌的哭声,只是听见她说的两个字而已,然后说了一句,“交给你......爸!”   说完,心里的大块山石终于落下来,整个人感到好轻松,真的好轻松!这样久了,她疲惫了,厌倦了,最后终是要物归原主了,这一生能与任晖结成连理,生儿育女,已经是够福气的了!只是她偏是任性,藏起了那张手帕,一藏就是许多年,她自个都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他最初发现时手忙脚乱的,而她冷冷地旁观,再后来,他索性不再作声。   自后,孩子、工作、样样事多,她自己也忘记了手帕的存在,如今,她心里的疙瘩忽然消失了,那些往事好像一股清风吹进她的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就这么一个一个扑捉回了记忆。   “记得......”妙青憋着了口气,抬起头,似乎所有气力都集中在喉里,她不知道迸发出声怎会这样艰难,以前她是最喜爱唱歌的......凌凌此时已经哭哑了声,另外两个孩子也扑倒在她的身上,她一个挨一个摸了摸脸,心痛不舍。   终是能抱住了三人时,妙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僵硬地保持了一个姿势,外面的广播喇叭又开始轰轰作响,不停地播放着改造.......她听了一阵猛烈心悸,狠狠一抽,一口气提不上来......抱住孩子的姿势永久不变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